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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养殖者全文阅读-驱魔全文阅读 作者:禾一

发布时间:2018-02-16 所属栏目:极品幻神全文阅读

一 : 驱魔全文阅读 作者: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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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魔 作者:禾一



死期将至,这我清楚;而且我也知道,没有任何办法逃脱。这并不是说我自身生命力已经耗竭——尽管我现在十分虚弱,不,不是因为这个。给我带来死亡威胁的是他——这个该死的!他要回来了。我万万想不到他竟还活着,还会重返这片土地。他决不会放过我的,他会把积蓄的全部怨毒疯狂地倾泄到我身上。如今我再也无力敌他,我肯定活不成了。
其实,单就死亡而言,我倒不大在乎。但事情跟他连在一起就不同了。我和他世代为仇,不可共存,迟早会一个被另一个干掉。这场恶斗现在到了最后时刻,该见分晓了。在此之前我从不怀疑我是最后的胜者,却未料结局竟会相反。这叫我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因为我有足够的理由这样讲:该死的是他,绝不是我!
任谁都难以想象,我曾经享受过怎样的尊荣。在这片土地上,人们敬我如神祇,将全部的虔诚奉献给我,虔诚得那样纯真,那样迷狂,以至我这个受尊奉者有时候都不免为之惊悚。但我并不认为人们这样对待我有什么过分的。我倾尽毕生心血造福斯地斯民,当然无愧于受此殊荣。谁也不能不承认,是我把这密集的人群引到了精神的净界,使之变得温淳善良,这片土地也因此呈现一派安泰祥和的气象而历久不衰。可他呢,他都干的什么勾当?提起来我就气得发疯! 他那样肆无忌惮地播撒邪恶,制造仇怨,让人们没完没了地相互争斗、残杀。说到底,他来到这个世上是专为引诱人们堕落的。他妄想用混乱和灾难骚扰这块土地,叫它永无宁日。这样一个可恶的家伙本来没有丝毫理由继续存活于世,而今却将以胜利者的姿态君临天下,厄运反倒降到我头上,这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现在毕竟是他将得势了,我预感到他正把罪恶的双手伸向我的咽喉。但我不能等待死亡,更不愿不明不白地死去。当生命的极限已然临近之时,我要最后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将我和他的故事讲述给世人听,让人们凭借自己的良知去判断功过是非。我相信,一切善良的人都会从我的叙述中识破他的丑恶而目,尽管他活着,也会受到永世的诅咒!
是的,我现在十分虚弱。阵发性昏厥一次又一次把我带入幻境,即使神志清醒时也常感到迷离恍惚。因此,我所叙述的情况可能真幻难辨,也可能掺杂着一些我自已意识不到的胡言乱语。这实在没有办法,我目前的状况就是如此。为了补救此种缺憾,我预先提醒读者在阅读本书时要以相当的耐性去进行分辨,细心领会其中的真情。在作了上述交待之后,我的叙述可以无所顾忌地开始了。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一章 第一节1
我的生命是由一位奇异的老人——白须长者缔造的。我的出现是一个奇迹。
听白须长者讲,在我出世之前,曾经发生过许多不平常的事情。
那是距今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这里的君王被称为二十六王,因其先人代代为王,相传下来已是第二十六代。这是一位不幸的君王。早在即位时王室就已失去往日的辉煌,经过多年惨淡经营,局面算是勉强支撑住了,却再也不能像盛世先王那样威风凛凛地役使臣民、号令天下。王权日渐衰微,就连象征王者尊严的宫阙也黯然失色。成群的殿阁积满岁月的尘垢而显出阴森气象,兀立其间的前殿那飞檐高耸的殿顶坍塌了一角,衬托得整座王宫更加破敝。随处可见的断石朽木,丛生的榛莽,干涸的池潭,一切都渲染着凄凉的情调。不知从什么时候,一对发情的野驴闯入荒芜的宫苑,竟然在那里繁衍了一个野驴家族。
严峻的情势迫使二十六王做出抉择:或是苟安存活,或是立志图强。二十六王选择了后者。有一天,冷寂已久的太庙里奏响了祭祀的钟鼓,面对着列祖列宗,二十六王声泪俱下地盟誓:再不能任凭王权受到轻蔑,为重振王威而不惜一切代价。
这位不甘没落的君王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在距旧宫十余里处再造一座豪华的宫殿,以使王室黯淡的形象重新焕发光彩。不料,计划刚一宣布立刻在朝中引起一片恐惧。文臣武将个个面容失色,几个上了年纪的则力谏二十六王放弃这个念头。朝臣们的惊骇是有理由的,因为大家没有忘记有关一个黑汉的可怕的故事。
那是个黑脸膛的彪形大汉,生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两腮被浓密的虬髯包裹着。此人来去无踪,象幽灵似的四处游荡。提起这个黑汉,人们能讲出一连串故事,而每个故事都同邪恶连在一起。
当初,第一代先王平息天下纷扰之后,作为定都的重器铸造了三只带有䕫龙纹饰的巨鼎,各高六尺,重三千斤。鼎身雕铸着一百零二行铭文,用来颂扬创业者的丰功伟烈。从那时至后世某代先王的数百年间,它们一直矗立在宫门前,向世人炫耀着王者至高无上的权力。每逢人们走到这里,总要停住脚步朝着巨鼎膜拜,表示臣服于王权的虔诚。
关于那个黑汉的故事,就是从毁掉这三只巨鼎开头的。传说那汉子进京后照直闯到宫门前,只用了几个简单的招式就徒手打翻了十几个挺着长戈拥上来的卫士。然后,绕着置于高台上的巨鼎仰首端详了一阵,猛地一跺脚,蹿起一丈来高,身子横斜着腾在空中,趁着下落的当儿,顺势一脚踏翻了西边的巨鼎。接着又纵身腾空,双手扳住中间那只的鼎耳,身子用力下坠,鼎身便跟着斜仰过来,等到脚着地时,身子微微下蹲,两臂向上稳稳地接住了从高台栽落的巨鼎,随着一声吼叫,腰板儿一挺,那巨鼎被高高举到空中。随即又是一声长吼,巨鼎脱手而出,照着倒地的那只砸过去,顿时俱毁。当时整座京城的人都听到了两鼎相撞时那霹雳般的巨响,感觉到了地动山摇似的震动。最后,黑汉又弄倒了第三只巨鼎,用脚踢着它朝前滚动,像摆弄一个泥丸似的自如,沿着横贯京都的大道出了城门,又穿越郊野来到一条波浪翻滚的河边。此后,那只巨鼎便永远地沉入了深深的河底。
那是人们记忆中黑汉头一回露面。毁鼎事件动摇了唯王独尊的观念。人们突然发现,过去敬若神明的王权原来并非不可触犯,由此导致的后果无疑十分可怕。从此之后,那凶恶的汉子便接二连三地出场,肆意为非作歹。
那年风调雨顺,是个丰收的好年景。为了补充此前因连年歉收而导致的仓廪的空虚,当时的那代先王颁布了一道诏令:每户增收黍三升。但是传到下边时却变成了“增收鼠三只”,人们虽然莫名其妙也只得照令执行。于是,在规定的期限内,各色各类的鼠族成员车载船装从四面八方运到了京城。不计其数的鼠笼在城外堆成一座小山,那些饿得发疯的同类相互噬啮,除了一些穷凶极恶的家伙咬碎铁笼逃窜外,其余均在饥饿与相残中毙命后迅速腐烂。后来不得不就地将腐鼠焚烧,那种无可名状的恶臭虽经几度秋风夏雨仍难以消散。
那么,到底谁是制造这场闹剧的祸首?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黑汉,断定是那汉子借用“黍”与“鼠”谐音来戏弄朝廷。然而那汉子又是如何得手的呢?却谁也说不出个究竟了。这个不解之谜在一代又一代人的猜测中流传下来,成为暗讽朝廷的笑柄。

一章 第一节2
在有关黑汉的所有故事中,最令人惊骇的莫过于对某一代先王的戕害了。那是在巡幸途中发生的惨剧。当时,车驾在仪仗的导引和大群护卫簇拥下,正从夹道迎驾的人群中间缓缓行进,华盖之下的那位君王为受到子民的敬仰而神情陶醉。突然,一个凶悍的黑脸大汉闯了出来,手里挥动着一条长长的鞭子,将车上的御手一鞭击翻在地,然后甩了一个响鞭,几匹受惊的马像着了魔一样撒开蹄子狂奔,冲散前边的仪仗行列,眨眼工夫出去几十丈远。刚从惊惧中缓过神来的护卫想催马追赶,但见那汉子手执长鞭横挡在路当央,没有一个敢上前一步。狂奔的马匹拉着已经吓昏的君王径直跑下去,很快消失了踪影。那位君王结果怎样了呢?朝廷曾派军队四处寻找,却始终下落不明。事后人们传说,那次是因为那位君王曾征调一万名民夫为自己修建死后的地下宫殿,所以黑汉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吓人的故事一直在世间流传着,虽然许多细节被夸张了,但毕竟真有其事。至于故事的主人公——黑汉的出现始于哪代先王,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室的衰微就是从黑汉出现时开始的。这个邪恶之徒专门跟朝廷作对。尤其是每逢朝廷增收赋税、征调役卒或大兴土木之际 ,黑汉就闹得更凶, 有时还会煽动暴民作乱,上一代先王在世时就出过这么一场乱子,到了二十六王这一代 ,人们对那场灾难记忆犹新。            
讲到这里,读者不免会生出疑问:自毁鼎那件事算起,难道多少代人所目睹的竟会是同一个黑汉么?回答是肯定的。尽管世间的生命几经生死更替,而黑汉依旧是那个黑汉,非但历久不衰,反而越来越强悍了。这的确令人诧异,然而却是事实。也许正是因为不可思议的缘故,便有了这样一个怪诞的传说:黑汉是万万杀不得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不该杀掉,而是杀而不死,杀掉一个还会另生一个,而再生的黑汉则更加凶残,并会加倍地报复。
就是这样一个可恶的家伙,给这片土地投下了恐怖而神秘的阴影,使得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受着惊扰。所以,当二十六王提出兴建宫殿时,朝臣们是那样张皇失措,自然毫不足怪了。其实,二十六王自己也并非不知道黑汉的厉害。自其继位后,一直战战兢兢地维持着残破的局面,从不敢有图强之举,就连祭祀祖先这类事也都从简了,唯恐招惹黑汉闹事。可现在却不同了,复兴王室的雄心使这位君王再也无所顾忌,虽说也担心此举会惹出乱子,但仍然横下心来准备较量一番。
此时的二十六王一改过去软弱无力的状态,处处显示出王者的威严。对修筑宫殿一事,凡朝中诸臣敢说“不”字者,皆严惩不贷。为此,五人受到笞刑,两人遭贬黜,曾经力阻二十六王的老臣中为首的一个被斩首。在盛威之下,二十六王的意旨很快付诸行动。
计划的实施是从整顿武备入手的。长期以来,由于害怕黑汉作乱,朝廷多年不敢招募新兵,原有的兵士一批批地衰老了,军队几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庞大的兵器库也只剩下了一个空壳,里面仅存的兵器都已锈蚀。而早年那气势宏伟的校场则被丛生的野草覆盖,再也听不到演武或点兵时那威武豪壮的声音。对于武备废弛的惨状,原先二十六王漠然置之。那时这位君王想的是,无论怎样,只要不出乱子就好。而今想法则完全变了。以往的怯懦让二十六王感到羞愧,决心用武力来捍卫王者的权力和尊严。于是,一边加紧征募和训练新兵,一边赶造兵器。仅用了半年多时间,一支阵容强大、装备精良的军队建成了。二十六王相信,依仗强大的武力一定能够把那个黑汉制伏。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章 第一节3
之后,规模浩大的工程便开始了。二十六王从十几种设计中挑选了最有气派的一种,限令三年之内竣工。此时强大的武备马上显出了威力。军队被派到各地去拉夫,短短的时间就调集了十万名各类工匠和强壮劳力;各种材料的准备,如砍伐树木、采掘石料、烧制砖瓦等等,也都在军队监督下进展得异常迅速。
工程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杭育”、“杭育”的号子声,打凿石块的叮当声,有节奏的锯木声,往来运料的车马声,以及监工者的吆喝声,混成一片嘈杂的音响,日夜不停地在工地上空回荡。夜间施工时,工地上到处燃起篝火,还可看到数不清的火把来往穿梭,那景象比过灯节还要热闹。
但是没过多久,嘈杂的音响变得稀疏了,繁忙的场面变得冷清了。工地尽东头有一排砖窑,原先那里总是火光映照、烟雾弥漫,人们忙得没有喘息的工夫;现在好几座窑熄了火,有人悠闲地坐着聊天或是躺在地上睡觉。 还有,新王宫最大的建筑——前殿的地基挖了不到一半深就搁下了,地下水不停地往外渗,整个土槽成了一个大水塘……怠工现象在迅速地蔓延,工程几乎陷于停顿。二十六王接连下了三道严禁怠工的命令都无济于事,于是就动用武力来*。一方面,抓起三十个挑头捣乱的,当众施以笞刑,尔后还每天用铁链牵着这些人绕着工地示众,借以震慑人心。另一方面,增派了五百名兵士在工地各处巡逻,对每一个工种、每一道工序、每一个民夫都严加监视。在鞭杖的威胁下,民夫们都埋头干活,没有人敢再偷懒。看到民夫们被整治得服服帖帖,二十六王对于武力的作用更加深信不疑。此刻,那个可怕的黑汉在这位充满自信的君王心目中已然变得无足轻重了。
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那个黑汉远不是二十六王想象得那样容易对付的。
当工程进行到第九个月的时候,那天工地上同往常一样繁忙,前殿正在构筑复杂的栋椽梁柱,其他殿阁也在加紧基础施工。突然间,仿佛刮起一阵黑色的旋风,工地上出现片刻骚乱,随后一切都静止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立在土岗上像座黑铁塔般的汉子。那些和往日一样被牵着示众的怠工者,如同见到了救星,眼里都放出亮光。由于毫无防备,黑汉的到来使在场的官兵们慌了手脚。一名骑马的将官大声吆喝着召集散布在各处的兵士,霎时乱作一团。那黑汉冷不防窜到骑马的将官背店,纵身跃上马背,用臂弯锁住将官的咽喉,—把尖刀顶住对方的胸膛。那个将官被死死地钳制住,吓得面色如土,只得依从黑汉的吩咐下令释放受惩罚的怠工者。得救的怠工者乘坐运料的马车飞快地逃离工地,黑汉押着将官紧随其后。在场的几百名兵士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点办法也没有。那个将官后来被黑汉中途推下马,算是保住了性命。
事件发生后,二十六王对武力的作用没有产生丝毫怀疑,认为此次受挫并非军队无能,而是因为疏于防范让黑汉钻了空子。为此,专门调遣了八百名骑兵日夜轮流在工地防卫,时刻处于戒备状态。
黑汉再次来骚扰是在二十天之后。也许是发觉有重兵把守,那汉子显得十分谨慎,没有贸然闯进工地,只在外围徘徊。这—边早已盯住了黑汉,却也是格外慎重,迟迟按兵不动。黑汉试探着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这一边突然出击,几百名骑兵呼啸着扑过去。黑汉调头就跑,那速度竟然比奔马还要快。后边的人穷追不舍,眼看着黑汉钻进了前边—片树林里。带队的将领见林子深处有个黑影,料定是黑汉躲藏在那里,便下令合围搜索。包围圈逐渐缩小,而林中那个黑影却—动不动,到了跟前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件挂在树梢上的黑布褂。人们面面桐觑,谁也闹不清黑汉究竟从哪里跑掉的。那位将领很快意识到受了调虎离山的诱骗,急忙率众飞速往回赶。
不出那位将领所料,黑汉果然从树林潜回工地,把那里闹得天翻地覆:成排的砖窑全已倒塌,大批木料、石料被抛进取土时形成的水坑里,所有运料的车辆都被砍断了车辕,拉车的牲口也不见了踪影,还有一些留守工地的受伤的兵士躺在地上呻吟……
论武力本来足以制伏黑汉的,却让那家伙凭着一个小小的花招又赚了便宜,这使得二十六王十分恼怒。但冷静下来一想,这次吃亏是由于低估了黑汉的能力,事先缺乏精心的策划,根本的原因在于轻敌。这位精明的君王料定那黑汉是绝不会住手的,立即召集群臣商议对策。鉴于已有的教训,君臣们在“智擒”上颇费了一番脑筋,估计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设计了一整套诱使敌手就范的方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二十六王还亲自监督做了周密的布防,静待黑汉的到来。

一章 第一节4
仅隔了七天,黑汉真的又来了。那汉子潜行隐踪地来到工地附近,躲在暗处观望了好一阵。工地上到处都有民夫在忙着干活,而巡逻的兵士却寥寥无几,更看不到骑兵的影子。黑汉心里明白,表面看来防卫越是松懈,就越可能隐伏着杀机。那汉子又登到高处仔细观察四周的动静,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就是说,如果有伏兵的话也是在较远的地方,从那里赶过来需要一段时间,而这恰是动手的好时机。黑汉决定来一个速战速决,让对方纵有淮备也措手不及,于是甩开脚步直奔矗立在工地中央的前殿。黑汉此行的目标就是纵火烧毁新宫苑中这座正在兴建的最大的建筑。
前殿那里没有民夫干活,也没有兵士把守。黑汉一路毫无阻挡地到了殿前,纵身跃上高高的基座,但没等动手,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工地上众多的民夫仿佛听到一个无声的命令,从四面迅速涌过来,把前殿团团围住。原来伏兵就在跟前,那些民夫全是由兵士假扮的。当黑汉发觉中了圈套时,兵士们正个个挽弓射箭。那时前殿的梁柱栋椽刚刚构筑好,殿堂四面都还裸露着,无处可以藏身。就在乱箭齐发的一刹那,黑汉灵巧地匍匐在地上,躲过了致命的危险,随即滚下基座,在人群中闯开了一条出路。可是,冲出重围的黑汉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尽管跑得飞快,到底未能及时跑出弓箭的射程,结果背后连中数箭。
就在这时,传来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前来接应的骑兵部队赶到了。黑汉急于脱身,可背部严重的箭伤妨碍了身体的活动,脚步怎么也快不起来了。后面的马蹄声、呼喊声渐渐迫近,这个陷入困境的汉子慌乱中跑上一条夹在两片树林中间的小路。突然靠近地面出现了一条绊索,黑汉腾身跳了过去。又出现了一条绊索,黑汉被绊得踉跄了几步,勉强没有跌倒。当第三条绊索出现时,黑汉终于扑跌在地……
擒获黑汉的消息震惊了朝野,整个京城都轰动了。这无疑是一件足以彪炳史册的大事。如果说黑汉的出现是造成王室衰微的祸根,那么,铲除这个祸害则预示着王室的复兴,其意义几与第一代先王开创基业相媲美。
有关黑汉的故事年久日深地影响着人们的心理,世世代代的意识积淀使得黑汉的形象逐渐被神化。在人们的心目中,“黑汉”二字就意味着“威力超绝”、“无可匹敌”,蕴含其中的无论是敬还是畏,都是对一种力量的崇拜。当人们将这种感情加到一个作乱人物身上时,原本神圣的王权在人们心中降到了怎样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讲求实际的二十六王深知眼见为实的道理,于是下令将正被囚禁的黑汉拉出去示众。既然事实证明了谁更有力量,那就让事实来改变民众的心理吧。
示众的地点在宫门前。读者已经知道那正是黑汉最初毁鼎发难的地方。原先放置巨鼎的三个高台有一个残存下来,囚系黑汉的高大而牢固的木笼就放在了那上边。将示众地点安排在这里的用意十分明显,它很容易让人领悟到“恶有恶终”的含义。自示众那天起,每天从早到晚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前来围观。二十六王想通过事实改变民众心理的意图固然很好,然而却把人们的心理估计得过于单纯了,而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一个曾被认为不可战胜的神奇人物突然间变成了可怜的囚徒,*的背部多处溃烂的箭伤暴露在众人面前,那卡在笼顶外面的硕大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呼吸微弱而急促,由于利箭伤及脏腑,嘴角淌着血,极度痛楚使全身一阵阵剧烈地抽搐。人们目睹此番景况后,的确如二六王预料的那样,对黑汉的敬畏之情便开始消解。然而二十六王没有想到的是,一种失落感也在人们心中随之而生。这是因为,在人们对黑汉的敬畏之中暗寓着一种寄托,即希望有一种力量能够同主宰一切的王权相抗衡,如今这种寄托显然落空了。因此,当人们重新承认王权的至高无上时,其中便隐含着深深的无奈。不过,不管怎么说,民众的心理终归在发生着变化,那久被漠视的王权的尊严又悄悄在人们心中产生震慑的力量。
示众的时间持续了一个月。之后黑汉被关到一处秘密的牢房里。二十六王没有立即杀掉黑汉,而是要让这个垂危的落难者在痛苦的折磨中耗尽最后的生命。可是后来事情出现了意外。不知为什么,一直蜷缩在角落的黑汉突然站立起来,狂躁不安地走动着,眼里射出逼人的凶光,还不时发出恐怖的吼叫。更令人惊骇的是,仿佛有一种什么力量从那汉子体内向外扩散,眼看着整个身体在逐渐膨胀,那条捆在身上的姆指粗的铁链随时有被挣断的可能。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二十六王不能不重新估量对手的能量。这位踌躇满志的君王敏锐地感觉到,孰胜孰负尚未最后定局。为了防备不测,断然决定立即将黑汉斩首。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一章 第一节5
二十六王的这个决定又一次在朝中引起恐慌,原因是朝臣们想起了那个关于黑汉杀而不死且会加倍报复的传说。其实,二十六王自己在做此决定时也曾疑虑重重,但自信最终占了上风。
黑汉终于被斩杀了。
详细过程无须赘述,但有一个细节需要提及。当刽子手的钢刀落下去的瞬间,一缕黑气从黑汉体内蹿出来,飞快地旋转着腾空而去,隐约还听到一阵咆哮。这突发的情况使得亲自监刑的二十六王和在场的朝臣们大惊失色。后来看到黑汉的尸体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鲜血不住地由断颈涌出,这才定下神来。事后二十六王解释说,那腾空而去的黑气不过是黑汉的怨气罢了。那样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竟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能没有怨气吗?而散发怨气则恰恰表明黑汉根本无力抗拒死亡的命运。朝臣们都觉得这种解释是可信的。
与黑汉的长期较量就此了结。此后一切恢复正常。慢慢地黑汉不再被人提起。
在同黑汉较量的最后紧张阶段,新王宫修建工程进展缓慢。现在,当二十六王把精力重新投注到这上面时,原先规定的三年期限已过了一半,但工程进度还不及计划的三分之一,而在所完成的部分中,有些也在黑汉作乱期间被民夫趁机破坏。除此而外,不少民夫受黑汉的煽动逃离了工地,各类建筑材料也毁损严重,这些又给施工增添了许多麻烦。二十六王毕竟是一位通达事理的君王,一方面严令必须克期完工,一天也不能拖延;另一方面又出于实际考虑缩小了工程的规模,在不影响王宫的恢弘气派的前提下,确保主要建筑的完成,一些无关紧要的设施如亭榭回廊、花墙轩庑等则大幅减削。这一回施工进度之快令人惊异。补充民夫和采集建筑材料进行得格外顺利,施工现场也未再闹什么乱子。这是处决黑汉后出现的新气象,足以显示王权的威力迅速控制了局面。经过夜以继日的紧张施工,新王宫终于建成,非但没有延误工期,反而提前告竣,这在以往是无法想象的。
在繁忙的迁宫事宜停当之后,二十六王特意在足可容纳上千人的前殿设宴庆贺。宴会盛况是空前的。殿堂东西两侧坐满了应召赴宴的朝中大臣和众多的地方官员、社会名流。二十六王南面而坐,独享着至上的尊荣。此时的二十六王在众人眼里似乎更具有君王风采,在那张尚未从疲惫中完全恢复过来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即位后苦撑局面时的酸楚以及同黑汉紧张较量时的焦虑,而是显出十足的王者的威严。当人们享用着盛宴,感受着喜庆而热烈的气氛时,自然感戴给这片土地带来太平祥和的圣明君主,于是便把一句句颂扬的话语送进二十六王的耳朵里。作为一个君王本来早已听惯了臣民的赞颂,而此刻二十六王却别有一番感触。这是因为,以往的种种颂词不过流于形式,听起来是那样空泛,如今的赞颂则发自肺腑,深含着敬仰与信赖。二十六王认为,在这一变化背后有一种因素起着决定性作用,那就是武力。自己正是依仗着强大的武力制伏了世代为患的黑汉,从而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声望,使王权重新焕发神圣的光彩。这一天,沿着通往前殿的大道两侧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卫士,从敞开的殿门望出去,可以看到成片的盔甲和林立的长戈在阳光下熠熠闪亮。二十六王被那威武豪壮的气势所感染,脸上不由得漾出欣慰的笑容。
然而,一场突然降临的灾难,无情地摧毁了二十六王建立在武力之上的自信。
“黑汉!黑汉来了!”一名身负重伤的将官闯进大殿,用尽最后力气喊出这句话,一头栽倒在地上。
黑汉的名字仿佛是一个可怕的咒语,刹那间殿内一切都静止了,人们似乎停止了呼吸,浑身血液也好像凝固了。难道那个已被斩首的黑汉竟真像传说的那样复活了?事实很快作了肯定的回答——一阵刺鼻,的焦糊味伴着浓烟飘进殿内,激烈的厮杀声也渐渐逼近前殿。仓皇失措的人们被求生的欲望驱使,顾不得什么体面,也不再顾及君臣礼仪,纷纷向殿门拥去。

一章 第一节6
同众人丧魂落魄的样子相反,对于黑汉的再现,二十六王感到的不是恐怖,而是自尊心受到残酷捉弄,急不可耐地要同自己的对手作一次殊死的决斗。此时殿门被拥挤的人群堵塞了,二十六王从倒地的那个将官腰间抽出长剑,朝着人群一阵乱砍,在鲜血迸溅和惨叫声中挤出殿门,站在殿前的高台上观察情况。
宫苑东半边已变成一片火海,烈焰吞噬了那里的所有建筑,火光烛天,黑烟弥漫。猛烈的火势正朝着前殿这边蔓延。新宫苑被焚的惨状更加激起了二十六王对那个穷凶极恶的敌手的仇恨。然而找不到黑汉的身影,看到的却是黑压压一片头裹黑巾、身着黑衣的暴民。事后才知道,黑汉再生后,以从新宫苑建筑工地逃跑的民夫为基础,发展了一个队伍庞大的暴民组织,号称“黑汉集团”。此时,数百名殿前卫士正在同黑汉集团交战。那些暴民个个像黑汉一样凶狂。一个被长戈戳破肚皮的家伙,血淋淋的肚肠流出了体外,仍然挥刀拼杀,接连砍倒几个卫士才力竭而亡。另一个暴民则在负伤倒地后挣扎着滚到对手跟前,用刀砍断了对方的双脚。看似威武的宫廷卫队渐渐招架不住,这使得站在高台上督战的二十六王不免发慌。幸好援兵赶到了。上千人的骑兵部队驰入宫苑,迅速将暴民团团围住。那些暴民凭着一股勇气上前迎战,但终归抵挡不住强大的攻势,纷纷倒在马蹄之下。看到局面扭转得这样快,二十六王心里一阵激动。
可是,眨眼间情势发生了逆转。一个手执长鞭的大汉突然出现在骑兵队伍背后。此人生着一张黝黑的面孔,身材高大得出奇,通体迸发着桀骜不驯的野性和难以抗拒的力量。不用说,这就是黑汉。这个可怕的传奇人物不仅真的再生了,而且更加凶悍了。黑汉绕着骑兵的包围圈一边飞奔,一边甩动着长鞭。啪!啪!啪!长鞭在不停地呼啸,极短时间内,外围的骑马纷纷被抽打得人仰马翻。由于受到意外的刺激,里圈的战马变得躁动不安,原本严密的围剿阵势开始松弛了。长鞭在继续呼啸,越来越多的骑兵遭到袭击。当黑汉绕着包围圈转完第三遭时,几百匹受惊的战马几乎同时失去了控制,发疯似的东奔西突,互相碰撞,搅得骑兵队伍乱作一团。被围困的暴民趁势反攻,同黑汉里应外合,形成夹击之势。此刻骑兵部队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人人只想尽快逃离险境,但是惊狂的战马不听使唤,反而成了致命的负担。结果除了为数不多的人侥幸逃生,其余的全在黑汉的长鞭和暴民的刀下丧命。
一直站在前殿高台上的二十六王亲眼目睹黑汉的威力如此强大,而自己引以为豪的军队竟如此不堪一击,往日的自信开始动摇了,但又不甘心,呆呆地立在那里,仿佛还在期待着什么。暴民们吼叫着冲向前殿,宫苑东边的烈火也迅速扑过来,前殿东侧突出的檐头已被高空的火舌引燃。几名卫士抬起二十六王朝着宫苑侧门逃奔,可是来不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闪出来,迎面挡住了去路。二十六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知道那就是前来讨命的黑汉。
卫士们丢下二十六王逃散了。二十六王倒在地上不想再站起来,只等着黑汉动手。直到此时,这位自负的君王才算明白过来:武力是无法制伏黑汉的,只能带来悲惨的后果。
可是,已经太晚了!
黑汉扔掉手中的长鞭,一把抓起二十六王抛向空中,那瘦弱的身躯落回地面时五内俱毁,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喷射而出。
“杀!杀!”四周的暴民齐声呐喊。
黑汉操起一把长剑,双手紧握着剑柄,剑尖朝下,对淮二十六王的心窝直戳下去……
然而,顷刻间事态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因为一位神奇的人物出场了,那就是我的生命的缔造者——白须长者。

一章 第二节1
当初第一代先王四处征伐时曾经被一名士卒救过性命。那是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之后,对方全军覆没,原野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先王拖着疲惫的脚步从死尸堆中寻找着对方的头领,一群士卒跟随在左右。那个头领是与先王争雄的劲敌,此时因伤及要害正气息奄奄地倒在血泊里,觑着自己的仇敌靠近时,突然抽出藏在身下的投枪拼着最后的气力投过去。先王发觉后未及躲闪,一个士卒猛地扑上来挡在先王身前,被投枪刺中了胸膛。那个头领愤恨地长吼一声死去了。先王俯身抱起替自己丧生的士卒,淌着热泪发誓:“苍天作证,有朝一日平定了天下,定叫你的后人世世代代永享富贵!”这名士卒就是白须长者上溯二十几代的先人。
第一代先王登基之后,那名士卒的幼子被带进京城读书,长大后专习有关祭祀的历史及各种礼仪,三十岁上被破例授予本来只有王族成员才有资格担任的掌管太庙祭典的官职。此后这个家族世代承袭着这个显贵的职位。从第一代先王即位至那个可恶的黑汉出现,这片土地数百年间保持着稳定的秩序,从未闹过什么乱子。那时候王室的祭祀活动频繁而又隆重,白须长者的先辈们也因此而名声显扬。但是,如前所述,黑汉的出现使稳定的局面骤然崩颓。在骚乱迭起的漫长岁月里,太庙的香火越来越冷落,先前那种大事铺张的祭祖场面再也见不到了。于是,与王室祭祀休戚相关的白须长者的家族便由辉煌的顶点跌落下来。到了白须长者这一代,这个家族名义上依然在掌管太庙祭典,事实上已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了。
历史在悄悄地孕育着一位将会改变这片土地的命运的人物。在二十六王继位前三十余年,白须长者诞生了。这位神奇的人物自幼聪颖过人,早在上蒙学时已显露出超常的记忆力和非凡的悟性,小小年纪就能流利地背诵二十几代先王的名号及在位年代,还能讲述许多从长辈那里听到的盛世先王治国安邦的业绩。白须长者孩提时代的爱好也与众不同。人们常常发现在家中僻静处摆放着一堆用泥土捏成的祭器和供品,一个孩子模仿大人的样子在致祭行礼。这是白须长者儿时最喜欢的游戏。尤其令人称异的是,虽说还是个童稚未褪的孩子,话语中竟时而出现“王权”、“天下”、“秩序”之类的字眼。当其尚未完全领会那些词语的深邃含义时,理想的种子已然深埋于幼小的心灵。
白须长者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一场由黑汉煽动的*。疯狂的暴民恣意为虐,殃及整座京城。多处仓廪府库被抢掠一空,世家大族上百户人家尽遭洗劫,白须长者的家也未能幸免。那场浩劫发生在二十六王继位前夕,当时白须长者二十八岁。面对着满目疮痍的劫后惨况,年轻的学子忧心如焚。有一天,这个年轻人带着对先王美政的怀恋和对艰危时运的困惑来到空寂的太庙。就在走进正殿参拜的当儿,殿堂里陡然电光闪亮,四面响起庄严典雅的乐声,在清辉朗照中,第一代先王率领列位先王身着盛装徐徐出现,周围闪耀着斑斓的光彩。先王们深情地注视着年轻人,目光中充满瞩望与鼓励。一股奇异的力量注入年轻人的心魄,鼓荡着生命的激情,所有的焦虑和困惑全被驱散了。年轻的学子跪倒在先王面前,倾诉着心头的宏愿:竭尽毕生之力肩负起传续王业的神圣使命,挽回危局,平治天下!此后不久,这位志向高远的学子便离开了京城。
事情还得回到那个可恶的黑汉身上。虽说黑汉的故事代代相传,尽人皆知,可这个家伙的特殊之处究竟在哪里?何以如此桀骜不驯且神通广大?其生命又何以历久不衰?这些问题从来无人探究过。如今,揭破谜底的人出现了。为了找到问题的答案,从离开京城起,年轻的学子整整用了十五年时间搜寻黑汉的种种传说,足迹踏遍了每一寸土地。在此期间,只要听说哪里出现黑汉的踪影,便立即日夜兼程赶到哪里。有一次连续走了三天三夜,到底在通往京城的路上与黑汉碰面了。那汉子露出凶悍的面目,但是勇敢的学子毫不畏惧,正气凛然地直面而视,犀利的目光穿透了对方的身体,洞见那庞大的躯壳内潜隐着一种邪恶的东西。黑汉带着惊慌的神色逃遁了。 十五年的奔波劳瘁吞噬了宝贵的青春,得到的则是无价的报偿,这位顽强的精神探索者终于发现了黑汉身上的奥秘。尔后,这位奇异的人物住进了京城郊野一座废弃的祠堂,在那里潜心研究制伏黑汉、平定天下的方略。又是十五年的呕心沥血,最后著成了一部奇特的大书,此时撰书人已是白须冉冉了。老人将生命融入了这部大书,或者说这部大书化作了老人的生命,就在成书的那一刻,注定了老人的生命将与这部大书共久长。白须长者双手捧着沉甸甸的大书热泪纵横,激动得全身颤抖,因为老人知道它具有怎样的价值与威力……

一章 第二节2
当暴民们闯进新宫苑作乱时,白须长者正抱着那部大书赶赴京城。路上远远望见京城上空火光冲天,随风隐约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知道出了大乱子,急速前往营救。就在黑汉把剑对着二十六王即将刺下去的一刹那,白须长者冲进了燃烧着的宫苑。
“住手!”长者一声威喝。黑汉惊愕地转过身来,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地。
“杀——”暴民们气势汹汹地扑向白须长者。长者泰然地站立不动,手抱大书傲视着众人
人群后面传来黑汉的喝喊:“不准乱来,都快些退下去!”众人散开了。
白须长者快步走到黑汉面前,两眼炯炯放光。十多年前两人头一次相遇时,这具有穿透力的目光曾令黑汉惊慌失色;此刻,在长者的逼视下,黑汉更加显得惶遽不安了。
四周的暴民疑惑地观望着,不明白这位无可匹敌的头领怎么会被一个老头子所震慑。
黑汉瞥了一下长者手中的大书,一丝恐惧从脸上掠过,强作镇定地对长者说:“我今日来了结一场世世代代解不开的仇怨。这事与你不相干,你不要多管。”
长者神态威严地看着对方:“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也是来了结这场未解的仇怨。为了这一天,我耗费了数十年的精力,怎么能说这事与我不相干?我又怎么能不管呢?”
这番话让黑汉心绪缭乱,语气变得烦躁起来:“我不想同你纠缠。快些走开,免得误了我的大事!”
长者的长须抖动着,厉声说道:“你还想继续作恶吗?从今日起,你肆意妄为的日子结束了。我决不会放过你的!”
黑汉被激怒了,朝着长者咆哮:“你究竟打算怎么样?你以为我不敢同你较量吗?”说着俯身拾剑,长者抢上一步把剑踏住。黑汉用力推开长者,拾起剑来挥舞着威胁道:“再要纠缠的话,就先把你杀掉!”
“杀!杀!”从四面传出暴民的呐喊声。
长者被推得向后踉跄几步,双手紧抱那部大书——现在是它显示威力的时候了!
黑汉再次把剑对准昏死在地的二十六王时,长者展开了手里的大书,接下来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从长者打开的书中放射出耀眼的光茫,直对着黑汉照过去。那汉子立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住,发出一阵恐怖的吼叫,手里的剑不翼而飞。紧跟着周身衣服让一双看不见的手撕成了碎片,只剩下赤条条一个光身子,然后就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二十六王身旁。转瞬间发生的这一切使在场的暴民们惊恐万状,不知将有怎样的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
白须长者朝黑汉逼进几步,大书里射出更强烈的光芒。黑汉痛苦地挣扎着,身体很快扭曲变形,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里面躁动。
“还想抗拒吗,你这个恶魔!”长者怒声呵斥。
一道黑气呼地从黑汉体内蹿出来,飞快地腾空而去。白须长者沉着地把大书对准它飞走的方向,一道强光迅速射过去,顷刻便将它从四面围拢。那股黑气缩成一个圆形的东西,在强光包围中团团旋转,倏忽现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那就是他,就是我在本书一开始就提到的与我不可共存的那个他——这个该死的!读者一定还记得前文描述过的二十六王斩杀黑汉时的场面。那时从黑汉体内也曾蹿出一道黑气,二十六王以为那是黑汉怨气未消。现在弄清了,当初那道腾空而去的黑气原来就是此刻现出原形的他——这个该死的!
他刚刚现出原形,就张牙舞爪地返回来扑向白须长者。此时长者手里的大书放出愈加强烈的光芒,宛若万箭攒射,那家伙惨叫一声便凌空逃窜了。然而,他是逃不脱的。长者把大书左右晃动了一下,里面立即飞出一条闪光的绳索,迅捷地追赶上去。于是,在宫苑上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击战。他根本无力抗争,只是发疯似地逃命,一边飞奔,一边不断地改变方向,以求尽快脱离险境。那根绳索则像一道闪电穷追不舍,多次逼近对方,在他身上击出蓝色的火花。后来,他忽然一个急转弯,随即笔直地钻入云霄,那条绳索也紧随着向高空升腾,转眼都失去了踪影。白须长者自信地仰望着天空,依稀见到云雾间火花连连迸射。没过多时,他从云端急遽地俯冲而下,那条绳索也飞速跟踪下来,接着又是一场低空追逐战。经过上下翻腾之后,他已然精疲力竭,身体失去了平衡,气喘吁吁地四处乱撞。但他仍要作最后挣扎,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白须长者。这次他被大书里的强光灼伤,终于坠地不起。那条神奇的绳索逼上前去,紧贴住他的身体重重缠绕,直至把他缠得浑身僵直。

一章 第二节3
在这场收伏战进行当中,趁着白须长者无暇旁顾之机,在场的暴民全逃散了。没想到这一在当时看来似乎不甚紧要的细节,却留下了无穷的后患。此事将在后面详叙。
现在再来看跪倒在二十六王身旁的黑汉。那个硕大的身躯已经像金属被烈火销熔一般瘫软下去,几乎辨不出人形来了。白须长者默视着那个仍在扭动的躯体,神情异常庄严。之后,长者又缓缓地展开手里的大书,又一道强光射过去,那躯体顿时化作烈焰迅速升腾。长者向空中挥了下手臂,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火焰挽住,火舌渐渐收敛,越来越暗淡。紧接着是一个奇异的瞬间——在火光熄灭的那一刻,在黑汉消失的那个地方,忽然一阵闪亮,我出世了!
…………
这些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是后来白须长者讲给我的。我出世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结束。
“成了!成了!那一个要完了,这一个出世了!”我刚刚来到世间,尚处在迷离恍惚状态,一声深沉的感叹使我一下子清醒了。顺着声音看见面前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我立刻被那副高贵的仪表所吸引:头顶绾着发鬏儿,胸前垂着一部漂亮的银须。阔大的鼻翼下端有两道深刻的纹路,一直延伸到下巴,显示着令人敬畏的威严。 从那深邃的目光里,透露出坚韧的毅力和超绝的睿智。老人俯下身来朝我张开双臂,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我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浓烈的亲切感,上前投入老人的怀抱。
当然,这里所说的老人,就是我的生命的缔造者——白须长者了。长者紧紧搂住我,再次发出深沉的感叹:“那一个要完了,这一个出世了。有救了,终于有救了!”我感觉有几滴热泪滴落在我的头上。
那时新宫苑变成了一座火的地狱。最先起火的宫苑东半边仍在燃烧,各处的余火在贪婪地吞噬着烧焦的废墟中最后的残留物,风从断壁残垣间掠过,闪烁着火星的灰屑四处飞旋。宫苑的西半边火势正猛,熊熊烈火裹着浓烟在密集的建筑物间肆虐,无数巨大的火舌在火海上空翻卷,争相炫耀着大火的淫威。在呼呼作响的燃烧声中,西侧殿沉重的殿顶轰然坍塌,顿时烈焰升腾,火星四溅。新宫苑的主体建筑——坐落在中轴线上的巍峨的前殿被烈焰吞没,风在宽阔的殿堂内回旋,助长着火的威势,从所有洞开之处喷射出炽烈的火焰。作为殿体承重物的数十根圆柱,因为过于粗大,尚未完全焚毁,依然支撑着带有三重飞檐的殿顶。但顶部结构遭到了严重破坏,不时有大块的燃烧物坠落下来。
面对这惨不忍睹的场面,白须长者神色凄然:“这里原是一个无比神圣的地方,它的主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凛然不容侵犯。人们必须绝对地服从王权,这本是人世间基本的规范,是千古不变的法则。而今,这规范,这法则,竟然遭到如此残暴的践踏!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更可怕的吗?”
沉默良久,老人深深舒了一口气,然后激昂地说:“现在是重新整饬秩序的时候了。要让这一切不幸永远成为过去,绝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在这片土地上重演了!”
白须长者走到昏迷在地的二十六王身边,蹲下身子用手试了试鼻息,感觉一息尚存,于是召来卫士,把二十六王用车送回了旧宫苑。
之后,长者挽着我的手走过去看那个被神奇的绳索重重缠住的家伙。老人又打开大书对他照了一下,那条绳索旋即幻化成一个牢固的囚笼,将他紧紧关在里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个该死的。他生着一张既丑陋又凶恶的脸,面色铁青,眼里燃烧着邪恶的*,像炭火似的通红闪亮。本来他正气急败坏地吼叫着在笼里乱撞,看到我之后他停止了挣扎,恶狠狠地盯着我,我从那凶残的目光里听到了一个恐怖的声音:“我要杀死你!”我似乎对他有一种本能的惧怕,不由得全身战抖,赶紧把脸埋在长者的衣襟里。
“不必怕。”长者抚着我的头说,“任他怎样疯狂,再也无法逃脱了。他在囚笼里将一天天衰竭下去,最终会耗尽生命,从这片土地上永远消失。”我猛然领悟到,长者方才在“那一个快完了,这一个出世了”的感叹中提到的“那一个”,指的就是此刻囚在笼中的他——这个该死的!不用说,“这一个”即是我了。
长者着令卫士们把囚笼同样拉回旧宫苑去。车已经走出去好远了,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我要杀死你!”——他终于把那句我从他眼神里听到的话喊了出来。
最后,我也跟随着白须长者乘车返回旧宫苑。
“他是谁?为何要那样惩治他?”路上我问长者。
“他就是世代骚扰这片土地并制造了眼前这场劫难的罪魁!”长者愤激地说,额角的血管鼓胀起来,银须不住地抖动着。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一章 第二节4
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长者接着讲下去:
“由现在向上追溯,在若干代先王之前,这片土地上呈现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那时王者的意志主宰着一切,统驭着一切。服从王者的意志成为一代代人的习惯,人们都十分清楚,依照王者的旨意需要做什么,应该怎样做。那时的人可爱极了,个个安分守己,性情温驯,只知道唯王命是从,像懂事的孩子一样听话。所以,自第一代先王起数百年间,这片土地上没有一时不太平安定,没有一处不秩序井然。那是多么令人怀恋的年代啊!
“但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出现了一个被称作黑汉的家伙,从那以后,这片土地再也没有安宁过。这个可恶的黑汉公然蔑视王权,专门跟朝廷作对,不知干了多少罪恶的勾当。王者的尊严一次又一次遭到蹂躏,在人们心目中,王权至上的观念日益淡薄。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不守规矩了,常常干出些越轨的事来,更有一批奸民走上了叛乱的道路。黑汉的出现给这片土地带来空前的浩劫,好端端的秩序被搅得混乱不堪。
“这里必须指出的是,黑汉作乱的事虽然广为人知,但人们所见的只是事情的表面。实际上,真正作乱的是他——这个该死的!所谓黑汉不是别人,其实就是他!黑汉不过是他变幻而成的一个形体,他就是借助着这个形体到处兴风作浪的。黑汉之所以那样肆意妄为,是因为他在作祟;黑汉的生命之所以历久不衰,也是因为他在施威。即使黑汉被斩杀时,也仅仅使他暂时受到伤害,一旦恢复了元气,他会再次幻化成形,那时就会出现另一个黑汉。这便是人们一直弄不明白的黑汉杀而不死的原因。”
说到此处,长者意味深地看着我,稍稍加重了语气:“关于黑汉与他的关系,是我经过艰苦探索发现的一个秘密。这是一次决定历史命运的发现。发现这个秘密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制伏他的方法。我呕心呖血撰写的大书就是用来对付他的。只要是除掉了他,黑汉自然不会再出现了,黑汉作乱之类的事也就自然根绝了。”长者停住了话头,用手抚摸着抱在怀里的大书,目光中充满了自信。
长者所讲的有关发现“秘密” 的事,当时我还听不大懂,很久以后才逐渐理解。当初二十六王是那样信赖武力,以为握有强大的武力就可战胜黑汉,却不知道黑汉的威力源于他——这个该死的,而他是武力所不能制伏的。所以,一味地动用武力的结果,非但未能从根本上消除后患,反而酿成大祸。如今,二十六王凭借武力没有做到的事,白须长者做到了。白须长者那部大书的神奇力量将给这片土地带来永久的安宁。
“那么,他何以那样恨我,我又为什么那样怕他呢?”我又向长者提出一个问题。
“是的,他的确恨你。非但恨你,还想杀死你。”长者回答,语气深沉而庄重,“这是因为,你和他水火不容,不可共存!”
对于刚出世的我来说,这番话我还不解其意,等候着长者细述。
“他是罪恶的化身。他的最恶毒之处,就是在人们心中播撒邪恶的种子!”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憎恶,长者停顿了一下。我趁机问道:“那是什么种子?”
“那是人世间最龌龊的东西——‘我’。当这邪恶的种子萌发时,人就会滋生出种种卑劣的欲望,就会背离‘服从’这一做人的准则,从而做出许许多多大逆不道的事情。那样的话,人就不配做人了!”
长者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我,又说:“而你却同他反其道而行之。他败坏了人心,你则要重新收拾人心;他玷污了人的形象,你则要教人们重新学会做人。归根结蒂,你所要做的就是从头整饬被他扰乱了的天下,重新建立理想的秩序。这是你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
长者刚把“使命”二字说出口,我就觉得心里“咚”地一下,仿佛压上了一块重石。尚未来得及细想,又听长者说道:“这下你该明白了,你和他是一对死敌。你所面对的是一个凶悍残忍的敌手,而你才刚刚出世,还很幼弱,这就是你感到怕他的原因。但是,你会很快长大起来的。”
长者讲完了,可我心里仍在想着“收拾人心”、“重建秩序”那一长串使命。我能承担那样的重负吗?我哪里有那么大的神通?我感到忐忑不安。
“不用担心。”长者似乎猜到了我的心事,亲切地说:“我会教你去做那些事情的。我完全相信,凭着你先天的悟性,你一定会做得非常出色!”长者的话充满了对我的鼓励和爱抚。
我们来到了废弃的宫苑,那里的残败景象令人心头凄凉。在一间大殿内许多人正在忙乱着,从人缝里可以看到破旧的木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就是二十六王。”长者说,“现在还生死未卜,就等着你去救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一章 第二节5
我大吃一惊,茫然地望着长者。
“这事只有你能够做。”长者肯定地说,然后又重重地加上一句:“而且必须做到!”
长者把我领进了另一间大殿。殿门刚一打开,就冲出一股发霉的气味。里面灰积尘封,见不到一些儿光泽。墙壁上布满了剥蚀的痕迹,所有支撑殿顶的木柱都已蛀蚀。有人进来把各处打扫干净,在地面当央摆放了书案和锦垫,又燃起了焚香炉。一切准备停当,长者端坐在锦垫上,双手捧着那部大书,默默地闭目静思。此时老人面颊的肌肉被紧闭的双唇拉紧,鼻翼两侧的纹路显得又长又深。殿堂内轻烟缭绕,香气氤氲,一派庄严肃穆的气氛。我必恭必敬地站立在书案旁,等候着聆听长者的教诲。
“你要担当起自己的使命,必得先要明白生命创生的道理。”长者一开口便提出这个陌生而深奥的问题,随即把话停住,给我留*味的间隙。“生命创生”这四个字不住地在我脑海里打转,我不懂它们的含义,更不理解它们与我所承担的使命有什么联系。一种强烈的求知欲油然而生。这时长者双手举起那部大书,对着我缓缓地打开。我看见从里面放出柔和的清辉,整个身体立刻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攫住了。我顿觉心驰神往,急于向前趋附,身体倏地飘浮起来,由那个力量吸引着进入了书内……
我不知到了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
这是一个黑暗的虚空,没有天,也没有地,死寂一片。
突然,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一股强大的旋流,迅速向四外扩展,里面仿佛有许多庞大的物体在互相撞击,发出惊雷般的轰响。紧接着无数道蓝色的闪电像剑似的劈来劈去,最后引发出一阵剧烈的爆炸……
整个空间弥漫着翻滚的尘埃。不久,远处有个什么东西在朦朦胧胧地闪亮。慢慢地,从上方透出晨曦样的亮光,逐渐消融着高处的黑暗,最终呈现出一片耀眼的蓝色。一个巨大的金色火球冉冉升空,在辽阔的天幕上熊熊燃烧。
阳光穿透高层的尘云,把光明和温暖送到刚刚诞生的大地。
空中飘浮的尘埃被一阵阵风吹散了,大地渐渐显露出清晰的面貌:连绵起伏的山脉,广袤千里的旷野,还有那奔流的江河和波光荡漾的湖泽……
雨水浇灌着土地,孕育着绿色的生命。山峦间,原野上,生长出茂密的丛林,覆盖着碧绿的青草。
天上那个燃烧的火球落下去,又升起来,昼夜寒暑迅速地更迭。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上开始喧闹起来——
成群的野兽出没于山林,在广漠的莽原上奔逐。
天上的飞鸟,水中的游鱼,竞相展示着生命的活力。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类独特的生命出现了,成为这个万物争荣的世界的主宰者。
——一对*的男女跑进树林。男的胸背宽阔,女的乳防高耸。
——新生婴儿的啼哭声。一代代人在繁衍……
——荒原上,一群人在奔跑,裸露着身体,呐喊着捕杀野兽。
——山洞里燃着火堆,腰间围着兽皮的人们坐在四周,火上烤着滴血的兽肉。
——在一条浊浪滚滚的大河两岸,人们穿上了粗麻编织的衣服,正在烧荒耕种。有人放开喉咙唱着一支什么歌,那粗犷的歌声在无垠的原野上飘荡着。
——茅屋。院落。村庄。城邑。
——宏伟的王宫。它的主人在接受臣民的膜拜。
…………
后来,我被吸引着我进入大书的那个力量引导着走出大书,重又站在白须长者身旁。此时破败的殿堂内依然保持着肃穆的气氛,焚香炉飘出缕缕清烟。
长者微微侧过身来,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我,说道:“方才展现在你面前的是生命创生的过程: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这是生命的天然秩序,也就是生命创生的自然法则。我要特别强调的是,正是这个自然法则规定了人间的秩序。就家而言,要讲究父子辈分,父尊子卑,子应从父。就国而言,道理是相同的。国乃一个大家,君即万民之父,君位至尊无上,人人都应听命于君王。对于生命创生的自然法则,人只能顺从,不可违抗,而被这一法则所规定的人间尊卑上下的规范秩序,则是万古不变的常道,同样只能顺从,不可违抗!”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一章 第二节6
长者讲述的这番道理我很快听明白了。我非常清楚,老人阐释“生命创生”这一基本问题,意在揭示尊王崇君的根据,证明王权是天然合理而神圣的,服从君王的意志是臣民的天职。我为自己有如此强的悟性感到得意。
“我在前面讲过,你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是重新收拾人心,教人们学会做人。现在你该懂得内中的含义了吧?”长者问。
“是的,我懂了。”我毫不犹疑地说,“我所要做的就是依顺人伦常道,让人们放弃个人意志,规规矩矩地做王权下的忠顺臣民。这样就会形成稳定的秩序,从而达到天下大治。”
“说得好极了!”长者兴奋得两眼闪亮,“你这样快地吸纳了义理的精髓,真让我感到高兴!”
虽然我的回答博得了长者的赞赏,可我仍感觉心头沉重。从道理上讲,我对人该怎样做人这一问题的理解是准确无误的。然而,依据这一道理所设计的人的具体形象究竟是怎样的呢?我却未曾见过。那么,单凭懂得一点道理又怎能去完成长者赋予我的重大使命呢?
就在我独自思忖的当儿,那部大书又放出柔和的清辉,我再次被那个巨大的力量吸到里面去。刚刚站定,就听到传来长者的声音:“下面展示给你的是按照人伦规范所设计的人的形象,你将看到忠顺的臣民应该是什么样子,怎样的人才配做人。”
长者的声音消失了。我被那个力量引导着来到了一个地方。
这里的人好奇怪,无论男女,不分老少,走路都像跛子似的。再仔细一看,发现许多人穿的鞋子很希奇,鞋底一只薄一只厚,相差大约二寸,所以走路时身子很自然地朝一边跌下去,又从另一边抬起来,一颠一颠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人不跟正常人一样穿鞋、走路呢?我向周围的人询问,人们全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我。我立刻意识到那是由我的走路姿势引起的,也急忙学起跛足的样子。
忽然间,从远处跑过一个人来,身后还有两个人在追赶,三个人都是一瘸一拐地奔跑。
“站住!不许跑!”后边的人大声喝喊。
路旁有几个人迎上去把逃跑者截住。那人光着双脚,一脸惊慌的神色。后边的人很快地追上来,其中一个抡起胳膊朝那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我叫你跑!混帐东西!”从穿着上看得出来,追赶的人是官府里的两个差役。
那人捂着脸,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哀告:“求求二位,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不是故意的。”
“谁信你的鬼话!”另一个差役一脚把那人踹倒,怒气冲冲地说:“你不会走路,我们来教你,打断你的腿就会走了!”说话间两个差役同时动手去打。
那人吓得跳起身来躲闪,一边涨红着脸替自己辩白:“我会走,真的会走!我平日里都是跛脚走路的,而且走得又快又好,还在一次比赛中得过头一名呢!不信我现在就走给二位看看。”接着当场做了表演,蹲行、倒行、跨步、跳跃、急转弯……种钟娴熟的跛行动作招来围观者的喝彩。不料,两个差役愈加恼火了。
“浑蛋!”一个骂道,“你若不会走也就罢了,既然会,为何方才不那样走?”
“二位息怒,请听我细讲。”那人不住地作揖,“本来我跛行的本领是数一数二的,多少年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万无一失。这不是我自夸,二位已经亲眼得见。唉,也是我自己太自以为是,疏于大意,才出现了今天的差错。刚才我干活时,突然觉得头晕,险些跌倒。当时我只顾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歇一歇,竟忘了走路的姿势。就那么一小会儿,恰巧被您二位撞见了。从学跛行那天起,这样的事在我身上只发生过这一次。说来我自己也很痛心,真是悔恨莫及!”说到这里,那人再次跪下求饶:“请二位高抬贵手,宽恕我这一回吧!”
然而,不管那人怎样乞求,还是被差役抓走了。
目睹了这一幕之后我越发迷惑了:为什么好端端的人偏要装作跛足,而正常行走反而遭受惩罚呢?经过暗暗打听,终于解开了这个疑团。
原来这里的君王生下来就是个跛子,自小特别忌恨正常走路的姿势。等到自己登上王位之后,由这种心理而滋生了一个奇特的念头,认为自己走路的样子才是最正常的。于是下了一道命令,让所有的人改变走路的姿势,从朝臣到百姓一律都要跛行,违者严惩。
命令发布之后,没有人想到要问个“为什么”。既然是君王的意旨,怎容有半点疑虑呢?所以人人欣然从命。从此,不论是在哪里,就再也见不到正常走路的人了。
起初人们做起来非常困难,一则掌握不好跛行的姿势,二则新的习惯不易养成,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回复到正常行走的姿势上去。怎么办呢?有人想出了一个绝好的方法,那就是特制一种两只底子薄厚不一的鞋子,穿上这种鞋就不由得你不跛着脚走路了。这个方法很快得到普及。久而久之,跛行已然成为人们的习惯,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新的本能。由于走得熟练了,一些人即使离开了那种特制的鞋子,也能像先天跛足那样行走自如。为了表示对君王的虔诚,人们除了自身做好之外,还互相监视,一旦发现有人行走姿势有误便立即告发官府,不少人为此吃了官司。
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令我感慨万千。人哪,人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怎样的人才配做人?我已经看到了。

一章 第二节7
…………
大书中的那个力量又把我引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是一座京城。一到这儿就仿佛置身于鸟的世界。家家户户门前和所有的街巷,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鸟笼子,各种音调的鸟鸣,清脆的,圆润的,婉转的,柔细的,汇成了鸟的合唱。然而最让人惊异的是,在这响成一片的鸣声中,还混合着人们模仿鸟叫的声音。这里的人不论干活还是走路,嘴里总是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这些人对鸟的喜爱何以到了如此痴迷的程度呢?我向人们打听,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说起这件事来就要提到这里的君王。这位君王有一种特殊的嗜好,那就是酷爱鸟鸣,而且须是众乌齐鸣,一刻也离不了这种声音。虽然王宫花园里鸟鸣声声,但是鸟的数量太少,鸣声不够洪亮。于是人们从树林里捉来许多乌,关在数百个笼子里供君王享乐。然而君王还是嫌音量小。人们就又在京城各处挂满鸟笼,就像我一开始所见到的那样。哪知君王仍然觉得听着不过瘾。怎么办呢?为了讨君王欢心,全城的人就都学起鸟叫来了。不但如此,这位君王还有个古怪的习惯,要听着鸟鸣才能入眠,入睡后也必须伴着鸟的鸣叫才睡得安稳。可是鸟在夜间是不叫的,因此就用人来代替。每天夜间各家各户轮流派人到王宫里模仿鸟叫,每次一百人,从入夜一直叫到天亮。这里的人把模仿鸟鸣当做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时间一久,人们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尖细了,而且节奏很快,这种话音外来人很难听懂。当我和人们交谈时,说话人借助着手势才使我勉强把意思听明白。
在交谈中,人们还向我讲述了许多模仿鸟鸣的动人故事。
尽管人人会学鸟叫,但水平不一。有的人技巧高超,声音悦耳,因此得到君王的赏识,被授予“鸟鸣大师”的称号。其中有一人为了钻研鸟鸣的技巧,抛下家小,独自跑进深山,与鸟兽生活在一起。三年之后学成而归。虽然老婆病故,孩子流落街头,这人却为得到了“鸟鸣大师”的美誉而欣喜若狂。
另外有个能学十几种鸟叫的高手,经常被君王召进宫去单独表演。有一次,君王正在欣赏那人表演时突然有事离去,办完事便顺路回寝宫休息,把那人给忘记了。没有君王发话,那人不敢停下来,竟连续不停地叫了一天一夜,最后吐血而死。
还有一个故事更加感人了。边远地区有人向君王进献了一只极为罕见的鸟,据说世间只此一只了。那鸟的舌头特别长,鸣叫时把舌头探出来,向上翻卷,发出一连串优美的颤音。君王爱这只鸟爱得发狂,甚至亲身喂食、喂水。没过多久,这只鸟突然死去了,君王伤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叫来许多人模仿那鸟的叫声,但是谁也做不到。后人出了一位奇人,居然能够模仿出和那长舌鸟一模一样的声音。那么,奥妙何在呢?原来这人每天都忍着痛苦去抻自己的舌头,结果把舌头抻长了一寸多,所以模仿起来就维妙维肖了。
听完这个故事,我找到那个模仿长舌鸟的人,问:“你这样做不觉得辛苦吗?”
“不,”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君王喜欢的事,就是我最愿做的!”
这样的回答让我感叹不已。人哪,人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怎样的人才配做人?我再次看到了。
…………
接下来,大书中的那个力量引导着我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在这里我有幸目睹了君王巡幸的盛大场面。
跟随君王出行的人员排成长长的队伍,在杂沓的马蹄声中浩浩荡荡地行进,那气势好不威武!一百零八名壮士手持戈矛斧钺在前头开路,其后是数百面绣着日月山川的旗幡和伞扇组成的仪仗,君王乘坐的车辇排在中间,后面有朝中百官紧随着,走在最后的是全副武装的骑兵部队。一路上,成千上万的人跪着夹道迎接,欢呼声此起彼伏。
君王端坐在华盖之下,身着华贵的冕服,器宇轩昂,那一派王者的丰采令人敬畏。在队伍缓缓行进中,君王困乏地睡着了。醒来之后,突然下令改变行进路线。因为在那短暂的小睡中,君王恍恍惚惚梦见有人指点一直向西走有块福地,如能在日落之前赶到那里,将会洪福齐天,过了时辰就不灵验了。
当时队伍正沿着大路南行,按照君王梦中所示则要当即改为向西。可是,转弯的地方恰巧有一大片烂泥塘,车马无法通过。此外再没有其他西行的路了。正在为难之际,跪在路边迎驾的人群中有人高喊:“为君王铺路了!”边喊边飞奔到泥塘边,纵身跳了下去。所有跪在路边的人闻声而上,争先跳进泥塘,等到最后一个跳进去,泥塘刚好被铺平。巡行的队伍顺利地过去了。压在泥塘底层的人全部窒息而死,上层的被践踏、辗压而死者不计其数。
目睹了这悲壮的一幕,我落泪了。人哪,人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怎样的人才配做人?我完全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
最后,我仍被那个巨大的力量引导着走出大书,回到白须长者身边。
长者深情地凝视着我,激动地说:“你已经长大了!”
是的,我长大了。我不但懂得了生命创生的自然法则规定了人间秩序,而且亲眼看到了依据这一法则所设计的人的形象。我真的长大了。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一章 第三节1
遵奉白须长者赋予我的神圣使命,我所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挽救垂危的二十六王。
老实讲,我对此事十分茫然。一则,二十六王已被黑汉摔得五内俱毁,骨酥筋断,还活得成吗?二则,宫中那些医术高超的御医们尚且束手无策,我又凭着什么能使二十六王起死回生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白须长者那样信任我,其中肯定自有道理,那就试试看吧。
我惴惴不安地跟随着长者走进二十六王住的那间大殿。里面空气污浊,弥漫着濒死者的躯体散发的陈腐气味。几缕阳光从门窗的缝隙照进来,但驱散不了殿堂内的晦暗。一些朝中的官员、御医和侍从们呆呆地站立着,人人敛声屏息,脸上布满了愁云。
长者把我领到二十六王躺着的大床前。我偷偷地觑了一下,赶紧闭上了眼睛。那已不是一张活人的脸,而是骷髅:面色惨白,肌肉全部塌陷下去,眼窝成了两个黑洞。长者叫人把二十六王的嘴扒开,然后拉起我的手,从自己的发鬏上拔下骨簪,朝我的手指肚儿刺了一下。我看见一滴血滴到二十六王嘴里,顺着牙缝渗进去。我感到恐惧,用力向回缩手,却被长者紧紧攥住。血珠儿接连往二十六王的嘴里滴着。我怕极了,把脸扭向了一旁。没过多一会儿,我似乎感觉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忽听长者惊呼:“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我急忙转过头去看,只见二十六王的嘴唇在微微翕动,眼皮也一颤一颤的,紧接着那僵直的躯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这是生命复归的征兆!全殿堂的人都发出惊喜的呼声。长者抚摩着我的头,眼里噙着激动的泪花。
过了几日,长者又带着我去见二十六王。一路上我的心怦怦地跳,又害怕,又无奈,多少还有点厌恶。走到殿前,我迟迟不肯进去。长者对我呵斥了一声,我才硬着头皮跨过了门槛。殿内的气氛同上次全然不同。有几扇窗户打开了,里面的空气不再那样污浊,光线也明亮了许多。那些陪侍君王的官员和侍从显然变得轻松了,人们脸上隐隐浮现出笑意。
我朝大床望了一眼。二十六王面朝我的方向侧身躺着,闭着双眼,看上去脸色好看了一些,不再那样吓人了。长者从背后推着我走过去。刚到了床边,二十六王突然睁开了眼睛,紧紧盯住我,那目光好像在向我求救。 我被感动了,哀怜之情顿然涌上心头。长者拉起我的手,但不像上次那样用头簪去刺,而是直接递到二十六王面前。二十六王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二十六王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瞳孔中心会聚成两个小的亮点,那是攫取的目光,贪婪而又凶残。我吓得浑身颤抖,想立即跑开,可是手被攥得死死的,怎么也挣脱不掉。二十六王拽着我向自己靠近了些,然后用左边的臂肘支撑着,稍稍探过身来,一口咬住我的小臂,牙齿深深地陷进了皮肉里。我感到钻心的疼痛,险些晕了过去。二十六王大口大口地*着我的血液,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说也奇怪,随着二十六王的*,我的疼痛感渐渐消失,血液在鼓胀的血管里迅速地流动,整个身体被一股暖流包裹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舒畅的感觉刺激得每一根神经都兴奋起来。二十六王感到满足了,停止了*,躺下去一边喘息一边用舌尖䑛净嘴角的血痕,最后舒心地吁了一口长气。当我离开大殿时,二十六王已酣然入睡。
后来长者再次把我带到二十六王那里。这一次二十六王坐起了身子,面庞显得丰满了,也有了些儿光泽,两颊还隐隐泛出红晕。我一迈进殿门,就被二十六王的目光吸引住了。那目光的含义不是求救,不是企盼,而是命令,是一位君王的不可违抗的旨意。我不再害怕,也不再厌恶,心里想的只是服从。我走上前去,挽起袖子,把胳膊递过去……
二十六王很快康复了。体格比从前更健壮,精神也更充沛,脸上的皱纹全消失了,两眼炯炯发亮,走起路来脚步噔噔地响。宫里的人都说二十六王好像是焕发了青春。对此白须长者喜不自禁,我也觉得很骄傲。
不过,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事情的另一面则是,随着二十六王的康复,在我身上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我非但没有因消耗大量血液而衰弱,反而日见强壮。这是因为,当每次二十六王从我身上*血液时,我也同时从二十六王身上摄取了某种能量,这种能量在我体内不断地积蓄着,充斥了我的整个生命。所以,等到二十六王复元时,我也变得生机勃发了。
现在,我该集中精力去做另一件大事了,那就是依照从白须长者那部大书中领悟的道理去收拾人心,教给人们重新学会做人。
这是一桩极其繁重而又棘手的事情。

一章 第三节2
如前所述,在黑汉作乱的背后,是他——这个该死的在作祟。他播撒邪恶,败坏人心,致使四方奸民纷纷追随黑汉走上了叛乱的道路。尤为严重的是,加入黑汉集团的暴民涉及千家万户,这就是说,他的邪恶影响既深且广,直到白须长者制伏黑汉之后,同朝廷作对的情绪仍在到处蔓延着。这就是当我着手收拾人心时所面临的局面,要想扭转这种局面谈何容易啊!那么,该怎样把人们重新引回到尊王崇君的轨道上来呢?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除掉人们心中的恶魔——他,这个该死的!
我开始四处巡游,对人们进行严厉的训导。我向人们历数他的种种罪状,使得人人都知道他是历代黑汉作乱的祸根,是一切罪恶的渊薮。我还依据白须长者那部大书中关于“生命创生”的道理以及对人的形象的设计,详尽地讲述做人的规范,教人们明白忠顺的臣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怎样的人才配做人。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给人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按照人伦规范的要求,你配得上做人吗?这个问题像针一样刺着人们的心,严酷地拷问着每个人的灵魂。我令所有的人反省自出生以来由于受到他——这个该死的家伙的蛊惑所犯下的过失乃至罪愆,诸如:与黑汉集团有过什么联系,曾经干过哪些触犯王权的勾当,对朝廷怀有哪些不满情绪,等等。凡此种种,都要像犯人在公堂招供一样,一桩都不淮漏掉,就连细枝末节也不得隐瞒。在反省中人们的反应不一。有的神情自若,或者脸上现出坦诚的微笑。不用说,这些人都是一贯恪守做人之道的,从未受过那个恶魔的诱惑,因而没有做过什么有悖人伦的事。不过,这类人数目极少。为数众多的人则为自己曾经背离人伦常道而愧恨。其中有的面孔痛苦地扭曲,有的潜然泪下,有的则嚎啕大哭。这些人虽情态各异,却都有悔过之意,有望走上自新之路。然而,也有一小部分顽劣之徒不为所动,甚至还有的躲在一旁窃笑。这种人深为那个恶魔所害,既可怜又可憎,后来经过反复训导,其中一部分有所悔悟,执迷不悟者皆遭到严厉的惩罚。
事情到此并未结束,后面还有更要紧的事,也是最利害的一着。我准备了一本厚厚的薄子,上面写着所有人的姓名。我给这个薄子取名为“人册”。所谓“人册”者,即做人的凭证。每个经过反省的人都要把手指按在自己的姓名上,这样就会自然地留下一个印迹,但这不是普通的指印,而是灵魂的印迹。由于各人反省的程度不同,那印迹呈现的颜色则深浅不一。凡是未受过那个恶魔诱惑的或者反省时态度虔诚且交待彻底者,那印迹便呈鲜红色;如果反省得不彻底——或无意遗漏,或有意隐瞒,印迹则色彩浅淡。对于后者,我会令其反省再三,直至印迹变成鲜红色为止。
例一:
姚其,三十几岁,看上去人还老实。其父在二十六王下令修建新宫苑时被抓去服劳役,因挑头怠工遭到惩罚,禁不住残酷的折磨死去了。姚某怀着对朝廷的强烈仇恨投奔了黑汉集团,至新宫苑被焚之前一直参与作乱,后来妻子得了重病才不得不暂且归家。就是这个一心同朝廷作对的人,在我的训导下幡然悔悟,痛哭流涕地交待了参加黑汉集团后的种种劣行,发誓说绝无半点隐瞒。然而,当其满怀自信地把手指按在“人册”上时,却未能留下鲜红的印迹。何以会是这样的结果呢?起初姚其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才弄明白,有一件事被自已忽略了。那是在姚某投奔黑汉集团之前,有一次外出办事顺便看望了黑汉集团里的一个熟人,并为此人带去一封家书。
“请相信我,我真的不想隐瞒,只是觉得这不算回事,所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姚某对我说,然后担心地问:“现在说出来还算数吗?”
“当然。”我说,“不论迟早,能够说出来就表明你决心重新做人了!”
当姚某再次把手指按在“人册”上时,那印迹果然变成鲜红色的了。
例二:
谭某,一个泼辣的娘儿们,平时专爱传闲话,人称“长舌妇”。作为一个女子,虽未曾直接参与作乱,却总是跟着瞎起哄。每逢听到一点黑汉集团闹事的风声,就添枝加叶地四处传播。为了造成轰动效应,有时自己还编造些谣言。其实,谭某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感情多么倾向黑汉集团,而是自身的恶习在作怪。在反省中,谭某谈了一大堆诸如此类的事情,并且承认自己的行为无意中助长了黑汉集团的气焰,也在某种程度上煽动起一些人同朝廷对立的情绪。尽管谭某一再表白自己的诚意,但从那忐忑的眼神看,这个女人似乎心里还藏着点什么。
“你一定还有什么事没有讲出来。”我说。
谭某涨红着脸,低头不语,显然是难于启齿。最后,这个女人还是鼓起勇气吐露了真情。有一次黑汉集团作乱后途经谭某的住地,谭某前往看热闹时,顺手从黑汉集团抢劫的财物中偷了一盒珠宝,一直藏在家里。此事谭某之所以隐而不谈,是觉得偷窃行为不光彩,说出来丢脸。
我严肃地对谭某讲:“你的问题不在于偷窃,而是你未把那些抢掠来的财物看作是不义之财,而且窃为己有,这实质上是对叛乱行为的一种认同。问题的要害就在这里!”这番话说得谭某口服心服。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一章 第三节3
例三:
辛某,家住京城附近。曾经被黑汉集团叫去当伙夫,因为嫌累,只干了三天就偷偷溜掉了,此后再没有同黑汉集团有过任何联系。此人没有犯过多么大的过错,反省时态度也挺诚恳,按理说留在“人册”上的印迹应当是鲜红色的,可实际却不然。辛某反复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姓名上,使劲地按了又按,结果全是浅淡的颜色。辛某急坏了,蹲在地上抱头大哭。看得出来,辛某并非有意隐瞒什么,而是遗忘了。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这个可怜的人终于挖掘出隐藏在记忆角落的一件事:当黑汉集团火烧新宫苑时,辛某站在家门前遥望那烈焰烛天的情景,无意中说了一句:“嚯,这火着得好大啊!”辛某自己承认,当初说这句话既不是对黑汉集团的暴行感到愤慨,也不是为王权受到威胁而忧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热闹。这分明是对朝廷的不敬。
辛某再把手指按在“人册”上时,印迹陡然变色。看着那鲜红色的印迹,辛某欣喜若狂,连声喊道:“我配做人了!我配做人了!”
这是一场人心收伏战。一批又一批人将灵魂的印迹留在“人册” 上。而一旦留下了鲜红的印迹,就意味着放弃了个人意志,交付了灵魂,此后就要服从我的管教,依照人伦规范正正经经地做人,成为王权之下的忠顺臣民。
收拾人心一举很快见到了效果,它充分体现在根据二十六王的指令再次重造宫苑这件事情上。
这次重造宫苑同上一次相比,有许多不同之处。
首先是背景不同。上次兴工时,这片土地上笼罩着黑汉作乱的阴云。二十六王一提出修建新王宫就引起朝臣们的恐慌,施工期间又屡遭黑汉的骚扰,最后,刚落成的宫苑还是毁于黑汉之手。这次则不然。黑汉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天下业已安定,再用不着担心出什么乱子。所以,当二十六王关于重造宫苑的指令一经发布,满朝文武便同声称道,并且迫不及待地盼望着早些动工。
其次,上一回是在王室日渐衰微的情势下,为了重振王威,二十六王才下令修建新宫苑的。那样做就如同为虚弱的躯体披上一件华丽的外衣,即使能给久被漠视的王权增添一些光彩,也不过是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王权的存在,仅此而已。这次重造宫苑就不同了,它是重新得到确认的王权在展示自身的力量和威严,新建的王宫名副其实地成为王权的象征,它庄严地昭示天下:王权是神圣不容侵犯的。同样是修建新王宫,但先后两次的性质和作用有着根本的区别。
第三,两次工程的规模不可相比。虽说上一次修建的新王宫要比旧王宫气派得多,但终归受着当时条件的限制,所以面积不算很大,周回仅十六里,各类宫殿总共二十二座,只比原来增加了四座。而且,除前殿显得巍峨壮丽外,整体尚缺少堂皇的气势。这一次则堪称大兴土木了。整座王宫占地一百八十四顷,周回二十八里。以“殿”和“宫” 命名的建筑计四十二座,其中前殿高二十五丈,东西三十丈,深十五丈,殿体的栋椽梁柱均以木兰、文杏等名贵木材构筑,所有门窗都用金玉装饰得极其华丽。此外,名目繁多的阁、台、楼、观散布在殿宇之间,而形态各异的亭、堂、轩、庑等则触目皆是。王宫的东、西、北三面还各建一座花苑,里面汇集了采自天下的名果异卉、珍木怪石,更加显示了王家的尊荣。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王宫正门东西阙楼的前面,重新立起了三只巨鼎,各高九尺,重五千斤。鼎身雕铸着二百一十行铭文,盛赞制伏黑汉的伟绩,称其为划时代的壮举。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人心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上一次修建新王宫的十万民夫,全是朝廷派军队强行抓来的。那些人承当夫役只是迫于武力的威胁,而并非对权力的服从。正因为如此,后来在施工中发生那样严重的怠工和破坏现象就不足为怪了。这一回民众对王权的态度有了根本改变。经过我的严厉训导,人们已经懂得了尊崇王权的道理,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人。所以,朝廷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就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顺利地征调了三十万民夫。施工中的各项活计异常劳累,但人人甘愿承担重负,没有喊冤叫苦或偷懒的。那样浩大的工程,从破土到竣工,仅用了两年零三个月。
当然,也出过一次乱子,不过,凭着我的力量很快便平息下去了。
那次乱子发生在离京城一千多里地的山里。那里出产一种石料,名云纹石,青灰色的石面上布满白色云丝状的花纹,十分雅致,二十六王特别喜爱,命令用这种石料铺砌宫殿的地面。由于需用量大,且路途遥远,便专门派出一千人的车马队,每百人为一小队,从采石场至京城一路上互相接替着日夜不停地运送石料。 当最后一批石料刚采完的时候,山里连降暴雨,引起山洪暴发,洪水裹挟着大量泥沙、碎石从山上倾泻而下,一段三里多长的山路被冲毁了,车马无法通过。一个进山运石的小队连同采石的民夫共三百多人困在了采石场,与外面断绝了联系。当时,凡是朝廷派遣的差事,误期三日者遭鞭笞,七日终身服劳役,超过十日则处以死刑。暴雨仍在不停地下着,山路坏得越来越厉害了,有的地方塌陷成了深坑,要把石料如期运出去已然无望。被围困的人们在极度恐惧中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一章 第三节4
过了三天,粮食吃光了,人们只好杀掉拉车的牲口来充饥。
“我们完了。难道就这样呆着等死吗?不如大家一起逃生吧!”一个赶车的大个儿煽惑说。
开始的时候,众人都默不作声。后来,牲口也快吃完了,赞同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情绪也愈加激烈。最后只有三个人表示反对,结果被众人乱石砸死。那个赶车的大个儿决定,等到第十天一早带领着众人翻过山梁,逃到山那边去。
幸亏在那人刚刚煽动造反的当天夜里,有个民夫冒着死亡危险偷偷地从塌陷的山路爬出来,一口气跑了一天一夜,把密谋造反的事告诉给了停留在百里之外的另一个运石小队。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二十六王怒不可遏,想即刻派兵去*,但被白须长者劝止了。
“这些人陷入了精神困境,你去营救他们吧!”白须长者对我说。
当我赶到采石场时,那伙人正准备叛逃,见到我之后不免有些惊慌。
“不用怕!”赶车的大个儿鼓动众人,“反正活不成了,怕什么?干脆拼了吧!”一些人朝着我冲过来。
“大胆!”我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人册”,高举在头顶,怒斥道:“难道你们忘记了应该怎样做人了吗?”一句话问得人们胆战心惊。
那个煽动造反的人,原是个顽劣之徒,经过反复训导才有所悔悟,如今却故态复萌,竟然干出这种践踏王法的勾当。
“生而为人,就要奉守人伦常道,否则就无异于禽兽了!”说话间,我翻开那本“人册”,在写着煽动者的姓名并留有其灵魂印迹的那个地方重重地画了一个“×”。
那人登时双膝跪地,痛苦地扭动着身躯,转瞬间失去了人形,变作一只狗。那是一只长了一身黑毛的恶狗,起先卧在地上哀叫,突然打了一个滚,跳起身来,冲着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狂吠着跑掉了。
在场的人被这幕骇人的情景所震慑,个个面色如土,纷纷匍匐在地上。
作为对这些人的惩罚,也是考验,我命令这些人把采好的石料全部背出山去。在山路严重毁坏的情况下,这简直难以想象,但是没有一个人违命。
完全靠着人的体力,把那么重、那么多的石料一块一块地背走,那种艰辛是难以描述的。不论是谁,只要目睹了那样的场面,心灵肯定会受到强烈震撼。背负着重达三百多斤的石块,在没膝深的泥浆中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脚步,遇到塌陷的地方,要先把石块扔下去,人跳到坑底,再顺着对面的陡坡把石块推上去,人爬上坡后仍要负重前行。一连干了两天,往返上百次,每个人的体力都消耗到了极限,有的压断了脊梁,有的口吐鲜血,有的则栽倒在路上,被泥浆埋没。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累死了。剩下的几个人背完最后的石块,也相继倒地而亡。
人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是,终于走出了精神困境,完成了做人的使命!
新落成的王宫成为王室复兴的见证。那片巍峨林立的殿阁,以其威严超绝的气势把一个永恒的观念灌注到人们心中:王权至高无上!
在两年多的施工期间,他——这个该死的家伙,一直囚禁在牢笼里。读者已经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牢笼,而是由白须长者大书中的那条绳索幻化而成的。他被一种神奇的力量紧紧束缚着,时刻受着痛苦的折磨。这个家伙有一个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尚无什么方法能够杀得死他,只有等着他自己在牢笼里一点点地把生命耗尽。但这需要时间。究竟要等到何时才算了结,连白须长者也无法预料。不过,从现在的情形看,他的确在日渐衰弱,时常蜷伏着身子,显出无力和无奈的样子。也许是由于面皮干缩了的缘故,或是心里积蓄了过多的仇怨,那副丑陋的面孔越发阴森可怕了。令人奇怪的是,他那双眼睛一点没变,还是像炭火似的通红闪亮,这就表明他仍然有着相当强的生命力,而这正是白须长者所担心的。
让长者担心的还有另一件与此相关的事。那一年黑汉率众闯进王宫复仇,遭到了白须长者的惩罚。当时长者正以全副精力对付他——这个该死的,在场的暴民们便趁机逃跑了。这件事当初并未引起注意,如今却成了长者的一块心病。这是因为,那些暴民深受他——这个该死的家伙的毒害,有着强烈的叛逆心理,所以,虽说黑汉被消除了,可黑汉集团的势力仍有可能死灰复燃,那样的话,将会导致无穷的后患。黑汉集团的余孽到底躲藏在哪里?正在干着什么勾当?朝廷曾多次派兵四处搜寻,但始终没有结果。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了。白须长者所忧虑的事果然发生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一章 第三节5
有一年黑汉集团又突然在京城出现。数以千计身着黑衣、头裹黑巾的暴民,骑着快马直奔他——这个该死的被囚禁的地方。白须长者已经料到要出乱子,所以那里早有重兵把守,长者自己则手捧大书守在囚笼旁。当时我就跟随在长者身边。
看上去那群暴民并不想交手,刚跟朝廷的骑兵接触掉头就往回跑,这边的大部队立即追赶上去。等到守卫的骑兵跑远了,从另一个方向又冷不防冲出一小股暴徒,个个都是慓悍的壮汉。这些人骑着马飞快地跑到白须长者跟前,其中一个跳下马背把长者扑倒,接着又有几个扑上去,长者被死死地压在了下面。幸亏我跑得快,才得以脱身。负责保护长者的武士们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举刀去砍压在长者身上的那些暴徒。我站在不远处看见鲜血四溅,还听得见钢刀断骨的声音,但是那些人却一动也不动。
就在武士们忙着拯救长者的时候,另一个暴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三步两步窜到囚笼前,把刀横在脖子上,一下子割断了脉管,大股的鲜血喷射到囚笼上。说来奇怪,眼看着那囚笼燃烧了起来,霎时化为乌有了。那个该死的家伙被解除了禁锢,站在那里仰天狂笑了一阵,那声听起来阴惨而恐怖。然后他便挣扎着腾空而去了。
当武士们从血肉模糊的人体下救出白须长者时,长者已经窒息,衣服上沾满了血渍,双手仍紧抱着那部大书。可惜由于暴徒们的伎俩,使得大书在紧要时刻未能显示神奇的威力,让他——这个该死的侥幸逃脱了。
很明显,这次黑汉集团是专为救他而来的。事成之后暴民们便逃离京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本来以为他会最终死在囚笼里的,而今却奇迹般地跑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条神奇的绳索何以会忽然失效了呢?
白须长者苏醒之后回答了我的疑问。
“的确,那是一条神奇的绳索。世间只有这条绳索能够束缚住他,这个该死的!”长者说,“但是,如果有人为了他宁愿将一腔热血洒在绳索上面,那么,它就会永远失去神奇的效力。”说到这里,长者深深叹了口气,“这是我最担忧的事,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这场变故所导致的后果无疑会十分惨重。他——这个该死的将继续为害,因为他的生命力仍很顽强。况且,由于积蓄了满腔的仇怨,一旦恢复了元气,他肯定会疯狂地报复。
那么,今后要怎样对付他呢?当然还是要靠白须长者那部大书。这里有必要强调一下,尽管那条绳索的神奇效力被破坏了,可那部大书依然具有强大的威力,而这威力依然是他无法抗拒的。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此后长者的大书只能以其神异的光焰震慑他,扼制他恣意作恶,却再不能禁锢他,更无力征服他了。
也正因为如此,我的处境将会异常艰难。在我刚出世时白须长者就说过,我和那个该死的家伙不可共存,有他没我,有我没他。长者缔造了我的生命,并且使我长大,但并未赋予我同他抗衡的能力。凭着他的力量和凶残的本性,他随时都有可能伤害我,甚至会把我杀死。因此,我必须依赖长者的大书来保护,一刻也离不了。我和他在这个世上所做的完全是相反的事。可以断言,在争夺人心方面,我同他的争斗将会异常残酷,而且会长久持续下去。
这场变故对白须长者的刺激很大。仿佛长者不如原先那么自信了,常常独自叹息。
就在此时,另一位长者突然前来拜访。
此人面容清癯,下巴长着稀疏的短须,一对剑眉下闪烁着诡谲的目光。因其面皮呈黄色,我称之为黄面长者。
两位长者会面的时间很短,只谈了两三句话。
“我知道你遇到了麻烦,我是来帮你的。”黄面长者说。
“我的事由我自己来办吧。劳你费神了。”白须长者说,语气冷冷的。
黄面长者微微一笑:“好吧,我就不打扰了。不过,你迟早会明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所做的也正是你想做的。”说完就走了。
这话当时听起来似乎有点虚妄,但后来的事实证明黄面长者说的是对的。

第二章前序
这些事都装在我的心里,我记得一清二楚。但由于头绪纷繁,又相隔久远,回忆起来很耗费精力。我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实在太累了,我得歇息一下。
嗒——,好像一颗石子落在房顶,顺着倾斜的屋瓦滚落下去。
屋外传来卫兵的喝斥声:“快走开,别惹事!”
现在——我讲述故事的此刻,我住在一座早已废弃的王府的西厢房里。原先我住的是一个阔绰豪华的处所,在那里住了许多年,后来不允许住了,硬被撵了出来。我刚来这里的时候,院里长满齐膝的荒草。人们现从草丛中辟出一条小径,从院门通到我现在住的这间屋子。上头派来两名卫兵,日夜守在我的屋外,一来是照料我的起居,二来也是为了监视我,怕我随处乱跑。起初我还每天在那条小径散会儿步,后来身体越来越虚弱,便整天躺在床上。
这间屋子破损不堪,多处墙皮脱落了,屋顶垂下成串的塔灰。东墙上一溜儿残破的花格窗子全用木板横七竖八地封了起来。屋门已经变形,怎么也关不严。我住在这间阴暗潮湿的屋子里,简直是活受罪。
咚!一个沉重的东西砸在房顶上,我被震落的灰尘眯了眼。
一个卫兵跑进来帮我抖掉落在被子上的尘土,一边说:“忍耐点吧,没办法。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镇唬不住。”
从我住进这里以来不断遭到骚扰,近来愈加厉害了。唉,人心真是不可捉摸。我曾经历过辉煌的岁月,那时我是那样的荣耀,那样受人们的尊崇,而今竟像个可怜的老乞丐,受着人们的作践。每次听见石子落在房顶上,都像听到一声诅咒。抚今追昔,我不禁暗自悲伤。
日影西斜的时候,卫兵把晚饭送进来,嘴里哼着一首什么歌。歌词听不大清,揣摩那意思大概是“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
饭食照例是两菜一汤,虽不丰盛,味道还算可口,我挺知足的。吃完了饭,我感觉有点昏迷,便早早地睡下了……
“你还没有死吗?”
一声咒骂把我惊醒。昏暗的灯光下出现一个身影,模样似乎熟悉。我原以为是昏迷造成的幻觉,但那影像十分真切。我翻身坐起来,再定神细看,原来是我的弟子——死于两千多年前的子圭。我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子圭,真是你吗?”
“亏你还没有昏了头,还能认出我来。”
“没想到你来看我,我真高兴。自你死后,我没有一天不想念你。”
“我却每天都在诅咒你。想不到你竟还活着!”
子圭的话里蓄满怨恨,我感觉心里发冷。这还是那个我所钟爱的弟子吗?我记忆里的子圭是那样恭谨温驯,而现在却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样子。
“既然你不再感念师恩,那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我不快地问。
子圭用冷峻的目光逼视着我:“我来是为了一件事——揭开我的死亡之谜!”
仿佛头顶挨了一记大棒,我顿时感到眩晕。
子圭之死是我深为痛心的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去想。已经过去两千多年了,没想到子圭还来捯那段老账……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二章 第一节1
当初,为了辅佐二十六王整饬朝政,我亲自到各地寻访,挑选了十个男童,带进王宫里精心培育。十五年后,这批弟子都成了朝中重臣。在那些男童中,我要特别提到的有两个。
一个是我在一所大宅院前遇见的。当时那孩子独个儿站在门外,童稚的目光透出热烈的企盼,仿佛在等候我的到来。我心里怦然一动,感觉同这孩子有了心灵的沟通。我领着孩子走进了宅院。见到孩子的父母后,未等我说明来意,孩子便抢先向双亲道别:“望二老保重,孩儿随先生去了。”这个悟性极强的孩子后来成为我最钟爱的弟子,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子圭。
还有一个孩子也很奇特。一次路过一户人家时,一阵孩子的哭闹声引起我的注意。据邻里说,这是个乖僻的孩子,难以调教。近来常常无缘无故地哭闹不止,扰得四邻日夜不安。随行的人认为这个孩子不可造就,劝我离去,我执意进去看看。刚跨进院门,那哭闹声立即停住,一个孩子脸上挂着泪痕从屋里跑出来,亲昵地牵住我的衣襟不放。这便是我后来的另一个得意弟子,我给取名子岑。
训导这批弟子,费了我多年的心血。
刚进王宫时,我让孩子们到宫廷花园里去玩耍,我站在一旁默默观察,了解每个孩子的性格和爱好。
“先生,没有人管吗?”一个孩子问。
“是的,可以随意玩。”我说。
八个孩子立刻欢叫着跑开了,有的在小径上追逐,有的在草地上翻筋斗,还有两三个爬到假山上嬉戏。
子圭没有跟着跑,而是独自走到花丛前去*。
子岑用眼睛觑着四周,那样子似乎不知该不该跟随那些孩子去玩。犹豫了一会儿,便也走到花丛前。
子圭把采下的鲜花编成一只美丽的花冠。子岑也模仿着做,可是不会编,只好把揉碎的花扔掉了。
子圭跑到我跟前,恭恭敬敬地把花冠送给了我。我赞许地笑了笑,接过花冠给子圭戴在头上。就在那一瞬间,我瞥见站在旁边的子岑脸上掠过一丝忌妒的神色。
我忙着招呼另外八个孩子,一转眼子圭头上的花冠在地上被踩得稀烂。
我知道这是子岑干的,嗔怪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子岑涨红了脸。子圭上前一步,豁达地说:“先生,是我自己弄坏的,我再编个更好看的!”
当时我感动得几乎落泪。从编花冠这件事可以看出,子圭从小志趣高洁,卓尔不群,而且又如此谦和大度,肯定能成大器。
那八个孩子回来了,个个身上沾满了泥巴,脸上淌着汗水。这些孩子全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悟性都很好。 然而毕竟年幼,尚未脱去稚气,往后慢慢调教吧。让我忧虑的倒是子岑。这孩子的悟性虽然不如子圭,却比其他几个孩子都要强。不过,我感觉子岑身上似乎潜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我一时还摸不准。
最令我欢心的当然是子圭了。子圭身上的一切都是自然表现出来的,没有半点虚假和做作。正由于性情率真,子圭很容易领悟我所讲的道理,而一旦明白了道理,就会一丝不差地照着我的要求去做。
我还清楚地记得给孩子们第一次授课的情景。
“人之为人,重在名分。能守伦常,能循礼仪,能省自身,能克己欲,是为人也。”
我在对孩子们进行启蒙教育,讲解做人的基本准则。孩子们聚精会神地听着。
唧——唧——唧——
突然传来几声草虫的鸣叫,是蟋蟀。
我没有在意,仍继续讲。
唧——唧——唧——
那只蟋蟀又叫了起来,很快引来一片叫声。
我把课停下,严肃地望着面前这些孩子们。其他孩子都低下了头,只有子圭镇静地看着我。
“谁带来的蟋蟀?快些交出来!”我厉声说。
子圭从容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而其他人谁也没动。
“你也喜欢玩蟋蟀吗?”我问子圭。
“喜欢的。”子圭说。
我立即皱起了眉头。
“先生,不可以喜欢吗?”子圭问,神色有些疑惑。
“是的!”我的语气很重,“从现在开始,要专心致志地读书,不应该让任何事情分心。志当存高远啊!”
“先生,我懂了。”子圭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把竹筒交给我,我顺手扔出了窗外。
唧——唧——唧——
蟋蟀们仍然在叫。
“全都交出来,一只也不许留!”我的声调变得粗暴起来。
孩子们吓坏了,这才一个个恋恋不舍地掏出竹筒交给我,我全给扔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子岑一个人未交。
“你的呢?”我问。
子岑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好半天才掏出竹筒,并且当着我的面把盖子打开,里面是空的。
“你没有玩蟋蟀吗?”我有点不大相信。
“是的。”子岑低声说。
“当真是这样?”
“是的。”
我虽没有打消怀疑,却未再追问。
讲完课,孩子们都走了。我留意看了看,发现在子岑坐过的地方,留下一只好大的死蟋蟀。
这件事使我更加喜爱子圭的率真,也更加为子岑而担忧。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章 第一节2
同其他孩子相比,子圭不但聪颖,而且勤于思考,因而领悟的道理要比其他孩子多而且深。比如,拿背书说吧,其他孩子虽说背得滚瓜烂熟,却往往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即使子岑也不例外。子圭则不然。就记忆力而言,在我的十名弟子中子圭肯定是最强的,可是在背书时却不怎么倚重记忆,而是着眼于领悟,凡是尚未理解透彻的内容,从不死记硬背。我了解到这个情况是从一次背书开始的。
那一次背诵的是一段含义深奥的话:“泰初有道,名之曰天。天行有序,造我人寰。人之有序,君王生焉。承天启运,德可配天……”这段话所阐释的道理,是我从白须长者的那部大书里领悟到的,它揭示了尊王崇君的依据。
每次我都第一个叫子圭背诵,这次也同样。我本以为子圭会像往常那样张口就背,不料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先生,我背不出。”
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背不出!我心目中最优秀的弟子竟会说出这种话!当时我的失望和愤怒是可想而知的。我差一点要发作,但终于按捺住了。
接下来我让其他人逐个背诵,结果个个背得流利纯熟。轮到子岑就更出色了。这孩子平时背书不怎么大起劲,这次好像故意提高了嗓门,兴致非常高,而且背完了规定的那段,又情不自禁地加背了另外两段。这时我发觉子岑得意地瞥了子圭一眼。
当别人背诵的时候,子圭始终神色安详地听着,看不出一丝羞愧或羡慕的情绪。
“子圭,别人都背得这样好,你却背不出,是不是……”下面我想使用“疏懒”这两个字,但没肯说出口,稍稍舒缓了下语气,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想背诵。”子圭平静地回答。
“为什么?”我大惑不解。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在不停地思考。”子圭说,“在没有得出最为满意的答案之前,我是不想去背诵的。”
原来子圭把精力用在了思考上。本来我早该料到这个情况,而不该错怪了子圭。我暗暗责备着自己。
“那么,你思考的是个什么问题呢?”我又问。
“是关于一个字的含义。”
“哪一个字?”
“天。”
我心头猛然震颤了一下。子圭抓住了一个关键字眼儿。是的,只有弄明白“天”的含义,才能准确而深刻地理解方才背诵的那整段话的实质。
我把视线转向其他孩子:“那段话你们都已背得很熟了,那么,谁能解释‘天’的含义?”
“天是最高的。”一个说。
“天是最大的。”另一个说。
全都不着边际。我又问子岑:“你呢?你是怎样理解的?”
“这里所说的‘天’,不是指头顶的蓝天。”子岑的语气很自信,“它是看不见的,但又是无处不在的。它也是最根本的。如果没有‘天’,一切都将陷入混乱。”
看来子岑动了一番脑筋,但仍然停留于一知半解。
现在要看子圭的了。
“把你思考的结果讲出来吧。”我说。
子圭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显出庄重的神情。
“我对‘天’的含义是按照三个层面来理解的。首先,‘天’是创生一切、主宰一切的法则,它具有巨大无匹的力量,只能顺从,不可违抗。第二,‘天’规定了人间秩序,从而形成了君臣、父子的人伦规范,天不变则尊卑上下的规范秩序万古不变。第三,君权的产生是‘天’在人间秩序中的体现,君王是替天行道的,因此君权至尊无上,是天然合理而神圣的。”最后,子圭十分谦恭地说:“虽然我经过反复思考,但还不能确信已经完全弄懂了,请先生指教。”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我不禁拍案叹赏。
子圭凭着超人的悟性,以明快的语言阐释了“天”的要义,既精当又完整,和我从白须长者的大书中所领悟的丝毫无异。我突然感觉,我同子圭之间加深了心灵的沟通。
子圭的精彩阐释令其他人膛目,就连子岑也不能不佩服。
过了些年,弟子们长大了些,我的训导便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弟子们在我的督促下开始每日进行自身反省,以求净化心灵,不断地提高人格修养。这件事做起来异常艰难,需要全神贯注,排除一切杂念;需要抱以冷峻而苛刻的态度,站在自身之外,对自己进行严厉的道德审判。同时还需要持久的耐性,禁得住精神独处的孤寂和单调。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二章 第一节3
从头一次反省就看出弟子们的表现有很大不同。那次我让大家面壁而坐,闭目静思。开头大家都很严肃地对待这件事,做得都挺认真。可是刚刚半个时辰有人就坐不住了,侧过头朝别人挤眉弄眼,或是吃吃发笑,只有子圭和子岑端坐不动。
“要专心反省,不要走神儿!”
尽管我再三提醒,却仍然无效。
“先生,我要撒尿!”有人喊道。
“如果实在忍不住的话,那就去吧。”我说。
之后,接二连三有人提出同样要求。
“先生,我也要撒尿!”
“我也去!”
从清晨起不到两个时辰,除了子圭和子岑,其他人都借口撒尿跑出去三、四趟,我都一一应允了。锻炼内省功夫不能强求,只能靠个人去慢慢体悟了。
临近日中,我听见子岑在低声啜泣。
“子岑,你怎么了?”我问。
“先生,我想撒尿。”子岑怯怯地说。
“那就快些去吧,哭什么呢!”我说这话时,挺心疼子岑的。
子岑出门前扭头瞅了瞅子圭,那样子似乎是感到奇怪:为何子圭忍受得住呢?
正午时分反省结束了,子圭这才站起身来。我发现子圭屁股底下湿了一大片。
等其他人走后,我悄悄问子圭:“你想撒尿,怎么不吭声呢?”
子圭显得很惊讶:“先生,我没想撒尿呀!”
“那你的屁股底下……”
子圭用手摸了摸,然后说:“我不知是怎样尿出来的,我完全没有感觉到。”
子圭的回答使我甚为惑然。后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子圭在反省时已经达到了心凝形释的境界。
子岑这次的表现也很不错,我非常满意,但终归还是不能同子圭相比。
又过些年,弟子们该学各种礼仪了。这是非常辛苦的事。名目繁多、程序复杂的礼仪不仅要了然于心,而且还要能熟练应对,不许有一丝差错,这就要经受长时间的历练。
训练的头几天弟子们都不大适应。躬身、拱手、下跪、叩首……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重复着这些动作,个个腰酸腿疼。有一次一个弟子下拜时竟晕倒在地上。好在弟子们比过去成熟多了,懂得应该如何克制自己,所以没有一个人偷懒、叫苦。后来我看到每个人都双膝红肿,走路直不起腰来,就特意放了一天假。
放假那天我去看望弟子们,意外地发现一个情祝,使我对子圭又有了新的了解。当时其他人都躲在自己屋里睡觉,唯独子圭仍在练习学过的各种礼仪动作。看着子圭紧蹙双眉,额头渗出一层汗珠,我不禁心里发酸。
我走进屋问子圭:“你不觉得累吗?”
“累。”子圭直率地回答。
“那就应该休息一下了,为什么还在不停地练呢?”
子圭不假思索地说:“因为我自己想这样做。”
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引起我的深思。同样是学习礼仪,在其他人看来,那是别人让自己去做的事,而在子圭这里则是自己想去做的事。一个是“要我做”,一个是“我要做”,这就是子圭与其他人的根本不同之处。这说明,子圭已把外在规范转化为内心需求,体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道德自觉。
第二天我把子圭的话说给了其他人听,大家都为之感动。我特别注意到子岑也在连连点头。
几天后我假称生病,又放了一天假。这次情况同前次大不相同,虽然我不在场,但所有人都像子圭那样认真地练习。
有一年,我带领弟子们去参谒太庙。在供奉着先王牌位的殿堂里,弟子们听我讲述王权传承的历史及先王们的辉煌业绩。大家的情绪受到强烈感染,沉浸在缅怀先王的情思之中。
等到我讲完了,大家站起来准备离开,可是子圭仍然坐在那里不动。
“子圭,该走了。”我招呼了一声。
子圭还是一动不动。大家慌乱起来。
我上前仔细看了看,子圭睁着双眼,显出失神的样子,但脸色红润,不像是生病。我又试了试鼻息,平稳均匀。我闹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像是子圭的声音,却又不是从子圭嘴里发出来的,听起来是那样缥渺。不一会儿,子圭脸上浮现出笑容,眼里放出光采。啊,子圭醒过来了!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二章 第一节4
“子圭,方才你是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子圭站立起来,情绪激动地说:“方才我和先王们在一起。”
大家听了都惊愕不已。接着子圭讲了自己的神奇经历。
原来当子圭听我讲述时,渐渐进入了冥想状态,倏忽听到庄严典雅的乐声,看见身着盛装的先王们在清辉朗照中徐徐出现,周围闪耀着斑斓的光彩。子圭感觉自己飘浮起来,朝着先王们走过去……
子圭与先王神游的经历,意味着自己将用全部生命肩负传续王业的神圣使命。这件事至今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在此期间,国运兴隆,太平安定。二十六王已年逾七旬,须发皆白,但体魄依然健壮。当王权至上的地位重新确立后,这位历经劫难的君王成为名副其实的王者,享受着万民敬仰的尊荣。二十六王的三个儿子也相继长大了,给王室增添了新的生机。
至于前文多次提到的他——这个该死的,因为遭受重创,尚未恢复元气,正躲在什么地方伺机报复。先不去管他吧。
我对弟子的训导即将结束。到了最后一刻,作为对弟子们的考验,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让每个人来回答:
“你是谁?”
好几个人感到茫然,子岑神色慌乱。只有子圭镇定自若,好像对这个问题早已考虑成熟了。
弟子们的回答各不相同。
“我是×××。”
“先生知道我是谁的。”
“我是先生的弟子。”
……
这些人全不懂那个问题的实质。我一边听一边蹙眉叹息。
子岑经过紧张思考之后,闪动着犹疑的目光,强作镇静地回答:“对君而言,我是臣;对父而言,我是子;对师而言,我……”
“行了,不要再讲下去了!”我失望地打断子岑的话。
最后我问到子圭:“你是谁?”
子圭摇了下头。
“你是谁?”
子圭又摇了摇头。
“你是谁?”
子圭还是摇头。
我听见有人在窃笑,这说明根本不理解子圭三次摇头的含义。我让子圭自己来解释。
子圭以平和的语气说:“第一次摇头是表示不知道,第二次是不需要知道,第三次是不应该知道。”
从表情上看,其他人似乎明白了一点意思,但又不甚了了。
我继续问子圭:“为什么你要接连回答不知道呢?”
这次子圭变得激昂起来了:“先生多年苦心训导,是为了让我们学会做人,效忠于君王。遵从先生的教诲, 我已经把自己交付给了君王,我是属于君王的了,现在已不存在独立的我了!”
子圭这番话震撼着每个人的灵魂。大家终于明白了,子圭所讲的是做人的最高境界。达到这种境界正是我所企盼的,也应该是我的每个弟子终生追求的目标。
就在子圭讲完后,我发现子岑眼里含着泪水,不知那是因为羞愧、感动抑或妒忌。
后来我的这十个弟子都成了朝中重臣。子圭地位最为显赫,也最受二十六王宠信。

二章 第二节1
然而往昔辉煌一去无返。我的这些弟子都久已不在人世。子圭死得最早,距今已两千多年,没想到今日又相见了。
我望着站在面前的子圭,心中感慨万分:“你是我精心培育的最优秀的弟子,我为你倾注了全部心血。不论你生前还是死后,你一直使我感到骄傲。”
子圭冷笑了几声,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过去我也确曾为做你的弟子感到荣耀,但是当我知道受了你的欺骗之后,却觉得这是莫大的耻辱!”
真是岂有此理!子圭变得不仅冷漠无情,还浑不讲理,我顿时怒火上升。
“我不允许你这样讲!分明是荣耀,怎么能说成耻辱?这岂不是把是非弄颠倒了吗?”
“不,是你在颠倒是非!”在感情突然爆发之后,子圭喘息了一阵,然后稍稍压低了声音:“我这样讲,你当然不会承认的。那就让我们诉诸事实吧,看一看你引以为豪的最优秀的弟子,在你的训导下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子圭是在要挟我,但这不会把我吓住。我履行自己的使命,训导弟子们堂堂正正地做人,难道有什么可指责的吗?我倒是希望将真相公之于世,为此,我把子圭的自述照录于后——
我和我的同窗们都被朝廷委以重任。我位及宰辅,深受二十六王器重。这些都是事实。
其实,以才智而论,其他几个人和我不相上下,尤其是子岑。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有好些事子岑干得非常出色,的确令人赞佩。
那一年,一个边远属国在老首领死后发生了内讧。这件事本应由我出面处理,可是我正有要务在身,二十六王便命子岑去操办此事。子岑赶到那里,未动一兵一卒,竟凭着口舌平息了那场*。此后那里的新头领对二十六王更加恭顺,年年向朝廷进献上好的贡品。
还有一次,二十六王到距京城二百里处去祭山,我和子岑也陪同前往。祭典完毕下山时,骤然间下了一阵暴雨,山路上没有任何可供避雨的处所,侍从们急忙抬着坐在轿上的二十六王躲到了一株古松下。雨过之后,二十六王褒奖那株松树护驾有功,封之为“松将军”,并令当即撰文称颂“松将军”的雄姿和功绩。经常这类事都由我承当,可那回我途中偶染风寒,病弱难支,只好由子岑代为撰写。子岑文思敏捷,顷刻间挥笔成章,且笔墨酣畅,典雅华丽,非常人所能及。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使我对子岑更加钦敬了。
那次是我和子岑跟随二十六王出巡。途经荒野时,远处突然扬起一片尘烟,一股骑马的暴民正朝车驾这边逼近。情势非常危急,护驾的骑兵队伍立即做好迎战的准备。当时二十六王乘着车辇走在前面,我和子岑同坐一辆车,跟随其后。为了防备不测,我与二十六王匆匆忙忙互换了衣装和车辆。我穿戴着王者的衣冠,坐在了二十六王的座位上。刚刚安排停当,一个刺客趁着双方混战之机纵马冲了过来。那个凶恶的家伙径直跑到我乘坐的车辇前,从马上探下身来对着我挥剑欲刺。如果那时我想办法遮住面孔,就会骗过刺客的眼睛。可我两眼直视着对方,表现得过于无畏和威严,结果被看出了破绽。那人放过我,用眼朝后面搜寻。正在这时,我听到后面车里传出二十六王凄惨的呼救声:“快些救我!快些救我!”刺客被那声音吸引,拨转马头奔过去。我不顾一切地从车里跳出来,纵身扑到那人身上,死死抱住不放。那人用剑柄猛击我的头部,我坠落到地上,当即昏死过去……
等我醒过来时,已躺在了自己的住处。床前站着御医,人们忙着给我服药。有人捧来一盒精美的食品,说是二十六王特意派人送来的。我亦惊亦喜,原以为二十六王已经遇害,没想到却安然无恙。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子岑急中生智挽救了君王的性命。当那个刺客识破我的面目之时,子岑急忙从车上站起来,用身体挡住二十六王,一边拿衣袖遮着自己的面孔,模仿二十六王苍老的声音呼救。那刺客未及仔细辨认,朝子岑一剑刺去。幸好救兵赶到了,刺客在惶急之下未能刺中要害。子岑的剑伤很快治愈了。如今想起这件事我仍激动不已,子岑的表现不由得人不叹服。
诸如此类的事常常引起我的深思。如果我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我能做的别人同样能做,甚或比我做得还要好,那就意味着我还不是最优秀的,更不是独一无二的。这使我感到悲哀。为什么没有成为最优秀乃至独一无二的呢?关键在于还未真正达到做人的最高境界!于是,我不断地把训导时的那个问题拿来问自己:“你是谁?”久而久之,我的精神乃至整个生命发生了异样的变化。每当想到君王,我心中便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就会立即感受到君王要求我去做什么。君王的意志左右着我的灵魂。那种意志使我的生命能量无限地扩大,支配着我为君王去干一切事情。

二章 第二节2
终于,我超越了子岑和其他人。
我头一次体验到自己身上的异样变化,是在二十六王七十五岁寿诞之日。那一天在前殿举行盛宴,群臣毕集,热闹非凡,同时还特意将宫门大开,让百姓一睹王者丰采。祝寿的乐曲已经奏响,人们等待着二十六王的出现。可是此时正在殿后小憩的二十六王突然感到晕眩,须有人搀扶着才能站稳,这使二十六王十分懊丧。作为君王怎能在臣民面前显得如此虚弱呢?当时我陪伴在二十六王身边,深为君王的处境而焦虑。就在我不知所措的当儿,仿佛听到了二十六王心中的声音:“要是手里拄着一个什么东西,既能支撑身体,又能显示威严,那该多么好啊!”我心里震颤了一下,意识到那是对我的召唤,一种不可遏抑的欲望驱使着我朝二十六王靠拢过去,预感到有什么神秘的事即将发生了。二十六王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顿时感觉被一股神奇的力量从四面挤压着,身体不由自主地挺直起来,并且迅速向内紧缩,转瞬间幻化成一根金光闪闪的虎头权仗。我的肉体虽然变形,神志却依然清醒。这意想不到的变化使二十六王喜出望外,用激动得颤抖的手一把握紧了权仗,恰巧指骨节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感到呼吸困难,险些窒息,但我强忍着痛苦,用力支撑着。当二十六王手握权仗威风凛凛地步入殿堂时,立刻引起一片惊叹,人们为王者的威仪所感染,高呼万岁的声浪久久在殿堂回响。我一直坚持到宴会结束才恢复原形,那时已疲惫不堪,瘫倒在了地上。
自此之后,二十六王对我倍加宠幸。在我当时看来,这次经历是我生命的一次飞跃,它标志着我达到了做人的最高境界。像这种事只有我能做,而子岑他们是绝对做不来的。
当然,并非每一次变幻都让我称心,也有不那么惬意的时候。
有那么一次,二十六王召见一个刚刚归附的小国的使者。那使者头一回来到京城,不大懂得朝廷的礼仪,在向二十六王行礼时,用的是本地那种方式,动作显得特别古怪。二十六王看了很不高兴,命人当场教那个使者学习觐见君王的礼节。使者当着众多朝臣练了一遍又一遍,弄得晕头转向,引起朝臣们的哄笑。那人感到受了羞辱,涨红着脸,把脚用力一顿,表示拒绝练习。
“不准停,接着练下去!”二十六王威逼道。
那人露出一脸凶相,恶狠狠地瞪着二十六王,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二十六王不解其意,身旁的人解释说,那是大不敬的粗鄙之辞。
二十六王勃然大怒,从王座上站起身来,喝令殿外的武士:“把这个蛮荒之民给我拉下去斩了!”
手执长戈的武士们应声跑进殿来,刚要动手抓人,又被二十六王制止住了。
二十六王站在那里用眼四处搜寻。当我的目光和王的视线相遇时,我听到了王者心中的声音:“我要亲手杀掉这个家伙。剑,我要一把剑!”
君王的意念吸引着我快步走了过去。二十六王伸出手来急切地等待着。这时,在我身上那种奇异的变化又发生了。这一次我变幻成王者手中的一把利剑,头部成了剑尖,小腿变成了剑柄。二十六王握住剑柄朝前冲去,剑尖直指使者的胸膛。那人猝不及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阵寒颤传遍我的全身。现在我要杀人了,这是我根本不愿干的事,但是身不由己,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力避免最悲惨的结局。眼看剑尖触到了对方的心口,在那短暂的一瞬,我将头向旁边用力一摆,这样就只刺伤了那人的胳膊。使者捂着伤口慌忙躲闪开了。二十六王对这个结果十分恼怒,鼻腔里哼了一声,把剑重重地摔到地上。
我被摔得鼻青脸肿,而且好多天嘴里总有一股血腥味,时常感到恶心。非但如此,我还受到了二十六王的冷落。直到那个小国又派人送来贵重的礼物表示赎过,二十六王才转怒为喜,对我的态度也渐渐恢复如初。
那次变幻的确令人不快。不过,同另一次相比就算不上什么了。下面我要讲述的是我历次变幻中最凄惨的一幕。那一幕是那样恐怖,又是那样痛楚,至今回忆起来犹余悸未消。
二十六王有许多嗜好,尤其痴迷于斗牛。每次比赛时,一头牛斗输了,马上换上另一头。二十六王养的牛多,品种又好,若干头牛轮番上阵,最后准能获胜,所以二十六王总是赢家。
但是也有一次例外。有一位王族中的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头异种斗牛,声称那牛慓悍骁勇,天下无匹。二十六王听了不服气,非要比赛一场不可。那次我和朝臣们都去观看了。一见那牛,人们无不暗暗为它那矫健的体态而赞叹。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对闪亮的犄角。它们较之一般牛要粗大得多,顶端向前弯曲,那样子像两把锋利的尖刀。可以想象,当它们顶住对方的身体时,该有多么可怖。它颈部长得结实有力,脊背挺直,胸部和胯部的筋肉一块块鼓胀起来。从胸到胯形成一条自然上滑的优美曲线,这会使它的腰身变得非常灵活。它的腿也与众不同,比普通牛要短一些,但膝部的骨节粗壮异常,似乎随时能产生猛烈的爆发力。人人都觉得它身上的一切都是那样不同寻常,它往那里一站就是胜利的象征,因而都在为二十六王能否成为这场比赛的赢家而担忧。书包网 www.61k.com

二章 第二节3
比赛开始之后,二十六王这边头一个上场的是宫廷斗牛中最擅长搏斗的一头年轻公牛。这头牛脾气暴烈,一上来就勇猛地进攻,左冲右撞地折腾了好一阵。可对方却不为所动,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付着。一方的体力急遽地耗损着,另一方则依然悠闲自若。年轻公牛胆怯了,眼神有些散乱,动作变得迟疑起来。异种牛趁机反扑,以凌厉的攻势逼得对手没有喘息的机会。几个回合下来,年轻公牛精疲力竭,一个闪失被敌手的锐角挑破了肚皮。
这个结果让二十六王大失所望。无奈之下,只得采用惯常的方法,让其他的牛轮番上阵,明知这样做会白白把那些牛糟蹋掉,可还是硬撑着局面。接下来的情形是众人早已料到的。十多头牛接二连三地败给了那个强劲的敌手,有的身负重伤,有的则当场死亡。
如果用气急败坏一词来形容二十六王此刻的心情,那实在是对君王的亵渎,可实际情况确乎如此,除此而外再难以找出更恰当的字眼儿。此时宫厩里一头牛也没有了。按理说二十六王的败局已定,比赛应该到此结束。可是二十六王怎肯罢休呢?正当人们不知如何收场时,二十六王突然两眼发亮,高声命令侍声:“快去,把那头最棒的牛牵上来!”
天啊,宫厩里哪里还有什么牛?况且又是最棒的?那侍者不知所措,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动。
“愣着干什么?快些去!”二十六王厉声喝斥侍者,眼睛却一直盯着我。那闪电般的目光刺激得我的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我听到王者心里在说:“我需要一头最棒的牛。现在全靠你了,你是我的希望!”
我大为惊骇。这怎么可能?莫非是我听错了?我向二十六王靠近几步,王者心中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一头牛,最棒的!马上!我知道你能行。不能让我失望!”
这真叫人难堪!但是,作为臣子,对于王者的意旨除了服从难道还该有其他选择吗?我忐忑不安地跟随侍者走进了宫厩。
以往只要我和二十六王之间产生心灵感应,瞬间我就会发生奇异变化。这次却不行,任凭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我独自在宫厩里急得扼腕顿足,连声叹息。
“不行,我做不来,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对自己说。
而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随即反驳道:“不,不是不行,而是不愿!”
一针见血。这是良知的谴责。不愿,不愿,这意味着什么?堕落,人格的堕落!简直太可怕了!我必须经受住这有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矢志不渝地听命于君王。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面壁而坐,不停地问自己:“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又一遍一遍地回答:“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要使自己的人格向着最高的境界复归,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君王。
当我这样做的时候,不知不觉趴伏在了地上,身体像充了气似的膨胀起来,眼睛移向两侧,两个坚硬的东西从头顶往外钻。等我再站起身时已经是一头斗牛了。
我被带上了斗牛场。那头异种牛在大显威风之后正潇洒地在场内转圈子。同这个大家伙相比,我越发感到自己是那样的瘦弱。我在场地边上站住,没有马上靠近它。当时人们一定以为我怯阵了,其实不然。既然是为君王效命,我是不在乎丢掉性命的。但问题是,如何依照君王的旨意去制服眼前这个不知比自己强大多少倍的对手呢?对此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故而踌躇不前。
没想到这一来倒给我造成了一个机会。在前面的各次较量中,异种牛一上来总是以骄矜的姿态站在那里,等待对手进攻,然后再伺机反扑。这次我也是站立不动,这就使它产生了错觉,以为我也像它那样骄矜,而它是绝不容对手以同样态度对待自己的,所以一下子被激怒了。它气冲冲地奔过来,低着头,一双利角直冲着我,那样子是想一举把我置于死地。但是我早有所准备,眼看角尖逼近时,我轻巧地把身子一扭,使它扑了个空。它很快地刹住四蹄,反过身来又是猛力一冲,我又一次闪身,它便又一次扑空。我看出来了,对方急于取胜,接连几次没有得手,就变得越来越狂躁了。我正好以逸待劳,耗损它的体力。后来我在它迎面站定,故意装出一副挑战的架势引逗它。这一招真灵。它努着眼睛,急不可耐地撒开蹄子朝我冲过来,结果我一个急转身使它再次扑空。这次由于用力过猛,它的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到了地上。我听到场外传来一阵惊呼声。
异种牛吃力地站起来,远远地避开了我。我知道它胆怯了。它站在一旁显出狼狈的样子,嘴巴张开,肚子一扇一扇的,喷着粗重的鼻息。时机到了,现在该看我的了!我当然没有那么大力量跟他硬来,但我有办法拖垮它。我不停地绕着它兜圈子。这样做主动权在我手里,我想怎样转,它就得跟着怎样转。它非常紧张,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我,随时防备着我突袭。而且,我在转动时会突然改变方向,忽儿向左,忽儿向右,弄得它晕头转向。转着转着,它四蹄的动作就乱套了,稍不留神被绊了一下,前腿跪在地上。它刚挣扎着站起来,我猛然冲过去,角尖刺伤了它的一只眼睛。它摔倒了,血从眼窝滴下来。它痛苦而悲哀地望着我,我停止了攻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二章 第二节4
在我同异种牛较量过程中,二十六王一直用威严的目光注视着我。现在,当对手倒地时,我瞥了二十六王一眼,又看到了那威严的目光,随即听到王者心中的声音:“干掉它,我命令你!”我无法抗拒。我闭上眼睛,用角朝异种牛的肚皮刺去。紧张的搏斗结束了。我突然感到眩晕,身体开始摇晃,但我的四蹄用力撑住地面,没让自己倒下去。这时我听到一片欢呼,夹杂着咒骂。我知道自己胜利了……
此后,这个可怕的经历像噩梦一样缠着我。我时常感到神志恍惚,仿佛精力已经耗尽,整个生命萎缩了似的。后来又有一回二十六王让我变成一根权仗,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变幻成形,但只支撑了一会儿就瘫倒在地上了。二十六王险些摔倒,气愤地踹了我一脚,嘴里骂了句:“不中用的东西!”这话像一把尖刀刺痛了我的心。
…………
以上是子圭的自述,我原原本本地抄录下来,未做任何删节和修饰。
子圭讲完之后,又提起前面那个话题:做我的弟子是荣耀还是耻辱?
“这一切都是你教给我做的!”子圭愤慨地说,“你让我相信君权是天然合理而神圣的,因而要放弃个人意志,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君王。我照你说的做了,而且做到了最好,于是在我身上便发生了种种奇异的变幻。我原以为自己把全部生命和忠诚奉献给了信念,达到了做人的最高境界,曾经把这看成一人独享的殊荣。但是,我终于醒悟了。我后悔莫及,对过去所做的一切感到莫大的悲哀和耻辱。而你呢,你却把这说成是什么荣耀,这不是颠倒是非又是什么?”书包网 www.61k.com

二章 第三节1
不错,这一切都是我教给子圭做的。至于是荣是辱,孰是孰非,我不想同子圭当面争辩,那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留给世人去评说吧,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此刻我只盼着子圭在情绪发泄之后能清醒一点。
“子圭,这一切已成为过去,不要再提起了。虽然你这样恨我,我对你却感情依旧,你终归是我的弟子。”
“不,不,我早已不是你的弟子了!”子圭说着,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在此之前,尽管我明知子圭不会悔悟,但仍存一丝侥幸,现在看来真的不可能了。
“既然这样,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们的事就此了结吧。”我失望地说。
“能够了结吗?我们的帐还没有算清呢!”了圭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心里明白,子圭纠缠不休的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死亡之谜”。但这是我不愿重提的事,因为我有难言的苦衷。
“你该不会忘记我是怎么死的了吧?”子圭摆出一副挑战的姿态。
看来子圭是存心来折磨我的,逼迫着我去回忆那段我不愿回忆的往事。
说起这段往事,不能不再次提到他——这个该死的!
自从他被暴民们救走之后,我的生命便面临着严重的威胁。因为我只能依赖白须长者那部大书的保护,自身则毫无抵御他的能力,这是我与生俱来的缺陷。后来我果然遭到了他的报复。
那次我跟随白须长者到各地视察民风,不料途中被黑汉集团阻截。正当护行的卫队同暴民交战时,他突然出现了,这个该死的!那是他获救后头一回露面。我和白须长者万分惊讶,没想到生命几近衰竭的他竟然恢复得这么快,看上去同原先一样凶恶和强悍。他那次是专门冲我来的。我心中充满恐惧,全身瑟瑟发抖。白须长者急忙从怀中取出那部神奇的大书,打算用书中的强光驱逐他。可是大书未及打开,数十个暴民一拥而上把长者团团围住。长者担心大书受损,将它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这样一来,大书发挥不了威力,我也便失去了保护。于是,他乘机朝我扑过来,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一把捉住我,任凭我怎样挣扎也逃脱不掉。他疯狂地狞笑着,用手撕开我的胸膛,把利爪般的尖指刺进我的心里。一阵巨痛使我昏死过去……
后来那群暴民是怎样散去的,而他又是如何离开的,我全然不知。当我昏迷的的时候,隐约听到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来啊,到这里来!”我意识到这是对我的召唤,身体不由得浮了起来,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飘移过去,耳边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那感觉仿佛是在逆着时光行进。过了好一阵,我缓缓落下来,被人抱在了怀里。
那个声音又对我说:“醒来吧,我将解除你的痛苦!”
我睁开了眼睛,看见抱着我的人正是曾经拜访过白须长者的那位长着剑眉短须的黄面长者。当初这位长者对白须长者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所做的也正是你想做的。”看来黄面长者真的是在帮白须长者的忙。
我好奇地看了看周围环境。这里是一片荒原,一片混沌初开的原生态的荒原,给我的感觉是亦真亦幻。说它是虚幻的吧,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真真切切;说它是真实的呢,却又不占据现实的空间。我捉摸不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仍然疼痛难忍,血还在不住地流。黄面长者把手从伤口伸进我的胸膛,在我破裂的心上贴了一个什么东西。疼痛即刻消失了,伤口也很快愈合,然后我带着舒适的感觉睡着了。在深沉的睡眠中,我经历了一场奇异的生命的蜕变……
我恍恍惚惚随着风在飘荡,不,确切地说,是我融入了风中。无体无形,无影无踪,在浩翰的天地间自由徜徉,穿越广漠的原野,掠过葱茏的丛林,一忽儿吹拂着澄澈的湖水,一忽儿又在绿茸茸的草甸上回旋。那时我是那样优游闲适,无牵无挂。那感觉真的好极了。
一股上升的气流把我托向高空,我顺势钻进了云里,很快消融在轻纱般的水雾中。流云在不住地变幻着。当密集的云朵缓缓散开,化作细碎的云片、云丝时,我似乎消失了,变成了“无”。而当碎云重新聚合时,我就又被一团团水雾包裹着,滋润着,享受着那缠绵无尽的温柔。
一大群鸟儿从云下飞过,欢快地叫着。我被那叫声感染,从云端落下,跟随着它们去了。虽然我没有翅膀,却能自如地飞翔。我还能看见只有鸟儿的眼晴才看得到的许多在空中飞舞的小虫。我的加入使鸟儿们更加欢快,它们用热情的鸣叫跟我打招呼。在空中飞了一阵之后,鸟群落到一片草地上,我也跟了下去。在那里,我同它们一起嬉戏,玩得很开心。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章 第三节2
那边一片幽暗的树林引起我的注意,我想去看看。这个念头刚一产生,我就不知不觉地到了林边。啊,好一个寂静的地方!里面有数不清的蝙蝠一只挨一只地倒挂在树枝上,一动不动。我怀着极大的好奇进入林中,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只凭着突然变得异常灵敏的感觉在枝叶间穿行。我到了树林深处,置身于密密层层的蝙蝠群中。直到夜幕降临时,蝙蝠们才吱吱叫着飞出林子。我跟它们一同在空中翻飞,凭着感觉能够敏捷地躲过任何障碍物,比用眼睛看还要灵便。我们在月光下不停地飞来飞去,十分有趣。后来,我模模糊糊觉得眼前闪烁着一片淡绿色的光,那是成群的萤火虫在夜间飞舞。我离开了蝙蝠群,被那诱人的绿光引走了……
清晨,我发现自己栖息在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的池塘边,四周开满了美丽的野花。我不知自己是何时融进花丛的。一缕阳光照过来,我仰起脸,露珠顺着面颊滚落下去。我舒展了一下身体,从湿润的土壤里饱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水,感到全身舒服得不得了。耳畔传来嗡嗡的声音,几只蜂儿正忙着采蜜,毛茸茸的爪儿搔得我的脸酥酥发痒,那滋味挺奇特的。
突然,扑通一声,一只青蛙跳进池塘。水面上荡起的层层涟漪引起我的遐想,不由自主地也跳了下去。本来看着并不大起眼儿的一小片池水,霎时变成了一个美妙的世界。我很快融入鱼群,池塘成了我快乐的家园。那清澈的池水,那一丛丛碧绿的水草,那水草中泛出的一串串气泡,那与鱼儿为伴的体态各异的水虫,这一切都给我带来无限的欢悦。
正当我随着鱼群兴致勃勃地穿梭于水草间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唤:“到时候了,该回来了!”
我马上意识到这是那位黄面长者在招我回去。可是,眼前这种安闲自适的逍遥之境实在令人迷恋,我怎么舍得轻易离去呢?我急忙钻进一丛水草里躲藏起来。
稍过一会儿,那个声音又传过来:“时候已到,快些回来吧!”
我仍佯装不知,未作回应。
后来,黄面长者用严厉的语调催促我:“不可再耽搁了,立即返回!”
这次我只得服从了,于是从睡梦中醒转过来。然而,此时的我已非原来的我了,生命中似乎有什么新的东西在生发,在激荡,使我变得神清气爽,产生一种空灵飘逸的感觉。
黄面长者满面笑容地看着我,两眼兴奋得熠熠闪光:“成了!成了!”
这让我不由得记起我刚出世时的情景。当时白须长者也曾喜不自禁地惊叹“成了!成了!”那是老人为成功地缔造了我的生命而激动。如今黄面长者也发出同样的感叹,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这样的,”黄面长者解释道,“自你出世起,你和他就是一对死敌。他时刻威胁着你的生命,而你自身却无力同他抗衡,这实在令人担忧。可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从今而后你不必再怕他了!”
长者这里所说的“他”,当然就是那个想置我于死地的该死的家伙。的确,正像读者早已知道的,我对他一直都是那样畏惧,甚至一提起他我就胆战心惊。然而,何以如长者所言,突然间我无须怕他了呢?
未等我发问,长者先行作了回答:“这是因为,方才在梦境中的经历使你的生命发生了变异,现在你已经能够自己保护自己,因此不会再受他的伤害了。”
长者的话令我喜出望外。但是,这会是真的吗?
此刻,仿佛是为了验证长者的话似的,他——这个该死的,鬼使神差般地出现了。说来奇怪,我与他之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相隔,虽然近在咫尺,他却接触不到我。事后我才从黄面长者口中得知,那是因为我和他处于两个世界,他在现实的空间,我则置身于黄面长者营造的幻境之中。那时,他站在那里显出气急败坏的样子,一双炭火般红亮的眼睛逼视着我。我全身发抖,紧紧依偎在长者的怀抱里。
长者用力推了我一下,我便走出幻境,到了他的身边。我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他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捉住我,手脚并用,连踢带打,发疯般地朝我发泄满腔仇恨。可是,任凭他怎么折磨我,我却毫无感觉。他愣了一下,又像上次那样用手撕裂我的胸膛。哪知这一着儿也不灵了,我既不觉得疼痛,也没有流血,而且伤口能很快地愈合。此时我才确知黄面长者方才的话完全是真的,他果然不能再加害于我了!这一出其不意的结果使他又惊诧又懊丧。他变得暴跳如雷,可又眼睁睁拿我没办法。他悻悻地离开了,临走还威吓我:“你终归逃不出我的手心,迟早我会要你的命的!”我听了暗自发笑,因为我知道他已然奈何不得我了。

二章 第三节3
后来,黄面长者带着我回到了白须长者那里。
自我被黄面长者救走后,白须长者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我。现在见我好端端地回来,不免又惊又喜。老人用探询的目光瞧着黄面长者,问:“你是怎么治好的?”
黄面长者淡然一笑:“在那颗受伤的心上贴上了一道符箓。”
“是什么符箓?”
黄面长者闪动着诡谲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难——得——糊——涂!”
白须长者愀然色变,连声惊呼:“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既然糊涂了,那还能做得成什么事呢?这岂不是坑害我吗?”
黄面长者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你误会了,完全误会了!”瞬间又收敛笑容,神色变得异常严肃:“这是一道神奇的符箓。这里所谓的‘糊涂’,并非懵然无知、不明事理,而是一种灵性。有了这种灵性,就能得到彻底解脱,那就什么也不在乎了。这是至高的精神境界,个中玄机奥妙得很,你慢慢自会明白的。”
白须长者脸上渐渐露出宽慰的神情。
听了两位长者的对话,我心中豁然开朗。在我身上之所以会发生那种奇特的变化,原来是因为那道“难得糊涂”的符箓。是它给了我灵性,凭着这种灵性,我方才能以自卫,从而免遭他——这个该死的对我的伤害。我真得感谢黄面长者!白须长者缔造了我的生命,而黄面长者则弥补了我生命中与生俱来的缺陷,给我的生命注入了新的活力。我知道,二位长者把全部心血倾注在我身上,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在我出世之初,白须长者即把神圣的使命交付给了我;而今黄面长者所做的,也正是让我去完满地完成这一使命。我再次记起黄面长者曾经对白须长者说过的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所做的也正是你想做的。”这话的然不假。
自此以后,白须长者改变了以往对黄面长者的冷淡态度。两位长者携手并力,共同关注着我的命运。
我的上述经历是因谈到我的弟子——子圭之死才提起来的。下面就来破解子圭的死亡之谜。
那次我被黄面长者救治后,见过了白须长者,我便回到宫廷去看望阔别已久的弟子们。在我遭难的那些日子里,弟子们中出了一些事,其中最令我不安的是子圭的失踪。有人曾经看见子圭疯疯癫癫地跑出宫门,此后再未回来。我跑遍了整座京城,哪里也不见子圭的踪影,后来才在远离京城的地方找到了正在荒野上游荡的子圭。当时子圭披发跣足,衣衫褴褛,一忽儿低头沉思,一忽把双臂伸向空中,仰望着苍天呼号。
我顿觉心头一阵悲凉,眼里涌出酸楚的泪水。
“子圭,随我回去吧!”我哀戚地呼唤着。
子圭仿佛受到了惊吓,像是逃避什么似的,撒腿就跑。我在后面紧追不舍。任凭我怎样呼叫,子圭头也不回,只管发疯般狂奔,穿越榛莽,绕过沙丘,最后跑上一道高岗。在那里子圭张望了片刻,一纵身跳进了下面的深渊……
两千多年前那悲惨的一幕就像发生在眼前,我重又体验了当时那缭乱的心绪。
我从惨痛的回忆中缓过神儿来,瞧着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子圭,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子圭,你的死几乎使我精神崩溃,当时我的心都碎了。”
“是因为我的死吗?”
“当然。你的死给我带来了怎样的痛苦,那是难以形容的。”
“固然,你的痛苦是由我的死亡引起的;但是,仅仅是因为死亡本身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点你心里自然明白。因为你十分清楚我为什么要自沉深渊,这才是让你痛苦的关键所在。时至今日,你有勇气承认吗?”
子圭的话直刺要害,我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是的,子圭之死对我的打击主要不在于死亡这个结果,而是导致死亡的原因。就在当初目睹那幕惨剧的一瞬间,我已然明白,子圭不愿再跟随我了,正是为了要摆脱我才选择了死亡。我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我做梦也想不到凭我的身分和威望竟会遭人厌弃,尤其是自己钟爱的弟子。这个事实太残酷了,我一直不敢面对,与其说害怕,毋宁说不能容忍。
此刻,面对子圭的逼问,我尽力抑制着内心的激荡,使自己平静下来。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章 第三节4
“既然你已经把事情点破,我也无须再回避了。但是我要问个明白,为什么你非要摆脱我不可呢?”
“那是因为,我不再信任你了!”子圭的语气直截了当。
这话算是说到头了!不论它多么伤害我的自尊,我也只能接受。但仍令我不解的是,究竟是什么缘故使得子圭失去了对我的信任了呢?
子圭沉吟半晌,终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听了子圭的叙述我才知道,原来又是他在作祟,这个该死的!是他施展卑鄙的伎俩诱使子圭丧失了良知,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读者如果想了解他的罪恶勾当,那么,就再听一听子圭的自叙吧——
那次斗牛导致我生命的衰退。后来再次变权仗时,我失败了,此后便遭到二十六王的厌弃。往日的尊荣一下子像烟云一样消散了,我被无情地冷落在一旁。那时我痛苦不堪,觉得自己正从做人的最高境界急遽跌落。我几乎绝望了。
正当我陷入精神危机时,那个被称之为“他”的,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以凌锐的气势,向我提出一连串问题。
“你将自己的灵魂交付给了那个做王的人,但你是否想过,这样做值得吗?”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君权是天然合理而神圣的。把自身的一切奉献给君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是我崇奉的信念。”
“那么,你再想一想,像你这样放弃了个人意志,完全依照王者的意志变来变去,你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吗?”
我激愤地怒视着他:“我不允许你污辱我的人格!能够达到那种做人的最高境界,那是我的荣耀。我做得堂堂正正,无愧无悔。”
他露出鄙夷的神色,用近乎哀叹的语气说:“没想到你受蒙蔽如此之深,真怪可怜的。不过,我一定要将你从迷误中解救出来。”说着,他一把抓住了我。我无力抗争,被他压在身下。他用臂弯卡住我的头,强行把我的眼睛挖掉。我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一片漆黑,但转瞬眼前又明亮起来。这时听到他说:“我给你换上了一双新的眼睛,这样你就能看清真相了!”
那是一双神奇的眼睛,它们能够穿越时空。于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展现在我的眼前:
这是一个古老的部落。
正值饥荒年代,所有的食物由头领严格控制,统一分配。各种食物存放在一处洞穴里,日夜有人看守着。一次,一个看守人忍不住饥饿偷吃了一条干肉,头领得知后,此人遭到毒打,每日还被罚掉一半食物。饥饿逼迫着这个人四处觅食。有一天偶然发现地里长着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果实颜色鲜艳,有一股异香,便摘下来一口吞食下去。此人的身体一天天膨胀起来,接着全身肌肉溃烂,散发出恶臭。后来这个人不仅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体格变得异常强壮。
作为最终的惩罚,头领强令这个偷食者娶一个女人为妻。这个女人也有过一段奇特的经历。小的时候不小心脑袋撞在一棵大树上,昏迷了三天三夜。不久头部右侧长出一个疙瘩。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疙瘩越来越大,看上去像长着一个小脑袋。但是,谁也没料到,就是那次偶然一撞长出的这个“小脑袋”,使得这个女人脑力异常发达。
二人婚后生下一子。这是一个被命运中的“偶然”造就而成的幸运儿,完美地秉承了双亲的异禀,体魄强健,智力过人。但是,由于特殊的家世,从小受人歧视,常常听到“偷嘴吃”、“小脑袋”之类的谩骂。
等到这个幸运儿长成一条壮汉时,年迈的部落头领重病不起。本来已经选定了权力接替者,不幸这位继承人在围剿狼群时被一匹母狼咬断了喉管,凄惨地死去了。那是一个新出现的狼群,常常闯来袭击人畜,领头的母狼又狡猾又残忍。
老头领下了一道命令:谁能杀死那匹母狼,谁就是当然的新头领。
因为这道命令,接连数人在母狼的利齿下丧生。当狼群再次出现时,又有一人徒手迎着母狼走过去。那匹凶残的母狼猛然扑上来,那人一脚踢去,正好踢中母狼的肚皮,母狼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嗥叫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然后又纵身猛扑。那人被仰面扑倒。母狼用前爪按住那人的双肩,龇出尖锐的牙齿去咬那裸露的喉管。就在那危急的瞬间,那人趁势一把扼住母狼的喉咙,死死不放。母狼松开前爪,拼命挣扎着。愤怒的狼群围着那人一阵乱咬,救援的人们及时赶来,杀死了其中的九匹,其余的则仓皇逃窜。那匹母狼终于窒息而死。
杀死母狼的人,就是那位幸运儿,此时已被咬得遍体鳞伤。幸运儿将毙命的母狼扛在肩上,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老头领跟前,默默地站着。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章 第三节5
即将接替权力者竟然是一个曾经遭受严惩、声名狼藉的人的后代。对于这个结果,老头领并不情愿接受,一时犹豫不决。幸运儿把母狼撺到地下,转身走开了。
老头领考虑再三,决定增加一项选拔继承人的条件,于是,召来众人,当众测试幸运儿的智力。老头领一连讲述了一百件部落的往事,然后令幸运儿一一重述。结果幸运儿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复述如流。
老头领当即宣布,确立这位体智超绝的壮汉为权力继承者。
还在权力尚未移交时,这位未来的新头领已开始谋划复仇。所以,继任后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除掉那些曾经敌视自己的人,为此,数十人先后罹难。幸运儿以血腥的手段巩固了手中的权力。
那时,邻近一个部落的头领与该部落已故老头领交好,两个部落和睦相处。可是,幸运儿的残暴杀戮引起那位头领的不满和担忧,部落间的友好往来中断了。幸运儿对此怀恨在心。就实力而论,邻近那个部落占着明显的优势,幸运儿便盘算着消除这个威胁。在这件事上,幸运儿显示出自己的特殊才略。一方面暗中加强武备,另一方面送给那位头领一百张兽皮和一百捆干肉,以此讨取对方的信任和好感。后来幸运儿又亲自去看望那位头领,请求与对方结盟。那位头领轻信了谎言,结果导致了一场惨剧的发生。在举行歃血仪式时,幸运儿故意显出亲热的样子,亲手把牲畜血涂到对方的嘴唇上。谁能料到那用来涂血的手指事先浸过毒液呢?不久,那位头领便中毒而亡。事态按照幸运儿的意图发展着。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幸运儿趁着混乱一举征服了那个部落。
然而,这并不能满足这位得势的新头领那不断膨胀的征服欲。在接连并吞了邻近的其他几个部落之后,继而率重兵征讨富饶的大河流域。战争延续了三年之久。那里的每一座村落都浸染了鲜血,每一寸土地都被战火烧焦。伴随着这场浩劫而来的是,这位幸运儿成为大河两岸的统治者。
从这位幸运儿开始,这个家族一直控制着权力。经过若干代的繁衍,家族中产生了第一代先王。
…………
眼前的影像消失了。
我仍怔怔地站着。我被方才见到的情景搞蒙了。那权力归属中所含有的偶然性,那种种与权力联系在一起的罪恶勾当,同我在训导期间所接受的理念格格不入。我惊骇得透不过气来,我担心自己快要神经错乱了。
此时,站在我身旁的那个“他”,以又似责备又似期待的口吻对我说:“一直以来,你被一种虚假的理念所蒙蔽,所以才那样痴迷地奉献着自己。如今我让你看到了真相,你该醒悟过来了!”
“不,我不听你的!”我朝着他发泄满腹的恼恨和烦躁。
然后,我径直朝着太庙跑去。在那里,我曾在冥想状态中看见过身着盛装的历代先王在清辉朗照中徐徐出现。我盼望着这次能够重睹先王的威仪,驱散我头脑中那梦魇般的影像。我跨进殿堂,坐下来使自己再次进入冥想状态。先王们果然又出现了,然而已面目全非。透过那个“他”给我换上的那双眼睛,我看到的是一张张凶残的面孔和长袍上的斑斑血迹。我感到毛骨悚然,惊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出殿堂。
“我不信!我不信!”我一路狂喊着跑到了他那里。我把他给我换上的那双眼睛扔给他,又换回自己原来的眼睛。
他望着我发出一阵冷笑:“你可以不要这双眼睛,但你不会再是原来的你了!”
他说得不错,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了。君权神圣的理念在我头脑中动摇了,我为自己过去所干的荒唐事而懊悔。当我再像训导时那样向自己提出“你是谁”这个问题时,我不再摇头回答“不知道”了,而是反过来自问:我应该是谁?我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
后来,我跑出了宫门。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子圭讲到这里,瞧了我一眼,接着说:“当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决意要摆脱你了。我不停地朝前跑,想寻找一条出路。但是,那时我找不到其他的路。我宁愿跳进深渊,也不想再跟随你了。”
听完子圭的叙述,我对那个该死的他充满了仇恨。这一切都是由于子圭受了他的蛊惑,是他把我的子圭给毁了。
“子圭,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他欺骗了你。”虽然已事隔两千多年,我仍希望子圭能辨明是非。
“不,你说谎!”子圭暴怒地喊叫起来,“骗人的是你。你欺骗了我,也欺骗了世人。我永远诅咒你,你这个骗子!”

第三章前序
子圭何时离开的,我不知道,当时我昏迷了。等到我醒来时,东方已经发白。我听到外面卫兵正在打扫庭院。
快到吃早饭的时候,门吱的响了一下,走进一个人,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老还睡着哪?”
噢,是子岑的第六十七代孙。我挣扎着坐起身来,尽力掩饰内心的烦乱,强打着精神和来人打了下招呼。
这人经营着一家书画店,生意还算不错,不论忙闲,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望我,每次都给我捎点吃的,这次又带来一盒叫什么酥的点心。正好卫兵送来早饭,我就着热粥吃了两块,精神觉得好了些。
众所周知,在我的十个弟子中,最有作为也是我最为关爱的,除了子圭就是子岑了。子圭突然间跑来找我算帐,对我那样绝情,让我失望极了。现在见到子岑的后代,不免引起我对子岑深深的思念。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子岑的后人走了。我独自躺在床上回想着关于子岑的事情……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章 第一节1
子圭之死使我亦悲亦惧。悲的是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弟子,惧的则是担心类似的悲剧在其他弟子身上发生。
我的忧虑是有根据的。听说子圭出走前夕终日在宫廷里乱跑,嘴里不停地叨念着“小脑袋”、“偷嘴吃”。从那时起,其他弟子也不安分了,常常聚在殿前,学着子圭的话语大喊“小脑袋”、“偷嘴吃”,一边喊叫,一边哄笑。二十六王似乎意会到了那些话语中的隐秘,每次听了都大发雷霆。子圭死后,这些人更加放肆了。出来进去嘴里骂“他妈的”,甚至在殿堂之上当着二十六王随意吐唾沫,还涎皮赖脸地调戏宫娥,弟子中最调皮的老九和老十竟然当众脱裤子撒尿。几个人把宫廷闹得乌烟瘴气。
我慢慢发现,这些人之所以那样闹腾,是在存心找我的麻烦。
子圭刚死的那段时间,我心情郁悒,什么也不想干,整天躲在屋里睡觉。有一日我在沉睡中被一片喧闹声吵醒,推开窗户一看,差点儿被眼前的情景气昏了。几个弟子都身服重孝,老九敲打著一只铜盆在前头开道,老十扛着纸幡跟随其后,再后面有人捧着子圭的牌位。几个人一路号哭着朝前殿方向走去。
我顾不得穿好外衣,光着脚跑出屋门,急忙追赶上去。
“停下,快些停下!”我边跑边喊。可是,即使我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号哭声反而更响了。
靠近前殿时,我抄近路赶到了前头,迎面把几个人拦下来。
“这成何体统!都给我回去!”我怒斥道。
老九招手让大家站住,然后上前一步,用责难的口吻对我说:“先王最钟爱的弟子死了,我们表达一下哀思,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先生何以阻拦呢?”
我一时语塞。这时其他人都围上来,个个目光逼视着我,等着看我怎样应对那个毫无道理的诘问。
“这套把戏哄骗不了我!”我当时肯定失态了,唾沫星子从嘴里喷出来,“我知道你们根本不是为子圭的死而悲伤,纯粹是拿我寻开心!你们又是披麻戴孝,又是打幡的,这分明是在为我出丧,是咒我早死!”
我以为说穿真相之后这场恶作剧就会收场了,没想到惹出来更大的麻烦。老十突然惊呼一声:“不得了,先生发疯了!”说着扔掉扛着的纸幡,解下扎在腰间的白布带,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我捆绑在一颗树上。接着,在我面前烧起纸钱来。我知道这是给我烧的,瞧着那窜动的火苗,心中好不是滋味。火着得正旺时,忽然刮来一阵风,卷走一团燃烧的纸钱。说来甚是奇怪,像是有人牵引似的,那团火飘飘悠悠钻进了前殿,殿内垂挂的帷幔相继被引燃。火球又从前殿飘出来,在殿宇间飞快地穿梭,霎时火焰四起。面对着骤然降临的灾难,整个宫廷陷入一片混乱。幸好火势不大,又扑救得及时,才未酿成大患。
对于我的弟子们此前的不良行为,二十六王虽然十分恼怒,却一直采取宽容的态度,这回则失去了耐性。依照二十六王的指令,闹事者遭到了禁闭。宫廷里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再也听不到那癫狂的喊叫,看不见那放浪的行径,甚至连禁闭之地也声息全无。原来,闹事者并非有悔改之意,而是在以拒绝进食来相抗。接连三天下来,几个人颗粒未进,滴水不沾。情况迫使二十六王改变策略:变惩罚为安抚。
那一天,二十六王摆了一桌丰盛的酒筵,特意宴请闹事者。
比订好的时间晚了半个多时辰,闹事的弟子们才懒懒散散地到场,见了君王也不行君臣大礼,只当没有看见。二十六王一声不吭地忍耐着。入座之后,二十六王脸上带着平日少见的笑容,以对臣子从未有过的温情,说了一段感人肺腑的话:“众卿乃朝廷栋梁,多年忠心勤王,为寡人分忧,殊绩堪嘉。今日特邀众卿相聚,共叙君臣之情。”说着,端起酒樽,“来,举樽同饮!”
那几个人毫无反应,个个目光呆滞。二十六王的脸色暗淡下来,微蹙着眉头,独自饮下了那樽酒。
侍者续上酒之后,二十六王再次端起酒樽,招呼道:“喝吧!”见还是无人理睬,只好又独饮了一樽。
殿堂里死气沉沉。二十六王默默思忖片刻,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佯作不介意的样子,第三次端起酒樽:“众卿不必拘礼,饮酒!”
仍然没有回应。二十六王涨红着脸喝下了这一樽,然后把酒樽往案上用力一蹾,提高嗓门吐出一个字: “喝!”虽说是命令的口吻,却缺少往常的威严。
又一场恶作剧开始了,挑头的依旧是老九和老十。
老九猛然站起身,一仰脖儿将一樽酒灌进喉咙,随后催促侍者:“倒酒,快!”其余的人也跟着动了起来,贪婪地饮酒嚼肉,把二十六王撂在了一旁。后来,趁着侍者续酒的机会,老九夺过酒坛抱坛狂饮,直至喝得酪酊大醉。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三章 第一节2
就在老九连哭带笑耍酒疯的当儿,老十抓起一块烤肉,咬了一口又吐出来,嘴里数落着:“这是什么肉?好臭!真恶心!”说完便从劲地呕吐。本来烤肉的味道鲜美,其余几个人正吃得津津有味,这时受了老十的挑动,也都把烤肉扔掉,纷纷呕吐起来。一时间弄得满地秽物,酒臭熏人。
一直压抑着怒火的二十六王终于发作了,狂暴地喝骂:“不识抬举的东西们,滚,全都滚出去!”
几个人搀着烂醉如泥的老九,哄闹着跑掉了。
这件事使得君臣关系进一步恶化。有人放出风来,二十六王打算把闹事者轰出宫廷。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我感到十分恐慌。倘若二十六王真要那样做的话,非但会使我丧失威望,而且反过来会损害王权的尊严。我必须尽力挽回恶劣的局面。我跑到白须长者那里去讨教,长者提出要对不安分的弟子们重新进行训导。我认为这个办法是对的。
原本好端端的弟子何以突然间变得张狂无忌了呢?我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祸根就是他——这个该死的!上次我被他伤害后,他便乘虚而入,又进而恶毒地毁害我的弟子。先是子圭受了他的邪恶的浸染,决意要摆脱我;尔后其他弟子受到子圭的影响,也做起背弃我的事情来。眼看着我在十五载训导中所做的一切努力将要付诸东流。然而,我不能放弃,我要从头再来,挽救我的弟子们。
我知道这次训导将会相当艰难,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果然不出所料,上头一堂课时就闹出点小乱子。
“泰初有道,名之曰天……”
我刚讲到这里,坐在下面的老九顺口接了一句:“天荒地老。”
老十不甘沉默,马上也接了一句:“老生常谈。”
老九、老十开了头,其他人就一句一句胡乱接下去:
“谈天说地。”
“地覆天翻。”
“翻来覆去。”
“去他妈的蛋!”
最后这句引起哄堂大笑,随后大家就一哄而散。
上第二堂课时,有卫士守在屋门口,不到下课时间谁也不许离开。
“泰初有道,名之曰天。天行有序,造我人寰……”
这次弟子们都安静地坐着,没有一个人捣乱,可是看上去个个睡意蒙眬。
讲完一段,我问:“都听懂了吗?”
回答我的是一片鼾声。所有人都进入梦乡,唤也唤不醒,我只好自己先走了。
情况堪忧。如果照此下去的话,训导就只得告吹了。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再次走进课堂,不料情况竟同前两次大不相同。弟子们早早就到齐了,而且精神饱满。我看了心中暗自高兴。
“人之为人,重在名分。能守伦常,能循礼仪,能省自身,能克己欲,是为人也。”
当我讲解这些做人的基本准则时,弟子们聚精会神地听着。讲完之后,我照例问了一句:“都听懂了吗?”
老九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我有个疑问向先生请教。”
“讲吧。”
“先生讲的那些当真有道理吗?”
“当然!这是天经地义的,怎能胡乱怀疑呢!”我理直气壮地回答。但是我的神经立刻警觉起来,意识到这些人在以另一种方式来捉弄我。
老九坐下后,老十又站起来:“先生,子圭相信这些道理吗?”
“当然相信!”我回答得依然十分肯定。
“子圭一直到死都相信吗?”
我心里有点发虚了,勉强敷衍着:“相信的,相信的。”
接下来老九提出一个令我难以作答的问题:“既然如先生所言,那么,子圭何以要去死呢?”
仿佛一个巨雷在头顶爆炸,我感到脑袋里嗡嗡作响。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听到下面一阵窃笑。我待不下去了,迷迷糊糊地出了讲堂。
这次训导果真告吹了。
讲到此处,有必要把子岑的情况向读者做一下交待。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有所觉察,在前面所讲的那些事情中子岑都没有露面。是的,子岑不同于别的弟子,上述那些捣乱的事一次也没有参与过。想必读者还会记得,在我的十个弟子中,子岑和子圭都是我最钟爱的。论智慧和才干,两个人不相上下,但子岑的悟性则稍逊于子圭。我在本书第二章曾说过,当我把十名弟子刚刚带进宫廷时,一开始我就发觉子岑身上潜隐着某种可怕的东西,当时我还摸不准那是什么。慢慢地我看清楚了,那可怕的东西就是爱慕虚荣。正是这种虚荣心损害了人性中的真诚,从而影响了子岑的悟性。所以,通过我的训导,子圭达到了做人的最高境界,而子岑却不能。为此子岑心中一直充满着痛苦,而反过来又迁怒于我,常常朝我投以怨艾的目光。子圭死后,子岑也变了,变得异常阴冷,那是砭肤刺骨般的阴冷,阴冷中渗透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轻蔑。凭着直觉,我感到发生在子岑身上的变化比子圭的死还要可怕。每当别的弟子闹事时,子岑总是不动声色地躲在一旁。有一次我从子岑身边走过,听到背后骂了声“报应!”声音很低,但听得清清楚楚。好刻毒的话!这分明是针对子圭之死在咒骂我。我听后打了一个寒噤。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章 第一节3
话再说回来,重新训导失败使白须长者大伤脑筋,老人抚摸着那部呕心沥血写成的大书连连叹息,一筹莫展。后来想到了那位黄面长者,打算请来共谋对策。
也许是时机已到,黄面长者不请自来。
针对那些弟子闹事的问题,这位长者一语道破了症结所在:“这些人是受了邪祟的侵扰,灵魂变得躁动不安,所以才做出那些荒唐的事情来。若不及时救治的话,子圭的悲剧必然会在这些人身上重演的。”
白须长者听了惊愕得半晌无语,然后急切地问:“那该如何应对呢?”
黄面长者倒是十分镇定,眼里闪着诡谲的目光,缓缓地说:“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
“催眠!”黄面长者说着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此法的功效做了详细的解释。
依照黄面长者的意思,这件事须由我来做。因为我上次受了他——这个该死的家伙伤害之后,靠着“难得糊涂”那道符箓,在黄面长者营造的逍遥之境获得了一种灵性,通过催眠我可以把灵性传给弟子们。一旦获得这种灵性,邪祟就无计可施,这样就能以把我的弟子们从精神困境中拯救出来了。
于是,我先后两次为弟子们催眠。
头一次,我使用普通催眠语使弟子们进入睡眠状态,把那些迷乱的灵魂引入奇妙的幻境:
“这是一个远离尘嚣的所在。
“一条小河泛着轻波潺潺地流过去。沿着河堤前行,可以看到两岸那绯云般盛开的桃花。啊,多么迷人的景色!走过去,快些走过去。现在你们已经置身于绚丽的花海,在浮动的花影中徜徉。春风习习,香气袭人。那娇嫩的花瓣从枝头纷纷飘落,轻拂着面颊,沾在衣襟上。说不尽的画意诗情令人迷醉,心灵的扰攘顿然消释了,此刻你们是那样闲适自在……
“穿过桃林继续向前走,莫要留连,前头另有一个好去处。
“现在你们步入一片翠绿的竹林。
“这里是一个‘静’的世界。暂且停下脚步,用你们的心去细听。那是空气中游丝般的颤音,是竹笋破土的响动,是气流贴着叶尖滑过的声音。把心情放松下来,放松下来,用整个生命去感受这美妙的‘静’的意境吧!让‘静’渗入肌肤,浸透你们的灵魂。轻轻地,轻轻地,把‘静’锁在心里……
“好了,迈开脚步接着朝前走。看,那边有几间茅舍,是专供你们歇息的。从这条绿荫掩映的小径走过去,绕过一片池塘,再穿过绿油油的菜圃,现在你们走进了茅舍。里面宽敞明亮,陈设雅致。这里一切都为你们准备好了,可以品茗、对奕,也可以抚琴、吟唱。在这里你们什么都不要想,唯一要做的就是尽情享受这种优游自得的情趣……”
…………
这是一次普通的催眠,意在为弟子们造成一种超然的心境,借以避开邪祟的侵扰。然而,枉费了一番工夫,并未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这次催眠之后,弟子们的癫狂行为表面看来似乎有所收敛,实际上依然为邪祟所困扰,而且对我深怀怨恨。每逢遇到我,或故意碰撞,或挡住去路怒目而视,有时还朝我背上抛石子。子岑则依然躲在角落里盯着我,目光更加阴冷了。
此次失败给了我一个启示:对于邪恶的东西,避是无论如何避不开的。根治之法则是让弟子们自身具备祛邪的能力,如此方可永免邪祟的侵扰。
当然,要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必须使弟子们的生命发生一次蜕变。因此,第二次催眠时,我反复默念着“难得糊涂”,使弟子们进入深层的睡眠状态,然后领引弟子们去感受我在黄面长者营造的幻境中那样的奇特经历:
“这里有一片池塘,水中生长着茂密的青草,那碧绿而修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
“过去你们常在池边驻足,以观赏的目光去看青草。现在则要由一个观赏者变成水草本身,也就是说,将自己和水草等同起来,每个人就是一株水草。可能你们心里很不情愿,然而毋庸计较。要知道,你们和水草乃至万物来自同一个生命之源,就其本然生命而论,并不存在根本差别。故而,你们要毫不犹豫地回归,回归,回归到生命的原初状态。对,你们已经是水草了,在水底的淤泥里生根,靠着坚韧的叶脉挺立于绿波之上,沐浴着阳光,领受着清风,就这样默默地,默默地,顺乎自然地生长着。除此而外,一无所思,一无所求……
“好了,再来改换一下场景,随着我去走进深山。看,那是什么?生长在山岩的罅隙间,在丛生的细叶间绽放出淡绿色的花朵。啊,空谷幽兰!
“我知道,你们是非常喜爱兰花的;而且我也知道,在你们心目中,兰花是高洁的象征,所以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但是,我不能不对你们讲,你们那样看待兰花是大错特错了!

三章 第一节4
“兰花同其他花草一样,本是无知无情之物。什么‘高洁’呀,‘清雅’呀,这不过是一些无聊的人玩弄的字眼儿,同兰花毫不相干。兰花并非为了取悦于谁,更不是为了赢得某种美誉才长成那种样子,而是天然如此。也就是说,它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它只是在自然地显示着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欲求。
“在明白了这番道理之后,现在我就让你们自己去做兰花。注意,不是做所谓‘高洁’的兰花,而是去做名字叫做兰花的那种‘花’。要记住,兰花也好,别的什么花也好,其价值仅在于生命自身。因此,当着你们做兰花时,也只须关注生命本身这个方面,凡与生命无关的生命之外的非生命的东西,一概从自己的意识中勾销,那些都是虚伪的,万万不可受其牵累。你们安心地去做无知无情之物吧,这样便可达到生命的极致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是日暮时分了。那边有一群鸟飞过去,正匆匆回巢。
“快些,你们也跟了去吧!
“我知道你们此刻心里想着什么,你们是在想‘燕雀小志’、‘鸿鹄高翔’之类的陈词滥调。你们总是喜欢以优劣高下来评判事物,给自己徒添许多烦恼。
“其实,鸟儿就是鸟儿,生着双翅,能飞翔,会觅食,伴着日出日入而作而息,哪里有什么不同呢?不论飞得多么高或者多么低,都不过为了填饱肚子而已。从这一点来讲,你们谁能说得清哪个应该鄙弃,哪个值得仰慕呢?
“别再为那些是是非非耗费心思了,只管去做鸟儿吧,管它是哪种鸟呢!不要想‘我要怎样’,也不要想‘我会怎样’,凡事皆不可去刻意追求,只应无意而为。
“那群鸟儿已飞远了,快些追上去,将自己融入鸟群之中……”
…………
对于这次催眠的结果我十分满意,因为我成功地把我身上的灵性传给了弟子们。从此这些弟子的人格更加完善,再不会受邪祟的侵扰了。
可是,由于弟子们禀性各异,所以尽管催眠结果一样,表现形式却有所不同。
九名弟子中有六人很快恢复了常态,依然在笃志践行我在训导中所灌输的理念,像先前那样恭勉地效忠于君王。我对这几个人算是一无挂虑了。
老九、老十原来闹得最闹,催眠时仍不老实,我便在这两人身上多用了些力气,不料过了点头儿,结果变成了两棵大树。若干年后长得合抱粗,在一次修建宫殿时做了两根殿柱。
最令人惊异的是子岑的变化。催眠之后子岑一直独处,终日无语,常常连续一两个时辰待在一个地方不动。 更为奇妙的是,有时明明看见人坐在那里,却听得从附近的花丛、树下传来子岑的声音,仿佛同谁在谈笑。我和白须长者闹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十分忧虑。黄面长者后来见了这种情景,拊掌大笑:“成了,成了!奇才难得,堪当重任!”
我和白须长者惑然莫解。黄面长者解释说,出现在子岑身上的情形叫做“形神分离”,它是一种特异功能,日后必将派上大用场。

三章 第二节1
宫廷里刚刚安定下来,又传来一个骇人的消息:某地正在闹一种古怪的疯病,患病的全是些官员和读书人。一个人得了这种病会很快传给周围的人,这样一来,发疯者日渐增多,使得那一带陷入一片混乱。
白须长者觉得事情发生得有点跷蹊,立即派我前去察看情况。
那片地区位于远离京城的西南部。我急如星火般赶到那里之后,刚一进城就接连碰上几个发疯的人。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衣衫褴褛,跣足垢面,一路狂笑而来。正在学馆里读书的一群学童跑到街上看热闹,一位须发斑白的老先生追出来呵斥道:“快些回去读书,岂能如此不听管教!” 但是,话音刚落,老先生自己也受了那个疯人的传染,顿失常态,不停地手舞足蹈。
这时,一位骑马的官员由护卫簇拥着走过来。老先生挡住了去路,拽过一个学童,按在地上,用拳头捶着孩子的后背,冲着官员唱起了
童谣:“锛的锛,凿的凿,骑红马,穿红袍,问问大官小官饶不饶,不饶还得挠三挠!”然后仰着脸问马上的官员:“饶还是不饶?”官员惊愕不语,老先生便去抓挠学童的胳肢窝,痒得孩子在地上打滚。
老先生又问官员:“你说呀,到底饶不饶?”
官员厉声喝骂:“读书人这样疯疯颠颠成何体统!快快赶开!”
不料,正当护卫驱逐老先生时,那位官员突然仰天狂笑,坠落马下。那匹马受到惊吓,撒蹄狂奔,街上的人惊叫着四处逃避。有几个人扑跌在地上,惨遭马蹄践踏。
我不忍看下去,赶忙离开了。
我转到另一条街上。这里比较僻静,行人稀少。刚拐入街口,只见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从那边过来,用狐疑的目光觑着四周,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什么。偶尔有人从街上走过,这人便匆匆追上去,附耳嘀咕一阵,听的人便像着了魔似的,也开始喃喃自语。这人究竟在说什么呢?我悄悄紧随其后屏气细听,原来竟然是“小脑袋”、“偷嘴吃”!我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这使我不由得想起死去的子圭,也自然想到了他——这个该死的!子圭受到他的蛊惑后时常在宫廷里说这样的怪话,后来其他弟子也学着说。令人不解的是,此地远离京城,这里的人又是怎么听到这种怪话的呢?
我正在疑惑间,忽听附近传来一声长嚎,声音是那样凄惨,令人不寒而栗。有人告诉我,后街有个人发疯之后被用铁链拴着,紧锁在屋里,这人便整日整夜地号叫,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好久了。又一声惨叫传过来,随即从这里那里引发出同样的叫声,此呼彼应,响成一片。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包围着我,威逼着我,我感到恐惧不安……
看来情况十分不妙,比预料的更甚。然而,原因何在?经过多方询问才知道,不久前这里顺水漂来一具死尸,此后便接连有人发疯了。人们向我描述了死者的模样及服饰,我断定那就是子圭。这里距子圭自沉之处不远,而那道河正好流经此地。事实毋庸怀疑,正是子圭之死产生的邪气导致了人们发疯。这个结论使我亦惊亦忧。惊的是,没想到子圭的死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忧的是,邪气会四处蔓延,情势将更加恶化。
果然,邪气在逐渐由西南向东、北部扩散,发疯者很快遍及各地。
在那段时间,我常常听得半空中传来他的笑声,这个该死的!那种笑是难以形容的。是冷笑,鄙笑,抑或奸笑,狞笑?实在说不清。我虽然看不见他的面目,但完全想象得出来,面对着由他一手制造的骚乱局面,他该是何等得意啊!
不久,京城里也乱了起来,发疯的依然是一些官员和书生。没出三五个月,无论大街小巷,狂笑的,哭闹的,撒野的,几乎随处可见。
然而,起初二十六王却未觉得这有多么了不得,想看看再说,直到接连发生了几起亵渎王权的事件,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在一个清晨,通往王宫的大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用树枝、稻草绑扎的偶人,高约七、八尺,肚皮上写着个大个儿的“王”字。一群疯人围在偶人四周,一边哄闹一边用砖头、石块去砍,砍倒后便纷纷跳上去踩踏,把个偶人踩得稀烂。等到官府闻讯派兵赶来时,闹事者早消失了踪影。
后来,宫廷卫士们又发现,王宫前的三只巨鼎内被人偷偷地倒进了许多屎尿。不用说,这又是那帮疯人干的。当时正值盛暑,粪便在高温下迅速发酵,弄得王宫内外臭气熏天,而且孳生出成群的蚊蝇。
更有甚者,还有人公然在朝廷上蔑视王者的尊严。那是在二十六王召见群臣的时候发生的。一个老臣在行君臣之礼时,突然背转身趴在地上,把高高撅起的屁股对着二十六王。殿堂里一片愕然。二十六王气冲冲地跑下王座,一脚把那个老臣踹翻。

三章 第二节2
由于邪气肆虐,神圣的王权竟遭如此践踏,这下二十六王沉不住气了,于是颁发了一道指令:将中邪发疯者一律囚禁起来。
各地都立即奉命而行。仅京城一地就腾出两座牢狱供关押疯人使用。为了抓到所有的疯人,不使一个漏掉,官府一方面严申:凡藏匿疯人或知情不举者,以欺君罪论处;一方面又派人去逐户搜寻。那时京城里很是闹腾了一阵子。
原以为把疯人隔离起来天下就会安定了,其实不然。首先是诱发疯病的邪气并未因此而消散,依然继续作祟,新的疯人仍在不停地出现。还有一点也是始料未及的,那就是疯狂的精神一旦遭到禁锢,便会酿成巨大的破坏力。没过多久,京城里关押疯人的牢狱就出了乱子,疯人们拆毁了狱墙,把狱卒活活地掐死,然后纷纷逃了出来。这些人流散在街头,饿了就抢些食物充饥,夜间则随处露宿。不单是京城,其他地方亦然。囚禁之举非但未能使局势稳定下来,反而越发混乱不堪了。
情势迫使二十六王动了杀人的念头。这是自许多年前那次斩杀黑汉以来,在经历了长期安宁的太平岁月之后,二十六王头一回重萌此念。
就在那年深秋,首批闹得最凶的疯人在京城被杀掉了。那是一段阴惨的日子。仿佛是死者的怨气不散,京城上空连续数日弥漫着浓密的黑气,有时还狂风骤起,或是突降暴雨。伴随着天象异变,诱发疯病的邪气越发地嚣张了.发疯者非但数量剧增,而且危害益烈,*着身体街头撒野者有之,追逐行人咬断其喉管者有之,聚集成伙入户骚扰者有之……整座京城乱成了一锅粥。
事情弄到了这一步,二十六王十分懊悔。麻烦已经惹出来了,那么,该如何收场呢?
此时,君臣们自然地把希望寄托在白须长者身上,因为多年前因斩杀黑汉而引起祸患时就是白须长者挽回危局的。可是这次的情况不同了,面对着邪气作祟所造成的混乱,白须长者也束手无策。那些日子我常见长者闷闷地坐着,紧锁着双眉,鼻翼下端那两道延伸至下巴的纹路,看上去明显地加深了。
最后出来收拾残局的是黄面长者。
“又要烦劳你了。”白须长者说。
“这种事本该由我来做的!”黄面长者闪着诡谲的目光,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黄面长者说,众多的书生和官员之所以发疯,那是因为邪气入心导致精神痛苦,这些人的心灵饱受痛苦的折磨,便生出许多有悖人伦常道的妄念。当务之急是帮助这些人摆脱痛苦,使狂躁的灵魂安顿下来。
黄面长者又说,需要有一个人帮助来做这件事,那就是子岑。因为如前所述,在上次催眠时,我从黄面长者营造的逍遥之境中获得的灵性在子岑身上产生了最佳效果,使得子岑具有了形神分离的特异功能,而今救治疯人正好用得上。
大计已定,我很快找来了子岑。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子岑听黄面长者讲明情况之后,脸上露出快慰的笑容。自做我的弟子以来,我还从未见子岑笑得这样惬意过。
依照黄面长者的设计,须把发疯者的灵魂聚集到一个地方,那是由黄面长者营造的奇特空间,它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却又是真实可感的。那里不仅景致奇幻,而且有着尘世中求而不得的空灵飘逸之趣。进入此空间后,一切痛苦和烦恼都将彻底摆脱。它是疯人们的精神家园,是一个绝好的灵魂安顿之所。
就是这样一个空间,子岑将把疯人的灵魂引到里面去,自己并且成为灵魂看管人。
“现在该给这个地方取个名儿了。”黄面长者说。
“名当符实,就叫疯人院吧!”我自作聪明地说。
黄面长者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嘴里吐出两个字:“浅薄!”
我羞愧地低头无语。白须长者一时也想不出个好名目来。
末了还是黄面长者选了个好听的字眼儿,叫做“怡乐园”。
一切准备停当,就等着把疯人们的灵魂弄进这个奇特的空间了。可以想象,这一步做起来该有多难!一则,发疯者人数众多且遍及各地;再则,几经折腾,疯人们的行为已严重失控。然而,这一般人觉得极难的事,在黄面长者那里却易如反掌。这位长者端坐在怡乐园前,闭拢着双目,口中不住地念诵着“难得糊涂”,仿佛是在发出声声召唤。这时,只见发疯者从四面八方朝这个奇特的空间蜂拥而来,个个欣然自喜,又是那样迫不及待。
众多的疯人拥挤在怡乐园前,焦急地等待着。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三章 第二节3
“都已到齐了吧?”一直立在黄面长者身旁的子岑轻声问。
“不,还差最后一个。”长者缓缓睁开双眼,“不过,马上就会到的!”
话音刚落,便见一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原来当黄面长者发出召唤时,此人正躲在角落里熟睡,忽被远处传来的呼唤声惊醒,立即起身循声而来,一口气跑了几百里,故而到的迟了。
接下来就要看子岑的了。
果然如黄面长者所言,当子岑将形神分离之法施用到疯人身上时,即刻产生了奇妙的效果。发疯者的灵魂受着某种神秘之力的操纵,不由自主地脱离了各自的形体,然后被子岑引导着纷纷进入了怡乐园。而那些疯人的形体则顿时化为乌有,这些人从此便在世间消失了。
怡乐园的确是一块奇幻的绝尘乐土,这里的一切都缘情而生,境随心变。假如你倾心于格调高雅的景观,那么,你会悄然步入松竹映翠、异卉吐芳的胜境;要是迷恋浑朴的情调呢,展现在你面前的将是生机盎然的田园风光。愤世嫉俗者,会置身于冰雪世界体味寒江独钓的意趣,而多愁善感者则可尽情感受秋风秋雨的悲凉。倘若你向往山中美景,那就走得稍远一些,在那里可以观赏如黛的青峰,飞瀑,流岚。那些灵魂在种种幻境中适意逍遥,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就在那段时间里,各处的秩序相继稳定下来,混乱的局面明显改观。二十六王和朝臣们皆为之欢欣,白须长者也松了口气。然而,问题还有另一面。经黄面长者施术后,从世间消失的固然是一批疯人,同时也是王者的臣民。如若仅只原有的发疯者,虽则那些人不能继续效力于君王,却终归不会再给王权之下的既定秩序造成破坏,这样的结果也还算不错。可实际情况是,诱发疯病的邪气依然在作祟,发疯者仍接连不断地出现,若一律照行前法的话,那么,现实世界的逃逸者将会无限量地扩充,长此以往,王朝存在的基础就会逐渐削弱,这也就意味着神圣的王权将从另一个方面受着威胁。
首先看出这个问题来的是白须长者。
“你辛苦了,事情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可是,对于这样的结果你觉得满意吗?”当两位长者相见时,白须长者这样说,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黄面长者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责备的意味,心中感到不快:“凭我的能力而言,这是所能取得的最好结果,我已经尽力而为了。”
为了便于沟通,白须长者直截了当地讲出自己的想法:“我是在想,如果使中邪的人既能解除精神痛苦,抑制疯病的发作,又能继续效命于朝廷,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黄面长者听了心里一动,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可自己从未朝那个方面想过,也不知对方设想的事能否做得 到以及该怎样去做,况且这事又与自己不大相干,便淡然地说:“我要做的只是让疯人安顿下来,不再闹乱子,其他的事管不了那么许多。”
白须长者蹙起双眉,神情异常庄重:“要知道,这不是你我个人的事,由不得自己。你我都当为君王大业着想才是。”稍停,脸上显露出笑意,语气也变得亲热起来:“你曾经说过,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既然如此,你我便该携手同心,倾尽全力把事情做圆满。”
黄面长者被对方的真诚所感动,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应允:“好吧,就依你!”
两位长者经过一番商议,到底想出来一个好办法:将“怡乐园”建在人的心中!
当然,具体操作还是靠黄面长者。
那一次黄面长者来到怡乐园,带着子岑走到一个僻静处。不知长者怎么点化了一下,这地方转眼间变得一片荒凉。在一蓬衰草前二人停住脚步,长者用力朝前一堆,子岑踉跄几步,跌扑在衰草上,不知不觉中身体和衰草黏着在一起,分不清是衰草缠住了自己,还是自己拥抱着衰草。一时间子岑感到精神恍惚,仿佛沉入醉乡。等到清醒过来时,耳畔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子岑站起身来,看见不远处有一群幼童正在玩耍。黄面长者招呼一声,孩子们跑过来,围着子岑欢跳,有两个还亲昵地爬到子岑身上撒娇。
眼前的景象使子岑为之愕然。
黄面长者闪着诡谲的目光,笑吟吟地说:“这些小精灵都是你的精气所生,将要代替你到世间去救治那些被邪气困扰的人。”
这些孩子天赋异禀,个个会写诗、作画并擅长书法,种种专长日后都将被用来为中邪者解除精神痛苦。孩子们以异乎寻常的速度长大了,在进入世间之前,黄面长者亲自测试了这些小精灵的本领。那时我也在场,目睹了试验的情景。
试验从写诗开始。小精灵们为有着不同境遇的中邪者写了许多内容、风格各异的诗,如《诉苦辞》、《伤心吟》、《叹息篇》、《哀怨赋》、《自怜曲》、《抒郁歌》等等。有一日,黄面长者从外面引来一个感染邪气的读书人,愁容满面,颜色憔悴。长者拿起一首诗,那人一把抢到手里便诵读起来:
“啊,我好苦,
我的苦楚难倾诉。
惨淡平生恒悒悒,
半世哀戚半世忧。
啊,我好愁,
我的悲愁无尽头。
百转千回肝肠断,
春去秋来朝复暮。
苦啊苦,
愁啊愁,
苦苦愁愁几时休,
啊呀呀,几时休!”
读罢,泣涕涟涟。
“读这样的诗,不是更勾引起悲伤了吗?”我在一旁担心地问黄面长者。
“莫急,你再看。”长者沉稳地说。
那人又把诗读了一遍,这次脑袋摇晃起来,饶有兴致地吟味着。读完第三遍,眼里透出兴奋的神采,用力拍着大腿,发出一声感叹:“啊,感觉真好!”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三章 第二节4
我疑惑不解:这人的情绪怎么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
长者解释说:“此人读诗时,把自己的苦痛当成了他人的苦痛。这样一来,个人的悲苦便化作欣赏对象,因此非但不会勾引起悲伤,反而成为一种享受。经过了这番转换,于是就轻松地从痛苦中走出来了。”
事情真如黄面长者所说的。最后这个人带着那诗,连声呼叫着“好快活”,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第二项试验是绘画。在这方面,小精灵们同样才气横溢。什么《秋林寒水》、《绝壁飞瀑》,什么《松声竹韵》、《兰石雅趣》,每幅画都笔法传神,韵致超逸。
这次被黄面长者引来的是一位中年官员。刚来时那人烦躁不安,当看到长者展开一幅画卷时便登时安稳下来,瞧着画中的景致出神。画面上描绘的是烟雨迷蒙的山色,几点隐约而湿润的桃红透露出春的信息。那人久久地站立画前,表情僵滞,身体像凝固了似的。
“这人为何呆立不动?”我问长者。
长者诡秘地一笑:“此人的灵魂已然入画,正在里边玩哪!”
“那么,几时能够出来呢?”
长者看了看那幅画,说:“快了!”
说话间,画面在发生着变化:春光渐渐消逝了,色彩随着暗淡下来,转瞬山中显出一片萧索的晚秋景象。
与此同时,赏画的人也回醒过来。不过,人虽还是那个人,却与初来时大不一样了,原先是那样的颓靡,现在则精神焕发,像是变了一个人。
前两项试验的结果黄面长者皆甚为满意,底下该是书法了。
在黄面长者引导下,一辆牛车拉着一位老者缓缓地走来。奇怪得很,只不过一个干瘦的老头儿,拉着却特别费劲儿,那头牛瞪圆了两眼,喷着粗重的鼻息,车架子被压得嘎吱嘎吱的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向长者问。
长者觑起眼睛,朝那人细细看了一阵,感叹道:“这人积郁太深,精神负载过于沉重了!幸好是刚刚感染上邪气,如能及时抒郁,即可抑制疯病的发作。”
老者无精打采地从车上下来,被小精灵们领到准备好的书案前,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几个小精灵用真草篆隶等不同笔体各自书写了四个大字:难得糊涂。那人很快产生了兴趣,也不由自主地提笔照着写起来。开始运笔缓慢,后来则挥笔疾书。那人不停地写着,眼看着脸上的悲愁在渐渐消退。
待到停笔后,黄面长者走上前去问:“此时感觉如何?”
那人深深吁了口气,仰起笑脸,开怀地说:“现在什么都不介意了,一身轻松!”
最后,老人家丢下牛车,一路跑着离去了,脚步是那样轻快。
试验圆满地结束了。作为子岑的后代,小精灵们被派往世间。这些人在各地开设诗社和书画院,向人们传授诗画及书法技艺,也兼售书画作品并刊印诗集。自此之后,凡再有感染邪气者,凭借着诗歌、绘画、书法,其心灵便可随时进入逍遥之境,从而达到现世解脱。这些人不会再发疯,安分地做着王权之下忠顺的臣民。于是,嚣张一时的邪气终于无计可施了,天下也便臻于太平。
当然,这一切都有子岑的功绩在内,而子岑却独自留在了怡乐园,在那里 尽着自己的职责,看管着那些被引进园内的灵魂。那次实验结束我便随黄面长者离开了怡乐园,之后一直忙碌不休,再也没回去看望过子岑,想起来我就愧疚。

三章 第三节1
这一段有关子岑的回忆,使我重新感受了昔日的辉煌,同时也因怀念子岑而感伤。我虚弱的身体禁不住情绪的波荡,神志觉得有些迷乱……
恍若在做梦似的,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床上拖下地,然后拽着我狂奔起来。我跌跌撞撞跟着往前跑,仿佛在无尽的长河里溯流而行,身体和逆向气流磨擦着,动作有滞涩的感觉。我顾不得看清那个拉着我的人的面孔,也不知要去何处,只是一刻不停地跑着。过了好久,终于停住了脚步。我瘫倒在地上,无力地喘息着。
“你这没人性的东西,活得倒自在!”
一声咒骂传进我的耳朵里。我用昏花的眼睛望去,似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再定睛一看,竟是子岑站在面前。我立刻有了精神,从地上爬起身来。
“子岑,你好吗?方才我还在想着你呢!”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子岑凑过去。
子岑像躲避瘟疫一样,急忙闪开身子:“不,别靠近我。我讨厌你!”
子岑那鄙夷的目光刺痛了我的心。我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向四周随便扫了一眼。这里见不到太阳,只有一片灰暗的光,除了遍地枯朽的蓬篙和乱石,找不见任何生命的迹象,给人的感觉有如混沌初开那般的荒凉和死寂。
“这是在什么地方?”我随口问了一句。
“这就是那个所谓神奇的空间!”子岑以揶揄的口吻回答。
不,我不信!在我心目中,怡乐园无论如何不会同“荒凉”、“死寂”连在一起。
“子岑,你不要哄我。”我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疑惑,“谁都知道。怡乐园是个美好的所在,绝不会变成眼前这种样子的。”
“什么美好?不过是骗人的假像罢了!”子岑怒声说,话语中饱含着怨艾,“其实,它一点也没变,原本就是一片荒原。确切地说,是精神的荒原!”
我惊愕无语,子岑也暂时沉默。
之后,我把话题转到子岑身上:“不管怎么说,在漫长的岁月中,你在这里独力支撑,功不可没啊!”
子岑看着我,显出痛楚的神色:“是的,我也确曾这样想过,那是因为受了蒙蔽。但是我终于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功绩,分明是罪孽,是血淋淋的罪孽!可惜我醒悟得太迟了,太迟了!”
我心里颤抖了一下。子岑也是来找我的麻烦的,也是子圭找我算帐时的那副腔调!可是,是非曲直一定要分清,我是半点都不容让的。于是,我说话时板起了面孔:“在我的弟子中,你是最辛苦的一个,而我却未能给予你足够的关爱,我知道你心里装着许多委屈。然而,委屈归委屈,对待功罪问题,却不可凭着自己的情绪随意混淆。”
“不,你完全搞错了,这与情绪毫无关系!”子岑涨红着脸,喊叫起来,“在功罪问题上,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你一向惯于颠倒是非,我不同你多费口舌了,还是让事实戳穿你的谎言吧!”
子岑自述——
在怡乐园度过的大半时光确实自在逍遥。黄面长者造设的幻境,对于居留其间的灵魂有着神奇的作用。内中景致有别于尘世的自然景观,不惟赏心悦目,且能摄取魂魄。当那些灵魂在幻境中徜徉时,便凭着各自的情趣自然而然地化入不同的景致之中,灵与景两相交融,浑然一体。灵魂们摈弃了尘世中的那个自己,在这个奇特的空间享受着其独有的无欲无争的闲适与清净。
对于这些已然氓灭了是非之心的灵魂来说,其实是用不着怎么看管的,只是相隔一段时间察看一下。这时只要我呼唤一声“魂兮归来”,那些灵魂就从各种景致中脱化而出,纷纷朝我聚来,事后我挥下手臂,就又四散而去了。相处日深,我们成了好朋友,大家都很尊重我,听从我的管束。
那时我的心情好极了。回想当初子圭曾是那样的出类拔萃,难与为匹,这使我既歆羡又嫉恨,总盼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子圭那样成为旷世之才。多年的抱负终于实现了。我在怡乐园所做的事情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替代得了,我心中充溢着成就感和满足感。我毫无抱怨地在这里独力经营,怡乐园的生活一直平静有序,我的心境也一直是安宁的。
然而,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的了,灾难降临到怡乐园。那一次一团浓浓的黑气突然朝怡乐园袭来,我预感到某种不祥,紧张地注视着。那团黑气渐渐向内聚拢,这时我看到一张既可怕又可憎的脸,面皮铁青,两只通红的眼睛炭火般闪亮。我立即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所谓的“他”。是的,就是他!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那个家伙在怡乐园外来回窜动,想寻找空隙闯进来。但是怡乐园是个奇幻的空间,他的努力是徒劳的。他发火了,腾到空中对着怡乐园吹气,啐唾沫,吹出的气化作狂风,啐的唾沫变成暴雨。这一招对怡乐园丝毫无损,可那些灵魂却受了惊扰,从四处跑过来聚拢在我身边,个个带着惶惑的神色。看到这番情景,他脸上露出狞笑,对着灵魂们狂吼:“你们这些愚昧的东西,受了欺骗还过得那样安然。这里是为你们设置的陷阱,赶快离开吧!”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章 第三节2
园内出现一阵混乱。有几个灵魂听信了他的话,拔脚就向外跑,其他灵魂尚在犹疑中,看见有挑头的,也就盲目地跟着跑。可是,这些灵魂是我引领着进来的,没有我的引领,谁也出不去。失望的灵魂们突然发觉原来自己是受着禁锢的,而且这事与我有关,于是转过身来扑向我,把我围在了中央。这时,被隔在园外的他乘机煽动:“杀死那个看管者,那不是你们的朋友,而是仇敌!杀死那个人,不要留情!”
大家一下子都把仇视的目光投向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我心神慌乱,但我马上镇定下来,凛然地站在那里。我的刚正之气产生了威慑力量,躁动的灵魂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动手。
我望见他悻悻地离去了。
这场骚乱总算暂时平息下来,但从此怡乐园再无宁日。
由于受了他的煽惑,灵魂们变得不安分了,与我反目为仇。自那时起,我说什么都不管用了。我试图恢复原来的秩序,让大家重新安顿下来,然而,劝说、诱导、告诫乃至威迫均告无效。大家都有意疏远我,成群结伙地随处游荡,哀嚎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灵魂们越来越烦躁不安,后来就想出各种办法来捉弄我。譬如,我听到东边传来呼叫声就匆匆赶过去,可是声音转到了西边,等我再赶到西边,声音却又从东过传过来。再譬如,我刚刚泡好一壶茶,冷不防被撒进一把土,香喷喷的茶水变成了泥汤。最令我恼火的是,有一次趁我熟睡之机,扒光了我的衣服并撕得稀烂,我只好把被面胡乱地改制成一件袍子用来*。
再后来,这些满怀怨愤的灵魂竟然对我动起手来。好多次我被从后面按倒,接着便是一顿拳打脚踢。还有一次有人用力扼住我的喉咙,险些使我窒息。
那一段阴惨的日子实在难熬极了,纵然事隔久远,回忆起来依然感到心情压抑。当时我心里十分明白,那些灵魂之所以百般折磨我,是想逼迫我将其领出恰乐园。可是,我的职责不允许我那样做。既然我把那些灵魂引了进来,就要担负起看管的责任,不论遇到什么麻烦都不能放弃。面对着灵魂们加倍的报复,我痛苦地忍耐着。不久,一个意外的情况使事情有了转机。
长时间的劳累、气闷和忧虑,严重地损伤了我的身体,一场大病使我连续昏迷多日。苏醒后我感觉四周异常安静,听不到往常那种烦人的喧闹声。我很诧异,挣扎着起身到屋外去察看,只见那些灵魂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沉睡,同时闻到一阵浓烈的酒味。我下意识地转身到了屋后的酒窖,吃惊地见到几十坛酒一滴未剩。那是我用自种的秫亲手酿制的多年陈酒,一下子全被糟蹋了。这使我十分沮丧,但更为偶然发现了控制那些灵魂的好方法而庆幸。
我兴奋得病体不治自愈,立即忙碌了起来。先是用存粮酿了头一批酒,那时新粮恰好成熟,又用来酿了一批,接下去即边种粮边酿酒,源源不断地供灵魂们饮用。我独自一人从早到晚地连日操劳,几无停歇之时,自然是非常辛苦的,但只要能使那些灵魂安安稳稳地待着,不再找我的麻烦,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在酿头一批酒时,灵魂们始终在沉睡着,没想到对于这些灵魂来说,酒的力量竟然那样大。直到酒酿好后,灵魂们闻到了酒香才醒过来。情况比我预料的要好得多,醒来的灵魂只想着要酒喝,不再做伤害我的事。酒由我限量分配,每人只给一碗。灵魂们喝得那样畅快,不多时,随着酒力发作渐入佳境,个个显出飘然欲仙的情态,或手舞足蹈,或歌呼呜鸣,最后都沉入醉乡,又是横七竖八地倒地昏睡。怡乐园里寂无声息,空气中飘散着酒香。灵魂们这一睡又可以清净许多天,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我酿酒的兴致更高了,我想用自己的辛劳将稳定的局面长久地维持下去。然而,有个问题从开始就被我忽略了,即酒量是会越喝越大的。灵魂们对于一碗已不满足,变成了两碗,后又增至三碗。非但如此,而且由此引起另一可怕的变化——借酒撒疯。那是难以想象的十足的放诞,如,任意损坏园中的景致,拆毁我的房舍,以及对我进行恶毒的人身伤害,等等。我深深地责备着自己,因为这等于是我在用酒的力量助长着那些灵魂捣乱。我预感到自己面临着更为艰难的困境,可是想不出一点办法。
有一次,为了躲避灵魂们的骚扰,我偷偷溜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在那里,无意中看到荒径上散落着一些死蜂,我甚觉奇怪,沿路寻找过去,在池塘边发现一丛野花,附近地上死蜂成堆。那花的色彩极其艳丽,我凑到跟前嗅了一下,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随即感到剧烈的眩晕。我断定那是一丛毒花,那些蜂儿是在采集花粉时被毒死的。我看着地上的死蜂,突然间头脑里闪出一个念头:用这花泡制成毒酒给那些不安分的灵魂喝下去,这样岂不是一了百了?但我立刻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住了。不,那是戕害,是残杀,绝对不行!尽管如此,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拔起了那丛野花。回去后,我把它藏了起来,不敢看,也不敢想,我知道它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是,这个后果是无法避免的。当我再次被打得鼻青脸肿时,终于把毒花丢进了酒里。

三章 第三节3
我是怀着极度的恐惧把那致命的酒拿给那些灵魂吃的。那酒有一种奇特的香味,灵魂们兴高采烈,贪婪地喝了一碗又一碗。毒性很快地发作了。我眼看着灵魂们一个个痛苦地扭动着肢体,无望地挣扎着。
那些灵魂并未当时死去,然而已经丧失了活力。此后灵魂们变得默无声息,对周围的一切全无反应。
怡乐园沉静了下来。该结束的都将要结束了。
我不再去管那些灵魂,任其日渐一日地萎缩着,退化着……
这些往事早已成为陈迹,事过境迁,我的心情也不同从前了。我常常思念着那些灵魂,每逢忆起便内疚于心。尤其是其中的三个,更是在我心中留下了除不去的伤痛。
有一个灵魂与众不同,从来不打不闹,文质彬彬的,总是尊呼我为“先生”。为了便于叙述,我称其为斯文者。在由那个所谓的“他”掀起的怡乐园的风波中,斯文者没有参与闹事,而是不停地向我追问“为何不让走出怡乐园”,没完没了地纠缠我,非要让我讲清道理不可。起初我不理睬,后来被弄得实在烦了,就在纸上写了一段话,对斯文者说:“去把这段话的意思弄明白吧,道理就在其中。”
那段话写的是:
“我之为我,不应存我;我须丧我,方为真我。无我即是我,有我却非我。”
我记得那是众灵魂偷吃我的酒窖藏酒之前的事。从那时起,斯文者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段话上,其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我常常看到这个灵魂独自走来走去地冥思苦索,有时停下来琢磨一阵,又接着边走边叨念,一面还用手比画着,那样子又可笑又可怜。
最后斯文者精力耗竭而亡,一直到死也没有走出那个语言迷宫。
另一个灵魂是个粗野者。这个家伙性情乖戾、暴躁,经常挑头闹事,而且还多次对我暗下毒手。我悄悄做了一条粗大的藤鞭,寻找着机会对其进行惩罚。
也是粗野者自作自受。当灵魂们借酒撒疯拆毁我的房舍时,又是这个家伙挑头揭掉了房盖。我恨极了,抡起藤鞭朝粗野者接二连三地抽去,那家伙毫无提防,被我打得晕头转向,周围的灵魂也都惊呆了。我趁势又是几鞭,那家伙悲惨地叫着,身体缩成一团。我看到了粗野者哀求的目光。那时我要是住手就没事了,可是我克制不住,照着对方的额头又是狠狠的一下。粗野者一声未吭,扑倒在地上,永远地沉默了。我为那最后一鞭而悔恨,但是已然晚了。
还有一个阴毒者,是众多灵魂中最可怕的一个。从怡乐园动荡之日始,这个家伙就时常叫嚷着“风儿风儿我问你,何时伴我归故里?”借此煽动众人与我对立。不论什么事,阴毒者都不出面,可是我很清楚,一次又一次骚乱全是这个家伙暗中策动的。
阴毒者不但阴险得很,也狡猾得很,当其他灵魂畅饮毒酒时,竟然一滴未沾,好像看出了什么。这个家伙成为众灵魂中唯一清醒着的一个,仍然不停地叫嚷着“风儿风儿我问你,何时伴我归故里?”
我不想再看见这个家伙。
我用纸叠了一只小船,带着阴毒者到了一处水边。那是一片浩翰的水面,极目远眺,碧波万顷。我把纸船放到水中,转瞬化作一只帆船。
“坐上去吧,它会送你回归故土的。”我说。
阴毒者狐疑地看着我,不肯上去。
“别再犹豫,上去吧。这样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我尽量装出诚恳的样子,以打消对方的顾虑。
阴毒者抵不住回乡的诱惑,终于坐上船去。船轻快地顺风前行,帆影渐渐模糊。我一直站在水边望着船抵达对岸,隐约看见阴毒者登岸时还回头朝这边望了一下,不知是留恋,还是厌弃。
阴毒者上岸后,帆船随即又变回原来的纸船,沉没到水里去了。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三章 第三节4
那个阴毒者再也回不来了。当然,恰乐园是走不出去的,只是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
“那些进入怡乐园的灵魂早都不存在了。”子岑讲述完毕,悲切地叹息着,“最终谁也没能离开这个地方,全都变成了园中的野草。”
一阵风吹过,我看见遍地枯败的荒草瑟瑟地抖动,仿佛那些灵魂在呻吟……
“罪孽,血淋淋的罪孽!”子岑哀戚地感叹着,然后便低头不语。沉默片刻,子岑突然情绪爆发,抬起头来冲着我吼道:“这全是因为你,‘怡乐园’的惨剧是你一手造成的!”
子岑的话震撼着我的心灵。我知道,子岑用以叱责我的是我为弟子们催眠那件事。正是通过催眠,使得子岑具有了形神分离的超能力,故而才能以领引着发疯者的灵魂进入怡乐园,自己也成了灵魂看管人。在子岑眼里,既然把自己在怡乐园的所作所为看成是“罪孽”,那么,一切罪责自然就该由我来承当了。但是,我看问题的角度与子岑截然不同。在我看来,不论采取的是什么手段,子岑终归看管住了那些不安分的灵魂,从而维护了王权的尊严以及王权之下的稳定秩序。这非但不是什么“罪孽”,反而是莫大的功绩。如此看来,我又何罪之有?不过,鉴于子岑此刻的心情,我不想与之争辩,那样只会激怒子岑。算了,孰是孰非还是留给世人去评说吧!为了使气氛缓和下来,我压抑着心中的不平,柔声地说:“往事如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不!我找你就是为了揭穿真相!”子岑情绪异常激愤,急促地喘息着,“子圭有幸摆脱了你,我却落入了你的圈套。子圭被你毁了,而我毁得则更惨!是你使我变成扼杀灵魂的刽子手,让我死了也不得安宁。说到底,这 全是你的罪孽,你这个害人虫!”
声音戛然而止,子岑转瞬消失了,我看到一大丛野草在摇动。四周死寂一片,只听得风在哀吟。我怅然地望着那丛野草,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的滋味,几滴热泪洒落衣襟……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前序
离开原先称作“怡乐园”的那个地方,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途中好几次迷了路。回到住处时我已精疲力竭,一头栽到床上。
一声巨雷把我从昏迷中惊醒。刹时,整个世界被风雨搅得一片混乱。我住的屋子年久失修,早就多处漏雨,这次更加厉害了。床头上方的屋顶裂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雨水小瀑布似的灌进来。两个卫兵不得不给床挪动一下位置,一边说:“将就点吧。早把修房的事报上去了,可一直没有回音。耐心等着吧!”
屋内这儿那儿摆放了好多盆盆罐罐用来接水,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大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我也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子圭和子岑相继来烦扰我,把我折磨得心力交瘁,我实在太累了。
天放晴了。我的心情也好了些。这时,纷乱的往事又涌向脑际……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四章 第一节1
自从子圭死后,我精心培育着子圭的一代又一代子孙,直至最后一人。我把这看作自己庄严的使命。子圭虽然最后背离了我,可我要让其后人成为我心中的那个子圭。我的苦心得到了补偿。子圭的这些后人禀承了子圭那超绝的悟性,洞彻尊王之理,个个卓尔不群。在这个家族中,尽节殉义的忠烈之士代不乏人。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子圭的第七代孙幼年读书的故事。那个孩子记忆力惊人,过目成诵。白须长者撰写的那部大书只读过三遍,就能整部背诵如流,一字不错。我曾亲自测试过。那么厚的一部书,不论我翻到什么地方,随意指出哪一句,那孩子皆能从那一句接着往下背诵,毫不迟疑。当那孩子长大成人时,王位已经传了几代,那时正是三十四王在位。
三十四王精力充沛且怀有雄图大志,是一位不寻常的君王。
到了三十四王这一代,从二十六王那时形成的稳定局面一直延续了二百余年,其间未发生过一场*,几代君王都是伴着太平景象度过了平静的岁月。不用说,这自然要归功于白须长者和黄面长者,尤其是白须长者。因为造成*的祸根是他——这个该死的,而白须长者那部神奇的大书就是用来对付他的,对他永远具有强大的震慑力量。只要有大书在,就能从根本上保障秩序的安定。所以,白须长者连同那部大书特别受着几代君王的尊奉。
然而,就在这安稳的局势下,王室中却暗暗酝酿着权力危机。
这事要追溯到许多代君王以前了,从那时开始,王族中的各支有了朝廷分封的领地。随着宗室的蕃衍,领地逐渐在扩大,但王族成员的权力一直受着严格的限制。当二十六王在世时,各处领地在诸如都邑的建制、武力的配备以及向朝廷交纳贡赋等方面,都遵行着先王规定的制度,王者的权威统慑着整个王族。不过,这种权力一统的格局在二十六王之后便悄悄地在解构,先王的制度慢慢失去了约束力。例如,按照规定,凡都邑城墙的长度均不得超过京城的三分之一。可是,后来各领地都任意扩充都邑的规模,其城墙长度远远超越了限界,有的甚至与京城相仿。除此而外,拖欠贡赋以及违抗朝廷号令之事也屡屡发生。三十四王之前的几代君王对此都漠然置之,惟恐引发内讧,不敢冒险干预。就这样一代代地把难题留给后继者,又一代代地拖延下来。所以,等到三十四王继位时,权力分散现象愈加严重了。各个领地渐渐摆脱了朝廷的控制,独成一体,各自为政。更令人忧虑的是,王族成员在各自领地建立了庞大的军队,凭借武备扩张自己的势力,以与朝廷抗衡。
三十四王一改前几代君王无所作为的风气,决心重整朝纲,强化君王的权力。这位深谋远虑的君王不动声色地筹划着。首要的是加强武备。因为一旦把事情摊开,势必多方树敌,免不了动起干戈来,必须有足够的兵力方能战而胜之。所以,自产生整顿的念头那时起,三十四王就一刻不停地训练军队,秣马利兵,准备着一场命运交关的决战。与此同时,还派遣一批策士去各领地游说,暗中离间王室成员的关系,使之互相猜忌,以便各个击破。待到时机成熟,一纸诏令震撼了王室中那些不轨之徒。那诏令是极其严苛的:各领地当一次性补足历年拖欠朝廷的贡赋,限期拆除超长的都邑城墙,大幅削减领地现有兵力,等等,等等。一切一如旧制,违令者必诛。那些王族成员谁也想不到事情这样突然,更没料到三十四王竟然如此强硬,大家既惊讶又愤恨。倘若此时合谋举事,三十四王肯定吃不消的,幸而预先施用了离间之计,使得那些人各存异心,不敢贸然结盟,而是采取观望态度。叛乱者只有三人,那就是早存谋反之心的三十四王的三个兄弟。三十四王亲自率军征讨叛逆,战事持续了半年之久,最终将叛军剿杀净尽,那三个作乱的兄弟无一幸存。从此王族成员都服服贴贴地听命于朝廷。
这次武功给王权注入了活力,但也为王朝的覆没埋下了致命的隐患。
如果三十四王不是因此次成功而过分沉迷于武力,而是保持清醒的头脑,懂得单凭武力并不能长治久安这个道理,事情或许会好得多。遗憾的是,在这方面,三十四王犯了一个与其先祖二十六王曾经犯过的同样的错误,结果导致一个极其可怕的事件的发生。
读者肯定还会记得前面故事中出现的“黑汉集团”吧。当初白须长者制伏黑汉时,黑汉集团的暴民们侥幸逃避了那场劫难,后来又救走了被白须长者囚禁起来的他——这个该死的,从此便长期隐伏,暗中积蓄着力量。这个集团是王权的死敌,它永远威胁着王权的存在。
历经悠久的太平岁月,黑汉集团早被人们忘记,或者说,在人们心目中它已不存在了。可是,就在王室内讧期间,黑汉集团的阴影又突然出现。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暴民屡次在京城附近骚扰,一时闹得人心浮动。毫无疑问,这是他在作祟,这个该死的!是他在以邪恶的欲念煽惑黑汉集团的余孽蓄意进行疯狂的复仇。白须长者一眼看出,这是*的前兆,若不及时防范,类似二十六王时期的那场火烧王宫的暴动必将重演。是时候了,白须长者准备惩治那个该死的家伙,用那部大书的威力打击他的气焰。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四章 第一节2
然而,这一计划落空了。这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家伙受着暴民的保护,而凶恶的暴民是绝不会让长者用大书去伤害他的,必定拼命抗击。所以,要发挥那部大书的威力,尚须有武力的配合。出人意料的是,当白须长者请求朝廷派兵时,竟然遭到了三十四王的拒绝。原因是,建立在武力之上的自信,使得这位君王对白须长者及那部大书失去了以往的信赖。
“长者如此相信这部大书的威力吗?”三十四王避而不谈出兵的事,指着白须长者抱在怀里的大书,问。
这个诘问使白须长者的自尊受到伤害。老人的神情严肃得近于冷峻,鼻翼下端那两条纹路拉得很长。
“是的,我相信,从撰写大书那天直至永远。”长者抚摸着大书,回答得简洁而有力。
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从三十四王脸上掠过。
“依我看来,最终决定成败还是要靠武力。”君王的语气十分自负,而且富于挑战意味,“武力是王权存在的根基,只有强大的武备才能显示王权的威严和力量,难道不是吗?”
“君王说的是。”长者沉着地说,“武力确实很重要,这是不容置疑的。然而,问题涉及的是他——这个该死的!武力是对付不了他的。世间能够对付他的只有这部大书,它的威力是不可替代的。”
三十四王无意再同长者争辩大书的威力,随即转换了谈话的角度。
“在长者眼里,那个‘他’是那样的可怕,似乎他一施威,就会闹个天翻地覆,果真有那么吓人吗?”
长者感觉受到对方的讥刺,情绪异常激动:“君王切不可小视了他。他是一切罪恶的渊薮,是制造*的祸根,若不立即加以惩治,必将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长者过虑了吧?”三十四王说着,发出一声冷笑。
“如果对他放任不管的话,这种局面是不可避免的。”长者再次肯定地说,“一旦天下大乱,任凭再强大的武力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三十四王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用责备的目光看着长者。
“我想长者应当明白,我是不允许有人藐视我的力量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
待怒气稍稍平息,三十四王用严厉的语气说:“我知道怎样悍卫自己的权力。从今而后,长者不必再为此操心了!”
白须长者悒悒地告退了。
隔了些日子,长者又为出兵事去求见君王。三十四王未立即接见,让长者在殿外等候。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有侍者传下话来:“君王要务在身,无暇接见,长者请回吧。”
君王的冷落,使白须长者陷入失望的痛苦中。一连许多天,长者不说一句话,总是怀抱着大书闷闷地踱来踱去,若有所思。忽然在一天夜里,长者从梦中醒来,跑到院里连声惊呼:“大难临头了!大难临头了!”呼声惊动了整座宫苑。
第二天,一队侍卫来到白须长者跟前,威严地宣布:“长者倚仗大书而倨傲自恃,犯下了亵渎君王、诽谤朝政的大罪,当斩。君王命长者用大书来做抵偿,以示惩戒!”
白须长者马上意识到那部大书即将面临的厄运,万分惊骇,双臂将它抱紧,久久呆立着。
“君王之命不可违抗,长者快些交出大书吧!”领队的侍卫厉声催促。
长者逼视着对方,双手擎起大书,凛然地说:“此书乃是治世之宝,王业命脉所系,谁也动不得!”
侍卫们迟疑片刻,后来一齐冲上去,从长者手中将大书强行夺走。就在那一刻,长者感觉天崩地陷,好像真的大难降临了。
看着侍卫们带着大书远去,长者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号,登时昏厥。
不久,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那部神奇的大书被无情地焚烧了!
不论三十四王焚毁大书出于何种动机,这个事件注定了历史命运的改变。
于是,旷日持久的*开始了,王朝覆灭的悲剧也便由此拉开了序幕。
那是他猖獗的年代,这个该死的!世间再无任何一种力量能够扼制他了,他便疯狂地撒起野来。那时他气焰万丈,嚣张极了,他以百倍的仇恨施行报复,让邪恶的欲念如同瘟疫一般在这片土地上肆意蔓延。伴随这场精神浩劫而来的,则是一连串骚乱:
某地征收的秋粮刚刚入仓,一夜之间被成群结队的暴民抢掠一空,终未查清下落。

四章 第一节3
某处,几个服劳役的民夫因受酷刑致死,引发了一场恶斗,上百名民夫愤而杀死现场所有监管的官兵,之后逃之夭夭。
某年,一名飞贼在京城被擒斩首后,每至深夜,京城四处便传出民众的喊冤声,响彻夜空。此情景由夏末持续到深冬。
此外,自骚乱开始的两三年间,多处官署先后被暴民焚烧,数十名官员惨遭杀害。
…………
一场大规模的暴动是与三十四王焚毁大书相隔七年后发生的。那一年,前所未见的灾荒席卷大河下游的大片地区,成千上万的饥民流离失所,四处漂泊。年末,河东一带的流民乘机起事,从者甚众。暴民队伍由东向西挺进,一路打劫富豪,捕杀官吏,气势汹汹地直奔京城而去。转年春雪初融时,在距京城三百里处,朝廷出师迎击,经过数日激战,流寇终被武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官军歼灭。捷报传到京城之后,满朝喜气洋洋,三十四王自然是倍加高兴。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的终结,一个当时被人们忽视的细节使得后来的形势发生了逆转。正当流寇陷入绝境时,暴民中的一个小头目带领着数十人杀出重围,历尽艰辛逃进了丛山。此后各地的小股暴民纷纷投奔过去,两年内便聚众数万。其间朝廷曾多次派兵前往围剿,皆因寡不敌众而失利。黑汉集团的势力死灰复燃了,原先那个率众突围的小头目成为集团的总头领。此人威猛凶悍,胆识过人,是王朝的强劲的敌手。
距三十四王焚烧大书十二年,黑汉集团挥戈南下,凭借着强大的兵力攻克四座城邑。不出一年时间,暴民队伍扩充至十余万,装备也大为改善。就实力而言,此时的黑汉集团已与官军旗鼓相当。又隔了一年,黑汉集团分三路北征,意在夺取京城,催毁王朝。各路兵马沿途与官军交战百余次,两边的兵力都耗损相当严重。最后在一个叫做鹿野的地方,双方主力展开了决战。无论对哪一方,那都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恶战。鏖战日久,官军士气崩颓,结果以惨败而告终。仅仅十四度春秋,三十四王便自己吞下了焚烧大书的苦果。那次决战后,黑汉集团攻陷了京城,至此一个古老的王朝宣告灭亡。
改朝换代之后,那位黑汉集团的总头领做了新朝的君主,史称第一代帝。颇具戏剧性和讽刺意味的是,一个王权的叛逆者,当其登上王者的宝座时,却比前朝的君王们更加懂得如何捍卫王者的权力,从而也更加懂得那部因被焚毁而导致一场历史灾难的大书对于王权的重要价值。于是,遭受多年冷落的白须长者重新被新君主请了回去,而重修之后的大书则成为新朝的治国之宝。
说到大书的重修,不能不再次提及前文所述那位自幼过目成诵的子圭的第七代孙。大书被焚后,白须长者忧愤交集,身染重疾,重修大书的重任就落在了子圭的第七代孙身上。这位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凭着惊人的记忆,奇迹般地使大书重现原来的面目。也许只是为了完成这一使命而生,书成之后年轻人即因精力耗竭离开了人世,所幸的是留下了一子,使得这个家族能以世代蕃衍。
白须长者复出后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严惩制造了那场历史灾难的罪魁——他,这个该死的!此举正合第一代帝的心意。
自第一代帝登基之日始,庞大的暴民组织便转化为维护王权的力量。然而,黑汉集团的势力并未根绝。那是因为原集团中的两位不肯称臣的将领被第一代帝诛杀,其部属叛离了朝廷,重又走上谋反之路。为使白须长者惩治他——这个该死的家伙的行动不受这批暴民的干扰,第一代帝特意派遣精锐部队一路护行。
此次行动异常顺利,虽有暴民阻挠,但其力量弱小,不堪一击,被强大的官军打得七零八落,此不赘述。现在来看看他的下场,这个该死的!这个家伙狡猾得很,平日隐蔽着形体,来去无踪,可最怕白须长者那部大书中神奇的强光,无论他躲藏在哪里,一经强光照射便会立即显形,并被强光灼伤。倘若逃得快,伤害则略轻一些;如果来不及逃脱,必将遭受重创。不论伤得轻重,都会削损他的生命能量,使之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不能肆意作恶。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次他并不急于逃脱。在刚刚制造了一场空前的浩劫之后,他得意忘形了,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量,而目睹原先的暴民组织转化为维护王权的势力则使他气急败坏,故而此时的他变得双倍的疯狂。看来他要同白须长者较量一番了。他那铁青的面皮由于极度愤怒剧烈地抽搐着,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腾身在空中,明知大书的威力,却不顾一切地扑向白须长者。长者沉着地晃动着大书,书中射出闪电般犀利的光芒,猛烈地击打着他,在他身上迸射出耀眼的火花。他发出凄惨的嚎叫声,但并不甘心,又来了一次反扑。大书中的光芒愈加强烈,他被强光穿射,全身顿时燃烧起来。他在痛苦地挣扎。他想逃开,却无法摆脱强光的控制,任凭怎样用力也是徒劳的。很快他便被烧得遍体鳞伤,从空中坠落下来……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四章 第一节4
新朝建立之初的那段时间里,白须长者做了两件大事,除了惩罚那个该死的家伙外,还派我进宫指导朝臣们习礼。
这是一件既烦琐又费力的事。
第一代帝登基之后,原先黑汉集团各部的头目都按功封官拜爵,成为新朝显贵。但是这些人出身微贱,性情粗野,根本不懂得宫廷礼仪,虽则身为朝臣,仍改不掉以往那种鄙俗的习气。再有,当初第一代帝担任黑汉集团的总头领时,集团内部不存在森严的等级,总头领与各部头目之间以兄弟相呼。每逢议事,不论什么身分皆可畅所欲言,谁说的对就听谁的,总头领从不专权。在那种环境中大家随便惯了,如今一时难以适应尊卑分明的君臣关系,所以在君主面前常常举止失态,不知节制,甚至宫廷宴饮时酗酒斗殴,拔剑相击。
第一代帝早想改变这种状况,对我的到来满心欢喜。
上述种种有悖君臣之礼的行为表明,君主举世独尊的地位尚未在那班人心目中确立起来。为了使朝臣们慑服于君主的尊严,除了需要强化敬君的理念,严格地规范礼仪形式也是绝对必要的。为此,白须长者精心制定了一套新的礼仪制度,从跪拜姿势到礼仪程序,从日常觐见到群臣朝拜,从最简单的到最繁杂的,每个细节都做了细致的规定。然后我便指导着朝臣们反复演练,使人人熟悉每种礼仅的各个环节,并把每一个动作做得准确无误。紧张的训练整整延续了三个月。时值岁首,作为对训练效果的检验,宫中举行了一次隆重的朝岁盛典。
那天拂晓时分,晨星未落,文武百官纷纷赶到王宫敬候着。巍峨的前殿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显出雄伟的身姿,数百名执戟卫士威武地排列在殿阶两侧,殿前的旗幡在风中猎猎飘扬。当晨曦映亮殿顶时,典礼开始了。群臣按照尊卑位次进入殿堂,丞相以下的文官列于东侧,功臣、列侯、将军等列于西侧。所有人都俯首肃立,殿内一派庄严的气氛。不久,随着典雅的乐声,第一代帝身着盛装,头戴垂着玉串的冕旒,乘辇来到殿堂。仿佛被一种威力所震慑,大臣们个个屏息,目光不敢斜视。第一代帝威严地坐在王座上,接受群臣朝贺。众大臣依次出列,向新君主行叩拜大礼,每个人做得都那样认真而娴熟。第一代帝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笑容。接下来的场面将典礼推向了又一个高潮。众臣在早已安排好的席位上就座,面前的樽里都斟满了酒。大家依然俯首静坐,没有一点声息。主持仪式的官员高呼一声“上寿”,人们便依次起立向君主敬酒祝颂。这套仪式依然进行得井然有序,无一人失礼。这次庆典使得新君主真正感受到了王者的尊贵。自第一代帝起,经白须长者制定的各种朝仪便一代代地沿用了下去。
在我指导朝臣们演练宫廷礼仪过程中,有一段小小的插曲特别值得一提。开始的时候,有的人因为从未行过叩拜大礼,膝盖变得僵硬了,故而双腿不能下跪,即使勉强跪下去,却又站立不起来。我曾多次对这些人单独训练,可是毫不见效。后来我到底想出了一个妙法:给这些人在膝部的骨缝间安装上一种特制的小轮轴,使得僵硬的关节能以灵活转动。这一着儿果然灵验,此后这些人便都跪拜自如了。在膝盖装上那种东西是极痛苦的,而我这样做对这些人既是肉体的惩罚,更是精神的匡救。

四章 第二节1
改朝换代之初,白须长者凭借那部神奇的大书狠狠地惩罚了他,这个该死的!此事前文已作了描述。那次重伤使他的能量损耗殆尽,此后他不再露面,而是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着性命,那景况是够凄惨的了。
他的落难无疑是我的幸事。因为正如读者早已知晓的,我和他是一对天生的死敌。他为其邪恶的本能所决定,来到这个世上是专为败坏人心的;而我呢,我则要倾尽全力去收拾人心,这是我肩负的神圣使命。我同他相背而行,而且双方的威力此消彼长,永远相互制约着。当他无力肆意为虐时,就该我大显身手了。那是我的又一个生命辉煌时期。我用那部大书中尊王的理念主宰着众生的灵魂,我怎么说人们就怎么做,一丝也不走样。人们对我越是虔诚,王权便越是巩固,天下也就越是安定。对这片土地来说,那真是一段值得回忆的灿烂的历史!
然而,事情并非始终都那样如意。一个无可回避的事实是,毕竟他没死掉,这个该死的!他是罪恶的化身,只要他还活着,灾难迟早总还要降临的。事实果真如此。那是相隔数百年之后,第十三代帝在位时发生的事。我怎么也搞不明白,他的生命何以竟那样强韧?经历了那样漫长的岁月,他已然恢复如初。他把久积的怨毒倾泄到这片土地上,他的邪恶终于又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参与作乱的暴民逐渐增多,最后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组织。“黑汉集团”的幽灵再次出现了!
就在第十三代帝继位后的第八个年头,为了扩张势力,以与朝廷抗衡,黑汉集团全军出击,与官军交锋大小数百战。那一年可以说是黑汉集团走运的一年,它以凌厉的气势攻坚破锐,连战连捷,无往而不胜。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一年也是黑汉集团倒运的一年,因为有一场战役成为它的命运的转捩点,此后它便逐渐走向了衰落,那就是著名的衮城之战。
衮城地属冲要,是扼制南北通道的军事重镇。初时,黑汉集团派遣四万强兵气势汹汹地直逼衮城,以为凭借优势兵力即可轻取,但是这个预想落空了。一则,衮城是一座坚固的城堡,城墙既高且宽,四周环绕着七尺深的堑壕,阔二丈余,纵有重兵也难以一时攻陷。再则,攻城者在这里遇到了顽强的抵抗,这更是始料未及的。
头一次交战时,守城者利用对方的轻妄心理,出其不意地从侧翼突袭,斩杀敌将数名、士卒数百,一下子挫伤了敌军的锐气。此后敌军频频攻城,虽人多势众,却连连失利。于是,黑汉集团改换了策略,又增调数万兵马将衮城团团围住,阻断它同各地的联系,意欲通过长期围困来催毁它。那时衮城已变成了一座孤城,而城内的官军才不足三万。可想而知,守城者的处境何等艰难!
一场殊死的较量开始了!在此极有必要提示读者:表面看来,这是一次力量的对抗,而实质上则是人格的较量,说到底,也就是我同他的较量,这个该死的!或许读者一时难于理解我所讲的这层意思,不要着忙,请随着我的叙述细细地去体味吧,终会弄明白的。
那次指挥守城的官员,恰巧是子圭的第二十二代孙,名唤阿粹。像子圭的所有后人一样,阿粹也是经我一手培育起来的,并且是由我给取的名儿。对于阿粹守城,我可以一百个放心。这不是说阿粹有多么了不起的指挥才能,而是因其人格卓异。就这次守城而言,谁都会想象得出,在力量对比那样悬殊而又孤立无援的情况之下,要守住那座危城几乎是不可能的。奉君忘身,殉国忘家,所谓“守”,意指守往忠贞的名节。这是对人格的严峻考验,我坚信阿粹是经得住这个考验的!
那时衮城四周的村庄都已变成了敌军的营垒,站在城头环顾,满目皆是带有黑汉集团特殊标志的麾帜。田野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嘈杂的人声,战马的嘶鸣,以及打造战具的敲击声,被阵阵秋风送入城内。黑汉集团正在日夜不停地做着攻城的准备,阴森的杀气威逼着衮城。

四章 第二节2
那天破晓前,田野上烟雾溟濛。一片急促而杂沓的声音从四面逼近衮城,仿佛沉闷的雷声从低空滚过。声音传至城根的壕沟前,变成了碰撞声、敲击声混成一片的骚音。当曙光照亮原野,雾霭被晓风吹散时,你会惊异地发现,四周的城壕上架起了数十座简易板桥,每个桥头都矗立着一辆高及城头的楼车,隔着壕沟与城垣对峙。黑汉集团将这种原本用于了望的兵械改装为攀援城墙的利器,只要楼车穿过板桥靠近城墙,从车顶即可轻易地跃上城头。此种布局明确地显示了攻城者的意图:采取拉长战线、多路进击的战术来分散对手有限的兵力,使之应接不暇,借以打开缺口,乘虚破城。情势是极其严峻的。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城头上见不到一个卫兵的身影,城内也一片沉寂,好像对外面发生的情况一无察觉。其实这不过是一种假像。守城者已然料到敌方的计谋,悄悄做了充分的准备。忽然间,城墙四周的数十辆楼车同时越过板桥,数千名敌兵呐喊着一拥而上,纷纷朝车顶攀登。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四面城头上突然燃起熊熊烈火。原来守城者预先赶造了大批铁栅,上面扎满浸泡过膏油的草束,等到敌军发起进攻时,便迅速把铁栅安装在每个城垛之间并将草束点燃。烈焰在呼呼作响,喷射出炽热的火舌,强烈的热浪炙烤得敌兵不敢向前。一些挨近城头的楼车很快被烈火引燃,上面的敌兵惨叫着坠地。这意想不到的情况使得敌军惊慌失措。趁着混乱之机,城头上乱箭齐射,敌军伤亡惨重。
这次守城之功,自然是与指挥者阿粹分不开的。但是,我这里无意炫耀阿粹的才干,那是不足道的,我并不怎么看重,我所看重的是阿粹的人格。我之所以讲述阿粹的故事,就是为了强调这一点,读者将从后面的叙述中充分了解我的这一意图。
从初秋断断续续打到入冬,衮城依然屹立不动。在久攻不克的情势下,敌方只得寄希望于时间了。确实,对孤城的守卫者而言,时间如同生命,因为城内的粮食越来越少了。衮城的将士们是值得颂扬的,在阿粹的精诚感染下,人人甘愿效死朝廷,其士气之盛一以抵百,如若粮食贮备充足的话,定然长守不衰。然而,实际的情况则是,仓廪已日见空虚,剩余的粮食仅能勉强维持到冬末。时间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而敌方正是想拖延时日以将守城者困死围中。
在衮城之战开始之前,各处的官军在同黑汉集团交战中兵力耗损严重,所以,当衮城告急时,朝廷一时没有足够的力量前往救援,直至此时仍在急迫地从各地调集着军队。阿粹知道短期内援兵是不会到达的,为长远计,断然决定在军中限量发粮。起初,每个兵士每日发米三勺,后减至一勺。时值严冬,寻不到野菜、草根之类可食,人们便在米中煮些树皮、纸张聊以充饥。未出一个月,强壮的身躯都变得瘦弱不堪,甚至无力拉弓射箭。其间,敌军天天派小股人马到城下骚扰,目的是不停地消耗守城者日渐衰弱的力量。尽管体力不支,但守城的将士们士气不减,依然坚守如初。残冬将过,好多人支撑不住了,每天都有人病弱而死。
那个时候,城中的居民也几近粮绝。饥饿威胁着整座衮城。
正当守城者陷入困境时,敌方趁机多次派人到城下劝降。当然,这纯属妄想。每次阿粹都凛然地立于城头,面对来者痛斥暴民的叛乱行径。劝降之计不过是敌人心存侥幸的试探,而阿粹则觉得是对自己人格的莫大污辱,因为这说明敌人对自己抱有幻想。阿粹愤怒已极,当又一次劝降的敌将来到城下时,暗中命人射中其左目。这一箭表明了阿粹的心迹,也断了敌人的念头。
春天没有给衮城带来希望。全城再也找不到一粒米了。军中的战马和城内所有的牲畜也很快被吃得精光,尔后人们便去捕捉鸟雀,挖掘鼠洞,直至将一切可食之物搜罗净尽。人们在死亡线上挣扎着,军中上万人被饥饿夺走了生命,居民中死者不计其数。
此时阿粹的心灵在感情的波涛中剧烈地颠簸着。望着那些瘦骨嶙峋的身躯,那散乱而充满死亡恐惧的目光,阿粹心里在流血,时常暗中落泪。但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君主!不惜一切代价地效忠君主,是做人的本分,也是生命价值之所在。为了君主,自己已经做到了极限,而且,在必要的时候还能够超越极限。想到这些,阿粹又感到欣慰和自豪。不过,这未能排遣阿粹内心深处的焦虑不安。因为被饥饿逼到尽头的人是难于控制的,强烈的求生欲望会导致理智的迷狂,一旦人心有变,则后果不堪设想。不,绝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四章 第二节3
然而,这就不但要尽快把人们从濒死境地解救出来,并且更需用一种精神的力量引导人们走出精神困境。可这又该怎么办呢?
阿粹终于艰难而痛苦地做出抉择。做出这一抉择需要异乎寻常的勇气,而这种勇气则来自对君主的忠贞不贰。一个意念不停地在阿粹头脑里盘桓:为了君主,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也没有什么做不了的!
一天夜里,阿粹梦见自己亲手杀死了心爱的小妾,然后像畜肉一样宰割煮熟,给兵士们分食……
日有所思,方才夜有所梦。就在两天之前,阿粹在家中边徘徊边叹息,小妾陪伴在身边,不时投去焦虑的目光。
小妾长得娇小俏丽,温柔文静。尤为阿粹喜爱的是,年纪轻轻而谨守礼义。两人感情甚笃,平日阿粹总爱隔窗偷看小妾对镜梳妆,还常亲手把金钗给小妾别在发髻上。
“妾深知夫君心中之苦,只恨不能为夫君分忧。”此时小妾忧悒地说。
“不,”阿粹停下脚步,用异样的目光望着小妾,“你不仅能替我分忧,而且能为朝廷解难!”
小妾眼里闪出惊异的光采。
“有件非同寻常的事正等着你去做。只不过,不过……”阿粹深情地把小妾从头到脚细看了一遍,然后慌乱地避开对方的目光,转过身去连连摇头。
“夫君之命,妾万死不辞,望夫君勿虑。”小妾恳切地说。
阿粹上前握住小妾的双手,声音有些发颤:“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说着,眼角滴下两滴清泪,“你我生聚之日不多了。”
小妾资质聪颖,心中立刻明白了。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淌下来,缓缓跪下,哽咽着说:“多谢夫君对小妾如此看重!”
…………
阿粹梦醒后的当天,以水代酒敬了小妾三杯。当时两人神情异常庄严,像是在举行一种神圣的仪式。
第二天清晨,阿粹朝着京城方向虔敬地向君主遥拜,随后带着小妾来到全军将士面前。那天小妾衣饰齐整,面色安详,步态仍像平日那般轻盈。后边发生的事全如阿粹梦中所现。空气里很快飘散着刺鼻的异味儿,军中传出一片哭泣声……
阿粹的义行感动并鼓舞了军中将士和全城居民。此后,衮城又奇迹般地坚守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全城人皆以人肉为食,至城陷,妇人老弱共食三万有余。
衮城陷落的那天,空中布满了阴霾,风在田野上鸣咽。当敌军的战旗插上城头时,守城的指挥者仰天长叹:“今生不能灭贼,死有遗恨!”鲜血随即从口中喷射而出。人已气绝,仍怒睁着双眼,久久挺立不倒。
阿粹尽忠后三日,朝廷派遣的十余万官军赶到衮城。那时敌军因战事连绵而兵马疲敝,尚不及恢复,一经交战便节节败退。官军乘胜追击,在距衮城三百里处与敌军主力展开决战。黑汉集团遭受重创,从此便又长期地隐伏起来。
衮城之战牵制了敌方大批兵力,阻遏了敌军强劲的攻势,使得朝廷有足够的时间调集兵马、粮草,从而给黑汉集团以致命的打击。如果把天下未亡归功于衮城的守卫者,那是一丝也不夸张的。
在描述这场战役之前我已强调过:这是一次人格的较量,说到底是我同他的较量,这个该死的!衮城虽然失守了,但是守城者的人格却放射出异彩。我可以骄傲地说,在这次我同他的较量中,我赢了!
*平息后,第十三代帝下诏在衮城为阿粹立庙,使其忠贞之志显扬天下。我常到庙中去看望,在香烟缭绕中缅怀这位子圭的后人。阿粹不仅为子圭的家族增辉,也给我带来殊荣。因为阿粹,那时我倍受世人敬仰。
本来阿粹的故事已有一个完满的结局,对此我深感欣慰。可谁又料得到,后来却骤生风波,出现了那么多的周折,使我饱受凌辱和摧残。
那次我刚从阿粹的庙里出来,像是头部挨了一击,突然感到昏眩,然后就迷迷糊糊地来到一个地方。那里看上去仿佛是冥府,阴气森森的,只在中间有一点儿亮光,四周的黑暗中闪着点点磷火。一个黑面虬髯、神色峻厉判官模样的人端坐在案前,我则坐在离那人稍远的侧面。当时我紧张得几乎窒息。不知是谁又是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也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我想赶快离开,身子却像被吸住一般不能动弹。正在惶惑间,只听那判官厉声喊道:“带上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四章 第二节4
被带上来的是一男一女,乍看有些面熟,定睛细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是阿粹和小妾。
两人站立在判官对面。
“你就是被吃掉的那个?”判官问小妾。
小妾点点头。
“你就是让人们吃人的那个?”判官又问阿粹。
阿粹也点点头。
判官用审视的目光久久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我在一旁屏息静观。
“当你知道自己要被吃掉时,你抗争过吗?”那判官再次开口问小妾。
小妾摇头。
“你惧怕吗?”
小妾点头。
“现在你怨恨吗?”
小妾又摇了下头。
“为什么?”
“因为应该那样做!”小妾肯定地回答。
那判官再问阿粹:“当你考虑以小妾的肉体来做充饥之物时,你踌躇过吗?”
阿粹点头。
“你舍得吗?”
阿粹摇头。
“如今你懊悔吗?”
阿粹又摇了下头。
“为什么?”
“因为那样做是应该的!”阿粹也肯定地回答。
一丝冷笑从那判官脸上掠过:“在你们看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是的,是理所当然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那判官重重地把手拍在案子上,提高了声调:“好一个理所当然!可是,你们所指的究竟是什么理?”
“效忠君主!”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回答。
说得何等好啊!我听了异常激动,赞赏之词几乎脱口而出。
那判官的眼睛突然睁大,呼吸变得粗重。因为是黑面皮,脸色的变化看不分明,想来一定是气得涨红了。
沉默了半晌。那判官很快调整了情绪,上身微向前倾,语气缓缓的,却含蓄着内在的力量:“你们知道吗?当初衮城的人正是被所谓忠君的理念困在了危城,也正是这种理念造成了吃人的惨剧!然而,你们想过没有,是让某种理念凌驾于‘人’之上,还是‘人’应该高于理念,高于一切?如果为了某种理念而拿人做牺牲甚而至于去吃人,那么,这种理念是正当的吗?”
一连串诘问是那样咄咄逼人。我看到阿粹及小妾那惊愕而茫然的样子,心中甚觉不安。我想开口反驳那判官的话,却被判官投过来的目光止住了。那目光藏着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那判官抓住机会紧紧纠缠,把脸转向小妾,犀利的目光逼视着对方:“你这个可怜的女子,你是否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我就该被吃掉?我有没有权利继续活下去?”
这时,我敏锐地觉察到小妾的眉梢在微微颤动,眼晴明亮起来,似乎生命中某种东西被激活了。
“当然,这样的问题你从未想过,也是不可能想到的。”那判官接下去说,语气沉重而激昂,“其实,作为‘人’,是理应想到这些问题的,而且,也只有‘人’才能想得到。而你,以及其他许多被食者,你们不过是人形的躯壳,是一堆肉,和畜肉毫无二致。这是因为,在你们的肉体充当食物之前,作为真正意义的人,你们早已被吃掉了!”
这分明是恶毒的煽惑!小妾显得躁动不安,用眼睛四处搜寻,像是要寻回失落的自己,又像在寻找复仇的目标。
那判官又把脸转向阿粹。那时阿粹正怔怔地僵立着。
“你也是同样。”那判官对阿粹说话时,少了点同情,多了些鄙夷,“你自以为堂堂正正,然而,在你拿别人的生命当作忠君的祭品之前,作为真正意义的人,你也早已被吃掉了!”
阿粹倒退一步,神色惶遽,仿佛在躲避什么。
气氛变得凝重而紧张。我预感到某种不祥,心头一阵紧缩。
“你们知道自己是被谁吃掉的吗?”沉默了一会儿,那判官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声音不太高,却像霹雳震撼着我的心灵。
阿粹和小妾同时抬眼望着判官,等待着答案。
那判官迅速把二人的视线引到我身上:“就在这里。这个家伙才是真正的食人者!”
恐惧感猛烈地袭击着我。
阿粹迟疑了一阵儿,没有动。小妾则立即做出反应。
“还我生命!”小妾用低沉的语调吐出这几个字,眼里燃烧着仇恨,缓步朝我走过来。
与此同时,我感到被一种强力从四面挤压着,弄得我透不过气来。一片闪亮的磷火包围着我,那是无数亡魂来找我索命。我担心我将很快被撕得粉碎。
正在危急时刻,是白须长者救了我。
“原来是你在这里作祟,你这个可恶的东西!”及时赶来的长者打开手中的大书,那个判官在强光照射下现出了原形。竟然是他,这个该死的!
他愤怒地吼叫着,化作黑烟遁去,阿粹、小妾及众亡魂也都瞬间消失了……

四章 第三节1
那是一次审判,是他对我的审判,这个该死的!虽已事隔千余年,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这段回忆使我的情绪产生剧烈的波动,我特别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门咣的响了一下,我被惊醒。一个人影飘飘忽忽来到我床前。
“你是谁?” 我探着身子问。
“你怎么会认不出我呢?装什么糊涂!”我的脸上感觉到对方喷吐出的强烈气息。
正是冬日的黄昏,屋内光线暗淡,实在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那熟悉的声音告诉我,是阿粹!从语气听得出来,阿粹也是来找我麻烦的,我心里顿然感觉沉重,不过仍抑制不住阔别重逢的激动。
“阿粹,你好吗?”我从床上坐起身来,亲热地招呼。
“不,我非常痛苦!”阿粹言语冰冷,饱含着怨愤。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在苦苦地思索着一个问题。”
“是什么问题困扰着你呢?”
“一个千载难破之谜——究竟谁应该对衮城那场吃人惨剧负责?谁是真正的食人者?”
我像遭到雷击一般,身体震颤了一下。我立即想到了那次审判,想到了他——这个该死的!那次他假扮判官搞冥府审判的把戏,其目的就是想在这个问题上加害于我。
“阿粹,你不要受他的煽惑!”我用责备的口吻说。
“不,那不是煽惑,而是揭破真相!”阿粹的情绪异常激愤。这时,我在昏暗中看到了阿粹那刺人的目光。“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很久,现在终于弄明白了。正如他所说,在那场惨剧中,被吃者也好,吃人者也好,其实都不过是人形的躯壳。在此之前,作为真正意义的人,早就被你吃掉了。你才是真正的食人者!”
极度的愤怒使得我的胸膛快要爆炸了:“阿粹,你是个懂道理的人,说话要言之有据。你没有任何理由把食人者的罪名强加到我的头上,你不能,你没有这个权利!”
“你不要再狡辩了!”阿粹几乎吼起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强加罪名,事实就是如此!况且,我也完全有权利这样说,因为我自己就是受害者。那一次你逃脱了审判,现在我要以自身的经历继续审判你!”
事已至此,无须再争辩了,那就让事实说话吧。当初我对阿粹是那样精心地培育,怎么能同“食人”二字联系在一起呢?我相信,事实将为我洗清罪名,也将戳穿他的谎言,这个该死的!
阿粹自叙——
自我懂事起,就发觉有一个“无形人”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产生的每个想法,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受着“无形人”严厉的监督。“无形人”用自己的意志约束和控制着我,有时是诱导,有时是规劝,有时则是申斥或威逼,不论哪种方式,我都必须绝对服从。
记得小时候我家的庭院里长着一棵梨树,每年都结出许多果实。四岁那年,正值梨子成熟季节,有一天我在树下玩耍,一只梨子从枝头掉落,恰巧砸在我头上,我疼得哭了。一边哭一边仰望着挂满枝头的梨子,头脑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疑问:为什么熟了的梨子会往下落,而不是呆在那里不动,也不飘到天上去呢?
“傻瓜!不要想那种事!”一个声音对我说。我马上意识到那是“无形人”。
“为什么呢?”我迷惑不解。
“因为你只应该想怎样做人,而那种事对于做人毫无用处,永远都不要去想。”
那时我还很小,对“无形人”话中的深意尚不甚了了,虽然迷惑未消,但还是听从了。
“那我就把掉下的这只梨吃掉吧。”我从地上把梨捡起来。那只梨很大,鹅黄色细嫩的皮,散着诱人的香味。我刚把梨送到嘴边,当即传来“无形人”的责备声:“没出息!”
我感到委屈,嗫嚅地问:“那我该怎样做?”
“应该把梨拿去孝敬父母。”“无形人”用温和的语气开导我。
我顿然领悟,立刻跑去把梨送到父母面前,受到了双亲的夸奖。
敬梨之事很快在社会上传为佳话,有人将它编成歌谣、故事,用来训喻童蒙,一些高官还特意到家里来看我。这一切给我带来了好名声。当然,这得归功于“无形人”的教诲。那时我对“无形人”颇
有好感。
以这件事为起点,我便沿着“无形人”所设计的做人的道路一直走了下去。起初不过觉得好玩儿,甚至常常故意卖乖,以图博得他人的赞许。哪里知道,这竟是一条泯灭人性的歧路!我的颈上仿佛套了条铁索,身不由己地被“无形人”牵着往前走,每走一步,都更加远离人的本然形态。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四章 第三节2
在我八岁那年,家里来了个书童,胖乎乎的,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名叫球球。球球似乎比一般孩子成熟得早些,而且来我家之前肯定受过严厉的训诫,像个小大人似的恭谨而勤快,完全看不出属于孩子的那种活泼烂漫的气质,只是偶尔与我的目光相碰时,眼里才闪现出童稚的光采。球球每天很早起来收拾书房,准备好笔墨纸张,还要烧水泡茶。当塾师教我读书习字时,球球就待在外间屋听候吩咐。我很喜欢这个和我同龄的小伙伴,后来熟了,就常常凑到一块儿说几句话,有什么好吃的也偷偷地两人分享。我有一个念头总是挥之不去:找机会和球球痛痛快快地玩一玩。那天塾师生病休息,机会来了。我独自在书房一边看书一边想着怎样和球球玩,想得心里痒痒的。我终于忍不住了,把球球叫进屋里,说:“咱们一起玩,好吗?”
球球瞪起惊讶的眼睛。
“我想让你陪着我玩。只一会儿,还不行吗?”我几乎是在恳求。
球球迟疑片刻,脸上露出稚气的笑容,答应了。
我们开始玩骑大马。球球趴在地上,驮着我绕着屋子转圈。球球怕摔着我,只缓缓地爬。我觉得不过瘾,拍着球球的屁股,喊着:“快!快跑!”球球马上加快了速度,膝头触地的声响骤然变大。快是快了,可还缺少颠簸的感觉。
“驾!颠哪,颠起来!”我喊着。
球球使劲地颠起屁股。我紧紧地抓住球球的衣服,身子前仰后合的,真像骑在马背上一样,美极了。
球球累了。休息了一会儿,我说:“咱们换一下,我当大马,你来骑我。”
球球再次瞪起了惊讶的眼睛。
我有些生气了:“我愿意当大马,你觉得我不行吗?”说着,往地上一趴,硬让球球骑到我的背上去。我学着球球的样子,边颠着屁股边朝前爬。当大马真累,而且膝盖硌得很疼。可是球球不怕,难道我就怕吗?我咬着 牙坚持。
“球球,好玩吗?”我问。
“好玩!”球球一点也不拘束了,高兴地说。我听了心里挺得意。
我实在爬不动了,刚想停住,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坏点子,我使足力气扭了一下腰,球球冷不防从我背上翻下去,咚的一声头撞在了墙上。我吓了一跳,一骨碌坐起来,只见球球双手捂住前额,疼得紧缩着身子,眼里噙着泪水。我拉开球球的手一看,额头肿起一个青包。
“你很疼吗?对不起,我是闹着玩的,没想到……”我差点哭出声来。
“不,不,不碍事的。”球球宽容地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我怀着歉疚坐在球球身旁。忽然间球球闪动着调皮的目光,伸出手搔我的胳肢窝。我痒得倒在地上左躲右闪,球球则搔个不停,两人格格笑着滚在了一起。此刻我们只是两个孩子,两个好玩的孩子,只知道玩,别的什么都没想。不料,这却惹出了娄子。
父亲闻声从前院赶过来,脸色阴沉,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嗔怪球球把我勾引坏了。
“是我央着球球跟我玩的,怨不得球球!”我连忙上前替球球辩白。
父亲根本不理会,继续朝球球发脾气,后来又让球球到屋外罚站。看着球球站在檐下那既惶恐又委屈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过。
以往父亲总是夸奖我,那次却大为恼火,骂了句“真不懂事”,甩手就走了。
第二天球球被调离书房,帮着其他仆人去干杂活。几天后球球的父亲被叫了来,把球球领走了。听说为了表示歉意,球球的父亲当着我父亲的面打了球球一个耳光。
我很快病倒了,不想读书,也不思茶饭,心里只想着球球。
这时,“无形人”趁机来训导我了。
“你心里很难过吗?”“无形人”问。
“是的。”我说。
“什么事使你这样难过?”
“球球太冤枉了,我觉得对不住球球。”
“无形人”发出一声叹息:“唉,正如你父亲所说的,你真是不懂事啊!本来就是球球错了,怎能说是冤枉?”
我还以为“无形人”来安慰我的呢,没想到和父亲一个腔调!我不服气,同“无形人”争辩:“我是孩子,球球也是孩子,两个孩子在一起玩错在哪里?而且,分明是我让球球和我玩的,要怨也怨不到球球头上,可父亲却非说是球球勾引我,还惩罚了球球,这太不公平了!”
“什么公平不公平!”“无形人”喝斥道,“父亲说勾引就是勾引,父亲想惩罚谁就惩罚谁,这有什么可抱怨的?”
没想到“无形人”说出这样的话,我气得喊叫起来:“你不讲理,父亲也不讲理,你们全不讲理!”
一句话把“无形人”惹恼了,冲我吼道:“你不许这样说自己的父亲!父亲是一家之长,在家庭享有绝对的权利,做儿子的没有资格指责父亲!”
“要是父亲错了呢?”我脱口反问。
“连想都不该那样想!”少顷,“无形人”压抑着怒气,以庄重的语气说:“对于家庭中的事,父亲怎样做都是应该的。所以,在儿子的眼里,父亲永远不会有错!”
我惑然:“那是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无形人”爽捷地回答,“父亲是尊者,儿子是卑者!”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原来在父子亲情的外衣之下,竟然是冷冰冰的尊卑关系!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四章 第三节3
“无形人”的话给我的心灵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渐渐地,“父亲”的含义在我心目中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是那个我与之朝夕相处,有时欢喜,有时忧伤,时而暴躁,时而和悦,长我一辈的男人,而是成为主宰我的灵魂的一种意志,一种只能驯从不可违拗的意志。我对父亲的感情也随之而改变,过去依偎其膝头的那种亲昵,或者受其责备时的那种抱怨,全慢慢地消失了,充斥心间的惟有敬畏。
在我的人生历程中,这是“无形人”引导我迈出的关键一步。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在父权面前无条件地放弃自主意识。此后,“无形人”亲手导演了我人生中一幕又一幕悲剧。
譬如,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父亲身染重疾,卧床数月,久治不愈,眼看着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全家人都焦虑不安。后来请了个算命先生,说是我和父亲的生辰八字相克,才使得父亲病魔缠身。这一来我算倒霉了。我成了家里的祸害,被单独关在跨院儿,院门日夜紧锁着,不许我迈出一步。我心里特别悲凉,常常哀叹自己的命运,觉得自己生得不是时候,或者说,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我不知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一种恐惧感袭扰着我,夜里常被噩梦惊醒。在这期间,家人询问父亲对我怎么办,父亲的回答是:令其死,又令其生。依照父亲的话,家人费尽周折从江湖郎中那里讨来一种药,人吃下会当即气绝,七日后又会自行苏醒。家人决定用这种药让我先死一次,再重生一次,以此来为父亲消除“相克”之灾。
有人把煎好的药端来放在我面前。望着那碗黑糊糊的药汤,我心里卜卜地跳。强烈的求生欲望支配着我,我转过身去,不敢看它。
“为了父亲,把它喝下去吧。”耳边立即传来一个声音,是“无形人”在催促。
我没有应。
“快些喝,不能犹豫!”催促变成了威逼。
我仍没有应。
“你敢违抗父命吗?”
一声具有威慑力的呵叱把我吓住了。我用颤抖的手端起药碗,泪水顺着面颊淌下来,不知因为恐惧还是悲哀。
后来我听说,就在我喝下那药的第二天,朋友为父亲请来一位名医,经过诊断,方知父亲原只得的小病,因被庸医误诊,下错了药,才使病情危重的。改用名医的药方后,只服用了两剂便明显地好转。然而那时我早已死过去了。
我在冥冥中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临近第七天,也就是快要苏醒的时候,我悄然脱离了自己的躯体。我头一次体验到生命中的“我”,那是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我感谢死亡,死亡使我获得解脱。我在空中自由地徜徉,贪婪地享受着无拘无束的*。我朝下看了一眼自己那可怜巴巴的躯体,不禁黯然神伤。我不愿回去再受那份罪了,我要永远离开既养育了我又给我带来无尽痛苦的地方。我准备向高处飘升,不料被挡去了去路。不用说,是“无形人”在阻拦我。这个讨厌的家伙,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我顿生厌恶之感,和“无形人”争吵起来:
“用不着你再来管我,快些躲开!”
“你胡说什么!苏醒的时间快要到了,你必须立即返回自己的躯体,否则就来不及了。”
“管他来得及来不及呢,反正我是不想回去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生不如死!”
“什么,你想一死了之吗?不,这绝对不行,你没有权利选择死!”
“去你的吧!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愿意怎样就怎样。我没有生的权利,难道连死的权利也没有吗?”
“当然没有!你本没有生命,是由父母所给,它是属于父母的!这次为了给父亲消灾,让你先死一次,再重生一次,你理解其中的含义吗?”
“……”
“让我来告诉你吧。这一切全都着眼于父亲——让你死,是为了保全父亲的生命;让你生,则是为了传续父亲的生命。所以,生与死都由不得自己,要你死你便须死,要你生你便须生!”
“照你所说,难道我的生命就没有独立意义了吗?难道我只是依附在父亲身上的一件什么东西吗?”
“是的,是的,事实正是如此。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必须接受,除此别无选择!”
以往同“无形人”争辩,每次都以我的屈从告终,这次我却要自己为自己做主。我想寻机逃脱,但是办不到, “无形人”紧紧地抓住了我。不知对方使用了什么招数,我很快变得僵直,一动也不能动,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自己的躯体。
到了第七天,我果然又活过来了。
自此之后,父亲的意志占据了我的整个灵魂,成为我全部生命活动的内驱力。我真的成了一件名副其实的附属品了!
然而,事情至此并不算完。“无形人”非但不放过我,反而对我愈加严厉和苛刻了。那是因为在我心灵最隐秘的地方还藏着一丝天然的感情,只有它是属于我自己的了,我要把它封存在心里,不能再失去了。可是,“无形人”却不允许。书包网 www.61k.com

四章 第三节4
那一年,我已满十七岁,一户逃难的远房亲戚来我家暂住。一日,我在读书的间隙到花园小憩,边散步边背诵刚刚读过的一段书文。忽然,我被从花丛间传来的一阵女孩子的笑声所吸引,便寻声赶了过去。柳荫下一位妙龄少女正由侍女陪伴着缓步前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瞅见了我又含羞地转过身去,快步远去了。就在女孩回眸的一瞬,那纯真的目光倏忽打开了我久闭的心扉,深埋在心底的情欲被点燃了。我从别人那里打听到,那个女孩是亲戚家的*,论关系是我的表妹,小我一岁。接连几天,我借读书之暇到花国寻觅少女的倩影,或许纯属偶然,每次总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与之碰面,但只是远远地以眉目传情,不曾说过话。后来听说亲戚家要走了,我偷偷地写了封情书,倾诉了对表妹的爱慕之情。再次碰面时,我把信笺裹上块石子抛了过去,转身便匆匆地跑开了。表妹随同家人离去了,把深深的思恋留在了我的心里。
不料,这件事后来不知怎么让父亲知道了,把我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那时我才得知,家里早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官宦人家。
“从今而后,心里不准再想着你的表妹。记住,你一定要断了那个念头!”父亲严厉地告诫我。
我一口连声地答应了。
按说这事已然了结,可“无形人”仍纠缠不休。
“你断了那个念头了吗?”“无形人”总是不停地追问我。
“断了,断了!”我气恼地说。
“真的断了吗?”
“真的断了。你少再罗唆!”
“那么,那些情诗呢?”
这个讨厌鬼,什么都知道,什么也不放过!是的,我在对表妹的暗恋中确实写过一些情诗。那是我感情的真实记录,一直珍藏着。
“你想让我怎么样?”我问。
“你要把它们烧掉!”
这不可能!我和表妹的情缘已被割断,那些情诗是我感情的唯一寄托和慰藉了,我怎么舍得烧掉呢?
“父亲并不知道此事,暂且算了吧。”我用央求的口气说。
“无形人”却毫不放松:“既然父亲要你断了那个念头,怎么能算了呢?”
此后,任凭“无形人”怎样说,我都硬顶着。结果遭到了惩罚。每当我端起饭碗,或是将蒙眬入睡,耳畔便立即出现那个声音:“你断了那个念头了吗?”接连数日,我被弄得寝食不安,几乎快要疯了。我受不了那种痛苦的折磨,只得忍痛将全部情诗付之一炬。
可是,那个声音仍然不绝于耳:“你断了那个念头了吗?”
我感到奇怪:“我不是已烧掉了那些情诗吗?这你是知道的。”
“那么,留在你心中的记忆呢?”
“你说的是什么记忆?”
“自然是对那个女孩的记忆了。”
“那又怎么样?”
“你要把它从心中抹掉!”
我觉得这未免过于荒唐,忿忿地说:“记忆是天然形成的,如何抹得掉?我做不到!”
“不,只要你诚心去做,是可以做得到的。”接着,“无形人”教给我一个泯灭记忆的奇特方法。
我深知“无形人”的冷酷无情。我已经领受过了,再经不住那种痛苦的折磨了,只好照着“无形人”说的去做。
我凝神静思,表妹的面影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然后我把它细细地勾勒在了纸上。也许是真情所至,原本我不谙画工,哪知效果竟大出所料,那眉眼,那情态,描摹得惟妙惟肖,恍若呼之欲出。依照“无形人”的指点,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焚毁画像。我的心在发颤,因为那样的话,表妹的影像连同有关表妹的一切记忆将会永远从我心中消失。
“还迟疑什么呢?你是没有选择的!”“无形人”在一旁威迫。
“难道,难道连一点记忆都不能让我留下吗?”我哽咽着说,半是嫌怨半是哀告。
“当然不能!遵从父命必须做得彻底,半点都不能含糊!”
我被抛入了绝望的深渊。我用模糊的泪眼把画像看了又看,默默地向表妹最后道别。画像很快在闪烁的火光中化作一撮纸灰。
随着最后那一丝情欲之火的熄灭,我的生命枯萎了。
经过“无形人”多年严苛的训导,在我身上,本我的自然形态为“无形人”设计的人格模式所取代,作为人的一切感性生命的欲求荡然无存。只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头脑里还会闪出一星儿私欲,但马上会被“无形人”察觉,我为此吃了不少苦头。这里我来讲其中的一次,那该是“无形人”对我最残酷的一击了。

四章 第三节5
那年我中举之后,在为同科的朋友之父贺寿时即席赋诗,被赠予一百两白银。我带着赠金回到家里,想自己存放起来,以备朋友间应酬之用,便径直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站住!往哪儿走?”突然,“无形人”喝住我。
我吃了一惊,登时醒悟过来,转身跑到父母那里,恭恭敬敬地把赠金交给了双亲。
事后,“无形人”仍怒气未消。
“你以为赠金是个人所得,就想私存起来,你知道那是不允许的吗?”“无形人”责问我。
“是的。家中钱财尽归于父母,子女不得蓄私财。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怯怯地说。
“那种劣行当受家法惩治,这你也该知道吧?”
“知道。家法规定,私蓄钱财者当捆缚祠堂遭受杖责,轻者五十,重者一百,直至打死。”
“既然知道,为何还想那样做呢?”
“唉,一念之差,险些铸成大错!幸好没有形成事实。”
“是的,没有形成事实,当然不会受家法处置。但是,难道你就因此而心安理得吗?”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你应该自己惩罚自己!”
我很惑然。想要问个究竟,但“无形人”不再理我了。
当夜,熟睡中忽听“无形人”在唤我:“你该去了。”
“到哪里去?”我问。
“祠堂!”“无形人”简截地说。
“去那里干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立即想到了杖责。皮肉之苦暂且不说,于脸面也太不好看,所以十分悚惧。
“饶过我这一次吧,我怕。”我用颤抖的声音说。
“无形人”却毫不理会。冷不防上来两个人把我拖到了祠堂。
族人们早已在那里等着,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进入厅堂之后,不由分说,我被剥掉了衣服,按倒在地上,接着木杖一下连一下地打下来。这种惩罚主要不在于戕残肢体,而是伤害自尊。我紧闭双眼,把脸贴住了地面,似乎在逃避这残酷的现实。我虽然不见人们的面孔,却敏锐地感觉到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体的那个部位。我羞得无地自容。我想挣脱,用力扭动着身体,突然间惊醒了,冒出了一身冷汗。
为了那“一念之差”,我终于在“无形人”制造的梦境中受到了惩罚。虽说是虚幻的情境,却给我的心灵打上了不可磨灭的耻辱的印记,它时刻儆示我拒斥种种有悖孝行的杂念,毫无保留地放弃自己。至此,“无形人”完成了对我的人格的塑造。
后来我渐渐明白,“无形人”之所以那样苦心孤诣地教我恪守孝道,最终目的是让我效忠君主。父为家君,君乃国父。始于事亲,终于奉君。移孝作忠是顺理成章的事,由孝子到忠臣不过是自然的转换而已。二十七岁那年,我在京城会试中脱颖而出,登上了一心向往的廷试的殿堂。当我呈上考卷的那一刻,同时把自己交付给了君主。若干年后,发生在衮城的那一幕惨剧,在那一刻已然被注定了。
…………
听完阿粹的讲述,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多么完美的人格啊!堪称生命的杰作!
沉默片刻,阿粹用逼问的语气对我说:“我终于弄清楚了,原来那个‘无形人’是你派遣的,或者说,就是你的化身,对此你无法抵赖吧?”
我未做回答,只报以一声冷笑。是的,“无形人”是我派遣的,也可以说是我的化身,反正都一样。但是,这用得着抵赖吗?这恰好证明我为培育阿粹付出了多少心血,我正为此感到骄傲呢!
对我的冷笑,阿粹反应很淡然,只管自己说下去,激愤中带着哀怨。
“正是那个‘无形人’,不,应该说是你,吞噬了我的灵魂,使我失去了属于人的一切,最终结束了‘人’的状态,只剩下一个人形的躯壳。回想当年我曾以人格高大而自诩,殊不知自己已然丧失了独立的人格,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个性尊严,什么叫做主体自由。这哪里还是真正意义的人呢?当然不是,只能称作无人性的‘物’!”
说到这里,阿粹停顿了一下。我刚要反驳,阿粹又开口了,由于激动,语音中夹着粗重的喘息声。
“其实,衮城那幕惨剧中的吃人者和被吃者,同我的命运一样,作为真正意义的人早就被吃掉了。故而,人的尊严,人的价值,人的自主意识,乃至人的生存权利,一切都不复存在。这才是导致惨剧发生的根本原因!千年以来,衮城惨剧常常被人们提起,然而却未能识破真相。而今我要使这个千载之谜洞明于世,让世人辨明究竟是谁导演了那幕惨剧,谁才是真正的食人者!”
我再也忍耐不住了,准备做最后的反击。可是看到阿粹那凶狠的目光,我迟疑了。
突然,阿粹靠前一步,用手指着我,险些触到我的鼻尖,厉声喊道:“你是逃脱不了历史的罪责的!你将受到永恒的审判,你这个食人者!”
说完,便消失了身影。

第五章前序
“你这个食人者!”
阿粹的身影消失后,已经过了好久,可是那个声音仍旧在我耳畔萦回,使我惶惧不安。除了吃饭,不论白天黑夜,我都用被子把自已紧紧蒙起来,蜷缩在床角。
好像天亮了,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撩开一道被缝向外看,见那两个卫兵站在门口正往屋里探头。
“好臭!”一个说,捂住了鼻子。
“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另一个赶紧别过脸去。
我知道这两个人是来给我倒夜尿的。早先每天倒一遍,后来改为两天一遍,现在则是好几天才倒一遍,所以弄得屋里臭气熏鼻。我常听到两人为倒尿发生争执,这会儿又闹开了。
“今天该由你倒了。”捂鼻子的卫兵说。
“怎么,上次不是我倒的吗?这次轮到你了!”另一个说。
“你别忘了,前几天你生病的时候,我替你倒过一次。”
“可是,一个月前你有事请假,我还替你倒过一次呢!咱们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好好好,我来倒,我来倒。”
捂鼻子的卫兵不情愿地走进屋,用厌恶的目光瞪了我一眼,提起尿桶走了。不一会儿返回来,把空桶咚的往地上一摔,又出去了。临走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像是在骂我。
夜幕降临时,我的恐惧感更加剧了,尽管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也不顶事。
“你这个食人者!”
“你这个食人者!”
那个可怕的声音从四面袭扰着我,仿佛众多的鬼魂在我周围游荡,这使我不由得记起了千余年前那场“冥府审判”之后我所度过的那段凄苦的时光……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五章 第一节1
那次“冥府审判”给我带来极大的不幸。他——这个该死的,把“食人者”的罪名强加到我头上,煽惑阿粹的小妾以及衮城惨剧中众多被食者的亡魂向我索命。虽然白须长者及时识破了他的诡计,使我得以当场脱身,而他也仓皇逃匿,可那场闹剧却远未收场。由于受了他的蛊惑,阿粹的小妾及其他亡魂依然死死地纠缠着我。
每次阿粹的小妾引着众亡魂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感到异常恐怖。
“还我生命!”小妾凄惨地呼号。
“还我生命!”无数亡魂纷纷应和着。
我被亡魂们重重包围起来,那一道道阴惨的目光燃烧着仇恨,像浓浓夜色中野狼的眼睛。
每逢这时,便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伴随着阴森的寒气从四面向我逼来,我被它钳制着,挤压着。那力量越来越大,我似乎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我的整个躯体,所有的骨节、内脏和血管在紧缩。渐渐地,我会感到呼吸阻塞,血液也在凝固,一种莫可名状的痛苦使我一次次晕厥。终于,我在一阵巨痛中得到解脱,那时我觉得自己成了碎片,飘散了,不存在了。可是隔不了多时,我又会醒转过来,于是同样的折磨、同样的痛苦便又重新开始……
阿粹的小妾还常常独自来找我,那是我最惧怕的。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子,复仇的手段竟是那样的狠毒。当我毫无察觉的时候,小妄会悄然而至,眼睛死盯着我,鼓起腮帮,一口接一口地朝我吐气。如果喷吐的是怨气,我就会感觉冷彻骨髓,倘若是怒气,则又灼热似火。在这倏忽变幻之间,我一忽儿像跌进冰窟,一忽儿像被抛入烈焰。那种地狱般的折磨!更有甚者,小妾那长长的衣袖也成了复仇的利器,只要在空中抖动起来,旋即幻作粗粗的藤筋,带着尖锐的啸声,狠狠地抽在我身上,那是咬噬,是切割,是劈斩,用“体无完肤”、“血肉模糊”一类词语也难以恰当形容我当时的惨状。尔后我会周身溃烂,久久不愈。
一次又一次惨毒的报复,使得我越来越衰弱了。照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折磨死的。
不过,尽管如此,亡魂们的复仇之举主要还不在于摧残我的生命,而是败坏我的名声。为此,阿粹的小妾引着众亡魂四处游荡,“冥府审判”之事很快传播开了,在这片土地上,到处都在谈论“食人者”的话题。假借亡魂之手,他的阴谋到底得逞了,这个该死的!人们听信了他的谎言,以为我真的就是“食人者”。这让我感到无比悲哀。当初,他——这个该死的那样肆无忌惮地播撒邪恶,败坏了人心,玷污了人的形象。是我肩负起收拾人心的神圣使命,拯救了人们的灵魂。正因为如此,人们尊奉我为精神导师,对我敬如神祇。可是谁又料得到,事情会变成后来这种样子!人们竟然那般仇视我,只要一提起我就和“食人”二字连到一起,致使我在这片土地上声名狼藉。
我的名声被败坏了,它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则是世风日下。人们对我由景仰到厌弃,两极间的这一转换产生了巨大的破坏力。于是,邪恶的欲念像野火四处蔓延,闻所未闻的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
京城某张姓之女由父母作主许配给了某李姓之子。张家为书香门弟,李氏系官宦人家,人们都夸赞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娶亲那天,新娘拜别双亲,坐进了花轿。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行至一繁华路段时,不料与一列送丧的队伍迎面相遇,一片号啕之声霎时淹没了鼓乐的喧闹。迎亲者仿佛预感到某种不祥,唯恐惹出什么事端,赶紧停下来给对方让路。哪知对方也收住脚步,在街当央烧起纸钱来。炽烈的火焰扑向迎亲者,飘散的纸灰纷纷落在这些人的衣帽和彩绣的轿帷上。迎亲者不敢再耽搁下去,想夺路而行,可是奇怪得很,无论朝哪边走都像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着,无法通过。正在疑惑间,忽见对方气势汹汹地直逼过来,迎亲者感到阴气森森,个个顿觉精神恍惚。之后,这些人便如同做梦一般,迷迷糊糊地继续赶路。但是,当花轿抬到男家时,却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一大块石头,新娘已没了踪影。大家都觉得这件事非常玄秘,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可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事后张李两家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张家找李家要闺女,说人是出了家门之后丢失的,应由男家负责;李家则找张家要媳妇,理由是人未进门就不见了,责任须由女家承担。
正当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时,另一个情况引起了人们的注意,那就是在张家之女失踪的当天,家中一个年轻的男仆也突然不辞而别。人们从中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然而难以断定二者之间确有联系,也仅是一种揣测而已。事情过了三年,这种揣测终于被证实了。有人在偏远的外地见到了那对私奔的男女,那时两人已生有一子。张家得知此情当即派人去寻找,结果扑了个空。
此事轰动了整座京城,并且波及许多地区。这本来是件伤风败俗的丑闻,不料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好事者还将它演绎成*故事搬上了戏台,人们争相观看,一时成为最叫座的节目。读者由此可以推断,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该是何等恶劣了。据有关资料记载,仅京城一地某年私奔的男女即达一千三百六十五对。此外,几乎每日清晨都会在这里或那里发现遗弃的私生子。同时,“寻妻启事”也随处可见。书包网 www.61k.com

五章 第一节2
当时刑律规定:祖父母、父母在世,子孙不准另立户籍,且不得私置田产。如有违者,当诉之公堂。然而,那次“冥府审判”之后,一切都乱套了,卑幼听由尊长的道德信条遭到蔑视,法律对许多人失去了约束力,因而违犯前述规定的事情便屡屡出现。
某地一富翁之子,借代父经商之便,从赢利中私吞钱财,暗自在外地购置田地和房舍。事情败露后,富翁一怒之下以忤逆罪将儿子告上了县衙。
到了审案那天,富翁先被传到堂上,然后县令发命:“带人犯上堂!”
不一会儿,富翁之子随在衙役身后来到大堂。可是,进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一群,个个长相和装束毫无二致,数了数总共十六个。
“叩见大人!”十六人一齐走上前去,以同样的姿势下跪,说话的声调也一丝不差。
县令大为惊异,问富翁:“你究竟要告几个儿子?”
“告一个,只告一个。”富翁已是魂不附体,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县令紧蹙眉头,疑惑地望着富翁:“那么,你来说清楚,在这些人之中,你要告的到底是哪一个呢?”
富翁不知所措,惴惴地上前逐个辨认,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连连摇首叹息,嘴里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儿子的乳名,没想到十六人一同应声:“爹,孩儿在!”老人急得额头沁出汗珠,几乎瘫倒在地上。
县令知道此中必有蹊跷,怒睁双目,猛地拍了下惊堂木,对着跪在下面的十六人喝道:“你们全都听着,公堂之上不准胡闹!究竟谁是那个真的人犯,快快从实说来!”
“回禀大人,小人是真的人犯!”十六人异口同声地抢着说。
县令又气又惧,却不知如何处置。这时,富翁情急之下记起一事,眼里闪出一丝希望的光彩,忙对县令说:“禀告大人,此逆子生来屁股上长有一块红记,请大人察看。”
县令立即呼唤:“来人,当堂查验!”
话音刚落,未等衙役们动手,那十六人同时站起身来,脱掉裤子,双手着地,把屁股撅得高高的,直冲着县令。人们马上发现,每个人的屁股上都有一块红记,其部位、形状乃至颜色深浅丝毫无异。
县令再也无法忍耐了,朝着富翁喝喊:“大胆刁民,竟敢施用妖术戏弄本官,亵渎公堂!来人,全给我轰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尤令这位富翁不堪其苦。走出了县衙,那十六人便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富翁身后,一起进入了宅院。从那一刻起,这个家庭陷入了混乱。十六条身影四处乱窜,所到之处物毁人伤,扰得全家无片刻安宁。富翁以为儿子邪祟侵身,于是请来道士作法驱邪。可是这样做非但无济于事,那些人反而闹得更凶了。未出三日,宅院内数十间房屋的门窗全被拆毁,家中收藏的珍玩、字画也糟蹋殆尽。有一次,这群人还在夜间玩火作乐,险些引起一场大火。
不能任事态继续恶化了。富翁知道一系列怪事皆由儿子私置田产引起,事关家法族规,便将此事提请家族裁断。经族中尊长多次商议,破例作出如下决定:特准此子自立户籍,自置田产,不予追究。当此决定在祠堂张榜公布之日,那十六条身影便从富翁家悄然隐遁了。
事隔好久人们方才知晓,自县衙问案至十六人消失,真的富翁之子并未出场,而是躲在某处昏睡了数日。其间富翁所遭遇的种种怪诞之事,件件都在其梦境中出现过。
希奇古怪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每一件都给这片土地投下一道邪恶的阴影。在诸多怪事中,最为离奇也最具灾难性的,莫过于下面这一件了。
这件事发生于京城某年的暮春时节。
那一天是个晴朗的日子,阳光灿烂,碧空如洗。接近正午时分,西北天空在发生着变化,那里骤然间涌起一团浓墨般的黑气,飞快地向东南飘移。不久,那团黑气急剧下降,旋而化作一场猛烈的怪风,如同暴怒的野兽狂吼着奔突,扫荡着整座京城。之所以说它是怪风,是因为它所造成的祸患完全不同于一般的自然灾害,也与异常天象迥然有别。这一点读者可从以下描述中去了解。
首先遭受怪风之害的是个叫做朝天门的地方,那里人口稠密,店铺林立,要算京城最繁华的地带了。令人不解的是,当来势凶猛的怪风在此处肆虐时,全无裂屋断垣的迹象,连树梢和悬挂于店铺前的布招也未见怎么摇晃,而行人则无一幸免。尽管人们毫发未损,但衣帽鞋袜仿佛被什么力量摄走,霎时不知去向。怪风掠过之后,路上所有的人,无论男女,都全身*,*。有一顶八肩女轿正逢怪风袭来时路经此地,轿帷纹丝未动,而轿内女客的衣服却自行脱身,弄得体无寸缕。另一个骑马的武士被怪风掀翻在地,滚出两丈多远,停下来时变成赤条条一个光身。还有一个女子为避*之羞,抱住一株大树不松手,哪知那怪风绕着大树旋转三遭,女子的衣裤便转眼俱失……那一刻,成百上千的赤身男女在街头四处狂奔,成为京城一大奇观。

五章 第一节3
当怪风袭扰另一处时,那情景就更为奇特了。路上的行人都着了迷似的随风奔跑,仿佛被什么牵引着,又像是被什么追逐着,谁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却又感觉那是自已所向往的去处。一种强烈的冲动撞击着每个人的胸膛,那是本能的欲求,是不可遏止的渴望,它驱动着人们不顾一切地飞奔、飞奔。怪风裹挟着人们来到城郊一个地方,那里是一片开阔的河滩,地势平坦,绿草如茵。此时每个人都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身分以及人生的禁忌和承担,都在用迷狂的目光找寻着异性。未过多时,河滩上便处处可见一对对搂抱着的白皙的肉体虫子似的蠕动着……
那怪风至此并未止息,它进而加强了威力,又从郊外呼啸着折回城里。这次遭殃的不再是人,而是建筑物,但不是一般的房舍,而是人们用来祭祀祖先的所在——祠堂。在怪风的猛烈袭击下,沿路大小祠堂相继倾毁,变成了一堆堆瓦砾,而周围其他房舍却安然无损。那怪风袭击的最后目标是坐落在王宫附近的太庙。在那里,它猖獗到了极点。庭院里的数十株参天古柏被连根拔起,各个殿堂紧闭的门窗自动开启,堂内供奉的历代先帝的牌位连同所有的祭器被卷到空中,奄忽踪影全无。尔后那怪风便在院落里飞快地旋转,全部的能量朝着中心聚集,形成一个白炽的亮点,就在似乎静止的瞬间,那亮点突然膨胀,爆发出一声巨响,四周的殿堂顷刻被摧毁。
讲到这里,读者不免会产生疑问:难道造成上述祸患的果真是风吗?可世间哪里有那样怪诞的风呢?我可以坦率地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风,我不过为了叙述的方便,借用了“风”这个词儿而已。既然如此,那么,究竟是什么在作祟呢?其实,这个问题一直也没有弄清,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五章 第二节1
关于邪恶的欲念给这片土地带来的灾难和混乱,那是写不尽的,暂且讲到这里。现在来说说我自身的情况。
那时我的处境极其悲惨。
读者想必不会忘记,在我的那个叫做子圭的弟子还在世的时候,我曾被他——这个该死的伤害过。后来黄面长者拯救了我,用“难得糊涂”的符箓为我的生命注入了新的活力,使我获得了一种灵性,从而能以自卫,免遭他的伤害。然而,这次的情况不同了。他——这个该死的搞的“冥府审判”,以及由他煽动的亡魂们疯狂的复仇,意味着我的存在的合理性被彻底否定了。这不是一般的伤害,而是对我致命的打击。我的精神崩溃了,我的生命瘫痪了。
眼看着我一天天衰弱下去,白须长者双眉紧锁,鼻翼两端的纹路拉得长长的,终日一声不吭。
此时黄面长者又是不请自来。一见到我的惨状便连连叹息,沉思良久,对白须长者悄声说:“该去找那一位来想想办法了。”
后来我才知道,黄面长者提起的“那一位”也是长者,名叫云游长者。在三位长者中,论功绩和地位,居首的当然是白须长者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当初云游长者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到达京城,作为外来者,没有表现出对白须长者足够的尊重,一直遭到白须长者的冷落。京城呆不下去了,便开始四方遨游,行踪无定。
自那之后,关于云游长者的情况,白须长者一无所知。此时听到黄面长者提起这位长者来,不由得沉下了脸,乜斜着眼睛瞥了一下对方,鼻腔里哼了一声:“我早就怀疑你们俩暗中交往。果然如此!”
黄面长者闪动着诡谲的目光,默认了这个事实。
沉默半晌,白须长者终于以既无奈又含有期待的语气说:“那就依你说的试试看吧,又要烦劳你了。”
云游长者很快被请来了:光顶净面,微胖的身材,一副超逸豁达的神情。
初见时,白须长者还有些冷漠,等到云游长者双掌对合施礼后,脸上便微微露出了笑意。
三位长者当即商议出一个救治我的办法。
读者即将看到的是一个奇异的场面。
那时我恹恹地躺卧在床上。白须长者端坐在距我一丈远的地方,双手高擎着那部神奇的大书。另外两位长者恭敬地朝着大书膜拜,然后面对白须长者盘膝而坐。黄面长者掌心朝上迭放,云游长者在胸前双手合十。两人闭目凝思了一阵,待睁开眼来便同时朝前用力推掌,白须长者手中的大书随即闪闪发光。
“成了!”白须长者兴奋地呼喊。
三位长者起身走到我床前,用希冀的目光注视着我。白须长者把大书对着我缓缓打开,三位长者齐声高呼: “天理昭昭,不可违逆!”书内顿时雷电激射,一道强光击到我身上,原本虚弱不堪的我一下子挺立起来。我的躯体,不,是我的生命在燃烧,一种超凡的力量在体内迅速向外扩展,我感觉我的生命顷刻间充塞天地,我的精神无所不在。正当我的生命发生奇迹般变化的时刻,我听到那些曾经对我施加报复的亡魂们的哀嚎,同时听到从空中传来咒骂声:“可恶!可恶!”那是他的暴怒的喊叫,这个该死的!
天理之火的烧炼,使我的生命经历了再度铸造。天理,它是宇宙的最高存在,是万物的本源。我的生命同“天理”联结在了一起,或者更确切地说,“天理”化入了我的生命之中。于是,我的存在有了坚实有力的根据,非但是合理的,而且是神圣的。这一切表明:我的威力足以同他抗衡了,这个该死的!这即是说,我不仅永远不会再为他所伤害,而且我已有了足够的力量遏制和消弥他播撒的邪恶。
从那一刻起,在这片土地上,历史揭开了新的一页。
前文所叙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一连串祸乱,全是由他一手制造的,这个该死的!新的开端要重新整饬秩序,首要的当然就是惩罚他了。尽管在已逝的漫长岁月中他曾被白须长者用那部神奇的大书惩罚过多次,这次的情景却和以往大不相同,因为那部大书凝聚了“天理”的精义,故而威力倍增。过去他虽惧怕大书的威力,可每次总是不甘心服输。这次则不然。白须长者打开大书的那一瞬间,雷霆轰鸣,电光万丈,这强劲的威势令他震悚,逃避唯恐不及,哪里还敢顽抗呢?这次他遭到加倍的惩罚,几乎被大书中的强光烧焦,那凄厉的惨叫令人战栗。此过程中的细节读者尽可以自已去想象,故不赘述。需要说明的是,此次受创后,他恢复得极其缓慢,由于不能继续为患,这片土地上又出现了一个绵延数百年的太平时期。
接下来该看我的了。我要重新肩负起收拾人心的使命,清除这片土地上的种种邪恶。在这方面,我的做法也同以往判然有别。从前我是以训导的方式向人们灌输尊王理念和人伦规范,教给人们学会怎样做人。但是情况变了,方式也要为之而变。面对人欲横流的混乱局面,我断然采取惩治手段。我要用“天理”的尺度去衡量一切,审判一切。天理是无情的,它绝不容忍人们有一丝有悖伦常的邪欲存留于心,违逆者必诛。于是,我要杀人了!

五章 第二节2
那时候经我手杀的人不计其数,忤逆者杀,失节者杀,纵欲者杀,僭越者杀,亵渎君权者杀……时隔久远,好多细节我早已印象模糊,但有那么几件事至今我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次,某地一家大户为老人办丧事,举家号啕。恰巧我从门前路过,内中一人的哭声引起我的注意。那声音有些异样,听起来似乎悲切,但是仔细一分辨,哀戚中却混杂着怨怼。我急忙跑进院里,只见一群人正跪在死者灵前痛哭。离灵柩最近的一个中年男子涕泪纵横,倒是挺伤心的样子,可我一眼就看出来,此人是形悲而心怨,那异样的哭声就是这个人发出来的。我打听了一下,得知该男子是家中的长子,死者便是其父。我顿时怒火中烧。哭灵完毕,我将那男子拽到一旁查问情由。
“为何遭父丧却如此哀怨?”我直截了当地责问。
那男子倒也爽快,直言不讳地说:“我家的男孩子只我和弟弟二人。平日父亲事事偏爱幼子,我这个做长子的总是受着冷待,对此我一直心中不平。尤其令我气恼的是,父亲生前为我们兄弟俩分配财产时,把好地好房都划给了弟弟,非但如此,还暗中给了弟弟一大笔钱财。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委屈了,哀怨便是由此而生。”
看得出来,那男子说这番话时仍然一肚子怨气。
“为人子者是不容许对父母心存芥蒂的。这个道理你懂得吗?”我问。
“懂得。”那男子十分平静,说话的语调像背书一样,“天下没有有过错的父母。不论父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子女只能依顺,不容争辩,更不得怨恨。”
“说得好!”我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但马上又板起面孔,“那么,你可知道,子弗父意,哪怕只是潜隐于心中的一丝意念,是什么罪名?”
“知道,是不孝之罪。”
“不孝罪之首,当如何惩处你该也知道吧?”
“这我也知道,罪不容诛”
我心中的怒火已渐渐平息,语气也变得平和了些:“看来你是个明理的人,何以要做悖理之事呢?”
那个男子露出苦涩的神情:“道理我都会讲,但这全是不讲理的道理,难以让我心服。”
我尽量抑制着心中再次升起的怒火:“我最后问一句,现在你还怨恨自己的父亲吗?”
那男子低头不语。
“说”
对方微微点了下头。
“说出来!”
那男子直视着我,依然是那般平静,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怨恨。”
我的怒气爆发了:“你——你——大逆不道!”
依照我的裁决,那个不肖之子被杀于其父灵前。
另一件事和天上的星宿有关。那星宿的名字叫紫微垣,历来被认为是天子居住之所,它的亮度的变化及位置的移动,与王权的兴衰息息相关。
我说的这件事发生在二十七代帝登基的那一年。据当时司天监的官员观测,二十七代帝登基的当天夜晚,紫微垣灿然发亮,按照星象之说,那是天降祥瑞、国运兴隆的征兆。二十七代帝特意在朝中设盛宴庆贺,举国也为此而欢腾。可是不久,有个民间观星象者却肆意散播流言,说什么紫微垣不过是普通的星宿,其亮度及位置按周期变化,与人事毫无关系,二十七代帝登基时该星宿的亮度一如寻常,无任何异象,所谓“天降祥瑞”实为伪说。流言不胫而走,一时闹得人心混乱。这是在公然蔑视君权!我打听到那个观星象者的下落,立即前去问罪。
面对我的指斥,那人却毫无惧色,抱来一大摞簿册放在我面前,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多年观测星象的记录,字字有据,它们可以证明司天监的官员们说的全是假话。”
“什么字字有据?分明是异端邪说,妖言惑众!”我怒声喝斥,令人将那些薄册连同那人所有的文稿及藏书当场烧毁。
望着熊熊的火势,那人惨叫一声,发疯似的扑上去,结果被活活烧死。
事后流传着另一种说法,说那人是被我推到火里去的。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我也说不好,当时我气愤得情绪失控,究竟干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其实,那人是怎样死的无关紧要,因为论其罪状终该一死,我绝不会让其活下去,这一点是肯定的。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五章 第二节3
下面我再来讲一件事。同这件事相比,前面所说的那些都算不了什么,因为这次杀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这个事件是由一个灯谜引发的。
那是三十二代帝在位时的事。那一年过灯节的时候,有一个灯谜轰动了整座京城。其实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字谜:“小不小,大不大,大者头上顶着小,小者脚下踩着大。”聪明的读者一眼便会看出来,它的谜底是个“尖”字。起初我闹不明白,一个极普通的字谜何以引起那么多的人关注?后来我觉察到,人们所感兴趣的并非字谜本身,而是它的寓意。那字谜以“大”、“小”影射尊卑贵贱的地位,其险恶用意在于颠覆一整套伦常秩序,它的矛头最终指向了神圣的君权。不久消息传进宫廷,君主盛怒,下令对此事严加查办。为此我颇费了一番周折。
我首先找到一个将字谜带进京城的外地客商,那人说是从某镇的客店听到的。我赶到了那家客店,店主的妻子说是从娘家所在的村庄听来的。我又由那个村庄顺藤摸瓜,总算把字谜的作者找到了。但是万万没有料到,掀起这场轩然大波的祸首竟然是一个七岁的学童!
那孩子宽宽的前额,两眼炯炯发亮,头一眼看见就让我喜欢。孩子见到我之后,恭恭敬敬地上前施礼,我的心立刻有些软了。
听到我询问字谜之事,孩子天真地说:“初识此字,觉得有趣,就编了这个字谜,在小伙伴们中间猜着玩。”
我自然相信孩子讲的是真情。然而,是真情又有何用?不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反正是犯了罪,而且是诛杀之罪。
“你知道那个字谜招来了什么祸事吗?”我俯下身去问孩子,声音沉闷,像是责备,又像怜恤。
那孩子睁大了眼晴,一下子吓呆了。
“唉!”我只叹了一声,不忍把“杀身之祸”四个字说出口。
过分的伶俐反而给自己带来了厄运,多么不幸的孩子啊!但这是无可解救的。不论什么人,触犯了天理,哪怕是个稚童,也不能赦免。
我终于横下心来给那个孩子定了死罪。作为同案,一起处死的还有孩子的家长、塾师,某镇客店的那对店主夫妇,外地进京的客商,以及其余一些在字谜传播中劣迹照彰者,共计三十余人。
在重新收拾人心的过程中,杀人是我最出色的一手,但不是唯一的,与之相应的还有另外一手,那就是旌表。在我严厉——或许,“严酷”一词更确当——的督责之下,唯天理是从乃至以身殉理者,不可计数。根据不同的身分,我给这些人分别冠以忠臣、孝子、贞妇、烈女等等美称,并为之或著书立传,或挂匾额、树牌坊、建祠堂,使之成为世代做人的楷范。据当时国史馆统计,忠孝、贞节等各类牌坊先后建有数十万座。
关于那些人的美德懿行,篇幅所限不拟列举,但有一事特别值得在此一提。某地有个十三岁的小女子,早年由父母作主许给一个男子。尚未过门那个男子不幸病故,小女子数日不进食,最终*殉节。其时,类似这个小女子的节妇贞女成千上万,殉节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投井的,服毒的,悬梁的,殉葬的,不一而足。
上述而外,我还有一得意之举,即训练了一大批告密者,专门向我举报种种违犯道德律条的恶行。有这些人充当我的耳目,没有一个大逆不道之徒能从我手中逃脱。在此仅举一例。某人不顾人之大伦,在居丧守孝期内不戒*,竟然对恪守孝道的妻子横施弓虽.暴以发泄*,致使其妻羞愤自尽。经告密者举报,那个败类立即被我处死。那人原名沙勿奢,我则改称之“杀勿赦”。这个名字特别,所以至今依然记得。

五章 第三节1
这段艰难的回忆弄得我精疲力竭,再次引起阵发性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什么响动惊醒,蒙眬中看见床前有个人影。
“你是谁?”我翻身坐起来。
那人不吭声。只听到粗重的鼻息。
我探身细看,不由得胸中怒气上涌,原来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刚刚提起的那个败类——杀勿赦!
“我不想再见到你,快些滚开!”我满怀强烈的憎恶之感。
回答我的是一阵阴冷的笑声。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厉声喝问。
杀无赦这才开口,声音低沉,但语气很重:“当初我是被你处死的。现在你要给我一个回答:为什么对我那样残忍?”
“什么残忍不残忍?”我理直气壮地说,“我处死你是因为你犯下了重罪,那是罪有应得!”
杀无赦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难道你说我犯罪,我就真的犯罪了吗?从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可由不得你了!”
我鄙夷地瞥了对方一眼,尽力控制着情绪:“你要放明白些,是你自己犯了罪,并非别人把罪名强加到你头上的。你能赖得掉吗?”
“就凭你一句话,我背负了千载罪名!”杀无赦的面孔涨得通红,“现在是时候了,我要把被你颠倒的是非重新颠例过来,让世人知道,犯罪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你才是真正的罪人!”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喊叫起来:“你这是卑鄙的诬害!你干了伤天害理之事,天理不容,我又何罪 之有?”
“算了吧,别再搬出你那套什么‘天理’来吓唬人了!”杀无赦也冲着我吼叫,“我终于明白了,你就是靠着‘天理’来杀人的,不知有多少无辜者惨死在‘天理’的屠刀之下。有数不清的血债要你偿还,你是逃脱不了罪责的!”
听了这番话,我反而镇静了下来:“我不怕你的恐吓。到底你想怎样,照直说吧。”
杀无赦逼视着我,目光里充满了仇恨:“我要以自身的经历为证,控诉你的罪恶,为我,也为所有被你用所谓‘天理’残害的冤魂申雪!”
也好,那就听听这个无赖说些什么吧。事实终归是事实,其中的是非曲直世人自能分辨,无须我再多费口舌。
杀无赦自述——
我只提一件事,即当初你借以治我死罪的“服中不戒*”那件事,这被你说成是什么“天理”不容的大不孝之罪。现在我就由它谈起。
此事说来话长,我要从头细细地讲。
我在很小的年纪就知道男孩有小*,女孩子没有;男孩站着撒尿,女孩则是蹲着。那时只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并未感到有什么奇怪的,也不曾为此想过什么。大约六岁的时候吧,一个偶然的机会引起我对这种差异的好奇心。那天我想到院外去玩耍,刚把院门打开,从门缝瞧见对面墙根蹲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侧身对着我,两手把裙子的下摆微微提起,看样子是在撒尿。不一会儿赶过来一位老婆婆,一把拽起女孩,朝背上打了一巴掌,嘴里数落着:“这么大个闺女当街撒尿,让人瞅见多寒碜!再这样就打死你!”随后拉着女孩匆匆地走了。老婆婆的话仿佛一把钥匙,倏忽开启了我封闭的心灵,一连串疑问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我们男孩撒尿是可以不背人的,大人见了非但不嗔怪,还会笑着站在一旁看呢。甚至有人还把男孩撒尿的样子制成玩意儿供人玩赏。我家就有这样一个小陶人,是个站立的光屁溜儿的小小子,三寸来高,只要往水盆里一放,就从小*不停地向外滋水,甚为招人喜爱。可是,按照那位老婆婆的话,女孩撒尿却要躲起来,不能让人瞧见,这是为什么?由此我还想到,女孩与男孩尿尿的那个地方为何不一样呢?进而我又想到,为什么世上要有男人和女人?我曾经试着向大人提出这些疑问,得到的回答是:“这不是小孩子想的事,长大就知道了。”这样的回答反而更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我带着这种好奇心慢慢地长大了。在不知不觉间,这种好奇心转化为异性吸引力。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五章 第三节2
早先我只喜欢和男孩们一起玩耍,对女孩并无兴趣。在我心目中,女孩胆小,娇气,沾不点事就爱哭,这常常引起我的讥笑,甚至让我讨厌。自从我注意到了两性之间的根本差异,我的兴趣便悄悄地朝女孩那面偏移了。到了八、九岁的时候,有关女孩的一切都成为我所喜爱的。譬如,那温柔的情态,细声细气的语调,五颜六色的发饰,缀着彩穗的衣裙,戴在腕上的珠串,乃至用胭脂涂红的嘴巴,等等,等等。然而,那时我已是个大男孩,是不允许再随便和女孩接触的了。这种禁忌给我带来许多烦恼,我只得凭着对女孩的远观来使自已得到些许宽慰。不管有意或无意,被压抑的情感终归要以某种方式发泄。终于有一天我做出一个至今想起来仍令自已惊讶的举动。那天黄昏时分,我和几个小伙伴玩捉迷藏,我跑进一户庭院的门洞里,隐藏在敞开的门扇后面。忽然听到门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孩清脆的笑声,那笑声拨动了我的心弦。我忍不住探头朝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水红色绣花衣裙的女孩,好像刚刚和同伴分手,正站在路边甜甜地笑着,俊美的脸蛋儿被西斜的日影映得闪亮。我顿觉胸膛有些堵塞,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血直往头上涌,一种莫可名状的冲动袭上心头,全身在微微地颤抖。我说不清自己是怎样跑出门洞,怎样到了女孩跟前,又是怎样把对方一把抱住的,我所做的一切仿佛做梦一般。女孩的惊叫声使我清醒过来,我松开手撒腿就跑。我在慌乱中迷了路,绕了好大一个弯儿才回到家里。整个过程虽然极为短暂,却给我留下了无穷的回味,每当我追忆此事时,心里总会有一丝新奇而甜蜜的感觉。
等到我长到了已经懂得男婚女嫁,男人要当爸爸,女人要做妈妈的年龄,男女之事渐渐成为我所关切的生活内容。
那时,我长出了茸茸的唇须,喉结也变大了。在大人眼里,我不再是个小孩儿,而是成了半大小子。就在那段时间,有时在睡梦中我会被一种感觉弄醒,那感觉很奇特,像尿尿,又不是尿尿,挺畅快的,醒后便发觉褥子上有一些黏糊糊的东西。记得母亲头一次见到那东西时,用异样的目光瞥了我一眼。当晚我听见母亲悄声对父亲说:“孩子大了……”
是的,我是长大了。随着生理的变化,好多有关男女间的事情越来越引起我的寻味和遐想。
有一次邻居张家的媳妇生孩子,母亲过去道喜,回来对父亲讲:“你别看张家那小子长得弱弱巴巴的,生的孩子倒挺壮实,可招人爱了。”
母亲的话让我疑惑不解。按我以往的想法,孩子是从娘肚子里长出来的,这是女人的事,和男人有什么相干?
还有一回,在街上听到一个女子哭叫着骂一个男人:“你这没良心的!你把我的肚子弄大了,这会儿又想撒手不管,休想!”
我心里想,那个男人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事?那女人的肚子是怎样被弄大的呢?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我心里划了一个又一个问号,后来从一件偶然的事情上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那天我正在书房读书,忽听从院子传来一阵猫的尖叫,那声音听起来像婴儿在大声啼哭。我立刻放下书,从窗缝朝外窥探。在门洞旁边的角落里有两只猫,一只骑在另一只背上。我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住了,只觉得脸发烫,心里卜卜地跳。我怔怔地看了好一阵,直到仆人赶来把猫喝跑。
我头一回见到这种情景,纷乱的心绪久久平静不下来。这件事使我一下子开了窍,我隐隐约约猜出了一男一女背着人时在干什么了。而随后的另一件事则更加触发了我对这方面的想象。
那是关于邻家的儿子娶亲的事。那个做新郎的男子只比我大两岁,我自然联想到自己不久也将成婚,心里不免有些发痒。新婚第三天,我看见那个做新郎的男子在巷口向几个年轻人诡秘地说着什么,我敏感地意识到那是男女之事。我尽量想用耳朵捕捉一些话语,可声音很低,听不到,但是有一个字,就是那个人们忌讳说出口、既难听又让人心跳的字,我听得清清楚楚。
此后那个字便时时在我脑海里闪现。我翻来覆去地想象着那是什么样的动作,又是怎样一种感觉。然而,我可以大致把动作揣摩出来,至于感觉,则难以凭空想象,不过我相信,那一定是极其美妙的。想象诱发着强烈的欲望,我本能地渴求着那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
从那时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郁闷常常袭扰着我,而且每次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每逢陷入这种心境时,什么都引不起我的兴趣,连读书都无精打采。与此相伴,我总感觉体内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要发泄,小肚子那块儿发胀,全身燥热,仿佛火烤着一般,弄得我食不甘味,夜不成眠。有好多次,不知怎么回事,睡醒后发觉自己怀里抱着个枕头……
我十八岁那年,有一天一位中年妇人喜眉笑眼地来到我家,和我父母商议什么事情。事后我得知,那是在给我提亲。婚事很快定下来,我急切地期待着。
那一天总算到来了。当洞房花烛点亮的时候,我全身的血液也随之燃烧了起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五章 第三节3
床上的被褥早经人铺好了。可我并不急于上床。因为是头一次做那种事,多少有些羞怯;况且,面前这个女子已经是属于我的了,早些迟些又有何妨呢?妻子坐在床沿,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量着这个新见面的女子:模样说不上怎样漂亮,但禁得住看,让人喜欢;虽然一直羞涩地垂着头,但从微抿的双唇和眼角的余光,可以感觉到一个温存女子的柔情。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跨前一步坐在妻子身边,伸出手去摸那双放在膝头的白嫩的小手,手指尖儿刚一接触,一股麻酥酥的感觉立刻从心头掠过。妻子朝我靠了靠,我顺势把妻子搂在怀里。此时我的羞怯之情已然消退。我为妻子脱掉了最外面的大红夹袄,又脱去里面粉红色的小褂,只剩下一个红色绣花的兜兜。我嗅到了女人身上特有的令人陶醉的气味,我忍耐不住了。
已经熄灯上床,可是我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又重新点燃蜡烛,在烛光下细细地看着妻子脐下那微微张开、略显湿润的鲜嫩的红唇。那正是男人所需要的!我胯间的那个东西嘣蹦地跳动,渴望着接触。我趴在妻子软绵绵的肉体上,双臂抱得那样有力,似乎要把它嵌入自己体内。我开始用力地做。极度的兴奋使我产生轻微的眩晕。我觉得身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全部精神集中在肉体的感受上,用心地品味着那种奇异的*。渐渐地,两人都急促地喘息起来。突然妻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接着是全身痉挛,喉咙里止不住地呻吟。我愈加亢奋了。在越来越强的刺激下,周身血液骤然由后腰朝跨下那个地方迅速涌去,就在那一瞬间,一股热呼呼的东西从体内喷射而出,随着一阵强烈的近似痛苦的*,我感觉躯体一下子迸裂了。我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大声喊叫。能量急剧释放带来的舒适和满足,使疲劳的身体变得酥软。我一动不动地趴着,闭拢双眼,任凭生命在快乐的海洋上飘荡。
夫妻生活为我的生命之花灌注着甘泉,我贪婪地*着其中那种美妙的滋味。我的生命仿佛被激活了,我感受到生命的欢快的流动和酣畅的交响。尤其令我兴奋的是,那种只属于夫妻两人的隐秘生活,是人生中唯一的一块不受任何规范约束的自由天地,它没有外力的干预,在那里可以随意做自己所愿做的事。我珍惜着它,爱护着它,尽情地享受着它。
然而,婚期刚刚过了八个月,正当夫妻生活渐趋佳境之时,父亲不幸病故。
父亲在本地开一家药铺,那年亲自去外地采购药材,因感染瘟疫不治身亡。依循“天理”之说,子辈须为父母之丧守孝三年,其间要严戒*,禁止一切娱乐和交际,以报父母之恩。这就是说,我虽有妻室,却要连续三年重过婚前那种单身生活了。老实讲,我对此一点也不抱怨。丧父之痛抑制了情欲,我已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夫妻之事,心甘情愿为父亲守孝。
自父亡之日起,我就和妻子分室而居。在服丧头一年,我心如止水,除了侍奉母亲和料理药铺的一些事,大部分时间都只身独处。每日只吃饭时见到妻子,淡淡地看一眼,话也很少说。那时妻子在我心里似乎失去了女性的魅力。我夜夜孤身而眠,但并不觉得寂寞,为父尽孝使我感到宽慰。妻子是个恪守孝道的女人,也是在一心一意地循礼行孝,从那哀戚的面容看得出来,虔敬中还含着惶惧。我懂得做儿媳的守孝时的苦衷,稍有不慎便会遭人唾骂,日后就难做人了。
一年过后,妻子依旧是那副哀戚的面容,依旧是虔敬中含着惶惧,而我的心理则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丧父之痛在我心中逐渐有些淡化了,被抑制的情欲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我时而在不知不觉间回想起过去夫妻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在想象中体味着那种*。我明明知道服中是不许想这类事的,哪怕只是一闪念,都是对尊亲亡灵的不敬,对“天理”的亵渎,然而却抵不住本能的冲动。有一次,我躺在床上休息,又无意中想到那种事,想着想着感觉自己正在同妻子亲热,我嗅到那久已陌生的女人身上的气味,接触到那绵软的肉体,下身便不由自主地做起那种动作来……但那美妙的时刻没有持续多久,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在那段时间,“天理”与“情欲”一直在我内心激烈地搏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堪精神的重负,常常暗自叹息。
在痛苦的熬煎中,时间显得特别漫长,但终归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眼瞅着距离服满的日子越来越近,只剩下一个月了,我的心情渐渐轻松起来。那时在我眼里,妻子又变成刚做新娘时的模样。我时常找个借口和妻子多呆上一会儿,寻找话题多说几句话,有一回为了什么事竟然笑出了声,惹得妻子白了我一眼。我即将从精神困扰中得以解脱,又可以做自己愿做的事了,我的心欢悦地跳动着。我仿佛又回到了新婚前夕,急切地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我掰着指头数着日子,二十天,十九天,十八天……
然而,厄运似乎总是在追随着我。三年的服期仅差最后三天了,母亲不慎跌了一交,伤及脏腑,两日后离开了人世。
于是,我再次沉浸在悲痛之中,巨大的哀痛再次抑制了情欲。我默默地发誓,继续为母亲守孝三年。
我依然和妻子分室而居,我住在堂屋的东侧室,妻子在西侧室。每天依然只是吃饭时见到妻子,淡淡地看一眼,话也很少说。

五章 第三节4
不料,也是同上次守孝一样,大约过了一年左右,过去夫妻生活的情景又开始在脑海里闪现,“天理”与“情欲”再次在我内心激烈地搏斗,我便重新痛苦地承受着精神的重负。
与上次所不同的是,苦闷中掺杂着疑惑。原以为只属于夫妻二人的隐秘生活是不受外力干预的,而眼前的事实却并非如此;本该是人生的乐事,却给我带来无尽的烦恼。这究竟是为什么?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便会滋生出一丝怨气。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了后来的不幸。
从表面看,我依旧竭力抗拒着情欲的诱惑,丝毫没有放松,可是,被压抑在心灵底层的欲望却在梦境中冲破了束缚。说不清有多少次,我梦见自己和妻子共枕而眠,妻子的柔发蹭着我的面颊。说也奇怪,即使处于睡眠状态,我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碰妻子的身体。谁知有一次却失控了。那天我睡前多喝了点酒,躺在床上蒙眬中忆起新婚之夜的情景,我恍若置身于燃着花烛的洞房,却不见妻子的身影。我焦急地在屋内寻找,偶一转身发现妻子正光身在床上躺着。我迷迷糊糊上去把妻子抱住,兴冲冲地做着那种动作。突然间我感到透不过气来,一下子惊醒了。原来我怀里抱着被子,把脸埋在了被里。被梦境撩拨起来的情欲折磨着我,我躺不住了,起身在屋里徘徊,直至午夜,紊乱的心绪才稍稍平稳。等我再睡着时,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别再苦熬了,想做就去做吧!这是正当的,不要顾虑什么。”我立即醒来,翻身下床,打开了屋门。这时,另一个声音在阻止我:“不行!那种事千万做不得,否则就会犯下不孝之罪,天理不容!”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迈出屋门,穿过堂屋,走到妻子的屋前。我用颤抖的手敲了两下门。
“谁呀?”妻子颤声问,听声音还在醒着。
“快些开门吧,我,我不舒服……”我尽量装出病痛的声调。
隔了好一会儿,妻子把门打开。我闪身进去,一把抱起妻子放在床上,自己也随着上了床。妻子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边挣扎一边惊惶地说:“快住手!做不得,万万做不得!”
当时我已神志迷乱,什么都不顾了,对妻子的反应毫不动心。我用力按住妻子的双臂,身子刚要向下趴,冷不防妻子挣脱出右手,从枕下摸出一把剪刀,对准自己的喉咙,厉声喝止我:“再不住手,我情愿死!”
我被妻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怔怔地望着那把剪刀,摸不清那是妻子用来防备歹人的,还是防备我的。我放开妻子,瘫坐在床上,不知该怎么办。
妻子一骨碌爬起来,跪在我面前,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我,啜泣着说:“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不行!这事可非同寻常,万万不可落下不孝的罪名,那样的话,还能做人吗?往后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哪,再忍一忍吧。我求你!”
我无言以对,慌忙下了床,踉踉跄跄回到自已屋里。
此时我如梦初醒,羞惭与悔恨噬咬着我的心灵。我一会儿打自己的嘴巴,一会儿攥起拳头捶胸,一会儿又用头去撞墙,一直折腾到天明。不知是因为过度疲劳,还是强烈的精神刺激,我突然昏厥,栽倒在地上。当我苏醒过来时,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感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在我眼里,一切都失去了本来的色彩。天空是灰色的,树上的枝叶是灰色的,室内的陈设是灰色的,人的面孔也是灰色的。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想要干什么,头脑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念头,甚至对吃喝拉撒睡这类事也无一丝欲求。我每天的生活都是由别人来操纵。有人往我嘴里喂饭我就会嚼,水送到嘴里就往下咽,扶着我躺在床上就睡觉,给我穿上衣服就下床。不然的话,我自己是一样也不想去做的。可是情况仍在继续恶化,到了后来,竟然连这些本能的反应也丧失了。饭喂到嘴里不再去嚼了,水送到嘴里也不再咽了,而且整日整夜睁着两眼,没有一点睡意。

五章 第五节5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有一天,情况陡然发生变化。
本来我对外界的各种声音已毫无反应,那次却很特别,突然有一种声音闯进我的耳朵里,我心里一亮,敏锐地辨出那是在放鞭炮,接着又是一阵好听的声音,我又辨出那是鼓乐声,头脑里便马上闪现出娶亲的热闹场面。我激动得全身颤抖,继而胸部发胀,喉咙阵阵紧缩,抽噎了几声,然后便扑到床上号啕大哭。
此后接连数日,仿佛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烈焰炙烤着我的灵魂,我的生命,周身血液快要被烧干了。我不能再像原先那样静静地呆着,而是躁动不安,从屋里走到院子,又从院子返回屋里,一刻也呆不住。再往后,我感觉体内有头猛兽在窜动,咆哮着,想要挣脱出来。那时我一定是疯狂了,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头猛兽,整天睁大眼睛,寻觅着捕食的对象。
在此之前我早已不认人了,无论谁在面前,我都分不清眉目。可是,那天晚上有人端饭进屋时,我竟一眼认出那是妻子。我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血猛地涌入心房,呼呼地喘息着。
妻子把饭菜放在一旁,立在我面前,脸上带着泪痕。
我盯住妻子看了一会儿,猛地上去把妻子搂在怀里。妻子惊叫了一声,拼命地挣扎。我抄起身旁的饭碗朝妻子头上砸去,顿时鲜血喷涌,妻子倒在地上。我控制不住自己,几下撕烂妻子的衣服,把身子趴下去……
第二天,妻子悄悄地服毒自尽了
…………
杀勿赦不再作声,满脸哀怨地垂着头。
我望着这个无耻的家伙,冷笑了一声:“这些事亏你说得出口,而且还那样津津乐道,看来你是死也不知悔悟的了!”
杀勿赦缓缓抬起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在一般情况下,这些事的确难以启齿。可是,为了揭露你的罪恶,我必须讲。我所讲的这些,字字句句都是对你的控诉!”
“什么控诉?分明是你自己在招供!”我气得声音变了调,“这恰好证实了当初我理应把你处死。你是罪不可赦,死有余辜!”
“任凭你怎样狡辩,都无法逃避罪责!”杀勿赦那愤怒的目光利剑般刺向我,“是你,无情地摧残人的天然本性,使我的心灵迷狂变态;也是你,逼迫我的妻子以‘理’废‘情’,导致了人格的扭曲。我和妻子都是被你杀害的,是被你用‘天理’杀害的!”稍稍停顿了一下,杀勿赦的声调更加激愤:“千载之间,你用‘天理’扼杀人性,窒息人的灵魂,戕害人的生命,祸世害民,惨烈至极。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你这个千古罪人!你这个侩子手!”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杀勿赦的身影奄然消失。我一口闷气憋在心里,说不出的恼恨。

第六章前序
近来我的情绪糟透了。一则,杀勿赦这个无赖突然间跑到我的跟前来撒野,搅得我心乱如麻,把我腻烦死了。再则,现在我住的这个地方,待遇越来越差劲,简直不拿我当人,一种强烈的遭人厌弃的感觉袭扰着我的心灵。
回想我刚住进这里的时候,条件还算不错,比现在可强多了。那时顿顿饭是两菜一汤,荤素搭配,滋味也还可以。现在则变成了一个菜,一碗白开水。那菜做得寡而无味,而且不是半生就是过火。更有甚者,有时连菜也懒得做,扔给我一块硬邦邦的干饽饽就当做一顿饭。这样的饭食我咽不下去,因此常常拒绝进食。那两个看守我的卫兵怕这样下去我会饿死,就用填鸭的方式给我喂饭。先把饽饽在水里泡软,和菜搅拌在一起,黏糊糊的像猪食一样。然后一个把我的头压在肘下,用力掰开我的嘴,另一个用勺子硬把饭往我嘴里塞,噎得我喘不过气。一顿饭下来会把我折腾个半死。
这还不算,我还时常遭到卫兵们的辱骂,这更让我难以忍受了。
有一次我在回忆往事时无意中发出一声长叹,一个卫兵听见了,推开门探头瞧了瞧,见没什么事,狠狠地摔了下门,顺口骂了一句:“成心折腾人,老不死的!”
我气得叫嚷起来。
另一个卫兵跑进屋假惺惺地劝慰我:“先别动气,听我来给你解说。你已经活到了这把年纪,却老而不死,这是造化,是福分。说你‘老不死’,本是一番好意,是在恭维你,你怎么反倒生起气来了呢?”
这分明是在戏弄我,我的火气更大了:“你少来这一套!我受不了你们这份气,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那个卫兵冷笑了一声:“长官忙得很,哪有闲工夫管这里的事?”
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心思。原先管理这个地方的长官三天两头地过来察看,对我也挺和善的。后来两三个月才露一次面,态度也显得冷淡。现在竟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于心情郁闷,阵发性昏厥频频发作。我担心有一天我会被病魔摧毁,所以必须趁着清醒的短暂时间,加紧叙述我的故事。
后面的事情头绪纷繁,我只拣其中最重要的来讲。

六章 第一节1
现在还要由我动手杀人这个话题说起。读者已由前述了解到,我并非滥杀无辜,而是依循“天理”的尺度,惩治那些悖逆伦常的败类,其目的是消除他——这个该死的播撒的邪恶,使这片土地恢复稳定的秩序。
无情的诛杀,有效地遏制了邪恶欲念的滋生和泛滥,这片土地终于重又安定了下来。
那不是一般意义的平静、安宁,而是沉寂,无声的沉寂。听不到呐喊,听不到呼号,也听不到悲唱和哀吟,甚而轻微的呜咽与嗟叹。久而久之,人们似乎得了嗜睡症,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任何事也懒得去做,只想着睡觉。清晨,村野上空看不见袅袅炊烟,各地城镇赶早市的古老习俗也已废弃。不论走到哪里,感受到的都是睡眠状态。路上的行人哈欠连连,走着走着便会打起瞌睡来,嘴角流着涎水,有的熬不住了,倒在路边就睡。更为希奇的是,就连司晨的雄鸡也变得懒怠了,当曙光初现时,不再高声啼叫,而是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听起来像是在打嗝儿。
那时,他——这个该死的,因为受到白须长者那部凝聚了“天理”精义的大书的严惩,不知躲到什么地方隐藏了起来,而受他蛊惑和操纵的暴民组织——黑汉集团也随之销声匿迹。那个时候这片上地实在是太静了,静得那么吓人,仿佛到了无人的世界。
面对死气沉沉的景象,黄面长者和云游长者曾感到忧虑,担心长此以往这片土地会丧失生机和活力。
白须长者却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一再说:“不出乱子就好。不出乱子就好。”
这话说得有理。的确,三位长者为这片土地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和智慧,不就是为了求得恒久的稳定吗?稳定是首要的,其他则不必多虑。
然而,到底还是出了乱子。不过,这一次不是内祸,而是外患。
那一年,从大海遥远的彼岸驶来一批战船,在南边的海岸滋扰。那船有几层楼高,两侧船帮各有两排圆洞,每个洞眼探出一个炮筒,筒口冒着硝烟。
炮声震撼着大地,把人们从睡眠状态惊醒。
“不好了,大难临头了!”朝野上下陷入恐慌。
讲到这里,有必要向读者提起另一件事,那就是我最钟爱的弟子——子圭的末代孙在新的灾难降临之际诞生了,我给取名斯煜。斯煜的出世,不仅是子圭家族的事,而且是关涉这片土地的历史的大事。请读者先记住这个名字,有关详情我自会在适当的时候讲述。
下面接着来讲那场从天外飞来的横祸。
没过多久,异寇攻破了海防,大批怪模怪样的高鼻子的军队由沿海窜入内地。尽管官军的将士们英勇无畏,奋力抗击,然而双方武力的对比实在太悬殊了。
当用大刀、长矛、弓箭武装起来的官军,与装备着洋枪、洋炮的高鼻人对战时,那场面既凄惨又滑稽。这边采用旧式的战法,先摆好阵势,等待着对方靠近再进行拼杀。对方却不讲那一套,在三十丈开外就停止脚步,然后前排的士兵单腿跪地,按着统一的口令举枪发射。这边正在疑惑地张望,前面的一批人已应声倒地。官军以拉弓射箭来还击,无数支箭蝗虫般飞过去,却在敌军阵前纷纷坠地。对方第二排士兵上前,又是单腿跪地,举枪齐发,这边又一批人应声倒地。一仗下来,官军伤亡十分惨重。
即使朝廷引以为豪的“金戈铁马”,在异寇的武器面前也全然丧失了威力。当数以千计的骑兵勇猛冲锋时,异寇守在一里之外的地方,从那里朝这边发炮。在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中,前面的战马有的被炸死,而受惊的战马则转身往回奔,后面的战马纷纷与之相撞,霎时阵容大乱。异寇的炮弹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尚未显示战斗力的铁骑顷刻间便被摧毁了。
异寇的火炮也确实厉害,尤长于攻坚破锐。轰然一声巨响,牢固的城垣会一下子被炸开两丈宽的豁口。在如此猛烈的轰击下,所谓“固若金汤”之说就显得那般软弱无力了。
只有在偶尔的短兵相接中,官军的古老兵器才得以发挥些优势,而那也只是使敌方一时受挫,却不能从根本上影响战局。虽说官军也配备了少量的枪炮,不过,那是老式的火绳枪和滑膛炮,它们射程近,杀伤力弱,而且操作步骤烦琐,远比不上洋枪洋炮的威力。
在短短的时间内,异寇攻占了一城又一城,继而气势汹汹地挥戈北犯。
当时的皇位传到了第多少代帝,我怎么也捯不准了,可以肯定在百代以上,故而暂且以“×××”代替。战火在急剧地蔓延,神圣的君权及一统江山受到严重的威胁。×××代帝急忙派人同高鼻人议和,朝廷为此付出了巨额赔款及割让土地的惨痛代价。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六章 第一节2
惊魂甫定的人们,将仇恨倾泄到以征服者的身分在这片土地上徜徉的异寇身上。当时流行着一些用来称呼高鼻人的词语,文雅的如“夷狄”,粗俗的如“毛子”,其中都包括着鄙视和憎恶之意。除了以言语泄愤外,还施以人身报复,于是,高鼻人接二连三地受到肉体的伤害。有的迎面被飞石砍伤,有的背后遭棍棒痛击,有的骑在马上突然被挠钩拽下马背,有的乘车时,车轮莫名其妙地脱落,人被跌得头破肢残。还有些单独出行的高鼻人会神秘地失踪,事后发现这些人被杀后或扔入枯井,或抛尸旷野。
然而,人们渐渐意识到,此种复仇之举,今日伤一个,明日杀一人,仅能泄一时之愤,根本阻止不了异寇的野心和气焰。高鼻人仍在陆续增派军队,接连侵占了沿海一带的一些大都市。凭借着强大的武力,这些来自异邦之人耀武扬威地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恣行无忌。
眼看着国势如此衰微,大好河山任人践踏,人们失望了。
“我们不行了!”
“国将不国了!”
悲叹声在四处回荡。
当务之急是张显国威,振奋民心。×××代帝紧急召集廷臣们商议对策。
“不要被什么洋枪洋炮吓倒!那算什么东西?技艺而已。”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鄙夷之情溢于言表,“其实,那种玩意儿我们也不是不能做。论起火药来,我们不是当属天下第一吗?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作为文明古邦,我们一向看重的不是这个,而是文教德化。当此危难之秋,万万不可心思迷乱,丢掉了立国之道!”
“图强之本,在人心不在技艺。”另一位中年臣子慷慨陈词,“异寇乃未开化之民,故而不当在技艺上与之争一时得失。从长远计,须大力弘扬国粹,借以振奋民心,强国兴邦!”
以往商讨国策时,朝臣之间难免出现分歧和争议,这一次却是出奇的一致。
“弘扬国粹刻不容缓,该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要让天下人知晓,我们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我们强着哪!”
群臣们激昂的情绪感染着×××代帝。这位满腹忧虑的君主看到了希望,脸上的愁云渐渐消散了。
连续三天朝议,决定举办一次“国粹展示会”。诏令很快传至各地,其中关于举办展示会的依据说得极其充分而感人:“吾文明之邦崇尚人伦治化,向以精神高超著称于世。彼异寇依恃邪术以逞威,吾国民惟赖其一贯精神而图强。国粹展示之举卒将以吾人之精神优势,震慑彼虏之嚣张气焰,则吾虽一时受挫,然断无失败之理。再则,彼异寇尚技艺而蔑伦纪,究属心性蒙昧。今吾以温驯礼让之民风昭示彼虏,或可收教化之功,以变其陋俗,则亦幸甚焉……”
大计已定,即刻筹办。
所谓“国粹”者,乃三位长者在设计和塑造人的形象方面的智慧的结晶。那么,“展示”之义自然含有对长者们煌煌业绩的褒扬。因而,此次活动理所当然地由三位长者担任总监,一应组织事宜则由我出面去做。
整个活动的程序是,先分地区进行展示,再从中选拔佳作进京参展,最后评优颁奖。
京展是一次空前的盛会。全城所有的干道和空地都被用来充作展示的场所。那些地方每天从早到晚人头攒动,无数双眼睛闪着兴奋和希冀的光彩,喝彩声不绝于耳。整座京城沸腾了!
参加京展的项目为数甚巨,总计三千七百二十一项,十天十夜也介绍不完。鉴于篇幅所限,仅择其精粹以飨读者。
项目一:模塑术
在一阵锣鼓声中,主持人上台,手里拿着一副吹糖人用的模子,左手一片,右手一片。
“各位请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物件?”主持人举着手中的模子问台下观众。
“模子!”台下众口同声回答。
“对,是吹糖人用的模子,把糖放在里面就能做出跟模型一模一样的糖人来。”说到这里,主持人脸上露出诡秘的神色,“可是,大家只见过用这种模子做糖人,有谁见过做活人吗?今天在下就让各位开开眼!”
人群中一片惊讶的喧嚷。
主持人将模子置于台面,说了声“长”,两片模子登时变成一人高,间隔三尺相对而立。
随后另一人登台,站立在两片模子中间。紧跟着上来两个彪形大汉,从两侧用力推动着模子向内挤压,中间那人便进入了模子里。片刻,又把模子分开,里面的人走出来,已完全改变了模样。
又一个走到台上,被用同样的方法进行模塑。接下去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正如“从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这句俗语所言,经过模塑,所有人的面相、情态、高矮、胖瘦全都一模一样,毫无二致。为了加以区分,每人胸前依次写上了号码儿。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六章 第一节3
台下的人一边观看,一边连声赞叹:“神了!”“奇绝无比!”
连续做了十个之后,主持人上前说:“原本还应接着往下做,总共一千个,叫做‘千人一面’。可是台子太小,容纳不下,今日暂且做这十个,请各位看客多多包涵!”
正待散场,忽然有人发问:“那些人还能还原吗?”
“还什么原?”主持人用鄙夷的口气反问,“你没听说过‘做人’这个词儿吗?做人,做人,人本来就是做出来的,打算做成什么样子就做成什么样子,已然做成了什么样子那就是什么样子了。何谈还原?”
这番话即刻引起强烈反响:“言之有理!”“惊人之语!”
项目二:组装术
六个人鱼贯上台,分别穿着红、黄、蓝、白、绿、紫六种颜色的短裤和坎肩儿,各自的头和四肢也涂上了和衣服相同的色彩。六人在椅子上坐定,个个脸上露出微笑。这时,主持人出场了。上了台二话没说,嘁哩喀嚓把六个人的胳膊腿全都拧了下来,随意堆放在台上,动作是那样利落,像拆卸凳子腿一样。那六个人既不流血,也无痛苦的表情,仍然面带笑容。观众正在迷惑间,主持人又逐一拧下六个人的头,椅子上只剩下了六个躯干。
台下发出一片惊骇的叫声。
“各位莫怕,先定住神儿,好戏还没开场呢!”主持人神态自若地说,随手捡起一只胳膊和一条腿,相互磕碰着,梆梆地响。然后又说:“您瞧好了,这可都是标准件,尺寸规格完全一样,随便安在哪个人身上都合适。”
人体组装开始了。
主持人给排在头一个的红色躯干安上了绿色的头,又安上蓝、白两色的胳膊和黄、紫两色的腿。新的组合体看上去极其自然而匀称,每个部分宛如自身生长出来的。
随着台下爆发的掌声,那个刚组装成的人腾地立起身来,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台口,回转身又翻了一串跟头,引来阵阵喝彩。
之后,主持人用同样的方式为其他五种颜色的躯干组装。一轮结束,又重新搭配颜色进行第二轮。连着两轮下来,主持人累得热汗直淌。稍稍喘息了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接着忙活。
“还得多长时间?”台下有人问。
“早啦,才刚开头。”主持人边干边回答。
“总共组装多少种?”
“一千二百九十六种。”
“怎么这么多?”
“因为全是标准件,任凭怎样组装都可以。您想该有多少?您就耐着性子看吧,管保越看越有味儿!”
正如主持人所期望的,台下的人表现出极大的耐性。本来有人看烦了,想要离开的,听了主持人的话就塌下心来。人们全神贯注地看着,都在尽力从那一遍又一遍看似单调而重复的操作中体悟着主持人所说的那个“味儿”。
项目三:显灵性
该项目使用一只巨大的木箱做道具。箱子的前壁是透明的,观众可以看清箱内的情况。
主持人出场,向台后招了下手,立即有几个中年汉子走上台来,个个体格粗壮,神采奕奕。主持人指了下摆在台中央的木箱,几个人便钻了进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只一眨眼的工夫,进入箱内的那些人变成了一群娃娃,有的相互嬉戏,有的独自玩耍,还有的在吮自己的大姆指。主持人往箱里扔了一把爆米花,孩子们挤到一起,争抢着往嘴里塞。有个孩子抢不过别人,脚丫蹭着地哇哇地哭起来。
这番情景让台下的人看得十分开心:“好可爱呦!”“喜煞人也!”
过了一会儿,主持人朝箱内招呼了一声,里面的孩子不见了,站在箱外的仍是那几个汉子。台下的人赞叹不已,连声叫好。
不料,观众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却不以为然,扯开喉咙嚷着:“不就是大变活人吗?有什么希奇!”
主持人马上回驳:“此言差矣!大变活人那是把戏,是假的。我这可是真玩意儿。岂能相提并论!”
“怎么会是真的呢?”那人继续争辩,“明明那么大的人却一下子变成孩子,难道时光会倒流吗?谁能相信?”
“这你就不懂了。”主持人沉着地说,“在你的眼里,那些人变了,由大人变成了孩子。其实并没有变化,而是显露真相!”
那人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众人也迷惑不解。
主持人让那几个汉子下了台,自己向台口挪了几步,解释说:“我这只箱子叫做‘显灵箱’,只要人一进去灵魂就会显形。刚才各位从箱中看到的即是那些人的灵魂。”
“就是那群孩子吗?”台下有人问。
“对呀,就是那群孩子,那就是那些人灵魂的真相。”主持人接口说,“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人在生理上不断地发育,可是灵魂却仍然处于幼儿状态,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停了一下,然后提高了声调:“不单大家看到的那几个人是这样,你、我、他也无一例外。咱们的灵魂都像幼儿一样。咱们都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全场哗然。

六章 第一节4
人群中一位老者挤到台前,用手指着主持人:“你说人人如此,我不服!难道我这把年纪的人也像你说的那样?”
主持人微微一笑:“空口无凭,你老不妨来试一试。”
老者真的上了台,并且进入箱内。人们随即看到箱子里出现了一个小男孩儿,光着屁溜儿,正腆着肚子冲着观众撒尿呢。
当老者从箱内出来时,主持人朝台下问:“请各位告诉老人家,刚才从箱子里看到了什么?”
“光屁溜儿的小孩儿!”有人高喊,引起一阵哄笑。
老者羞红了脸。
主持人眼里闪着得意的神采,看着老者:“得罪你老说,别看你老这把年纪了,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众人连连称是。
项目四:遁形术
一位丹青能手当场献艺,大笔淋漓,一挥而就,然后将画好的画儿悬挂在台的正当央。那是一帧山水条幅。画面以远处淡淡的山影为背景,近处是一片色彩斑斓的秋林,澄碧的流水从林边绕过,水面上荡着一叶扁舟,水边高地上一座红色小亭粲然耀眼。
“好画!好画!”
在一片赞叹声中,另一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台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长衫,一脸凄苦的神情。那人在画前站住,长叹了一声,向众人讲起坎坷的身世。自称是个贫困潦倒的读书人,命途多舛,饱受欺凌。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观众无不为之动容。
突然那人一声惨叫,仰面跌在台上。人们眼看着那人的肚子膨胀起来,越来越大,像是得了臌症。忽听嘭的一声,肚皮胀爆了,人也倏无踪影。
“真惨!”“太可怕了!”台下一片声惊叫,有人吓得用手捂住了脸。
正当混乱之际,缥缥渺渺传来那人的声音:“嘻嘻,我在这儿呢!”
人们纷纷用眼睛搜索,可四处不见人影。
“在那儿,在那里边!”眼尖的人指着台上那幅画喊着。
所有的眼睛朝画里看去,只见那人正站在画中水边高地的红色小亭上向众人招手。此时那人身着锦缎,脸上闪着喜悦的光彩。不多时,那人走出小亭,踱着方步到了水边,向水上的小船摆了摆手。小船很快靠了岸,那人登上去,嘴里还悠闲地唱着小曲。小船顺着水流漂走了,船影渐远渐淡……
全场顿时爆发出一片喝彩声:“妙极!妙极!”
“那个苦命人已经得到解脱,诸位散了吧!”主持人几次催促,人们却迟迟不肯离去,仿佛仍沉浸在画里的情境中。
项目五:分身术
台上设一间茅屋,门窗对着观众,屋左栽着一株柳树。
一人从屋内走出,满面愁容,一边在屋前徘徊,一边连声叹息。继而走至台口向观众倾诉:“只因生计窘迫,向人借了一笔债,早已到期,怎奈无钱偿还。债主接连催要过几次,今日是最后的限期,若再拖欠,就要把这间房子强占了去。唉,真真愁煞人也!”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那人一惊:“这不,说着说着,讨债的人就来了。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那人急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在那里打转。转着转着,身体忽地变形,从体内分离出另一个来,二者形貌全然无异。为了叙述的方便,暂将原来的那个称作甲,分离出来的这个称作乙。

六章 第一节5
乙:(面向观众,指着甲)这个人要倒霉了,我且躲在一旁看个热闹。
甲:(一把将乙拽住)哪里走!事到临头你倒想独自躲起来?别忘了,你我同为一体!
乙:虽说如此,可现在你是你,我是我,两不相干。你少再罗唆!
甲:(拉住乙不放)你别胡搅蛮缠,我不听你那一套,说什么你也不能躲!
乙:去你的!(猛力将甲推倒,自己躲到柳树后)
喧闹声由远而近。
甲:(从地上爬起)别再傻待着了,还是逃避一下为妙。(仓皇逃跑)
“汰!哪里跑!”索债人出场,敞怀露胸,一脸凶相,身后跟着两个打手。
“想一走了之吗?没那么便宜!”索债人喝喊着,朝打手挥了下手:“给我追!”
两个打手疾步追上去,将甲抓回。
(乙:瞧吧,这下有好戏看了!)
“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别耍赖!”索债人怒气冲冲地说。
“我不是故意赖债,”甲苦苦哀求,“实在拿不出钱来,请再宽限些时日吧。”
“休想!”索债人凶狠地瞪着甲“没钱就拿这房子抵债,还有什么好说的?”
“把房子抵了债,让我到哪里去住啊?”甲哭喊着。
“管你哪里去住!”索债人转身招呼打手:“快给我动手!”
两个打手挽起袖子,一齐朝茅屋走走。那茅屋像装上了轱辘,被打手推走了。索债人也一起离去。
甲上前拦阻,打手将甲推开。甲踉跄几步,指着那些人的背影叫骂:“你们这帮强盗!”
索债人闻声返回,恶狠狠地问:“你骂谁是强盗?”
甲怒目相视:“谁强占我的房子,谁就是强盗!”
啪!啪!索债人抡圆了胳膊,打了甲反正两个嘴巴。甲双手捂脸,疼得弯下了腰。
(乙:够狠的!不过,见点血才好看呢!可惜还是手软。)
“你还敢骂吗?”索债人逼问甲。
甲的嘴动了动,虽未出声,但从口形可以辨出是“强盗”二字。
“还敢嘴硬?好,我叫你爬着走路!”索债人吼着,朝甲左腿的迎面骨狠狠踢去,然后一甩袖子走开了。
“哎哟!哎哟!”甲一头栽倒,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乙:(从树后走出来,面向观众)方才我从自身分离出来,站在自己身外,把自己受的苦当成一场戏来看,这样非但不再觉得苦,反而得到了心理的满足。这场戏看得还算过瘾,倒是挺开心的!(见甲昏迷在地上,上前呼唤)喂,快点醒醒!
甲:(醒来,坐起身。见乙,骤生怨怼)方才你躲开了,这时你来干什么?
乙:我是来帮你解脱痛苦的。(扶甲)
甲:鬼话!去你的!(将乙推开)
乙:(指着远处)不好了,那个讨债的又来了!
甲惊慌地朝前看,乙乘其不备附上身去,与甲合为一体,又变回了一个人。
此时,只见那个人敏捷地站起身来,摸了摸脸,又跺了跺脚,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咦,好生奇怪,忽然间脸也不觉肿了,腿也不觉疼了,心里的气也消了,好端端的没有一些儿事。哈哈,管它三七二十一,我自寻快活去也!”随即扬长而去。
…………
有关“国粹展示会”的项目暂且介绍至此。虽仅寥寥数例,但此次活动内容之丰富多彩,由此可见一斑。
除此而外,下面再向读者讲述发生在展示活动中的一件事。
作为展示项目之一,那次还在京城贡院举行了一场诗赛,以“秋兴”为题,诗体不限。参赛者达数百人之多,场面颇为热烈。身为活动的组织者,我特地去那里看了一下。当我到场时,许多参赛者已交卷离去,余者有的盘膝而坐面壁构思,有的踱来踱去,边斟酌边吟诵,有的则胸有成竹地挥洒着笔墨。但是,角落里却有一人在伏案酣睡,与场内的紧张气氛极不协调。等到参赛的人全离场了,那人仍未醒来,一位监场的官员叫了半天才将其唤醒。此时方看清楚,那人衣衫槛褛蓬首垢面,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
“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官员问。
“参加诗赛。”那人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诗呢?”
“还没作完呢。”
“你看,人全*了,你也该走了。”官员催促着。
“不,诗没作完,我不能走。”那人执拗地说。
官员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我们这里要清场了,你快些离开吧!”一边去拽那人的胳膊。
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涎着脸喊叫:“我还要接着写呢,为什么要赶我走?”
官员呵喝道:“时间已到,不能再拖延了!”
一听到“时间”二字,那人立刻跳起身来,争辩道:“时间,什么时间?你们规定时间了吗?”
官员一下子被问愣了。是啊,“赛场规则”中的确没有标明时限,这是一个疏漏。那位官员扭头看着我,用目光询问该如何处置。事已至此,我也别无它法,只好应允那人留下来,什么时候将诗作完什么时候再离场。
就是由于这个人拖延了时日,给后来的评优颁奖工作带来了好大的麻烦。
此人的名字我早已忘了,只记得其绰号叫“双泪流”。这个奇怪的绰号有个不平凡的来历,后文将对此详加叙述。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六章 第二节1
“国粹展示会”显示了古老文明的高超,给这片土地注入了新的生机,带来了新的希望。三位长者为此受到朝廷的嘉奖,世人也都怀着深深的敬意去拜望长者,带着上好的丝帛和精美的食品,还有的送上歌功颂德的匾额。长者们的住处终日门庭若市,鼓乐声喧。
展示会使国人摆脱了自卑感,人人觉得露了脸,争了光,出了气,全都喜气洋洋的。人们走路时奓着膀子,挺起胸脯,昂起了头。在高鼻人面前,也渐渐展现笑容。既然我们比你们强,那就凡事让三分吧。于是,敌视与仇恨为宽容的风度所取代。常常听到有人嬉笑着向高鼻人打招呼:“0K!0K!”“你的0K,我的也0K!”我还亲眼见过两个轿夫用轿子抬着高鼻人,一路走着花步,嘴里唱着:“咱这国粹呱呱叫,普天之下独一号。两肩一扛颤悠悠,坐着舒适又逍遥!”
按照预定的计划,展示活动进入了评优颁奖阶段。所有的佳作都已评出,唯独“诗赛”一项却一拖再拖,原因即在于前面提到的那个绰号“双泪流”的人迟迟没有完笔。我曾派人催过几次,都无结果,后来我亲自去察看了一趟。那时“双泪流”被安置在贡院的一个小房间里,门窗紧闭着。我透过窗缝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人在地上走来走去,眼窝深陷,面色灰暗,两只眼睛直勾勾的,嘴里念念有词。我正要进屋,贡院的人领着一个女人走过来,经介绍得知那女人是“双泪流”的妻子,已经来过两三次,劝说丈夫回家的。那女人推开一道门缝,柔声地说:“他爹,别再苦自己了,快些回家吧!”里面没有应声。女人的声音发颤了:“孩子生病了,家里也没柴米了。我求求你,跟我回去吧!”“双泪流”突然探出头来,冲着妻子大吼:“我全他妈的不顾了,今生我就死在这里!”随即咣地关上了门。女人哭泣着走了。我为“双泪流”的一片作诗的痴情所感动,吩咐贡院的人:“接着等下去吧,好好照看着点儿。”
等了将近一年,“双泪流”的诗终于完成了。那天贡院的人把诗送过来,“双泪流”也跟随其后,看去已是骨瘦如柴,不成样子了。一进门就跪在地上,朝着三位长者和我频频稽首,淌着泪水说:“幸予关照。吾去也!”说罢,当场气绝。
“诗赛”的评选即刻开始。参与评选的有翰林学士,国史馆的官员,诗坛名家,此外还有那个经营过“怡乐园”的我所钟爱的另一位弟子——子岑的后人。这次的评选相当费劲。参赛者在诗体及技巧上各擅其长,数百首诗可谓篇篇精美,一时难分高下。
正在为难之时,翰林学士顺手拿起最后送上来的“双泪流”的那首诗,草草看了一眼,将诗稿揉成一团扔到地上,骂了句:“狗屁不如!”
子岑的后人捡起诗稿来在桌上抚平,仔细看了一阵,嘴里不由得啧的一声:“难得,难得。依我之见,此诗当推榜首!”
其他的人听此一说,引起了兴趣,立刻拿去传看。
那是一首只有四句的小诗:
菡萏香销尽,
秋意上心头。
寻芳苦无踪,
好他妈个㞗!
大家看过之后,纷纷摇头。
翰林学士用轻蔑的眼神瞧着子岑的后人:“难道这种一文不值的东西你也看得上眼?既然你赞不绝口,我倒想讨教,它到底好在哪里?”
子岑的后人扬了下眉毛,缓缓地说:“先说第二句——‘秋意上心头’。此句不说天气显出秋意,而说心里感受到秋意,这是妙思。如果细细品味的话,就会看出这是一个字谜,分明是个‘愁’字嘛!不明着写愁,却暗中含愁,谜底由人去自解,这更是佳构。此句意味蕴藉,即所谓不着一字,尽得*啊!”
一些人听了,默默地点头。
翰林学士乜斜着眼睛,语气冷冷的:“那么,你对末句又该如何评价呢?”
“我知道这一句是很惹眼的!”子岑的后人朝对方轻轻一瞥,眼角带着讥诮的笑意:“其实,此句孤立地看,的确粗鄙不堪,但若与第三句——‘寻芳苦无踪’联系起来,则含义极其丰富。一则,表达了秋气肃杀、寻芳不得的凄楚与无奈;再则,‘㞗’与‘秋’谐音,从而暗示了对秋的怨艾;三则,以戏谑之语化解了愁情。由此看来,此句正是全诗的精华所在。尤其是这个‘㞗’字,万千种难以言表的情思,都从此一字透露出来了,堪称一字惊天下!”
在场的人全都听得入了神,屋内鸦雀无声。

六章 第二节2
“我就腻烦那个字,何等鄙俚!”输林学士愤愤地喊叫起来。
“请息怒,请息怒,听我解说。”子岑的后人脸上略带愠色,但极力克制着情绪,“统观全诗,语言是极其讲究的。既有用词典雅之处,如首句中的‘菡萏’,又以俚俗之语入诗,如这个‘㞗’字,二者相映成趣,形成了亦庄亦谐的独特风格。而且,俗到极处反是雅,这便使该诗具有了一种不可言传的美感。再从另一角度讲,作诗炼字贵在险、冷、奇,而这个‘㞗’字则三者兼具,既险又冷且奇,这不正是作者用字的高明之处吗?”
人们被这一番入情入理、条分缕忻的评论打动了。尽管那位翰林学士仍不认可,可是终归拗不过众人。这样一来,这场诗赛的优胜者非“双泪流”莫属了。
至此,各类展示项目的评优工作全部结束。下一步就该筹办颁奖大会了,这将为“国粹展示会”划上一个完满的句号。三位长者和我都异常兴奋,世人也兴致勃勃地翘首以待。
不料,预定的计划未能落实。
颁奖筹备活动刚要动手,外面就出了乱子,此后事变迭起,闹得天翻地覆。
首先是原先入侵的高鼻人再次挑起事端。为了捞取更多的便宜,炮击北边的口岸,后又攻陷京城,胁迫朝廷再次赔偿巨款、割让土地。高鼻人军队在京城一带横施暴虐,所到之处则银钱衣物劫掠一空,凡见女人,不论老幼,尽皆奸污。仅京郊某地,妇女为避辱而自杀者多达两千余人。
之后,来自不同地方的高鼻人纷纷入侵,有蓝眼睛的,灰眼晴的,黄眼睛的,褐色眼睛的,等等。此外,还闯进来一大群凶恶的矮子兵。异寇在这片土地上欠下一笔笔血债。据史载,仅嗜血成性的矮子兵在某地一次就杀害数万无辜,最后只剩下十七个抬尸者。随着武力入侵,一种怪物被带进这片土地。它通体黢黑,体长数里,额前长着一只巨大的独眼,行走时喷吐出黑气,尖声地吼叫。这怪物到处乱窜,贪婪地吞噬着木材、矿石、黄金、布帛、稻粮……怪物窜到哪里,就把贫穷和灾难带到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愤怒的咆哮,声音是那么熟悉,没错,是他,这个该死的。在危难时刻他出场了。他要复仇了,但目标不再是王权,也不是三位长者和我,而是异寇。
那愤怒的咆哮是呼唤,是号令,久已沉寂的黑汉集团应声而起,结集成声势浩大的义军。复仇的火焰在遍地燃烧。当时流传着许多义军奋勇杀敌的故事,那是十分豪壮而感人的。
其一:某地的一支义军在同异寇对战时伤亡惨重,后来头领也被敌人的枪弹击中,鲜血洒在闪亮的大刀上。倒地之前,头领仰天长啸,将手中的大刀朝空中抛去。那刀带着一道白光,径直飞至敌阵,左劈右斩,敌寇的头颅霎时纷纷落地。
其二:有一次,数十名义士被围困在一片树林里,经过激烈的拼杀,全部壮烈捐躯。后来一队高鼻子士兵路经这片树林,突然间每棵树都幻化成一名义士,个个手持利刃,杀得敌兵鲜血迸溅。这片树林于是被人们称作“义士林”。
其三:一支义军在某地与异寇相遇,在对方强大火力攻击下,义士们纷纷倒在血泊里,只剩下了一人。这位义士眼里喷射着怒火,赤着双手朝敌寇走去。突然胸膛被枪弹洞穿,顿时鲜血涌流,义士没有倒下,继续前行。又一颗枪弹洞穿了胸膛,义士摇晃了一下,又挺住了,仍在朝前走。一颗又一颗枪弹接击中胸膛,义士的血快要流干了,但还是挺立着身躯,没有停下脚步。那群高鼻子士兵被义士的豪气所震慑,个个魂飞魄散,最后全都被活活吓死。直到此时,那位义士才面带微笑扑倒于地。
不过,那些终归是传说。我所了解的情况是,来自不同地方的高鼻人军队,合手对义军进行了残酷的剿杀。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各地的义军相继消失了踪影。
那年初冬,最后一支义军在京城东郊同异寇展开了一场血战,最终寡不敌众,身负重伤的头领带着余部朝东南方向逃奔。异寇在后面紧追不舍。跑了数十里路,来到一座城前,如能及时穿城而过的话,即可暂时脱离险境。那时城门紧紧关闭着,义军向城内高声喊话,请求放行。可是城头的官兵瞪着眼看着,就是不开城门。异寇已经逼近。在密集的枪声中,头领再次中弹,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自感力不能支,急忙命令部下各自逃亡。倒地之前头领怒视着城头,叮嘱部下:“尔等切记,我虽倒在异寇枪下,实则死于朝廷之手。他日再起,必灭朝廷!”
不幸的是,这位头领的话若干年后果然应验了。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六章 第二节3
早在“国粹展示会”初期,有一批读书人开始学高鼻人那种蝌蚪形的文字,说那种嘀里嘟噜的话,读那种横行写字的书。从那时起,这些新派学人就受了异邦文明的迷惑,鼓吹什么若欲挽救衰微的国势,必得仿效异邦强国之道。不过当时国粹精神弥漫朝野,那种惑世妄说尚无碍大局。可是,后来的情况就不同了。当人们从一连串事变中看到自己的力量确实敌不过异寇时,崇奉国粹的热情便逐日减退,对朝廷的非议日渐激烈。于是,趁着人心思变的混乱之机,一部分阴险的新派学人结成乱党,暗中策划推翻朝廷,建立异邦那样的政府。内乱将起,我又听到了他那愤怒的咆哮,那是他在发号施令,这个该死的!那时,黑汉集团又积蓄了充足的力量,正在伺机谋反。这支充满复仇情绪的人马被乱党训练成新式军队,身着蓝色军服,使用异寇那样的武器,时称蓝衣军。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向朝廷发难的枪声在南边打响了。
从一开始蓝衣军就显示出锐不可挡的气势,连连攻城克地,迅速控制了半壁江山。朝廷几次派重兵前走征剿,皆大败而归。尤为令人不安的是,那伙狂妄之徒公然自立国号,与朝廷对峙。延续数千年的王者的权力面临着倾覆的危险。
蓝衣军的势力继续由南向北扩展,风声越来越紧了。这时三位长者商议,暂且到云游长者在山中的住处去躲避一阵。趁着漆黑的夜色,我跟随长者们潜出京城。
在前往深山的途中,迎面碰上了一队蓝衣军。几个士兵恶狠狠地横着枪把我们拦住。三位长者面色苍白,我吓得瑟瑟发抖,心想这下完了!正在这时,一个军官赶过来,喝令士兵:“放过他们!快些赶路,不要误了大事!”我们侥幸逃脱了,但有个疑问却萦绕在我的心头:那个军官所说的“不要误了大事”指的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刚进入山中就传来一个消息:×××代帝被从宫廷赶了出去。至此方才明白,原来那个蓝衣军官所称的“大事”即是指此而言。三位长者都很伤心,尤其是白须长者,整整哭了三天三夜。×××代帝是我为之效力的最后一代帝,我的哀戚与惆怅难以言表。
我们住在山腰的一座古刹里,环境倒是十分幽静。刚刚安定了几日,他的身影就接连在那里出现,倏然而至,又奄忽消失,这个该死的!每次他都刻毒地诅咒着:“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这是无耻的恐吓!我和三位长者全不在意。他是多次领教过白须长者那部大书的威力的。有那部大书在,他又敢怎么着?
在那段恓恓惶惶的日子里,我和三位长者谁也未再提颁奖大会的事,因为从当时的情势来看,那已然无望了。
不知等待我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我们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而世道也在稀里糊涂地发生着变化。本来是蓝衣军打下的天下,不知怎样一来,却到了另一派势力——黄衣军手中。蓝衣军曾经放过了我们,这黄衣军对我们又将如何呢?
忽然有一天,一位长得又白又胖的黄衣军官来到古刹,一身黄呢子军服,戴着金色长穗子军帽。我和三位长者忐忑地望着来者,紧张得忘了打声招呼。
黄衣军官脱下帽子,恭敬地朝三位长者打躬作揖,笑呵呵地说:“奉命请长者们出山,继续筹办颁奖大会。”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好运气!我和长者们都喜出望外。
我们很快被接回京城,享受着上宾的待遇。不仅原来的住处修缮一新,还给我们制作了新衣,每天供应着美食。许多人又怀着敬意前来探望,又是一片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
就在此时,他的身影又出现了,这个该死的!他依然在进行那种恶毒的诅咒:“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接二连三地听到这类的话,我有些恐慌了,觉得其中似乎暗示着某种不祥即将到来。
白须长者一再安慰我:“不要多疑,现在不是挺好吗?”
然而,事隔不久,外面风传在新派学人中出了一批“狂士”,正在采用从异邦那里传过来的异端邪说写一部怪书,是专门用来对付白须长者那部大书的。当时传说的邪乎极了,说那怪书威力无比,即使白须长者神奇的大书也难与为匹。如若怪书果真如此厉害,那就意味着它将保护他——这个该死的免遭白须长者的大书之伤害,从而助长他的气焰,使他得以在这片土地上肆意作恶。相形之下,我的生命能量将会受到抑损和摧残。那样一来,固有的文明将被颠覆,这片土地的历史无疑将要改写。他将得势了,这个该死的,而我们则将被历史淘汰。这简直太可怕了!难道我们真的要遭报了么?
看到我惶惶不安的样子,白须长者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不要听信那一套!”可是我发觉,长者嘴上虽这样说,神情却也有些沮丧。
不管怎么说,颁奖大会总算如期举行。会场设在贡院前的广场,观者人山人海。高大的颁奖台,飘扬的旗幡,欢庆的鼓乐,烘托着隆重而热烈的气氛。颁奖活动精采纷呈,有一个场面尤其激动人心。那时诗赛的优胜者“双泪流”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当主持人宣布其诗作获奖时,半空中突然传来那人的慨叹:“三番还阳炼一字,一朝夺魁泪双流!”两行热泪随着声音从天而落。全场立刻爆发出一片喝彩声:“好个双泪流!好个双泪流!”于是,“双泪流”的绰号便由此传开了。不过,当时人们对于“三番还阳炼一字”的含义却惑然莫解。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六章 第二章4
颁奖大会尚在进行中,原先一直在担忧的事情发生了。正当群情高涨之时,忽然间袭来一阵阴风,绕着会场旋转。看不见尘土飞扬,听不到呼呼的声响,只觉得阴森可怖,寒气逼人。人群被恐惧感所驱使,惊呼着逃散了。我和三位长者不安地朝远处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群人冲了过来。临近一看,冲在最前面的一些人身着长衫,还带着一本什么书。事后知道,那些穿长衫的即是新派学人中的“狂士”,而那本书便是传说中的“怪书”。当时他正在那群狂士的头顶上飞行,这个该死的!他冲着长者们和我疯狂地喊叫着:“时辰到了!时辰到了!”从他那炭火般燃烧的目光,我强烈地感受到他积蓄得年久日深的仇恨、愤怒和怨毒。
白须长者急忙打开手中的大书,一道炽烈的白光对着他射过去。就在同一瞬间,狂士们也把怪书打开,里面顷刻窜出一股黑气,直逼白光,一场激战开始了。一次次猛烈的撞击,一声声震耳的轰鸣,那是慑人心魄的雷霆万钧的气象,是山摧海倾般的威势,大地在剧烈地震颤着。白须长者鼻翼两端的纹路拉得很紧,目光中充满了自信。对峙良久,白光骤然加强了亮度,以犀利的锋芒朝对方攻击,黑气缩了一下,又死死抵住。哪知白光在向对方进逼的同时,也在消耗着自身的能量,光芒在逐渐黯淡。那股黑气趁势反扑,散出浓浓的黑雾,向着白光浸漫,似乎要将其销蚀、吞噬。白须长者惊愕得“啊”了一声,手在发抖。那黑气愈加强劲,威迫着白光渐渐收敛了锐气。情况十分危急,不能再拖下去了。白须长者神色阴郁,匆匆合拢大书,悻悻地掉头疾奔而去。我和其他二位长者慌乱地跟在后面紧跑。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了他的狂笑声,这个该死的!
颁奖大会受到冲击,国粹展示活动就此不了了之。我和长者们一方面因面对敌手却力有未逮而沮丧,一方面又为暂时逃过了这场劫难而暗自庆幸。
然而,厄运却紧紧追逐着我们。逃回古刹不久,有一天白须长者听到大书里发出奇怪的沙沙声,像是蝗虫在吃庄稼叶子,打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是几条一寸多长的黑色虫子正在啃食书页。我和其他二位长者连忙帮着把虫子弄死了。那部大书已被蛀出一些洞来,白须长者心疼得了不得。不多时,又有一些虫子爬进屋,我们赶紧把门窗关严。可是虫子仍接连不断地从门窗的缝隙钻进来。为了保护大书,我们只得跑到院里去躲避。这时出现了更加可怕的景象:无数虫子从四面成群结队地涌来,气势那样凶猛。我隐隐听到愤怒的呼叫:“还我生命!”马上意识到这是曾经遭受“天理”惩罚的那些人的亡魂在趁机复仇。这些虫子是冲着白须长者那部大书来的,看样子非要将其毁掉不可。虫子很快地围拢过来。白须长者怀抱着大书,站在那儿不敢动弹,忽而情急智生,高呼:“点火!”我和另两位长者立即抱来许多干柴围在四周点燃,形成了一道环形的火的屏障。那些虫子依然昂着头疯狂地朝前冲,一批批的闯进火里,被烧得毕剥作响,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恶臭……一场劫难又算躲过来了,但是后患犹存。残留下来的虫子在继续繁衍,一代代绵延不绝。从此世间便有了这种吃书的蛀虫,俗名“书蠹”,雅称“素蟫”。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六章 第三节1
我被这段艰难而痛苦的回忆弄得精疲力竭,再次引起阵发性昏厥。
“可把我害苦了!可把我害苦了!”
突然,一阵凄惨的叫声把我惊醒,隐约见到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瞧,竟是“双泪流”,依然是那副衣衫褴褛、蓬首垢面的模样。
我顿生怜悯之心,关切地问:“是哪个害苦了你?快些说给我听听。”
“双泪流”朝前跨了一步,用手指着我:“是你,就是你把我害苦了!”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被搞得蒙头转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等到“双泪流”平静了下来,我问:“你是气糊涂了吧?怎样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以为我在胡说吗?”“双泪流”从地上跳起来,“不,我说的是事实,你赖不掉!”
我有些气恼:“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了你,那么,你来说说,我是怎样加害于你的?”
“你让我活得不像个人样儿!”“双泪流”喊叫着,唾沫星子喷到我的脸上。
“这就怪了,我从未招惹过你,怎么赖到我头上来了?”我虽忿忿不平,但已没有气力争辩,马上转换了口气:“既然你这样说,我倒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哪!”“双泪流”又坐到地上哭了一阵,然后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双泪流”自述——
我,一介草野书生。
我父一生读书,三十几岁会试中榜,却没有官做。后来狠心卖地买官,上任一年又遭谗害,积郁成疾,不治身亡。
我自幼苦读,发誓光耀门庭。但是,十七岁中秀才后,连读三次乡试应考,虽自觉每试颇佳,谁知却连连落第。一怒之下,弃卷辍学,决然断了仕进的念头。我常常感叹世事不公,心中郁结着怀才不遇的苦闷。愤世之痛折磨着我,想死不甘心,活又不知应该怎样活,精神几乎陷入迷狂状态。一次我独自跑到野外去发泄心内的积怨,忽而狂奔,忽而长啸,像疯了一样。无意之间,一个人骑着驴过来把我撞倒。那人当时正坐在驴背上吟诗,完全没有觉察,仍径自前行。我大喝一声:“站住,你这蛮人!”那人不理睬。我从地上爬起来,疾步追上去,拽住了驴尾巴。驴长叫了一声,那人回过头,眼睛瞪着我:“可恶!你打断了我的思路,一句好诗被你截回去了!”
我气冲冲地说:“是你撞了我,反倒说我的不是,真是岂有此理!”说着把那人拉下驴背,扬手便打。
那人一边闪避,一边惊愕地问:“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全是你自找。我正有气没处煞,活该你倒霉!”我说,又扑上去打。
“住手!”那人喝止我,“看得出来,你遭遇过许多不幸,心中痛苦不堪。所幸遇到了我,我可以帮你解脱!”
我停住手,怔怔地站着。
唉,也是命该如此,那一刻注定了我要被你牵着走了。因为我遇到的恰巧是你精心训导的弟子——子岑的一个后代,那人把你迷惑人的那一套全都用在了我的身上。
“要怎样做才能解脱呢?”我问。
“要学会苦中作乐。”那人眼里闪着神秘的光采。
我不解:“苦就是苦,怎么乐得起来?”
那人满脸庄重的神情,一本正经地给我讲了一套人生哲理:“虽说是痛苦,要看你怎样去对待。如果一味地去承受,自然就只会觉得苦;假若转换一下角度,把痛苦化作诗,去吟味,去欣赏,那不就变成一种乐趣了吗?”
仿佛一道闪光划破心头的黑暗,又像一阵清风驱散胸中的阴霾。我全盘接受了这套说教。在我心目中,那人成为我的人生导师。
于是,我开始尝试着以诗来化解心中的苦痛。
我用戏谑的态度,写了一首同自己打趣的小诗:
额纹横贯鬓毛衰, 眼角耷拉眉梢垂。
生来一副倒霉相, 命途不济能怨谁?
此诗写罢,我哭一阵,笑一阵,心里觉得松快了许多。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奇妙的消除痛苦的良方!我写上了瘾,不停地写呀写呀,一日不写诗,生命就似乎失去了寄托。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六章 第三节2
然而,仅仅是自谑、自嘲,仍然抵不往功名富贵的诱惑。
有一次,外面响起一片锣声,报录的高呼:“恭喜×老爷今科高中了!”我知道那是在为某人乡试中举报喜,顿觉心中一阵刺痛。
当晚,隔壁富人家宴请宾客,酒肉的浓香飘散过来,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急忙紧闭了门窗。可是,隔绝了气味,却排遣不了烦恼。我走出家门,跑到郊外,在寂静的河边徘徊。清风徐徐吹来,仰望皓月当空,心中的苦闷 稍觉缓解。倏地,一股灵感油然而生,当即吟诗一首:
清风任我享, 明月任我瞧。
无人来相争, 谁也管不着。
人生大智慧, 知足气自消。
随缘能自适, 与世无争较。
功名与富贵, 浮云眼前飘。
苟非己所有, 莫取半分毫。
尔等吃肥肉, 嘴香屁股臭。
我吃小饭菜, 腹部无囊揣。
高官任尔做, 骏马任尔跑。
仨饱一个倒儿, 乐呀乐陶陶
这是个了不起的收获,我如获至宝。此后这首诗我日吟三遍,怒气、怨气全消,心宁气平。过去我形容枯槁,后来却是面色红润。妻子觉得奇怪,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对写诗越来越着迷。诗不仅使我能以在*中得到宽解和满足,而且把我的人格提升到自赏的境界。
有一首诗我在生前一直爱不释手:
我身为峤岳, 彼乃小山包。
彼山势卑下, 我山独峣峣。
彼山一抔土, 我山耸云霄。
我山花木茂, 彼山是秃瓢。
我山鸟语喧, 彼山空寂寥。
彼山形猥獕, 我山气象豪。
与彼类相异, 命蹇心自傲。
凡是生活中得不到的,或是失掉的,抑或受到某种伤害,人格自赏则给予我精神补偿,这就会使我远离人生一切悲苦哀怨,从而得到彻底的解脱。
我从作诗中确实体味到无穷的乐趣,非但不再感觉痛苦,甚而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了。那时我是何等庆幸、何等得意啊!
然而,如今看起来,那却是何其荒唐!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无论以诗自谑、*还是自赏,不过全是在自我欺骗罢了,其结果必然是灵魂的麻木,精神的死亡!
我写了那么多诗,本来是想以此化解痛苦的,可真实的情况却是,它所化解的是生命意识,是生命的活力,最终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化解掉了!不是吗?在我碰到那个骑驴的人——子岑的后代之前,不管我活得怎样,毕竟我还是我,我还作为一个人在真实地活着。而此后我只是虚幻地苟活在诗意中,现实中的我已经死去了!这该是人生莫大的悲哀,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
不过,这仅是我经历中的一部分,还有比这更惨的呢!
久而久之,我自觉写诗到了一定火候,磨砺技巧成为新的追求,我的全部生命能量都消融到炼字上去了。
那次我写了一首“伤秋诗”,就是在诗赛中夺冠的那首。前面写得很顺畅,但写到最后一个字时思路滞涩,我搜索枯肠,怎么也找不出一个满意的字眼儿来。
那时我终日写诗,什么也不做,就靠妻子织布和为人浆洗衣服勉强度日。妻子劝我不要整天作诗了,用积攒的钱做点小生意。我正为那个字苦恼,一听就火冒三丈:“去你妈的!那个字怎么办?你替我炼?”
妻子一怔:“那个字就这么重要?”
我瞪了妻子一眼:“当然。那就是我的命!”
妻子没再吭声,躲到一旁去哭泣。
我被那个字折磨得三天三夜没合眼,颗粒未进,滴水未沾。因多年苦吟,身体原本极度虚弱,此时已然生命枯竭。恍惚中两个异样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定睛一看,是*的无常。我大吃一惊:难道我死了吗?
“这个人气数已尽,带了走吧。”一个无常说,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另一个从腰间抽出一条锁链,套在我的脖子上。我想挣扎,但全身绵软无力,迷迷糊糊被带走了。一个无常在前面牵着锁链,我跌跌撞撞跟着,另一个紧随在我身后。我在路上寻思:“看来是真的死了。但是那个字还没炼出来,怎能甘心呢?”心不禁难过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

六章 第三节3
不知走了多久,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缕幽光映着荒僻的小径。
我想瞅个空子逃脱,故意身子往后挺,把脚步放慢。
“快些走,别误了时辰!”前面的无常催促着,用力拉了一下锁链。后面的无常推搡着我,还踹了我一脚。
前面不远处出现一座阴森的城堡,里面一重重巍峨的殿宇,黑魆魆的,既威严又恐怖。这时我感觉阴风凄凄,隐约听到从城堡内传来一阵阵哀嚎。
眼看着来到一座桥前,心头骤觉凄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奈何桥了。从这里走过去就再不能回头,这一生就如此了结了吗?
刚踏上桥头,我冷不防身子向旁一闪,双手摽住了桥栏,大声呼喊:“我不能过去,我还有一个字没炼出来呢!放开我,我要回去!”
两个无常对我拳哫茭加,又用锁链抽打我的脊背,这些都不管用,就一齐来掰我的手。我不知哪里来的那股劲头,两只手就像长在桥栏上,怎么也掰不开。
正在这时,桥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可怜的人儿!念你如此执著,再叫你活一回吧!”
于是,我活转过来。
妻子当时正坐在我的床头啼哭,见我睁开了眼,转悲为喜:“你方才是怎么了?好一阵子气息全无,可吓坏我了。”
我隐瞒了实情,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怕是累的吧。没事的,你不必担忧。”
妻子关心地望着我:“你该好好养一养,别再那样苦熬了。”
我一听气又来了,一把将妻子推开,转过身去,脸冲着墙。
妻子不再过问我的事,依旧从早到晚埋头干活。我呢,是专为炼字才又活过来的,自知机会来之不易,所以倍加珍惜。可是日复一日地冥思苦想,却依然一无所获。
那时孩子还不满一岁,有时妻子贪着干活,来不及喂奶,孩子饿得哇哇哭叫,扰得我心神不宁,为此我常跟妻子吵闹。每逢这时,妻子就抱着孩子躲到外边去。白天妻子干不了多少活,只好熬夜。一来二去,连累带气,再加以忧虑,妻子病倒了。
老丈人闻信赶来,气得翘起胡子,指着鼻子骂我:“这么大的人了,连妻儿都养不了。你自己不成器,还连累了这娘儿俩。没出息的东西!”
我必恭必敬地听着,不吭一声。
老丈人把母子俩接走了。临出门还骂个不休:“自己的妻儿让丈人家养着,看你的脸往哪儿搁。活现世!”
任凭怎样辱骂,我毫不在意,反而暗自高兴——无人打扰,耳根清净,正求之不得呢!
到底是妻子疼我,隔几日就暗中叫人送来一些吃食,虽只是半饥半饱,但这已足够了。
空落落的庭院死一般沉寂。我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寻觅着苦苦煎熬着我的那个字。
有时我面壁而立,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墙上的某个地方,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有时卧床构思,不知不觉进入半睡眠状态,脑海里就会跳出许多字来,互相纠缠,奇形怪状,弄得我神魂颠倒。
还有的时候,我无法抑制烦躁的情绪,像一头困兽到处乱撞,从屋里跑到院子,又从院子回到屋里,徒劳地消耗着时间和精力。
妻子走后的第四十七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屋里踱来踱去,一边思索着。
这一天我的心情特别好,头脑显得比平时活跃。我从记忆中搜索出一些未曾想到过的字,虽都不十分满意,但思路开阔了,心里不禁一阵阵激动。
我接着想下去,畅快的思绪似潺潺流水,我不由自主地大声吟诵着:“菡萏香销尽,秋意上心头……”
“啪!”院子里突然发出什么响声。
我跑出屋去一看,是一只猫往屋顶上蹿,檐头的一块瓦被踏落。
“可恶的东西!”我骂了一声,拾起一块砖头朝那只猫扔去,不料砖头砸在房檐上,碎瓦片撒落一地。
当我再回到屋里时,心境全然不同了。我强制着自己继续思考,但思绪散乱,再也集中不起来,我恼恨得连连顿足。
我喝了些酒,躺下睡了会儿,醒来心情恢复了平静。
我重新陷入沉思。在冥想中很快进入诗境,脑海里浮现出一片凄迷的秋景,我仿佛置身其中,体验着那份萧索,那份悲凉……
应和着内心的感受,我又大声吟诵起来:“菡萏香销尽,秋意上心头。寻芳苦无踪……”
倏地,脑子里有个火花在闪烁,苦觅多时的那个字似乎即将闪现出来。此时我觉得血液骤然往头上涌,兴奋得全身颤抖。
“嘭!嘭!嘭!”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思绪戛然而止。我以为是妻子派人来送东西,只得强忍着懊恼去开门。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六章 第六节4
谁知打开门一看,竟是一个丑脸婆,肩上背着一个粗布口袋。
“先生,换点大米吃吗?上等好米!”丑脸婆开口问。
“去你妈的!”我顿时怒不可遏,一脚将那婆子踹翻,随即把门关牢。
那婆子在外边撒泼,一边哭一边撞门:“不换就不换,凭什么打人?”闹腾了好一阵。
等到平息下来,我想重新追踪刚才的思路,但灵感的火花已然熄灭,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气得捶胸顿足,忽觉呼吸阻塞,摔倒在地上,胸口像压上了一块沉重的东西,很快就窒息了。
两个无常又来到我面前,用锁链把我牵走了。这次对我很凶,看管得特别严。到了奈何桥,怕我再生枝节,一边一个把我夹在中间。
“无论如何也不能走过去!”我心里想着。走到桥头时,我灵机一动,扑通跪到地上,对着桥那边大声祈求:“恳请开恩,再放过我这一次吧!”
那边传来声音:“已经放过你一次,不能再宽容了。快些过来吧!”
我苦苦哀告,声泪俱下:“请再成全我这一次,只要能炼出那个字,甘受炮烙之刑!”
那边的声音迟迟才传过来:“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时限只有半年。”
我心中暗喜,却仍不松口:“半年太短,请再放宽一些时日。”
“至多一年。回去吧!”
于是,我又一次活转过来。
没过多久,妻子带着孩子回来了。为了抓紧时间安心炼字,我哄骗妻子说:“我再需一年时间,成与不成都就此罢休,往后就一心做生意。”妻子多年来脸上头一回露出笑容。此后妻子拖着病弱的身子,强撑着织布、洗衣,盼着一年后的好日子。
我把自己单独关在一间屋里,每天足不出户,也不说一句话,一门心思就是炼字。短短一年的生命期限弄得我神经极度紧张,心里越急就越觉思路枯涩。我曾暗自悲叹:与其时光虚度,不如早些了结此生,反倒少受些折磨。但是,我不甘就这样放弃,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有一日我忽发奇想:往常读名家诗时,每每为其卓异的诗才所感动,若是将那些诗吃进肚里,是不是会受到名家身上那种灵秀之气的浸润呢?试一试吧。我翻出几册名家诗集,把它们放在火盆里一把火点着。诗集很快化为灰烬,我抓起一把纸灰就往嘴里塞,纸灰堵住咽喉,引起剧烈的咳嗽。这种吃法不行,我又把纸灰放到水里搅拌成粥状的东西,尝了一口,又苦又涩,难于下咽,想加点糖,家里没有,只好放进一把盐。
妻子发觉了,急得了不得:“这种东西也能吃吗?不要命了?”
我不听妻子的劝阻,一口气喝了三大碗。
哪知道这三碗纸灰浆险些要了命。我接连数日腹泻不止,五脏六腑似乎被淘空了,人瘦得只剩下一张皮。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卧病不起,头脑昏沉,哪里还有精力炼字呢!
等到病愈时,一年的期限仅剩下了一个月。我每天数着日子过,看着太阳升起,又看着太阳落下,却始终一筹莫展,那个字就是炼不出来。到了最后那天,眼看着规定的时限已到,我扔掉手中的笔,仰天长叹:“罢,罢,罢,命该如此!”登时气绝。
话虽这样说,当两个无常把我带走时,我仍不心甘。心想,再请求宽恕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办法是自行逃脱。
我故意装出疯颠的样子,一路哭喊着:“完了,这回真的没救了!天不容我,命数算是到头了!认了,认了!”书包网 www.61k.com

六章 第三节5
两个无常对我放松了警惕,并肩走在前面,让我在后面跟着。路过一条小溪时,我使足劲向前猛撞,两个无常同时落水。我拔脚便逃,一口气跑回家,我又活了过来。担心无常会追到家里来,我匆匆离开家四处躲藏。只要错过了时辰,我就得救了。可是偌大一个京城,却找不到藏身之处。那时贡院正在举行诗赛,我便一头闯了进去。恰巧那场诗赛以“秋兴”为题,我的那首诗正好合题,我就以参赛者的身分在那里接着炼我那个字。后来,当我独自待在贡院里时,心里曾想:如若成功,也不枉几番死去活来;如若不成,这里就是我的坟墓。
命运好像在故意捉弄我。尽管把相关的字几乎想遍了,可是我所需要的那个字却不见一丝踪影。那天夜晚,伴着昏黄的灯光,我深深地陷入绝望之中,抓起桌上的诗稿撕得粉碎,懊丧地叹息:“炼,炼,炼个㞗!”
就在那个瞬间,我心里忽地一亮。啊!这不就是我耗尽心血苦苦寻觅的那个字吗?
“天怜我,天怜我啊!”我百感交集,跪在地上痛哭。
就是因为这段经历,故而在“国粹展示会”颁奖时我才发出那样的感慨:“三番还阳炼一字,一朝夺魁泪双流”!
…………
“双泪流”停住话头,仍然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
我望着那张苦涩的脸。用责问的口吻说:“方才你指责我加害于你,可是你的陈诉却恰恰说明你受惠于我。是我的弟子的后人帮你解脱了痛苦,并且使你在诗赛中赢得荣誉,这难道不是事实吗?说到根儿上,你应当感激我才是,怎么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什么受惠于你?纯粹是颠倒黑白!”“双泪流”站起身来,冲到我跟前,“你用骗人的伎俩把我引入人生的歧途,让我死不死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住口!不许你随意胡说!”我怒声呵斥。
“双泪流”恶狠狠地瞪着我:“任凭你怎样巧言狡辩,事实终归是否认不掉的。你逃脱不了历史的惩罚,你这个无赖!”
“加害”与“施惠”之辨尚未弄清,“双泪流”的身影倏忽不见,给我,也给世人,留下一个未解的迷团。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七章前序
境况依旧。饭菜仍是那样粗劣,看守的卫兵也还是对我没有些须好气儿,呵斥声、咒骂声不绝于耳。我在郁闷中苦捱着日子,生命在一天天地耗损着。
时值深秋。虽然残破的窗子用木板封了起来,遮挡了视线,看不见庭院的景物,却隔绝不了声音,从秋风的哀吟和草虫的悲唱,依然感受得到秋的萧索。我偶尔发现近床的地面上有一片落叶,想是卫兵开门时被风吹进屋的。我从床上探身捡起来,放在掌心玩味良久,想到自己悲苦的处境有如这片飘零的枯叶,不禁潸然泪下。
可是,正当我觉得无望时,情况居然有了好转。有一天,一个陌生人走进屋来,那两个卫兵必恭必敬地跟在后面。那人环视了一下屋内的情况,又瞥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从那人整齐的穿戴和雍容的风度,我断定是位新换上来的长官。随后我听见那人和卫兵在窗下嘀咕了一阵,好像说了句“改善一下”之类的话。
此后的变化令我大出所料:房间打扫干净了,饭菜做得精细了,卫兵们对我的态度也和气了许多。渐渐地,我的体力有所恢复,心情也爽快了一些。我是多么感激那位长官的关照啊!不过,有个疑问困惑着我:为什么对我一时坏一时好的?到底是什么在制约着这种态度的变化呢?我思索再三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就不再去想了。
其实,我大可不必为这类事伤神,爱坏就坏爱好就好吧,管它呢,尽着自己的事情做才是。在我的生命历程中还有一个极其辉煌的阶段,我将静下心来细细地把它讲给世人听。

七章 第一节1
当年狂士们冲击颁奖大会虽未能对长者们和我造成致命的伤害,却出了一个大漏子——前文所提及的那个在外患袭来之际降生的子圭的末代孙斯煜失踪了!
早在“国粹展示会”期间,我就发现斯煜的表现反常。那一年斯煌刚刚八岁,或许是年龄尚小的缘故,这孩子对展示的项目毫无兴趣,看到某些项目时还会怯怯地战抖,紧紧牵住我的衣襟,甚或藏在我身后,后来竟然被吓病了。这孩子自小由我一手教养,对我感情很深。可是那次病后却变得对我冷淡了,常常一个人躲起来,似乎见到我就烦厌,这让我不免感到忧虑。我担心这孩子会离开我,所以始终带在身边,一刻不敢撒手。斯煜是个很有灵性的孩子。记得五岁那年正式拜我为师时,斯煜摘下出生后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生肖玉挂送给我,以表尊师之情。我将玉挂藏在怀里,像珍惜斯煜的生命一样珍惜着它。可是,展示会过后,这副玉挂突然不翼而飞。我猜测是斯煜趁着我熟睡把它拿走了,但我没敢说破,怕伤了孩子的心,引发感情的破裂。蓝衣军闹事时,斯煜随着我逃离京城,躲进了深山古刹。事隔多年举行颁奖大会,我也是带着斯煜一起去的。当狂士们作乱时,慌乱之中我无暇旁顾,等到逃回古刹才想起了斯煜,但为时已晚。
斯煜是子圭家族的最后一代孙。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家族,子圭的每一代后人都不同寻常。斯煜也是天赋异禀,悟性超凡,像是专为继承先辈的伟业而生的。我在斯煜身上寄予着厚望,期待着子圭的这个末代孙像子圭一样成为宰辅之材。
然而,斯煜的失踪使得这一愿望落空了。无论是我还是长者们,都为此倍觉忧伤。
除此而外,在那段时间里,还有一件事成了我和长者们的心病,那就是担心狂士们会继续作乱。其实,大大小小的乱子我们见得多了,倒也不觉得怎么可怕。可怕的是狂士们写的那部怪书,那部令我们望而生畏并将改写这片土地历史的怪书!怪书,怪书,它仿佛拂不去的阴影笼罩在我们心头。
又是一段凄苦的时光。白须长者鼻翼两端斜形的纹路又在拉长,终日悒悒不乐。黄面长者的眼里依旧闪着诡谲的目光,而目光深处分明隐藏着不安。唯有云游长者显得豁达,常对大家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是我发觉,在无人处这位长者却在独自叹息。
结果是虚惊一场,什么事也没发生,渐渐地我们把心放了下来。
我们依然像多年前刚由京城躲到古刹时那样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世道也仍在稀里糊涂地发生着变化。
说不清是什么年月了,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头到古刹探访,还带着一个斯文小生。来访者看着有些面熟,原来是早年请我们出山筹办颁奖大会的那位黄衣军官,而今脱掉军装,换上了长衫。
“在我们落难之时,难得你还记挂着我们。”宾主落座后,白须长者感喟地说。
白胖老头一脸亲切的笑容:“自从狂士们闹乱子之后,一直想来探望。可是,由于战乱迭起,实在顾不上。现在清闲多了,这才抽出点空来。”
“清闲?你是指……”白须长者向对方投去探询的目光。
白胖老头耸动一下肩膀:“我们黄衣军打输了,我们全他妈下野了!哈哈哈——”
“哦——”长者拖着长声说,“我们在这里一待就是多少年,耳目闭塞得很,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少顷,长者往前探了下身子,问道:“现时外面的局势如何?”
“时局未定。”白胖老头敛起了笑容,“眼下有两派势力正在互相争衡,最终鹿死谁手,短时间难见分晓。”
“唉,几时才能平定下来呢?”长者垂下眼睑。沉重地叹了口气。
似乎感到难以替长者解忧,白胖老头坐在那里不住地眨着眼睛。
“而今在哪里高就呢?”长者慢慢稳定了情绪,抬眼看着白胖老头,关切地问。
“早就弃戎从商了!”对方仰起脸,显出踌躇满志的神态,“好赖原先在军界混过,现而今倒腾点军火生意。”
“两派势力相互敌对,把军火卖给谁呢?”
“干买卖认钱不认人,卖给谁都一样赚钱!”
谈话之间,那个斯文小生一直默默地站在白胖老头身后,无人理睬,这时才被大家注意。
“这位是——”白须长者对着白胖老头问,眼睛瞥着斯文小生。
“这个小子?是我远房侄子。”白胖老头说,“当年跟随狂士们胡闹了一阵,后来就后悔了。这次非要跟我来,当面向长者们赔罪。”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七章 第一节2
斯文小子也是身着长衫,戴着金边眼镜,头发居中分开,贴着头皮整齐地梳向两边。
“小的涉世未深,不识高下,不敬之处,尚祈海涵!”斯文小子说着,扑到地上,恭恭敬敬地向三位长者行了大礼。
长者们脸上露出宽厚的笑容,连连说:“知错就好,知错就好。”
“当年狂士们闹得那么凶,后来怎么不见动静了呢?”白须长者望着恭立一旁的斯文小生,问。
“说起来那不过是一时的狂热罢了!”斯文小生爽利地回答,“闹过那一阵之后就散伙了。放心吧,再也闹不起来了!”
“哦——”长者轻松地吁了一口气,接着提出一个长者们和我十分关心的问题:“那么,那部怪书呢,就是狂士们写的那部怪书?”
“怪书吗?莫怕,莫怕。原本只写了半部,还未来得及写完。如今它已经没什么用了!”为了强调自己所说的意思,斯文小生用力晃动着头,一绺头发从额角搭拉下来。
此刻我发觉白须长者脸上掠过一丝痉挛,其他二位长者的眼光暗淡下来,我也惴惴不安。斯文小生的话非但没有给我们带来宽慰,反而增添了一层忧虑:半部书的威力尚且如此之大,那么,一旦全书完成,我们将面临怎样的厄运呢?
“是不是还要接着写下去呢?”沉默片刻,白须长者又问,嗓音低沉。
“这个,这个……”斯文小生支吾着。
“你就明说了吧,不要躲躲闪闪的。”白胖老头在一旁嗔怪地说。
“倒是有人接着在写。不过,只是一个人!”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白须长者阴沉着脸。
“是当年狂士中非常厉害的一个。在所有狂士中只剩下这一个还算得上是本来意义的狂士。此人天生的一双冷眼,心地刻毒得很!”斯文小生的口气带着讥诮和鄙夷的意味。
“就是一个人在续写怪书吗?”长者叮问一句。
“是的,就是一个人。”斯文小生说,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依我看,你老不必担忧,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白须长者的眼神里闪过一道疑虑的光。
白胖老头和斯文小生走后,三位长者商议,决定让云游长者借着化缘的名义下山去探听续书人的消息。
隔了数日,云游长者心情沉重地返回古刹。
“事情不妙。”云游长者说,“这个人着实厉害,是个至死不回头的拧种,从狂士们闹事以来一直没有消停过。虽说是独力续书,可能量极大,而且周围还聚集了一群弟子。”
“据你看,这个人当真要跟我们作对到底吗?”黄面长者问。
“是这样的。”云游长者肯定地说,“这个续书人对我们恨入骨髓,看来不把我们置于死地绝不会罢休。”
“真是个死对头!”白须长者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只怕我们要栽在这个人手里了!”
后来云游长者又下了一趟山,这次带回来了一个不期而至的惊喜——续书人死了!
二位长者不敢相信。
“真有这样的好事吗?”黄面长者满腹狐疑。
“好运还会再降到我们头上?”白须长者不住地摇头。
“千真万确!”云游长者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事情已经上了报纸,大报小报都登着这条消息。我怕是讹传,还特地跑到续书人的灵堂去看了一眼——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死去了!”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这就是说,从此而后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人去续写那部怪书了!
“好,好,总算去掉了一块心病!”白须长者激动得声音发颤。
…………
那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天空中布满战争的烟云。我们远离尘嚣,静观着时局的变幻。
当时这片土地上到处传诵着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物一经出现,立即显示出超绝的伟力和雄长天下的气慨。以我的经历而言,在数千年的盛衰更迭中,我曾见过不少经纶开济之才,但同这个人物相比,却莫不黯然失色。 这个人的名字注定要在这片土地的历史上大放异彩!
“这样的人物千载难逢。旷世奇才,旷世奇才啊!”白须长者由衷地感叹。
正是这位奇异的人物,统率着一支庞大的队伍,起名为“拯救大军”,其威势震撼山河。这即是那个白胖老头所讲的两派势力中的一方。在拯救大军中,人们将这位非凡的统率尊称为“老大人”。为了叙述的方便,在此后的故事中我们也借用这一称呼。
那个时候这片土地正面临着一次历史性的转折。究竟权力归属于谁?最终谁将主宰这片土地的命运?对此,白须长者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非老大人莫属!
提到老大人及拯救大军,就不能不提起黑汉集团,也不能不提起他——这个该死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七章 第一节3
这里有必要再次提示读者注意黑汉集团与他——这个该死的之间的关系。历史无数次地证明,黑汉集团的势力与他的能量总是共消长的。每当他衰微之时,黑汉集团则暂时隐伏;而一旦他再次发威,黑汉集团就会随之崛起。当年狂士们凭着那部怪书冲击“国粹展示会”的颁奖大会,无疑是受了他的煽惑,而反过来那部怪书又在保护着他,助长了他的邪恶,那是他最为猖獗之时,势焰之盛如日中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黑汉集团迅速壮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悍。如果单就黑汉集团自身而言,也没有多么了不得,问题是和老大人联系在了一起,这就非同小可了。不知是由于怎样的依存关系,抑或基于何种历史之必然,他——这个该死的将黑汉集团引到了老大人那里,于是,这支强极一时的力量成为老大人麾下的威武之师,这便是拯救大军的由来。
此后,黑汉集团原先的总头领及各部头目,依然在拯救大军中担任要职,大家都心悦诚服地听从着老大人的统一指挥。
也许是历史故意捉弄我们,偏偏让黑汉集团投奔了老大人,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大难临头!不是吗,老大人迟早会取胜,这是势在必然的。那么,将来就是黑汉集团的天下了,而黑汉集团得势则意味着他——这个该死的将会横行于世。那样的话,我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唉,怕是我们永无出头之日了!”白须长者叹息道。
这一声叹息表达了长者们和我共同的焦虑和恐慌。
局势变得越来越紧张,待在古刹里也听得到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站在山门眺望,常常看见激战后的原野在燃烧,浓烟裹着烈焰在空中翻滚。
决战的时刻到来了,老大人指挥的拯救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敌手猛烈进击。当战事即将定局的前夕,我们在古刹度过了最后一个惊恐之夜。那时古刹的周围已经变成了战场。入夜时分,在密集的枪炮声中,我们躲进后院的禅房里。炮弹从屋顶上呼啸而过,一阵紧接一阵的轰击声震荡着空气,在山间激起绵长的回响。附近什么地方被炮弹击中,爆破的巨响震得门窗发颤,从屋顶落下大片的尘土,大家吃了一惊,慌忙挤到屋角去避险。大约午夜时分,炮火的轰呜声沉寂下来。我依偎着白须长者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骤然间剧烈的爆炸声把我惊醒,接着听到一片梁柱坼裂、砖瓦坠地的声响。原来一颗炮弹落在了前院,刹中的正殿及东西偏殿顷刻坍塌了。爆炸引起的大火迅速地蔓延,整座古刹变成一片火海。
“我们还是到别处躲一躲吧。”白须长者说。
我和长者们匆忙打点行装,连夜下山。夜色漆黑,我们不小心误入一处战地,那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子弹贴着耳边嗖嗖地乱飞,夜幕中穿梭着弹迹的流光。我们辩不出方向,不知朝哪里躲,东一头西一头地瞎闯。枪声渐渐地向远处遁去,总算逃离了危险。我弓背缩颈紧随在长者们身后,大家谁也不说话,只顾闷着头赶路。说不清走了多远的路程,直至晨曦初露时我才发现,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些逃难的人,三位长者已没了踪影!
我一下子跌入了绝望的深渊。难以想象,离开了长者我该怎样活下去?恐惧感紧紧攫住我的心灵。我一连几天不食不眠,发疯般地四处狂奔,一路呼唤着长者,脚掌磨出了血,喉咙喊哑了,但这全属徒劳。
战火已经平息。我只身流落街头,孤苦无助。迎面过来一支队伍,从那整齐的军容、威武的气势,我断定这是拯救大军的人马。此时我想到了黑汉集团,想到了他——这个该死的,全身打了一个寒噤,急忙用衣襟遮住脸躲闪到一旁。在另一处,我看见一些人腰间斜挎着小鼓,一边敲打,一边跳舞;还有一些人手里舞动着花棍,发出铜铃般悦耳的声音。我为眼前这欢乐的情景所感染,但是想到这欢乐并不属于我,不禁黯然神伤。我仿佛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不知它带给我的将是什么。一阵剧烈的惆怅和灼痛涌上心头,我猝然昏厥……
当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个豪华的处所。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正在疑惑间,一个人倏然出现:风骨伟岸,气度威严,仿佛一座山峰矗立在面前。老大人!我几乎失声惊叫。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是绝不会错的——除了老大人,谁具有如此撼人心魄的大气象?
我的心在紧缩,血迅速地涌到头上。老大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感觉那两道犀利的目光穿透了我的灵魂。我愈发忐忑不宁,快要被这位伟人的庄严的沉默压垮了。
默视良久,老大人带着神秘的神色递给我一部厚厚的硬皮书,我接到手里,觉得沉甸甸的。
我不由自主地把书打开,立即开始了一次奇异的经历。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七章 第一节4
我突然被一种力量所控制,像一小块金属受到强大磁力的吸引,瞬间已身在书内。此时我不由得回忆起曾经在白须长者那部大书里感受到的神奇力量。不同的是,硬皮书中的这股力量比大书里的更加强劲有力。
我置身于一个充塞着光明的世界,那是光的流泻,光的普照,光的迸射,由此我明显地感受到书中聚集着无穷的能量。
“等你已久,你终于来了!”一句热情的话语传入我的脑海,但不见有人,也听不到声音。我意识到是那股力量在向我传递意念。
这是什么力量?何以如此强大?我刚这样想,马上得到回答,仍不用声音,只把意念传给我:“你所面对的是‘神圣的存在’。知道这个就足够了,别的无须多管。”
“神圣的存在”几个字令我心生敬畏。单讲“神圣”一词,我自然熟悉它的含义,什么至高无上,天下独尊,绝对权威,以及凛然不可侵犯,等等。但此时我所面对的“神圣的存在”,其具体所指究竟是什么,尚不得知。既然无须多管,那就算了吧。接下来,避开这个问题,我同对方进行了一场无声对话:
——那么,你等我来做什么?
——有一件非同寻常的事要你去做。
——什么事呢?
——替一种意志效力。
——这就是说,要把人们统一在这种意志之下,使它成为主宰这片土地的唯一的意志。我理解得不错吧?
——你很有悟性。不过,你清楚现在你要做的这件事的特殊含义吗?
(奇怪。让人们学会服从,教给人们如何听命于主宰者的意志,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本能,从出世起我一直干的就是这个。莫非这些对方都不了解,还要向我解释什么含义吗?)
——我当然了解你做过的一切,而且我知道,你有理由为自己的过去骄傲。然而你现在要做的却不同以往,因为你将为之效力的是你从未遇到过的一种意志。
——那是一种什么意志?
——一种要改变一切的意志!
——要改变一切,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懂。
——这就是说,世间一切都要受到这种意志的审判。在这片土地上,一切存在的方式都要由它重新设计,一切秩序都要由它重新规定。
(我惊诧不已。这该是何等超绝的意志力啊!简直不可思议。)
——请问,谁具有这种意志?
——老大人。你就是要替老大人的意志效力。
(明白了,怪不得老大人把我召来!)
——我愿意为老大人的意志效力。可是你讲的那种意志我闻所未闻,我不知该怎样去做,一点也不知道。
——这正是我要向你说明的。你一向善于让人们服从主宰者的意志,必须承认,这方面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但服从终归是服从,那只是依照他人的意愿行事。不论人们如何心甘情愿,如何忠顺虔诚,主宰者的意志仍是主宰者的个人意志,人们不过唯命是从而已。如今你要做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它不是让人们去服从,而是要把老大人的意志转化为人们共同的意志,这样就会借助民众使老大人的意志无限扩展,从而变成无所不能的力量。
(这番解说引起我一阵狂喜,我意识到一项崇高的使命将使我的生命显示崭新的意义。与此同时,我也为自己能否当此重任而惴惴不安。)
——请告诉我,这须从何入手?
——为了完成你的使命,你要去对付一个邪恶的家伙。
(我陡然一惊,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或者直说了吧,我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我来说,那将是十分可怕的。)
——请照直讲,那个邪恶的家伙到底是谁?
——其实你很清楚,就是他!
(果然是他——这个该死的!当初他把黑汉集团引到老大人那里,如今老大人却要对他下手,历史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啊!)
——你是说让我去把他赶跑?
——不,是干掉他!
——请再说一遍。
——干—掉—他!
——让我?
——当然是你!
——不,这不可能,我根本办不到!书包网 www.61k.com

七章 第一节5
(我断然拒绝,因为我确实不行,这是明摆着的。三位长者从未赋予我这种能力,就连长者们自己不是也无力消除他吗?况且,由于屡遭磨难,我已是身心交病,虚弱不堪,提到他我都怕得要命……)
——这么说,你不想同他较量?
——……
——他就是他,他的邪恶本性永远不会改变。对主宰者的意志来说,他是天然的死敌!如果任他横行于世,他将姿意作祟,惑乱人心,这样,老大人的意志势必受到严重干扰。你同他世代相仇,不共戴天。眼看着他狂悖无道,难道你就听之任之?难道你就那样心安理得?难道你就甘愿放弃自己的使命?
——对,你说得完全对,我不能坐视不管,更不该心安理得。我现在就去找他,对他说,快滚吧,你这个该死的!然后就赶跑他。不,这还不行,我要亲手把他杀死!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我被激怒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管对方是什么“神圣的存在”,我已不在乎。)
——任你随意发泄吧。不过你要记住:该你做的事,你必须去做!
我很快镇静了下来。我知道,我的烦躁,我的气恼,都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对付他——这个该死的。此刻我深为自己的无能和胆怯而羞惭,也很无奈。
好一会儿感觉不到对方有什么动静。我正不知所措,倏忽一亮,一柄脱鞘的利剑悬空横在我面前。
好大一柄剑!剑身又长又宽,霜刃闪着逼人的寒光。
我身不由主地伸出手去握住剑柄。奇怪,看似那样沉重的剑,拿在手里竟轻若羽毛。
我从未使过剑,根本不懂什么剑术,这时却舒展腰身,挥舞自如,抡、劈、点、刺、挑、撩、扫、抹……种种招数一一了然于心。不用
说,这是“神圣的存在”用意念指点我练剑。
我的身体在发生着奇特的变化。一股巨大的能量涌泉般注入我的体内,在冲击,在奔突,周身的血管都鼓胀起来,每一根神经都在兴奋地震颤。我的生命重新拨响青春的琴弦,迸发出新的活力。此时我感受到从未体验过的自身的高大和威严。
“现在你可以同他较量了!”“神圣的存在”传给我意念,“这把剑是专用来对付他的,只有它能置他于死地。你带上它去吧!”
从硬皮书里出来时,我已经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斗士了。
老大人见了我,依然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嘴角却含着笑意。
我很快找到了他——这个该死的。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有这么一天,独力和这个凶恶的仇敌交锋。
“你的死期到了,你这个该死的!”我平生头一次离他这么近,对着他大声喝骂。
他那张铁青色的脸颤动着,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吼叫着朝我扑过来。我嗖地抽出挂在腰间的大剑,剑尖指向他的胸膛。他悚然一惊,急忙缩回身子。我再跨步直刺,他突然纵身一跃,朝天上飞去。
望着他在空中的身影,我连连叹息。自出世以来我从未离开过地面,这该怎么办呢?我渴望飞升,本能地做了个腾跃的姿势,就在那一瞬间,奇迹发生了:我的身体离地而起,它自动飘浮了起来。一阵狂喜从心头掠过,没想到我也有了升腾的本领!我无法知道他对自己失去空中优势有怎样的感触,是惊愕、沮丧,还是不屑一顾?反正一场空中激战不可避免了。我把腰一挺,轻盈地升入高空,他虎视眈耽地看着我,立即摆出应战的架势。我手持利剑频频进击,一个招式跟着一个招式,不让他有片刻喘息的机会。这个家伙也真够厉害的,他徒手跟我厮打,凭着敏捷的动诈居然毫发未损。我求胜心切,进招时出现破绽,险些被他用脚踢掉手中的剑。我改变了战术,不紧不慢地出招,死死地缠住他,等把他拖累了再寻机下手。他似乎识破了我的意图,急于摆脱我的纠缠,于是翻转身体向低空俯冲。我跟踪而下,在那里又是一通拼杀。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章 第一节6
他眼里闪着凶光,疯狂地朝我扑打,尖锐的利爪几乎触到我的咽喉。他在下毒手,这个该死的!情势刻不容缓,必须抢先下手了。我奋力逼退他强劲的攻势,然后对着他的腰部挥剑横扫,被他闪身躲过。借着扫剑时身体旋转的动势,我又来了个反身回劈,力量很大,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形的白光。这一次他虽然又侥幸躲了过去,脸上却显出惊惧的神色,而且我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趁着他慌乱之机,我旋风般地绕到他背后,把剑猛力戳向他的后心,不料被他发觉,他突然侧过身去,剑尖刺伤了他的右臂。他流血了,衣袖顿时被涌出的鲜血染红。此时我记起了在硬皮书里“神圣的存在”对我讲的话:“这把剑是专用来对付他的,只有它能置他于死地。”果然如此!若不是他躲闪得及时,方才那一剑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惨叫一声,纵身钻入高空,然后向东逃窜,我紧紧尾随着他。从空中望去,东边是波涛汹涌的大海,险恶的风浪令人望而生畏。那里是不可逾越的深渊!他骤然一个急转弯,掉头向西,我也随之改变方向。越过榛莽覆盖的山野,越过一道道雄关险隘,他发疯似的逃奔,我则穷追不舍。到底他的飞行本领要比我强,渐渐地我落在了后面。
前面来到一望无垠的荒漠,*的地表布满纵横交错的沙丘。正在紧张地追逐,强烈的风暴咆哮着自远而至,天地间霎时黄尘弥漫。我无法辨别方向,忽而向左歪斜,忽而向右偏移。高空回旋的气流掀动着我的身体,我用力控制着平衡,以免跌落下去。这一段艰难的飞行不仅减缓了速度,也过多地损耗了我的体力。等到风暴平息尘埃落定,他已经跑得很远很远,在我的视野里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
此时我略感体力不支。还要不要继续追下去呢?我犹豫了。
“追上去,不要放过他!”一个意念立即传入我的脑海。我意识到这是“神圣的存在”发出的指令。
我记起了自已的使命,神经顿时兴奋起来,血液在加速流动。我拼尽全身力气追赶,远处那个黑点儿渐渐变大,终于看清了他的形体。可是我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我的身体发沉,而且不停地摇晃,似乎只是在靠着惯性向前移动。
已经到了大漠的边缘,这里群山耸立,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这场追逐战到了最后时刻。如果他想逃生,必须从那道屏障翻越过去。此刻他的身体在空中无力地飘摇着,伤口仍在滴着血。他拼命挣扎着向上升腾,一次,两次,三次,终于越过了峰顶。我不能放过他,立即纵身腾跃,未及峰顶身体就软绵绵地垂直坠落。我想再试一次,突然感到胸部放射性地胀痛,喉咙里像被烟呛了似的难受,这是体力衰惫的征兆。我感觉“神圣的存在”输给我的能量将要消耗尽了,不得已选择了放弃。
他到了大山的那边,我被挡在这边。
一场恶斗结束了。我由空中徐徐落下,瘫坐在地上,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唉!这个该死的,到底还是让他逃脱了!”我怅然地仰望着那片直插云天的峰峦,又瞧了瞧手中那柄闪亮的大剑,暗自叹息着,“我本应得手的——若不是那阵骤然而至的风暴,若是我追赶得再快一些,若是……”
“不,不必沮丧,也无须自责。”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是感觉得到,是“神圣的存在”在用意念对我讲话,“你初次与他交锋,就一举将他逐出了这片土地,这是了不起的功绩。你应当为自己感到骄傲!当然,你的最终目标是把他干掉,但这不会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一个过程。这次你之所以未能干掉他,并非他的运气好,也不是你没尽力,更不是你斗不过他,而是时机未到。你要相信,他逃脱得了一时,却不能逃脱永远。时间会见证一切。或早或迟,他的末日终将到来!”
一番话语拨开了笼罩我心头的云翳。是的,他——这个该死的被我追杀得丧魂失魄,落荒而逃。哈,他怕了,他在怕我,而且是那样的惧怕!尽管这次我未能干掉他,但在力量对比上,我已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而今是我在掌握着他的命运,也就是说,他的小命儿攥在了我的手里,只要他再敢露面,我随时可以叫他丧命!
当我由大漠的边缘返回时,俨然是位凯旋的英雄。我细心地将那柄闪光的大剑收藏好,期待着有朝一日用它来杀掉那个该死的,了却我最大的一桩心事。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七章 第二节1
毫不夸张地讲,这段奇特的经历对我意味着一次新生,而赋予我新生命的自然是老大人了。说到老大人,不能不令我想起失散多时的三位长者——白须长者、黄面长者和云游长者。无论是三位长者,还是老大人,都与我的生命息息相关。然而,在长者们那里,我从未和他——这个该死的面对面地较量过,那种事我想都不敢想;而在老大人这里,同他当面较量则是我必须做的,而且是我能够做的,于是他被我赶出了这片土地。老大人做了三位长者所做不到的事。这是我之大幸,也是这片土地之大幸。
在历代君王统御天下的漫长岁月里,他——这个该死的,虽曾多次遭受惩罚,但始终未曾离开过这片土地。而今他逃到了大山的那边,与世隔绝,孤零零地在渺无人迹的荒原上游荡。我与他彼此抗衡的局面结束了。这片土地上只有我,没有了他,这是自我出世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这件事不仅改变了我和他各自的命运,而且影响着这片土地的历史。对于这片土地来说,它成为划时代的重大事件,它给在此之前数千年的历史划上了永久的句号,昭示着一个新纪元的来临。
所谓纪元之“新”者,其根本性的标志,在于出现了一代“新人”。
读者已然从本书前面的叙述中了解到,我的与生俱来的使命是重新收拾被他——这个该死的败坏了的人心,教给人们如何做人。但是,在我与他并存的年代,由于他百般干扰,我并没有成为人们灵魂的真正主宰者。那时,我只是作为外在的力量采取训导加惩罚的手段约束着人们的行为,人们至多也不过把我当做外在于己的偶像来崇奉。而且,人们对我的崇奉,与其说是在奉行美德,不如说是承当着一种精神重负,而这种承当又是他律的、机械的,其中还多少含着盲目与无奈。因而,在我的教化之下,虽也出现过个别的道德狂热,却从未形成过群体的激情。现在,当我把他——这个该死的逐出这片土地之后,情形就截然不同了。我作为“崇高”的化身渗透到人们的灵魂里,人们将对我的崇奉内化为强烈的生命欲求。过去是我强制人们放弃个人意志——实际上它依然存在,并未消失——如今则是人们心甘情愿地弃绝个人意志,也就是说,在这片土地上个人意志已不复存在了!这是这片土地有史以来仅有的一次“人”的脱胎换骨的变化,经历了这种变化的人被称作一代“新人”。“新人”的出现,正是老大人所企望的。这种人不是在听从或服从老大人的意志,而是将自身融入老大人的意志之中,每个个体都是为老大人的意志而存在,都因老大人的意志而显示其意义,从而达到个体生命与老大人意志的同一。离开了老大人的意志,个体即是虚无,而实现老大人的意志则被视为人生的终极价值。这样一来,老大人的意志便极容易地、顺理成章地转化为民众意志,进而变成无所不能的力量了。
老大人那本硬皮书中的“神圣的存在”曾经告诉我,老大人的意志是一种要改变一切的意志,世间一切都要受这种意志的审判,一切存在的方式都要由它重新设计,一切秩序都要由它重新规定。事实也果真如此。随着一代新人的成长,老大人的意志显示出无穷的威力,在这片土地上演绎着一个又一个旷古绝今的人间奇迹。
讲到这里,我要提到一个人,在将老大人的意志变为现实方面,这个人的作用是任何人不可替代的。说起这个人,其实是读者已经知道的,那就是我最钟爱的弟子子圭的末代孙、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位传人——斯煜。当初斯煜悄然消失,让我苦苦地思念了多年,等待了多年,却一直杳无音信,我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不料斯煜竟戏剧性地出现在了我面前。
在我完成了“神圣的存在”所交付的使命之后,作为褒奖,也是表示倚重,老大人安排我住进了一所豪华的宅院——早年的王府。美食佳境,侍从无数,在那里我享受着世罕其比的富贵与尊荣。有一日,侍从向我禀告,说一位高级官员来看望我。仿佛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一股强烈的暖流在我心里涌动。我端坐在室内静候着,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那位官员刚刚跨进门槛,我突然感到眩晕,险些栽下坐椅,虽然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张脸,但我确信那就是斯煜!当我很快恢复正常时,斯煜已恭谨地站到了我跟前。
“先生好!”一句亲切的问候,然后是深深的一躬。
我定睛看着眼前这个已届中年的俊美男子。终归是子圭的后人,纵然相隔数十代,但那平滑方正的前额,炯炯有神的双眼,以及端庄的神态、整饬的服饰,在在仍能看出子圭的风采。
“这些年来一向可好?”
听了我这句阔别重逢似的问询,斯煜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迟疑了一下才含混地说:“唔,是的。”
我猛然意识到,斯煜辨认不出来我是谁了!这也难怪,因为我已非我。虽说从本质上讲我依旧是我,依旧是三位长者所营造的那个我,依旧是为历代帝王效过力的那个我,然而,在我把他——这个该死的驱逐到大山那边的荒原之后,我专美于世,被冠以种种高贵的称号,诸如“×性”、“×化”、“×观”等等。于是,我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世人全然辨不出我本来的面目了。对于斯煜来说,本来的我为之厌弃,而承载美誉的我则使之敬重。既然如此,那就只得将真相隐藏下去了。

七章 第二节2
相见却不能相认,这是十分痛苦的事。我用力抑制着内心的冲动,随意说了句客套话:“此次晤面我非常高兴,谢谢你来看望我。”
“先生过谦了。斯煜出于对先生的景仰,特意前来参拜先生的。”说话间斯煜从坐位儿上站起身来,又是深深的一躬。一句朴实的话语,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浮夸与矫饰,其内在的诚意却令人不由得心动。我心里明白,斯煜完全把我当成了另一个我,一个头顶闪耀着眩目的光环的我,所以才这般虔诚。
从后面的谈话中我了解到,斯煜自“拯救大军”兴起之时即跟随老大人,而今身居宰辅之位,像当年的子圭一样,是一位声望显赫的股肱重臣。我为子圭家族感到荣耀,也为我对斯煜的厚望没有落空而庆幸。
临别时斯煜送给我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副漂亮的玉挂,就是斯煜幼时曾送给我后来又悄悄拿走的那副生肖玉挂。看着它,我激动得全身不往地颤抖。斯煜此举意味着对我的信赖和依托,甚或可以说是交付——灵魂的交付。
啊,该是我的,终归还是我的!
斯煜依然是我的斯煜。我欣喜地看到,在老大人凭借超绝的意志所创造的每一个奇迹中,都有斯煜付出的艰辛,其辅佐之功超越子圭家族每一代,乃至子圭本人……
某一年麦秋前夕,老大人由斯煜陪同到各地巡视。坐在列车里朝窗外望去,田野上麦浪起伏,金禾摇曳,一派诱人的丰收景象。
老大人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彩,唇边围起一圈好看的弧形笑纹。但是看到麦田里立着些扎成十字形的稻草人,便突然收敛了笑容,微微蹙起双眉。
“弄些稻草人立在那儿,鬼知道有什么用!杀风景!”老大人不快地说。
些在对面的斯煜向前探了下身子,说:“为了防止鸟害,自古以来人们就这样做,一直流传下来的。”
“这是千百年的积习在作怪!”老大人感叹道:“稻草人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假的就是假的,哪个会怕它?这种方法非但无用,而且显得人很无能。”
仿佛是在印证老大人的话,一群麻雀欢叫着飞来,落在稻草人附近的麦丛中,贪婪地啄食着成熟的子粒,有一只竟然落在稻草人的头顶,悠闲地左顾右盼。
老大人收回视线,深沉的目光注视着车厢的一隅。由于情绪激动,脸色异常红润,饱满的额头闪着亮光。沉思片刻,老大人面对着斯煜,用果决的语气说:“我看这麻雀为害匪浅。我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不能让小小的麻雀吃掉!”然后向人要来纸笔,迅疾地写下几个字:消灭麻雀,为民造福!
就在那一刻,贪吃的麻雀注定了在劫难逃,这种弱小的生灵将在这片土地上遭到“灭种之灾”。
贯彻老大人的这项指示,成为那个时候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在斯煜的主持之下,落实工作雷厉风行地开展起来。
首先由统计学家就下列项目搜集相关的数据并加以计算和分析:全境麻雀的分布及其总的数量,麻雀在所有害鸟中所占的比例,每年麻雀啄食的谷物在全年总收成中所占的比例,麻雀每年所食谷物与各类害鸟年食谷物的比率。不知专家们采用的何种统计方法,反正最后的结论是麻雀被列为“害鸟之首”。大量确凿的数据充分显示灭绝麻雀是绝对必要而迫切的。
接下来生物学家要做的是制订消灭麻雀的可行性方案。老大人指示的实质是个“灭”字,正是这个“灭”字让专家们大伤脑筋。人为地使一种鸟类绝迹,史上尚无此先例。大家搜索枯肠地思来想去,无非是一些民间习用的方法:枪击、毒杀、诱捕、掏窝等等,但这些决然达不到“灭”的目的,研究工作一时陷入困境。
不久在一次会议上老大人问起此事,斯煜如实汇报了情况。老大人听后微眯起眼睛,一边踱步,一边缓缓地说:“告诉大家,不要一味地因袭旧习,而要着眼于人的因素。”然后忽然站住,扬起右臂用力一挥:“我们有人,这就足够了!”
斯煜及时地将老大人的话传达下去。再次研究时,大家的头脑变得灵活了。一位脑门儿硕大的学者突发灵感,率先谈了自己的想法:“同大型鸟类相比,麻雀的身体构造有一个先天性的缺陷,那就是翅膀短小。故而它喜跳跃,却不擅飞翔,既不能高飞,也不能远飞,这就成了它的弱点,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弱点。所以,我们须攻其弱点。采取人海战术——”
“轰赶!”
“对,轰赶!”
在座的人受到启发,一片声地应和。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章 第二节3
“是的,就是这么个搞法!”脑门儿硕大的学者接着说,“男女老少一齐上阵,轮番作战,不间断地轰赶,让麻雀无处落脚,得不到片刻歇息,直至活活累死!”
“大家说得好哇!”一直坐在那里静听着的斯煜,此时满面喜色地做了一个简洁有力的总结讲话:“我们就是要充分发挥人的优势,来一个全民动员,合力围歼,打一场消灭麻雀的人民战争!”
一项关乎麻雀命运的方案产生了。按照必经的程序,它尚需交由“民众总会”审议批准,然后形成文件方可生效。
读至此处,读者不免会心生疑惑:既然老大人的意志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那么,何以实施这种意志的方案还需什么机构来审议批准呢?这正是事情的奥妙所在。不错,老大人的意志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意志,除此之外,是不允许存在其他意志的。然而,又不能照直说老大人的意志“代替”了民众意志,无论如何也要做一项更换名目的工作,即从形式上将老大人的意志更名为“民众意志”,如此一来,“民众总会”的设立就是不可或缺的了。它名义上被规定为最高权力机关,是反映、集中和贯彻民众意愿的最具权威性的机构,实则不过是个华而无实的空壳子,它的全部职能就是给老大人的意志打上一个堂皇的“民众意志”的印记,而公开的说法则谓之曰“审议批准”。时任“民众总会”总会长一职的,即是“拯救大军”的前身——原黑汉集团的总头领。这个职务是由老大人亲自安排的。自黑汉集团投奔老大人那天起,老大人就对这个桀骜不驯的总头领心存戒备,一直在巧妙地设法限制其手中的权力。总会长一职虽地位显赫却不握实权,没有谁比总头领担任此职更为合适的了。这位总会长十分看重自己那份被人视为庄严而神圣的职责,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这让老大人渐渐放下心来。
简而言之,灭绝麻雀的方案毫无阻碍地获得“民众总会”的批准。以斯煜为首的“消灭麻雀最高指挥部”迅速下达指令,要求各地区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全力以赴地投入全歼麻雀的统一行动,自文件生效之日起三日定局。
×月×日,这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当时针指向统一规定的时刻,一场人雀大战在全境轰轰烈烈地打响了。
这里是一个普通的村落。天刚发亮全村人就在紧张着准备着。时间发出无声的命令,村民们挥动著竹竿,扫帚,从四面八方呼叫着朝正在觅食、嬉戏的麻雀扑去。麻雀们受到惊扰,纷纷腾空而起,然后又习惯地想找个地方落脚。但是,每一个房顶,每一棵树下,每一片空地,都有人在严密把守。它们惊讶地发现,平日的栖息之所陡然间危机四伏,已经无处容身,便慌乱地朝村外的田野飞去。
按照事先的安排,为了不让麻雀有喘息的机会,一支由上百名健壮的村民组成的队伍,沿着村道飞快地追至田野。麻雀们被后面的呼喊声驱赶着,只顾径直地向前面飞。刹时,从几个邻村被轰赶出来的麻雀,也由不同方向朝这片田野飞过来。几群麻雀撞在一起,互相挡住了去路,顿时乱作一团。它们要寻找各自的出路,于是又四下飞散。但是,出路是没有的。几路村民形成合围之势,强劲的呐喊声震荡着空气,形成具有威慑力的声浪,使得麻雀闻而丧胆。惊恐的麻雀时而聚合,时而散开。一些幼小和体弱的,接二连三地从空中坠落。还有一些被吓得晕头转向,误把大地当成天空,垂直地栽到地上。数千只麻雀不知所措地在田野上空盘旋着。它们从未连续飞过这么长时间,急需在什么地方停歇一下。
田野的西北边有一条河,那儿远离村落,地方又旷,麻雀们敏锐地觉察到那是一个防守薄弱的缺口,一阵风似地冲过去。野草丛生的河滩平静如常。数千只因疲劳过度而失去平衡的麻雀几乎是跌落在河滩上,痛苦地依偎着,鸣叫着。这儿没有嘈杂的人群,没有声浪的冲击,麻雀们以为找到了能以寄身的避难所,没想到这里竟是它们最后的栖息地。追杀的人群呼啸着飞奔而至,很快控制了河滩。人们用手里的竹竿、树枝、长把扫帚,有的还脱下身上的衣服,猛烈地向着无助的麻雀扑打。几近丧失活力的麻雀们再也无力扇动沉重的翅膀,成堆成堆地在无情的践踏和扑打下丧生。有些顽强的麻雀挣扎着飞向河面,其中大部分葬身水底,只有为数不多的侥幸逃到了对岸。然而,那边的人已闻赶来,等候它们的又将是一场夺命的穷追猛打……
某地一所大学。这一日全校停课,所有师生员工一齐投入轰赶麻雀的活动。学校共有各类楼房二十余座,每个楼顶都部署了足够的力量。但是,校园东南角有一座旧时遗留的四层危楼,早已废弃不用,况且又是起脊的搂顶,人难以在上面立足,所以没有安排人员去那里把守,而麻烦恰恰出在了这座楼上。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七章 第二节4
从统一行动开始,经过持续三个多小时的轰赶之后,栖居本校的麻雀,以及从别处被轰赶出来路经此处的,一时踪迹全无。大家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那座危楼上面聚集着大群的麻雀,密密麻麻地盖满了楼顶,便立即将注意力转移过去。人们仰视着楼顶齐声呐喊,想把麻雀吓跑,可对于疲惫不堪的麻雀来说,这个办法毫无效果。接着是往上抛石子,麻雀们对此也无动于衷。后来有人从什么地方找来几颗麻雷子,点燃引线后扔上去,几声巨响,麻雀们被惊飞了,但未等硝烟散尽,又陆续返回,死活不肯离开这块地方。上级曾下达过指示,不准让一只麻雀在自己分管的区域内落脚。于是校方紧急研究对策,决定派人冒着危险爬到楼顶去轰赶。
两名年轻的校工手持长竿,肩上挎着绳索进入危楼。楼内光线昏暗,散发着呛鼻的霉味。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塌陷的木质楼梯上到顶层。西侧的墙角设有一架铁梯,由那里可以攀上楼顶。铁梯与墙壁连接的地方已经松动了,人踩上去时铁梯晃动起来,发出咔咔的声音。打头登梯的校工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放弃,用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口气爬了上去。另一个也紧随其后。见到人的身影出现,麻雀惊慌了,但是它们没有远走高飞,而是避到远离人的楼顶的另一端。尽管两名校工使劲挥动着长竿,可楼顶两端相距三十多米,竿长莫及,必须有人去那头儿轰赶。严重损坏的坡形搂顶站不住脚,打头儿的校工果敢地俯下身子,从楼脊上艰难地向前爬行,由于身体的重压和移动,瓦片间干松的灰沙不住地向下滚落。这个勇敢而惊险的动作吸引了楼下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楼顶的动静,直到校工到达尽头才放下心来。这时麻雀已经飞散,离开了依依眷恋着的地盘。两名校工摘下挎在肩上的绳索,一端拴住腰,一端套在砖砌的烟囱上,骄傲地挺立在楼顶两端,坚守着校园中这个危险的“高地”。那群麻雀飞离危楼后想找另一个地方落脚,可是校园里到处是防守的人群,无论飞到哪里都遭到轰赶,结果又被逼了回来,在危搂上空盘旋着。然而,事实告诉它们,这里也不再安全。它们盘旋了几遭,终于无奈地离开了校园……
一条僻静的小巷,这一天变得热闹起来了。各个院落的居民紧急动员起来,准备在人雀大战中献出力量。人们的眼晴紧紧盯着时针的移动,统一行动的时间一到,整条巷子爆发出一片轰赶声,虽然不十分响亮,却像一个小小的音符,汇入“民众大合唱”的雄浑乐章。
小巷尽头的一个院子长着一株老柳树,那枝叶茂密的树冠原是鸟雀们的“天堂”,骤然间变成了“地狱”。几个站在屋顶和登在梯子上的男人,手持长棍朝树上一阵乱打,大群麻雀连同其它小鸟惊叫着四处飞散。一只麻雀被乱棍击中,落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从屋里跑出一个小女孩,捡起麻雀,怜惜地把它捧在手里。
一个男人走过来,在女孩面前摊开一只大手:“给我。”
孩子连忙把麻雀藏在身后。
“给我!”男人的态度粗暴起来。
孩子惊惧地仰起小脸望着生气的男人,露出恳求的目光。
那男人扭过孩子的胳膊,从小手中夺过麻雀,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孩子不明白大人何以这样无情,看着躺在地上死去的麻雀,伤心地哭了……
紧张而激烈的人雀大战连续进行了两日,天空中再看不到麻雀的踪影,枝叶间、屋檐下再听不见麻雀的呜叫。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麻雀已然灭绝。据各地上报的灭杀麻雀的数字统计,尚有近四分之一的麻雀下落不明。为此,“最高指挥部”发布急令:在三天时限的最后一天,全境展开一次大搜索,将藏匿的麻雀尽数全歼,确保无一漏网。
一场更加残酷的剿杀开始了。人们找遍了所有隐蔽的空间,不放过任何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又是烟熏,又是喷洒杀虫剂,凡属可能的手段都用上了。藏匿的麻雀惨遭祸殃,有的当场毙命,那些逃出来的也都奄奄一息,随便落在什么地方,眯着眼卧在那里一动不动。恐惧,疲惫,加之整整两天没有进食,生命力已经消耗殆尽。面对着扑杀的人群,它们在等待,等待着死亡……
然而,它们等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救援!
就在那一刻,空中传来一片群鸟鼓翼、齐声和鸣的声响。
从峻峭的悬崖,从茂密的森林,一群群威武的猛禽赶来了:鹞鹰、游隼、鸱枭、兀鹫……
从水边,从草甸,一群群美丽的大鸟也赶来了:苍鹭、白鹤、鸿鹄、信天翁……
濒死的麻雀被唤醒了。它们睁开眼睛,挣扎着站立起来,嘴里发出微弱的叫声,与同类的呼叫应和着。
愤怒的鸟群用翅膀搏击,用嘴啄,用爪抓,扑杀麻雀的人群被驱散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章 第二节5
这时看到的不再是弱肉强食、同类相残的景象,而是紧张营救的场面。往常那些尖喙、利爪下的牺牲品,此刻成为施救的对象。鸟儿们自有鸟儿们的办法:这一只将麻雀轻轻衔起,放到另只背上,反过来另一只也照这个样子做。动作那样敏捷,配合得那样默契。不久,救援的鸟群背负着麻雀闪电般地腾空而去……
从那时开始,乌儿们便专以人为敌,干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好多种鸟生来喜欢吃虫子,它们原本是害虫的天敌,可是后来竟一反常态,再也不去吃危害作物的虫子了。由于失去了威胁,各类作物害虫迅速繁殖,活动猖獗。刚刚秀穗的小麦会成片成片地倒伏,正在灌浆的高粱、玉米,一夜间叶子会被吃个精光。娇嫩的棉铃也未能逃脱厄运,被虫蛀后很快变得干瘪了……即便未受虫害侵扰的地区,鸟儿们也不放过。到了收获季节,常常会成群结队地飞来肆意糟蹋田里的庄稼,使得人们辛勤劳作的果实毁于一旦。
更有甚者,当干旱的土地渴望雨水浇灌,而又适逢天空阴云密布之时,鸟儿们会迅速集结成群,将一天云翳统统驱散。领头的是那些凶猛的鸷鸟。它们凭着强健的脊背和坚韧的翅膀,向着浓厚的云层奋力冲击,一次又一次地由高空俯冲而下,然后箭似地钻入云端。渐渐地,黏稠的雨云松动了,浓重的铅灰色中出现了罅隙。随着鸟群不断的冲击,罅隙越来越多、越大,结构紧密的云层终于分解成散碎的云块,继而变成薄而透明的云絮,陆续随风飘散了。于是,一些地方旱魃为虐,颗粒无归。还有的时候,鸟儿们又会依靠鼓动双翅形成的气流,神奇地将各处碎云聚拢到某一地区,致使那里连降暴雨,洪涝成灾……
那是一段饥馑的年月。由于灾害频发,导致连年荒歉,粮仓空虚了,人们的肚子瘪了下去。
但是,这一切是怎样造成的?谁该对此负责?一部分不安分的读书人尖锐地提出了这个问题。这些人或在公开场合发表言论,或载文于报章,众口一辞地把矛头指向那场已被官方定为“战绩辉煌”的人雀大战。
这部分读书人虽然为数寥寥,不过那么一小伙,但其用心险恶,危害极大,故而老大人为之取了个专用的名号——危险分子。
令人不解的是,危险分子们何以如此狂妄,竟然敢于违拗老大人的意志呢?结果,事情追查到了“民众总会”的总会长头上。
这事还得从那部“怪书”及续书人讲起。
读者还会记得,当年新派学人中的“狂士”们冲击“国粹展示会”的颁奖大会时,曾经使用过一部怪书,其威力之大就连白须长者那部神奇的大书也难以抵挡。可是它没有写完,后来有人又接写续写。再后来续书人也死去了,怪书仍未最后完成。我和三位长者都很关心它的下落,却始终得不到半点消息。直到我把他——这个该死的驱逐到大山那边的荒原之后,我才得知怪书被收藏在一个叫做“文贤馆”的地方。所谓“文贤馆”者,是秉承老大人的意旨为纪念那个续书人而修建的。那地方我去过一趟。宽敞的庭院当央立着一尊高大的石雕:续书人身着长衫,端坐在高背藤椅上,刀刻斧凿的峻厉面孔显示着近似冷酷的威严,从隆起的眉棱底下射出两道阴冷的目光,仿佛即使死后仍在审视着这个世界。那部怪书就藏在馆中一间密室内。对于具有特殊价值的东西应予以特别的保护。于是,盛书的木匣,装木匣的柜子,安放柜子的房间,层层上了锁,贴了封条。这等于一道无形的禁令,它将怪书禁锢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任其原有的威力自行泯灭。这不禁令我从内心发出深深的感叹:老大人真是高明啊!
不料,这道无形的禁令被人暗中破坏了。在审察危险分子时发现,总会长以其特殊的身分曾经带着这些人偷偷地进过藏书的密室。究竟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到了也没闹清。尽管如此,却完全有理由推断是偷看了那部怪书。因为受了怪书的熏染,那些人才变得癫狂起来。这无疑就是危险分子们敢于发难的根由之所在。
原来总会长是制造事端的祸首!得知此事后,老大人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鼻腔里哼了一声,拖着长声说:“故—态—复—萌!”
不久,危险分子们便遭受了流刑之苦,统统被放逐到偏远地区去了。“人雀大战”本已充分展现了老大人意志的无穷威力,而严惩闹事者则使之再度得到强化。不过,在老大人看来,干扰自己意志的潜在的威胁依然存在,很显然它来自于总会长。可是总会长非同常人,不是轻易动得的。老大人默默地忍耐着,在心中积蓄着仇怨。后来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老大人终于对总会长下手了。
那是距“人雀大战”六年后的夏季,刚刚入伏就暑气蒸人,闷热异常。突然有一天老大人昏迷了。头一个得到消息赶去的是斯煜。据值班的警卫员介绍,当天起床后老大人就闹身上感到燥热,午前一直待在书房里,是快到午饭时分正在写什么东西时晕倒在书桌前的。斯煜到达时,老大人已平躺在卧室的床上,脸色通红,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医生们匆匆赶来,用携带的轻便医疗仪器为老大人做了全面而细致的检查。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七章 第二节6
“无大碍,无大碍。”检查过后,主治医生连声说,“各种生理机能均处良好状态,未见任何异常反应。”
斯煜轻轻吁了口气,然后问:“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昏厥症,至今病因不明。”医生说,“不过,就此病例而言,估计天气闷热可能是一个诱因。”
“那么,大约几时会醒来呢?”斯煜又问。
医生面露难色,沉吟了片刻,说:“几时醒来却说不准。据资料记载,患者昏迷的时间或长或短,因人而异。”
“至少呢?”
“至少也需个把月。”
斯煜略略蹙了下眉,医生连忙用宽慰的语气说:“请放心好了。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对身体丝毫无损。这就如同一次深度睡眠,一旦苏醒,定会康健如初的。”
医生们走后,斯煜记起方才警卫员说过老大人晕倒前正在写什么东西,便急忙跑到书房。一页公文纸摊开在书桌上,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字——“夏季务穿棉袄”。斯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起纸来逐字看了又看,确实就是那几个字,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波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是老大人做出的指示,则令人难以置信;可分明是白纸黑字,却又不容置疑。那么,该怎样做才是呢?游移不过短暂的瞬间,很快一种思想统驭了头脑:既然出于老大人之手,自然就是老大人的旨意,而将老大人的旨意变为现实,则是自己应尽的职分。在老大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理应充当老大人意志的代言人。
这件在常人眼里十分棘手的事,斯煜干得极其出色,显示了子圭家族特有的忠诚、智慧和才干。
贯彻老大人的指示历来是雷厉风行的,斯煜即刻主持召开了高层的紧急会议。老大人写的那句话让所有与会者为之愕然,大家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它关乎着人的基本的生存方式乃至生命本能,不免个个面色沉重。
考虑老大人写这句话时的身体状况,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恐怕还不能等同于正常情况下所做的指示——一些人委婉地表示疑虑。
这句话的后面没有使用句号,似乎言未尽意,或许还有下文——有人从另一个角度提出异议。
斯煜主持会议时总是让人们畅所欲言,最后再做总结。此刻,大家不再作声,等待着主持人的结论。斯煜朝在场的人扫视了一遍,然后用平和而有力的语调说:“大家出于高度的责任感,直言不讳地讲出自己的看法,这很好嘛!而且应该肯定,每种看法都不无道理。但是,也不能不指出,这些看法皆属推测。老大人写那句话时是否受到身体状况的影响?那句话后面是否还有下文?是,或者否,都带有或然性,皆无定论,而写在白纸上的黑字才是确实可靠的依据。”说到这里,斯煜调整了一下坐姿,上身笔直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异常严肃:“是的,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问题,一时理解不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无论是什么问题,都要牢记一条根本原则——当个人的想法同老大人的意旨存在分歧时,不应犹豫,更不应怀疑,而是要坚信老大人是绝对正确的!”
人们为主持人这番话所打动,同时也感觉到了压力,便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坐在斯煜身旁的总会长,仿佛在寻求某种依托。那年处置危险分子时,总会长虽未被直接触及,但精神受到威慑,此后事事都多加了小心。本来自这次会议开始一直缄默不语的,现在看到老大人写的那句话即将付诸实施,就再也坐不住了。
“事关重大,为稳妥起见,是不是等老大人醒后问清楚再说?”总会长转过脸看着斯煜,用商量的口吻缓缓地说。
斯煜一向极尊重总会长的地位,虽然明知老大人短时间不会醒来,也只得勉强同意了。
等了三天,老大人的状况依然如故。又等了三天,还是不见丝毫变化。斯煜再次召集高层会议,果断地做出决定:“老大人的指示具有很强的时间性,季节一过,指示就失效了。现在六月将尽,落实工作已刻不容缓,先搞几个短期试点,七月中旬全面开花。”
会场上出现一阵几乎感觉不到的骚动。
斯煜轻扬了一下眉梢:“是时间仓促吗?”
“不,不是时间问题。”有人怯声地说,“是……是气温——正好是伏天。”
斯煜眼里射出严厉的目光,白净的面孔微微泛红:“说到底,就是一个‘热’字!而正是这个‘热’字,体现了这项指示的特殊意义,我们也正是要在盛夏酷暑的炎热条件下经受考验嘛!”
简捷的破的之语点出实质所在,得到了与会者的首肯。事情就这样定局了。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七章 第二节7
进入七月中旬,老大人仍处于昏迷状态。按照预定的计划,试点工作业已结束,斯煜不失时机地主持召开了经验交流大会。此时亲自带人去调查试点情况的总会长尚未归来,故而未能出席大会,这让斯煜感到有些不安。
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大会。在近40℃的高温天气,参加会议的高级官员及各地代表上千人个个身着棉袄,尽管像置身蒸笼一般懊热难捱,会场上却是群情激越,洋溢着一派昂扬的气氛。
会上,来自北部、中部、南部六个试点的代表分别介绍了落实老大人指示的情况。中部和南部试点侧重介绍制作棉袄的特殊方法。有的把棉背心装上两只单袖;有的则是袖筒棉层厚些,前襟和后身儿薄些;有的只在衣领、下摆、肩肘部和袖口等处絮些棉花,做成象征性的棉袄;还有的在棉袄前后襟开洞,用来通风透气……凡此种种,既不违背老大人的指示精神,又富于灵活性和创造性,赢得与会者的赞许。但是,当北部的试点代表登上讲台时,却是举座哗然。那人严严实实地捂着一身棉衣,汗水透过棉层渗到了衣面。老大人的指示中明明只说穿棉袄,怎么连棉裤也穿上了?人们迷惑地等着这位代表发言。
“我们有不同的看法。”那人一开口就语气逼人,“我们觉得,贯彻老大人的指示不能流于形式,而要抓住实质,那就是着眼于人的改造——从生理层面上讲,是锻炼机体的抗热力;在精神层面上则是培养不怕苦的作风。 我们之所以全身着棉,为的就是自找苦吃,从头脑中排除一切享乐主义的思想残余……”
坐在台下的人一边听一边交头接耳地议论。斯煜隐约感到一种不谐调的气氛,若不及时引导,会造成思想混乱,让人们无所适从。那人的发言刚一结束,斯煜立即以主持者的身分明确表态:“不论北部还是中部、南部地区的试点,大家都在开动脑筋,想出各种办法做好落实工作,目标是一致的。当然,各地的气候条件不同,南北温差较大,因此落实的方式有所不同。要从实际出发,因地制宜嘛!”这番话巧妙地借助气温的差异起到了调和作用,既保护了北部试点的积极性,又没有否定中部和南部试点的经验。会场安静了下来。
大会临近结束时,情况骤然变化。总会长突然出现在会场上,穿着一身单衣,神色疲惫而凝重。在众目注视之下,总会长径直走上主席台,将一份调查材料递给斯煜,沉痛地说:“数千人因穿棉袄而中暑,正在急救。近百人被活活热死!”然后转身面对着台下,放开喉咙呼喊:“夏天是不应该穿棉袄的!”声音像惊雷在场内震荡。人们如梦初醒,但是没有人想到要脱下棉袄。
总会长又喊:“还在犹豫什么呢?快快把棉袄脱掉吧!”
人们仍在左顾右盼。
这时,坐在主席台上的一位高层官员站起身来,率先脱掉身上的棉袄。此举感染了全场,人们纷纷效仿,*者陆续增多。
正在混乱之时,一位工作人员闯进会场,匆匆走到斯煜身旁,悄声说:“醒过来了。”
“老大人?”
“老大人!”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章 第三节1
讲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斯煜之死,不禁悲从中来。
每逢忆起此事,我的心灵都要经受一次痛苦的折磨。这不单因为作为子圭家族的最后一位传人,斯煜的死亡使这个家族断绝了后嗣的传续,也不仅因为我对斯煜寄予着厚望,而且因为斯煜的死因对我来讲是个谜团,多年来它一直困扰着我。这个谜一日未解,我的灵魂便一日不得安宁。
究竟斯煜是怎样步入死亡之境的呢?
“我是被逼死的!”
一个声音冲撞着我的鼓膜,我从回忆中惊醒。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斯煜!一阵激动的热浪猛袭着我的神经。
“你好吗?我好想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惊喜。”
我得到的回答是冷冷的沉默。
“方才你是在说,你是被逼死的吗?”
“是的。”
“告诉我,把你逼向绝境的是谁?”
“是你!”
这个回答像一记重锤击打着我的心脏。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追问了一句:“你是说,是我逼死了你?”
“是的,就是你把我逼死的!”斯煜用冷峻的语气说。
一股寒气骤然袭上我的脊背。我怔怔地坐着,好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
斯煜之死本已使我悲恸欲绝,现在又被无端地强加上一个罪名,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了,不得不为自己申辩。
“你冷静下来听我讲。”我对斯煜说,“从你的先辈到你,我为这个家族耗尽了一生的精力。是我培育了你完美的人格,造就了你人生的辉煌,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渗透着我的心血,我骄傲地看到你的名字成为这个家族史上最耀眼的一个。要知道,在你身上体现了我全部的生命意义,怎么会是我逼死了你呢?”
“你不必再费口舌了。”斯煜逼视着我,眼里充满了怨愤,“不论你怎样花言巧语,也是逃脱不了罪责的!我要以亲身经历来揭露真相,看你在事实面前如何抵赖!”
这样也好。事实是最有说服力的,我相信它将为我洗清罪名。我把斯煜讲述的内容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公之于众,让世人去判明是非吧。
斯煜自述——
我所出生的家族以崇尚人格美而著称。我自幼受着先辈懿德的浸润,执著地追求心灵的崇高与纯洁。为此,我曾像我的先辈们那样,虔诚地尊奉你为精神导师。那时我对你满怀信赖,热切地向往着凭借你的教化达到人生的至美之境。可是,后来的那场“国粹展示会”使我的梦想破灭了。我亲眼目睹了你一手导演的种种人生丑剧,我是那么厌恶,又是那么悚惧。这次经历彻底改变了我的态度,我不愿受你的捉弄,也不想步先辈们的后尘,于是我毅然离开了你,去继续探求理想的人生之路。
然而,我终于未能摆脱你的控制。当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你已然改头换面,你被冠以高贵的称号,头顶闪耀着眩目的光环。我跟所有人一样为你的假象所蒙蔽。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崇高的化身,是我生命的依托,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了你,相信你会以圣洁的光辉照耀我的灵魂,提升我的生命,引导着我去构筑辉煌的人生。可是结果呢,结果又是怎样的呢?
此后你一直在主宰着我的灵魂。我被你牢牢地捆在老大人的意志上,这就决定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老大人的意志变为现实。我原以为自己是在履行着一种神圣的职责,没想却被卷入了灾祸之中。
让我们还是回到“棉袄事件”上去吧。
那次老大人醒过来之后,我马上赶了去。正如医生所断言,老大人身体完好无损,依然神采奕奕。看到身旁的人穿着棉袄,老大人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是夏季,转眼就到冬天了吗?”
我赶忙叫人拿来那页写着“夏季务穿棉袄”的公文纸给老大人看。老大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仰面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说:“是这样的。那天我正准备拟一份文件,突然感到燠热,像穿了一件棉袄一样,不知怎么顺手写了这句话……不过,当时身体不适,有一处笔误,你们都没有看出来吗?”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老大人要来笔砚,信手一挥,将原话中的“务”改成“勿”,使之一变而为“夏季勿穿棉袄”了。
一字之改使我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夏天不能穿棉袄,这原本是极普通的常识,可我为什么却把老大人误写的意思当成了金科玉律呢?难道说我丧失了最起码的明辨是非能力吗?不,当然不是。在通常情况下,我有着极强的辨别力,可只要事情关涉到老大人,这种辨别力就一无用处了。这是因为,在我的意识中,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该怎样做,不该怎样做,老大人都为我们想好了,而其所思所言无一不是绝对正确的。那么,我这种对老大人无条件的信赖,到底是对还是错呢?我头一次在脑海里划了一个问号。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七章 第三节2
然而,这并没有从根本上影响我对老大人的态度,我一如既往地做着“棉袄事件”一类的事情。
就在原话被改写之后,我忐忑不宁地向老大人如实汇报了落实那个被误写的“指示”的情况。没想到老大人听得竟那样饶有兴味,脸上还漾出了笑容。是为我的忠诚所感动,还是惊异于自己的意志的威力呢?我琢磨不透。当提到“经验交流会”时,我特意详细地讲述了总会长亲自去试点调查情况,后来又在会场上鼓动人们脱掉棉袄的情景,情不自禁地说了声“总会长了不起啊!”听到这里,老大人顿时脸色阴沉下来,背转过身去,嘴里连声说:“野性难驯,野性难驯啊!”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我的心震颤了一下。直到好久以后我才明白,尽管“夏季务穿棉袄”不过是老大人信笔而写且又误写了的一句话,但是当它被当成老大人的指示加以实施时,作为老大人意志的体现,依然是不容触犯的。对于总会长所为老大人之所以发出那样的感叹,就是因为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受到了严峻的挑战。而正是那一声感叹,注定了总会长的悲剧命运,最终导致了总会长的死亡。
提到总会长之死,我的心头一直笼罩着一层挥不去的阴影。
当时的情势是这样的:起先总会长鼓动人们脱掉棉袄,无非为正常的理性使然,并无任何个人所图,可是从客观角度看,此举却为总会长赢得了声誉,同时也就对老大人的意志起着某种消解作用,从而在一定程度造成人心的偏移;而在老大人改写原话之后,益加提高的总会长的威望又进而对老大人的意志构成更大的威胁。这样一来,总会长无意间站到了老大人的对立面,成为老大人意志的异己力量。于是,危险在悄悄向总会长逼近。
表面看似稳定的局面在开始波动,要求我迅速做出反应。可是,我面临着两难选择。老大人的意向十分明确,那就是消除“异己”,而被视为“异己”的总会长却明明没有做错什么,那么,我该站在哪一方?坚定不移地维护老大人的绝对权威,是我以整个生命载负的重任,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它都是头等大事,永远是第一位的。而从另一个方面讲,我又没有理由眼睁睁地看着总会长遭难而坐视不管。有没有一个两全的办法呢?有,我找到了:检讨——劝说总会长主动向老大人做检讨。这样既可削弱总会长的社会影响,以强化老大人的意志,又能为总会长竖起一面盾牌,保护其免受伤害。为此,我同总会长进行了一次特殊的谈话。
“检讨?我在哪件事上做错了吗?”听说要做检讨,总会长不解地问。
“不要就事论事,”我说,“要从本质上看问题嘛!”
总会长神色茫然地望着我。我直逼这次谈话的主题,毫不隐讳地把问题挑明:“我的意思是指,检讨自己对老大人的态度。”
总会长骤然色变。在那个年代这是个极其敏感、人人忌畏的问题,一旦和这个问题沾上边儿则罪莫大焉。我之所以提到这个问题上来,当然不是想加害总会长,而是因为非从这个高度检讨不足以显示总会长的真诚,也就不能有效地使其避开危险。
“要从一些根本性的问题去考虑。”我适时地加以引导,“譬如,一直以来,是否心悦诚服、始终如一地听命于老大人?有没有过一丝不满,一丝怨怼——哪怕只是一闪念?对于老大人的意志,从来没有漠视过?没有抵触过?没有生过猜嫌与妄念?”
总会长嘴角在轻轻地抽搐,同时向我投来恳求的目光,意思是不要再说了。可是我不能中断,必须不停地追问下去,搅得对方心绪翻卷,神思缭乱,直至自己对自己产生怀疑。
“再进一步讲,”我接着说,“对老大人是否忠贞不贰?是否做到了无限敬仰和信赖?为了维护老大人的权威,能否牺牲个人的一切,包括声价、名望?诸如此类,归根到底就是一个问题——老大人在自己心中占据怎样的位置?反过来讲,自己是否绝对尊重老大人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时,总会长的脸涨得通红,嗫嚅地说:“缺乏……缺乏足够的尊重。”
“深刻些,再挖掘得深刻些。”我抓住时机,又给了一记重锤,“是不是应该说,是本能地不尊重?”
总会长眼里充满了恐怖,看上去精神快要垮了。我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用目光示意这个结论是必须接受的。
似乎领会了我的意图,总会长痛苦地点了点头。
我就是这样与其说是诱导不如说是逼迫着总会长写了一份检讨。我知道这样做对总会长是非常残酷的,但权衡利弊,也只好如此。
总会长很快将检讨书送到我手里。我拿着它,仿佛手里攥着希望,满以为它可以平息老大人的怒气,从而化解潜隐的危机。然而我想错了。实际的结果是,这份检讨书竟然成为总会长的“罪证”,老大人把它当成了声讨的檄文。

七章 第三节3
不过,这次虽未打起来,却成为两派从“口诛笔伐”到武力对抗的转折点。此后相互之间便大打出手,手段也逐步升级,由木捧、铁锹而旧式的大刀长矛,而自制的火枪、手雷,甚而至于现代正规武器,情势愈演愈烈。
大约在第一次冲突之后四个多月,双方打了一场恶仗,交战场地是“揪派”总部所在的一所大学。我得到消息时手头正有要事急需处理,一时脱不了身,等我腾出手来驱车前往时武斗已经结束了。这所大学地处京城西头,沿途贴了好多“打派”写的大字标语,使用的尽是些“血洗”、“捣毁”、“砸烂”之类的词语,充满了火药味和血腥气。在离学校一里多远的路上,遍地都是打断的木棍、砖块,掉了头的铁锹,以及丢落的安全帽等。这是当“揪派”总部被围在校园时,从别处赶来增援的“揪派”人在外围与“打派”格斗的现场。主战场在校园内。牌楼后面古典风格的校门已被毁坏,据说“打派”用推土机撞开了紧闭的校门,大批荷枪实弹的打手便紧随其后闯入校园。从校门通往校园深处的干道上,“揪派”设置的多道路障都被推土机清除掉了,用来充当障碍物的沙袋、铁蒺藜、乱木碎石横七竖八地堆在路旁,一路上履带碾轧的痕迹清晰可见。
在距校门约二百米的地方,一辆车头朝外用卡车改装而成的“装甲车”瘫痪在那里,车身倾斜着,包裹在外层的钢板是草草焊接起来的,多处接缝开了裂,看上去像是被炸毁的。
再往前走,临近教学区的一片楼间空地,原本是环境幽雅的休憩之所,现在却是血迹凌乱,到处散落着步枪的弹壳和爆炸物的碎片,通往干道的小径上还丢弃着几只跑掉的鞋子和两三件带血的外套。种种迹象显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穿过教学区沿着一条甬路向西拐,有一座大屋顶的四层楼房,“揪派”的总部就设在这里,它是“打派”的主攻目标。整座楼房被改造成堡垒的样子,四周围着密密层层的铁丝网,所有门窗都用沙袋封闭起来,只在少数窗口留下供射击用的枪眼。根据楼前七、八十米开外的地上遗留的成堆的弹壳推测,攻击的一方动用了机枪,而且从楼房外墙破损的程度看,还使用了大量爆炸物。但是由于防御极其坚固,久攻不下,“打派”放弃了进攻。撤走之前,在楼的四周浇上汽油,一把火把搂房点着了。幸好堵住门窗的沙袋阻隔了火势的蔓延,没有形成熊熊烈焰。我到达那里时,只有几处余火还在燃烧,楼顶上空依然烟雾弥漫,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汽油味和焦煳味。
从一进校园就听到四处的高音喇叭在广播,这时又传来播音员激昂的声音:“……起来,战友们!怒火在燃烧,战斗在继续。让我们同仇敌忾,踏着烈士的血迹奋勇前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誓与侵犯者血战到底!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从这段广播中我得到两种信息,一是在这场恶战中死了人,二是风浪尚未平息,两派之间的争斗还会以更激烈的方式继续下去。
这次现场观察对我的刺激很深。“揪派”和“打派”这些人之间,没有宿怨,没有仇恨,那么,何以会彼此相残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如果追根寻源的话,就会发现,无论是“揪派”还是“打派”,都是因同一种意志而产生,两派之间的争斗也是由这种意志引发的。这种意志既神圣不可触犯,又是冷峻无情的。在它面前,忠诚则意味着“生存”,背离则意味着“毁灭”。尽管“揪派”和“打派”都在为捍卫和强化这种意志而战,却被生存的欲望和害怕毁灭的恐惧严重地扭曲了灵魂,乃至互相视对方为“死敌”,企图以打垮对方来证实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啊!当一种意志被神化,进而变成惩罚的暴力时,面对这种意志人人会感到自危,同时也会本能地自卫。“揪派”和“打派”正是受这种意志左右而变得如此疯狂和残忍的……我的内心深处在战栗,因为我惊恐地感觉到老大人的意志变成了一种可怕的力量。
自那之后,我的眼前常常会突然浮现一片红色的光影,向着四周弥漫、扩散,说不清那是对“红墙”的印象,还是别的什么……
在那段时间里,我特别怀念总会长。受这种心情的驱使,我悄悄地去探望了一次被我隐藏在山洞里的原黑汉集团的干将。这些人的生活供给还算可以,只是长久待在封闭的空间里,精神受着压抑,生命在日渐枯萎,有的人还患了软骨症。看到这些,我心里非常难过,可是又该怎么办呢?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为安全的办法了。

七章 第三节4
就在我去山洞探视的第二天,老大人突然把我召了去,见了面劈头第一句话就问:“你去看过了?”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受到了监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那些人活得还好吗?”老大人又问,脸上掠过一丝神秘的微笑。
我不知如何作答,保持着沉默。
老大人不再追问,转瞬间神色变得异常严峻,操起笔来在一页摊开的公文纸上写了四个字:“除恶务尽”,还特意将“务”字用正楷写得又大又清楚。
我明白这是下达给我的指令。很明显,这四个字是针对原黑汉集团的那些干将而写的。老大人把那些人一笔划入“恶”之列,要将其彻底根除,而且要我亲手去做这件事。
最残酷的命运悲剧落到我的头上!要么对老大人的指令说“不”,要么照老大人的指令行事,可是这两个方面我都做不到!我被推向了绝境,我的灵魂被两种力量撕扯着,挤压着。我再也承受不了这种精神的酷刑,我病倒了。
自夏末至初冬,可怕的梦魇一直伴随着我。后来病情加重,我甚至分不清是睡是醒,也分不清是梦幻还是现实。
那一次,我在幻觉中向着天空飞升。我想去拥抱太阳,然而太阳收敛了金色的光芒,变得通红,转而变成了涌动的血潮,旋即倾泻而下。我从空中坠落,淹没在血泊中。我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我的身体沉下去,沉下去,再没醒过来……
…………
话音止住了。斯煜抬起苦涩的脸,深深地吁了口气:“我终于得到了解脱!”
“解脱”这个词听着那么刺耳,我没好气地说:“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死了就是死了,什么解脱不解脱!”
“哈哈哈——”斯煜一阵大笑,然后用嘲弄的口气说:“我知道,‘解脱’一词使你不快,使你心烦,使你厌恶,所以你生气了,恼火了,更确切地说,是你害怕了!”
我像被蜇了一下,弹射式地做出反应:“我怕?我怕什么?哼,无稽之谈!”
“不,我说的是事实,你是抵赖不了的。”斯煜用犀利的目光逼视着我,“在我活着的时候,你一直在主宰着我的灵魂。虽说我曾想摆脱你的控制,却又无论如何摆脱不掉,我被你逼上了人生绝境。是死亡拯救了我,从此我永远不会再受你的摆布了。所以说,我的解脱就是对你的摆脱,这是你最怕见到的事情,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
斯煜的这番话让我不由得联想起子圭的死亡。作为这个家族的始祖,子圭为了摆脱我选择了死亡,而作为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代,斯煜也把死亡当作对我的摆脱,二者何其相似啊!我惊异地发现,从子圭之死到斯煜之死,恰巧划了一个圆,终点和起点重合到了一起。可是,这种历史的重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解脱了!从我的先辈到我,全都解脱了!”斯煜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不是吗?我们家族的厄运总算到头了,你这罪恶的一生也该结束了!”
“难道在你的眼里,我没有理由继续存活下去吗?”我问。
“是的,你没有任何理由再活下去。你这个该死的!”
斯煜的身影倏然消失了。
“你这个该死的!”斯煜的咒骂声仍在我耳畔回旋,它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万万没想到,这句被我用在他——那个该死的身上的话,竟然成为斯煜——或许是整个子圭家族最后留给我的诅咒。

第八章前序
这是怎么了?一个接着一个地跑来跟我算帐,难道非要把我折磨死不可吗?
什么骗子、无赖,什么侩子手、食人者、害人虫,全都加到了我的头上。每一次申讨,都饱含着仇恨;每一声斥骂,都充满了怨毒。我的神经几乎崩溃了,阵发性昏厥频频发作。
上面得知我的病况后,马上派来了医生。医生一边给我检查一边摇头。
“要紧吗?”医生检查完走出房间,守在门外的卫兵急忙问。
“身体极度虚弱,加上精神受了强烈刺激,够戗!”
“能治好吗?”
“治?各个部分都已衰竭,怎么治?尽量维持吧。不过,短时间不会有问题……上头说了,无论如何要保住性命,你们得好好看护着。”
医生走后,两个卫兵在窗下嘀咕了一阵。
“听见了吗?上头挺关心这事的。咱们可得多精心点儿,千万别大意。”
“可不是。万一死在咱们手里,麻烦就大了。”
“倒霉的事让咱赶上了。”
“嘛也别说,认头吧。”
很快有人把药送过来。那是一种茶色药丸,听说是治疗昏厥症的特效药,价格十分昂贵。卫兵们照料我把药服下去,一股奇异的芳香伴着清凉沁入心脾,顿觉神清气爽。
经过一段治疗,我的身体有些恢复,但仍不能静下心来回忆往事。离我的住所不远处正在成片成片地拆除旧房,房屋的倒塌声,运载废土的车辆的轰鸣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后来就是“咚、咚、咚”的巨响,像是打桩的声音,震得房屋发颤。
有一次我出于好奇走到院子去观看。好长时间没有出屋了,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拆房的那片区域竖起了林立的脚手架。稍远一些的地方则矗立着一座座高耸的楼宇,看上去有三、四十丈高。
“嚯,这么高!倒不了吗?”我问卫兵。
“哪能啊!”卫兵回答,“这叫高层,眼下兴这个。这不算高,还有比这更高的呢!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旧房就看不见了,全是一色的高层。”
“这里也要拆除吗?”
“不可能的事!这里属重点保护,谁也不准动。放心吧,拆哪儿也不能拆这儿。”
我渐渐习惯了噪音的干扰。趁着头脑清醒,我要抓紧时间把我的故事讲完。书包网 www.61k.com

八章 第一节1
老大人死了。
本章的主角——新一代当权者登上了历史舞台。
说到这位当权者,其实读者并不陌生。还记得前文所述由斯煜主持的那场“经验交流会”吧?当总会长鼓动会场上的人把棉袄脱掉时,主席台上的一位高层官员率先脱下了身上的棉袄。为了这件事,这位官员头一个被总会长案所牵连,丢掉了官职,受到残酷的政治虐待,一时弄得声名狼藉。颇具戏剧意味的是,老大人身后的继任者竟然就是这位曾经悖逆老大人的意志并因此受到这种意志严厉惩罚的“第一个*人”。
这是一个挣脱束缚的年代。读者想必记得在那部硬皮书中“神圣的存在”曾经对我讲过,老大人的意志是一种要改变一切的意志,世间的一切都要受它的审判。然而,曾几何时,审判者自身受到了审判。随着新一代当权者上任,这片土地上卷起一场反思的风暴。在这位当权者手里,一切都翻了个个儿。
总会长之死被定为老大人时期的第一大冤案,除了公开为蒙冤者全面恢复名誉,还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以告慰屈死的亡灵。
大批因受总会长案牵连而遭*的人,包括被揪出的“一小撮”和被打击的“一大片”,分别得到昭雪、安抚和补偿,其中被撤职者全部恢复了工作,许多还晋升了职位,被委以重任。
曾被斯煜隐藏在山洞里而老大人还未及根除的原黑汉集团的干将们也未被遗忘。这些人重新回归社会,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其中那些得了软骨症的受到特殊优待,经过积极治疗,有了明显的好转。
所有的历史积案也都翻捣了出来。最值得一提的是,当初那些对“人雀大战”持批判态度而被老大人亲定为“危险分子”的读书人,在经受多年流刑之苦后,终于被洗清罪名,重新享受着被长期剥夺的个人的正当权利。 此后这个人群怀着重获自由的强烈冲动和参与欲,活跃在社会生活中。
解放“危险分子”之举,不仅仅惠及这个人群自身,从根本上讲,它是对当年那场“人雀大战”的彻底否定,标志着理念和实践上的重大变革,其最终的结果是改善了人的生存状态。
鸟儿们与人为敌的年代从此结束了。
那一日破晓时分,一种亲切悦耳的声音进入我朦胧的梦境,那是在现实生话中久已消失了的声音,它似乎来自遥远的记忆。可是声音一阵阵地传来,听着是那样真切。我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急忙起身推窗向外探望,熹微的晨光中几只雀儿在窗前一株海棠树的枝头嬉戏,原来是它们在婉转地歌唱。啊,这些可爱的小生灵,它们终于恢复了常态!
是的,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从山野到田间,从内陆到海滩,不论是林间的鸟族,还是水边的飞禽,不论是弱小的燕雀,还是凶猛的鸷鸟,它们都在重新按照本来的习性生活着。于是,长期以来因鸟儿们的报复所造成的种种灾变,在这片土地上消失了踪影,到处是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象。
春风吹拂着辽阔的北方平原。冰雪覆盖的大地在悄悄地消融,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越冬小麦脱去枯黄的外衣,从松软的泥土中孕育出新的绿色生命。几场春雨过后,麦苗的长势愈加旺盛,骋目四野,犹如铺上了碧绿的毯子,绿得那么鲜明,那么璀璨。进入春夏之交,正在灌浆的子实渐渐鼓胀起来,硕大的麦穗儿把麦杆压得颤颤地摇晃。到了麦黄五月,收获时节来临了,田野上翻滚着金色的麦浪,向人们报告着丰收的消息。
此时,江南的水田也是生机勃发。充沛的雨水,湿润的气候,为禾苗的生长提供了适宜的条件。虽说未到成熟季节,但那粗壮的植株、凸现的叶脉已然显示出高产的好兆头。
再看草原牧场,同样呈现一派蓬勃的气象:水草丰美,牛羊肥壮。放牧人骑在马背上愉快地歌唱着:“啊——嗨——咿——”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业兴旺。我有生以来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好时光。
我住的那个地方有个新来的服务员,是生长在北方的农村姑娘。我曾偶然间听到了她和另一个服务员——南方农村小伙的一场对话。
“今年俺们自家种的小麦收成可好了!”姑娘高兴地说。
“单产多少?”小伙问。
“每亩一千二。”
“一千二百斤?”
“嗯。”
“种了多少亩?”
“三十多亩。”
“这下你家发了!”
“嘻嘻。俺爹俺娘盘算着卖了麦子给俺哥盖新房娶亲呢。”
“喜事多多哟!贺喜,贺喜!”
“你家呢?”姑娘反过来问小伙
“前两天家里来信,说我家的水稻长得好壮哟!”小伙喜不自禁。
“不用说,也一准是高产!”
“是噻,初步估算亩产得一千七八吧。”
“嚯,这么高!”
“这还是往低里估呢,弄好了两千也说不准。”
“好家伙,这可是一大泡钱呀!”
“嘿嘿。我家准备用卖稻谷的钱,搭上原先的积蓄,买一辆小货车,一边种田,一边跑运输。”
“好啊,这一来你家更发了,不就成了万元户了吗?”
“发家致富嘛!哈哈哈——”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八章 第一节2
听了这番对话我心里痒痒的,我多么羡慕这些人的好运气啊!由此我想到了新一代当权者。人们的好日子也好,好运气也好,说到底全是这位当权者给带来的。这位当权者革故鼎新的胆识和魄力令我赞叹,更让我深深地敬佩。
新当权者上任后我一直盼着接受召见,可是我的愿望落空了。我有一种感觉,和老大人不同,这位当权者似乎不大看重我的存在。如果单单是态度冷漠倒也罢了,怕就怕在冷待的背后隐藏着某种不祥。是否有这种可能呢?我心里总是在嘀咕。
不久,我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那一日,一位高官带领着几名卫士找到我,说是奉新当权者之命前来办一件重要的事情——收走我手里的那柄大剑。
剑,“神圣的存在”交付给我的那柄剑,那柄只有它才能够将他——那个该死的置于死地的神奇的大剑!对于我来说,它乃使命所系,有朝一日我将用它来杀掉那个该死的!事情未了,怎么能够失去它呢?
“请把剑交给我吧。”那位高官倒很客气,说话间瞥了一眼挂在我床头的大剑。
我打了一个寒噤,立即快步上前,从墙上摘下那柄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不成!”我端坐在椅子上,厉声说,“我不能把剑交给你。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谁也不能从我手里拿走它!”
“使命?”对方嗤起鼻子来,“那不过是过去的事,已经成为历史了。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的话,还是面对现实吧。”
应当承认,对方的话不无道理,此一时彼一时嘛。可是,虽说如此,不干掉他——这个该死的,我是断断不会把剑交出去的。
为避免当场发生冲突,我转换了一下谈话的角度:“我想觐见最高领导人,就这件事当面谈一谈。”
“这怎么可能呢?而且完全没有必要。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对方断然拒绝,但语气仍然是温和的。
为了保住大剑,我做着最后的努力,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那么,请代为转告最高领导人,其它事我都答应,只求把剑留在我手里。拜托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作为全权代表,这个事就在今日了结!”
见对方沉下脸来,我也板起了面孔:“这么说吧,我是人在剑在,除非要我死,这剑休想拿走!”说着,我从坐位上往下一出溜,一屁股坐到地上,用胸膛压住大剑,身子紧缩成一团。
“发昏当不了死,耍赖也不顶用!”那位高官的话语一下子变得粗鲁了。随后几名卫士一齐上手,又是抱腰,又是拧胳膊,想用暴力把剑夺走。但任凭那些人怎么折腾,我就是死死抱往剑不放。突然,我感觉后脑勺被什么猛击了一下,当即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剑已没了踪影,只能仰天叹息。
我的剑被夺走了,像夺去了我的生命。那是属于我的剑,是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的剑。凭着它,我把他——这个该死的驱逐出了这片土地,从而改变了我和他各自的命运,他与世隔绝,孤零零地躲在大山那边的荒原上游荡,而我则专美于世,成为人们灵魂的真正主宰者。而今新当权者把剑收走了,这意味着对我的地位的贬抑和对他的接纳,也预示着我和他彼此抗衡的局面将重新恢复。这不是明确着的事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印证了这一推测。
那一天人们似乎起得比往常早。天未破晓就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曙光初露,各处燃放的鞭炮便没有间歇地响成一片,其间夹杂着一声声大型爆竹在云天爆炸的清脆而绵长的回响。京城上空弥漫着烟硝形成的雾霭,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火药味。到了一天工作开始的时间,“咚——咚——锵”的锣鼓声和欢呼声连绵不绝地响了起来,或近或远,或高或低,充塞了整个世界。
究竟是什么喜庆的事情,让人们这般兴高采烈?
正在疑惑间,只听我往所的人们发出一片声的欢叫:
“回来了!”
“好啊,可算回来了!”
“嘿,好威风呵!”
这是在说谁呢?到底是谁回来了?
似乎在回答我的疑问,从空中传来一阵怪异的狂笑,听起来既熟悉又因时隔久远而有些陌生。是他,没错,就是他——这个该死的!原来人们是在为他的回归而庆贺!
由于我失去了那柄大剑,死亡的威胁不复存在,于是他便耀武扬威地重返这片土地。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这个事实太残酷了,而且来得这么快,我在心理上难以承受。
午饭时分,服务员给我送来一大碗三鲜打卤面,还有一壶白酒,喜气洋洋地说:“今天家家吃喜面,户户喝 喜酒,普天同庆呵!”
我用鼻腔重重地吭了一声。那天中午我饿着肚子,酒饭一口没动。
晚饭还是那一套。我抑制不住心里的火气,冲着服务员嚷起来:“拿走,都给我拿走,我宁可饿死也不吃!”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八章 第一节3
服务员白了我一眼,把饭端走了,走出房门时甩了句闲话:“不识抬举!”
接连数日,我周围的人们像过盛大的节日一样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而我则被种种复杂的情感折磨着:对新当权者的怨愤,对现实处境的无奈,对前程未卜的忧虑,以及潜隐在意识深层的对他——这个该死的家伙的一丝本能的惧怕。
那个该死的刚返回不久就不断地来找我的麻烦,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住所上空,高声叫骂着,疯狂地向我挑衅。每逢这时,我都紧闭门窗,独自躲在屋内,不敢贸然应战。因为我手里没有了剑,心里发虚,不知能否敌得过他。我已然身陷困境,若是再败在他的手里,就更难以在这片土地上立足了。
后来,一个意念突然传入我的脑海:“不必多虑,勇敢地去和他交战吧!”
啊,是“神圣的存在”在鼓励我。
我仍在迟疑不决。
“你怕什么?虽然剑不在手,但你依然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他。振奋起来,不顾一切地去跟他拼个高下,狠狠地打掉他的气焰,向世人显示你的尊严和威力!”
尽管没有声音,我仍感受到“神圣的存在”那激昂的情绪。
当他——这个该死的再次飞临我的住所上空挑衅时,我立即毫不犹疑地前去迎战。
望着他浮在空中的身影,我脚下用力一登,身体轻盈地腾空而起,站到了他的对面。他看上去比原先苍老了些,长期流落荒原所留下的憔悴痕迹使得那张铁青色的脸孔更加丑陋和凶恶,眼里依旧喷射着仇恨的火焰。
他像一头饿坏了的野兽。我还没稳住身子,他就吼叫着扑过来,利爪般的尖指径直伸向我的喉咙。我机械地向后仰了下身子,然后横跨了一步,闪到他的左侧。他迅速调整角度,眼睛紧盯住我的喉咙,又一次直对着我扑来。这次我推出双臂去抵挡,就在手与手撞击的那一瞬间,彼此发出的力相互抵消了。他怔住了,似乎意识到不可小视自己的对手,我也为自己竟有如此强的实力而暗自惊讶。再次交手时他更加凶狠。面对他的频频进逼,我顾不得什么招数,跟他乱打一通。你来我往,久久不分胜负,他气喘吁吁,我也气喘吁吁。后来由于我的一个闪失,他用尖指抓破了我的胸膛。我不能让他占了便宜,瞅准空子朝他的小肚子猛踢一脚,他哼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时,双方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互相逼视着,用眼神向对方说:“等着瞧!”
这次交锋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也可以说是两败俱伤,怎么说都行,反正是打了个平手。
此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没再听到他挑衅的吼叫,一种报复的*使我悄悄得到些安慰。
哪想得到,我与他对搏之事却惹怒了新当权者。曾经从我手里夺走那柄大剑的高官再次找到我,面带愠色地代表新当权者给我下了一道禁令:往后只须在屋子里待着,不准随便走动!
作为对我的惩罚,我的屋前日夜总有两名警卫把守着,一左一右,像一把钳子钳制着我的自由。就在那时,我又听到了他那怪异的狂笑声。看到我遭受惩治,他该何等得意啊,这个该死的!
怪哉!分明是他在寻衅滋事,我不过还了下手而已,结果呢,他却逍遥自在,反倒是我受到了监禁。这让我迷惑莫解,更令我忿忿不平。
我被囚在四壁之间,像坐牢似的。一种难耐的孤独感常常袭上我的心头。在那段凄苦的日子里,我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三位长者,也怀念起老大人。自从在战乱中离散之后,长者们一直杳无音信,而老大人也离我而去了,如今只剩下了我一个。我怀着悲凉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呼唤着这些与我的生命息息相关的贤哲们。
痛彻心肺的思念使我的精神变得迷离恍惚。那天清晨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似处于幻觉之中,一阵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穿墙而出,屋前的两名警卫大睁着眼睛却毫无察觉。我像被什么引导着,绕过几座殿堂,穿越几片树林,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里,我感受到的是宁静、庄严和神圣。我走到一座巨大的假山前,见石壁上镌刻着“曲径通幽”四个字。沿着弯曲的小路向深处走,路的尽头被一块巨石挡住。我无意中用手触摸了一下巨石,不想它竟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露出一道缝隙。我怀着好奇从缝隙穿过去,到了假山的那边,那块分开的巨石又奇妙地自动合拢。迎面是一所宫殿式的豪华庭院,正门紧闭,角门虚掩着,我轻轻推门而入。院内空寂无人。忽听从正面高大的殿堂传出说话声,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前,扒着门缝朝里面探望。我感觉浑身的血迅疾地涌上脑际,狂跳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在这里我见到了三位长者!当时长者们正和另一位围桌而坐谈论着什么。白须长者坐北面南,其他两位长者分坐两侧,那另一位背对着我,看不到面孔。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厚厚的书,细细一看,就是那部“神圣的存在”在其中赋予我使命并交付我大剑的硬皮书。后来背对我的那位偶尔侧过脸来,终于让我看清了面目。我险些惊叫出声——和三位长者在一起的居然是老大人!可能是我粗重而急促的喘息惊动了屋里的人,几道严厉的目光一齐投过来,我赶紧悄悄溜走了。在穿过那块巨石中间的缝隙前,我下意识地从身旁的垂柳上捋下一把叶子攥在手里,然后原路而返。
我回到住处,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全是梦境中的情景。看看仍旧攥在手中的那把垂柳叶子,才使我相信方才的事情并非幻像,而是一次真实的经历,我所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奇幻而又真实的所在,在那里我真的见到了三位长者和老大人。这次神奇的经历使我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虽说重见三位长者和老大人同样使我感到意外,然而,真正让我惊讶的不是三位长者,而是老大人。因为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原来老大人也是一位长者。那一个老大人死了,这一个老大人还活着!

八章 第二节1
当年老大人给那些非难“人雀大战”的读书人定名为“危险分子”再恰当不过了。危险分子就是危险分子,这些人永远不会安分。后来一连串的乱子还是出在了这些人的身上。
新当权者执政伊始就为危险分子们打开了自由之门,以为只要说声“错了”,就能抚平这些人的心灵创伤,就会使之心满意足甚至感恩戴德。其实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在危险分子被流配期间,高压手段并未将其驯服,恰恰相反,那些不安定的灵魂在悄悄抗争着,在默默求索着,在坚忍地等待着。原先那种在长期精神压抑下滋生的叛逆心理封存在自我保护的茧内,在适合其生存和发展的环境里则破茧而出。这些人不满足于个人命运的转变,而是把目光投向历史,投向社会,宣称要为历史讨个公道,为社会讨个公道。那么,从哪里下手呢?危险分子们一眼盯上了那柄已然被收走的神奇的大剑,公然叫嚣要把它销毁!
这一招是极其险恶而毒辣的!
虽说剑已不在我手里,但是它依然保留着。剑犹在,心未灰,我多少还有些寄托。而剑一旦遭毁,则意味着彻底终止我的使命,这等于从精神上把我杀死,我就被活活毁掉了。那样的话,他——这个该死的就会摆脱一切羁绊,再没有什么能够扼制他,没有什么能够对付得了他。他将以灵魂主宰者的姿态横行于世,在这片上地上存在永远。而且,往深层去看,事情还不止于此。那柄大剑是“神圣的存在”按照老大人的意志赋予我的,而今冲着大剑下手,不是分明要算老大人和“神圣的存在”的帐吗?恐怕这才是问题的实质所在。这帮危险分子何等胆大妄为啊!
危险分子中的激进者率先撰文公诸社会,文中将那柄大剑诬为“罪恶的剑”、“血淋淋的剑”,为达其毁剑目的大肆制造舆论。而后众多的危险分子一哄而起,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四处煽惑民众,在整个社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一时间“剑”成为人们关注的重心,“毁剑”则成为日常生活中的话题。那时,京城的大街小巷张贴着一种奇怪的传单,上面只印着三个大字:“剑、贱、溅!”其中的“剑”字,当然是明指那柄大剑;而“贱”字,则是暗示人的地位卑微低下;至于最后那个“溅”字,是向四外迸射的意思,它让人很容易和“血淋淋”连在一起。三个字合起来的含义传单上虽未明说,但越是这样隐而不彰,就越是引发人们无尽的联想,其影响也就越发恶劣。
当人们谈论着“毁剑”的话题时,自然牵连到剑的主人,也自然会将对它的怨毒转移到它的主人身上。受这场风潮的冲击,我的境况愈加困顿了。
刚刚提到的那种奇怪的传单,有一天忽然出现在我床头的墙壁上。这显然是有人在故意恶心我。我憋着一口闷气,把它从墙上揭下来撕了个粉碎。不想那天午睡醒来,发现同样的传单又被贴在了原处。我刚想动手去揭,一个进来干活的服务员看见了,用奚落的口气说:“你揭也没用,揭了还会再贴。贴了揭,揭了贴,不如让它在那儿待着吧。”
“我看着不舒服!”我的话里带着满腔怨气。
那个服务员看了看我,冷笑了一声:“都什么年头了,你还想舒服?死了这份心吧!”
这句刻毒的话像一根钢针刺激着我的神经,许多天心里平静不下来。
有一回两个精明的服务员走进屋满面笑容地对我说:“今天好天气,陪先生去逛逛街,看一看外面的精彩世界。”
我担心这俩人不怀好意,摇了摇头。两个人不容分说,拽着我就往外走。出了屋门,和屋前的警卫叽咕了几句什么,警卫只哧哧地笑,也不阻拦。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都在为各自的事奔忙着,见了我便停住脚步,纷纷向我投来仇视的目光,间或听到人群中传出几声咒骂。
面对这个“精彩的世界”我感到压抑和恐惧,想马上离开它。但是两个服务员不允许我回去,一边一个架住我的胳膊,怕我跑掉,那样子如同罪犯被押着游街示众。
正往前走着,一个人影猛然窜到我面前,拦住了去路。一双恶狠狠的眼晴死死地瞪着我,逼得我不敢直视。就在我的眼神游移间,那人用力鼓起嘴巴,一口黏糊糊的唾沫喷射到我的脸上。又走了不远,迎面飞过来一颗带棱角的石子,击中我的脑门子,伴着疼痛有一种灼热感,估计是渗出血来了。
看到我受到痛苦的捉弄,身旁的服务员竟然哼起了小曲。这两个可恶的家伙!把我哄出来就是为的折磨我,这下开心了。
从早晨到日中,一直没有停脚,体力消耗得多,肚子里咕咕地叫唤起来。似乎两个服务员也饿了,这才带着我转身往回走。途经一个十字路口时,路旁一个人刚从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一眼看见了我,三下两下把手里的报纸卷成一顶尖帽,跑过来扣到我头上。那人和服务员同时发出一阵恶意的笑声。我厌恶极了,把它摘下来扔到地上。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八章 第二节2
“不准摘!”一个服务员喝斥着,从地上捡起尖帽又给我扣到了头上。
“这是丑化,是污辱!”我大声抗议。
另一个服务员讥诮地说:“戴着它显得高贵,也免得着凉嘛!”
两个人又一边一个架住我的胳膊,使我动弹不得。我知道戴着那顶尖帽更像个罪犯了,可是手臂失去了自由,只好强忍着屈辱。我就这样在路人的嘲笑和辱骂声中一直走回到住所……
不论遭受怎样的歧视和摧残,我都还承受得住,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那柄大剑。危险分子们越来越张狂,“毁剑”的呼声搅乱了人心,震撼着整座京城。时间这么久了,面对危险分子的疯狂叫嚣,官方仍迟迟不见动静。守在我屋前的警卫常常打开拿在手里的那种小玩意儿听广播,每次我都竖起耳朵去听,可听到的全是危险分子的呼噪,却没有半点来自官方的声息。这是新当权者执政后出现的第一次社会骚动,不知这位当权者到底想怎么办,那柄大剑是否能保得住。种种疑虑在我心中纠绕着,搞得我坐卧不宁。
没想到,情势似乎在一夜间发生了逆转。
那天清晨,屋前的卫士又按时打开手里的小玩意儿听广播。我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屏息静听,突然,一个词语强烈地刺激着我的鼓膜。正在播放的是由官方发表的一篇重要文章,标题叫做《论“难得糊涂”之精义》。正是这“难得糊涂”一语,使得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兴奋得发颤。因为隔着窗户,文章的内容我听不大清,其实也无需细听,仅从标题就已抓住它的要旨了。紧接着又有两篇与之相关的文章相继发表:《论“难得糊涂”之历史传承》与《论“难得糊涂”之普遍价值》。
官方终于做出了反应,而且出手非常漂亮!
从这三篇文章,我一眼就看出在新当权者身上具有着一种古老而奇绝的智慧。
为什么这样讲呢?
还记得本书第二章所讲述的关于我的一段经历吧?那是我出世后不久发生的事。在一次跟随白须长者视察民风的途中,我遭到了他的袭击,这个该死的!那时我的生命还很脆弱,毫无抵御他的能力。他想一下子整死我,用利爪撕开我的胸膛,把尖指刺进我的心里。在我垂危之时,是黄面长者挽救了我,在我那颗破裂的心上贴上了一道符箓,上面写着四个字:难得糊涂。于是我的生命发生了一次奇异的变化,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伤害不了我了。
那已是极其遥远的往事了。在时隔久远的今天,面对着“毁剑”风潮新当权者使用的方法竟然和黄面长者是相通的。当初黄面长者运用这种古老的智慧对付的是他,这个该死的!那么,新当权者运用这种古老的智慧又是在对付谁呢?依然是他!
不是吗?危险分子们之所以那样疯狂地叫嚣销毁大剑,究其根本是为保护他,为他能以在这片土地上永世长存消除致命的威胁。很显然,一切事端都因他而起。危险分子之所为不过是表面现象,在其背后真正起作用的是他。其实,非特危险分子,凡被“毁剑”风潮所裹挟者,无一不是受了他的迷惑。所谓迷惑,从实质上讲就是心灵被他播撒的邪恶所伤害。新当权者肯定看出了这一点,故而才借助“难得糊涂”的灵性,帮助人们抵制邪祟的侵扰,从而使“毁剑”风潮平息下去。
当然,新当权者这样做并非要惩罚他——这个该死的,而是抑制他的影响,最终达到保护大剑的目的。新当权者把大剑从我手里收了回去,表示不想在这片土地上除掉他;而竭力保护大剑则又表明要利用它的威力去控制他。正是从这后一点上,我敏锐地觉察到新当权者还是心随老大人的,这让我多少感到一些欣慰。
“难得糊涂”在极短时间内成了广泛流传的时尚用语,它被普遍视为人生大智慧,成为人所追求的至高的精神境界。一个词语影响着整个社会风气,有史以来闻所未闻,这不能不说也算是一个奇迹。
随着“难得糊涂”的盛行,我的处境也有所改善。住所的服务员对我温柔了些,饮食起居得到了较为精细的照料。听说那两个带我“逛街”的服务员被开除了,此后再未见过。尤其让我高兴的是,官方放松了对我的约束,屋前的警卫撤走了,我得到允许可以自由出入。
那时我常独自走出住所到街上去转转,人们见了我虽不像早先那般亲热,但不再骚扰我,只偶尔见到一两个人的冷眼。街上一派平和的景象,无论走到哪里,所见所闻都和“难得糊涂”有关。
听,这是路边两个人的对话:
“嚯,多日没见,见胖啊!”
“是呀,整天就是干活、吃饭、睡觉,什么事也不走心思,心宽体胖嘛!”
“这就对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吗?没用!凡事就得想开点儿,看见只当没看见,知道只当不知道,什么事都别太较真,免得自寻烦恼。怎么过不是过?图个乐呵得了。”
“可不是吗,这就叫难得糊涂!”
“哈哈哈——”
“哈哈哈——”
瞧,街对面的书画店里挤满了顾客,人们在争着购买“难得糊涂”的条幅,准备拿回去挂在自己家里。不一会儿,店门前便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难得糊涂”条幅现已售完,明日一早到货。透过沿街商店的玻璃门窗朝里边望,几乎都能看到悬挂着“难得糊涂”的横条。嘿,这家饭馆的字号可真叫别出心裁,白色的墙皮上赫然镶着四个鲜红的大字:糊涂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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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章 第二节3
俯瞰文贤馆及其周围的情况,而人们却不易看见我。
读者想必清楚地记得我所钟爱的弟子之一、那个经营过“怡乐园”的子岑这个名字。我最钟爱的弟子子圭的后代至斯煜止已然绝迹,而子岑家族却是世代繁衍,代不乏人。子岑的后人中有些是经营书画店的,在“难得糊涂”风靡于世的日子里,都发了一笔财。
那天一个子岑的后人带着一大堆礼物来看望我。好长时间未见过子岑的后人了,感觉非常亲热。来人穿着阔绰,一件华丽的叫什么“华服”的外套特别惹眼。手上戴着一枚亮光的金戒指,看着成色不错,分量也挺重的。由于心情舒畅,面色红润,眼睛放光。多肉的鼻头微微发红,想来是有些饮酒过度。
问起生意情况,来人兴致勃勃地谈了起来:“你老知道,我们这个家族的人,作诗的,画画儿的,写字的,个个都是高手。我自小练就一手好书法,这次该着我走运。人们一下子迷上了‘难得糊涂’这几个字,买条幅的人那么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哪想得到啊!起初我是一条一条地写,几乎白天黑夜连轴转,手腕子都累木了,就这样还是跟不上卖。后来干脆省点事,改成木刻水印,虽然价格低些,但卖得多,薄利多销,照样赚了不少钱。嘿嘿——”
“现在消停点儿了?”我问。
“ 哪儿呀!你印的再多,搁不住买的人更多,常常供不应求,简直累坏了。本来早想来看望你老的,就是离不开身。今天好容易抽出点空儿,就连忙赶来了。”
这位子岑的后人从生意角度看待“难得糊涂”盛行这件事,我则着眼于它的社会功效。我惊奇地看到,时至今日,“难得糊涂”的灵性依然在起着作用,它竟然平息了一场社会风波,实在是个不小的功绩!
再也听不到有人提起大剑的事了,再也看不到与官方对立的激烈举动,人们心中的不满、怀疑、怨恨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似乎被祥和的彩云笼罩着。我呢?官方对我虽然好了些,但仍是不冷不热,既不十分喜欢我,也不再排挤我,给我的感觉是,既不怎么需要我,又不能没有我,有我是五八,没我也是四十。我闹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管它呢!
接连有几年时间社会上没有出现过动荡和骚乱,看上去非常平静。然而,真的平静了吗?没有。只要有他——这个该死的存在,你就别想平静得了。后来在他的煽惑下,还是由危险分子挑头,又闹了一场不小的乱子。
有天我在住所的小花园里散步,在静谧的气氛中回忆着往事.突然传来一个我听着特别敏感的词语——“暗院”,我的心一下子紧缩了。循声望去,见不远处两个住所的工作人员正在谈话。
“暗院?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暗院?”一个问。
“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呀!”另一个说,然后凑过身去,和前一个附耳嘀咕了一阵。
“好家伙!这不得把天捅个大窟窿吗?”前一个惊愕得几乎喊叫起来,声音中带着恐惧。
“也说不准。反正这回事情要闹大了!”另一个感叹道,说不清是忧虑,还是幸灾乐祸。
两个人说到这里,忽然发现了我,用诡秘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慌忙走开了。
我预感到事情不妙了。因为那两个人所说的“暗院”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那个神秘的所在,我在幻游中曾经去过的那个宫殿式的豪宅,那个三位长者和老大人待在一起的地方。就其本质而言,暗院又并非一个具体的地方,它是一种文明的承载之所。从这个角度讲,暗院之于我,它是我的生命之本;暗院之于这片上地,它则是这片土地数千载历史的根基。而今它被人发现了,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这意味着它可能面临着毁灭性的灾祸,而且会危及我乃至这片土地。那么,是谁发现了暗院呢?我马上想到了他——这个该死的!常人是到不了那个地方的,而他却做得到。当然这只是揣测,还没有确凿的事实依据。如果当真是他发现了暗院,他定会千方百计地对它下手,那样一来事情可真要闹大了。
不久就听到了风声,危险分子们向官方递交了一份言辞激烈的请愿书,气势汹汹地索要那部被封存在文贤馆里的怪书,声言要把它续写完。对此官方没有理睬。
危险分子们没有明说索要和续写怪书的目的,但是我心里十分清楚。当年狂士们写那部怪书是用来对付白须长者那部大书的,危险分子们则妄图用它的威力来摧毁暗院。二者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即颠覆固有文明,彻底改写这片土地的历史。危险分子们的阴谋一旦得逞,最终得势的必将是他——这个该死的,而遭殃的则必然是我。
我怀着惶恐的心情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由于请愿未果,危险分子们变换了手段,煽动一批不明真相的京城青年学生跑到文贤馆前去静坐示威,以此向官方施加压力。没过多时,外地一些青年学生也纷纷闻风而至。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到了静坐示威第十二天的凌晨,一群群人呼喊着从我的住所前跑过去,朝着文贤馆的方向,杂沓的脚步震得地面发颤。直觉告诉我,这天要出事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天一亮就溜出住所,匆匆赶到文贤馆观看动静。我知道我在这种场合公开露面是异常危险的。为了不叫人发现,我躲在文贤馆东侧一个隐蔽的地方。恰巧那儿有一座数丈高的大土墩,上面生长着灌木丛。我沿着斜坡攀上土墩的顶端.低矮的灌木遮挡不了视线,站在那里可以请楚地俯瞰文贤馆及其周围的情况,而人们却不易看见我。

八章 第二节4
文贤馆坐落在临近市郊的空旷地区,平时是个幽静的去处,此时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朝南的正门前面有一片地面平整的开阔地。馆西、馆北都筑起宽阔的马路,东侧则是未及施工的野草杂生的闲荒地。密集的人群占据了馆外四周所有的空间,我用眼初步估算了一下,人数大约超过了三万。文贤馆依然安然无恙。从静坐示威开始的第一天官方就派来了重兵,把文贤馆里里外外武装了起来。正门前,三排荷枪的士兵组成一道坚固的人墙,威严地抗拒着来自相距三十米白色警戒线之外的无形的威胁。馆院内数千米长的围墙边也布下了严密的防线,隔几步一名持枪的士兵,一律面向外,时刻警惕着有人越墙而入。戒备最为森严的当属封存那部怪书的密室了。它在一座四层高的红砖楼房内,这座搂房便成了防范的重中之重。楼门口无人出入,想必全楼人员都已走空。为确保安全起见,楼的四面用一人高的铁蒺黎构成难于穿越的屏障,阻隔了它与外界的联系。贴近搂墙又是一圈面朝外的武装警卫组成的火力防线。除此之外,还有一队卫兵在铁蒺黎外一刻不停地绕楼巡逻。跟馆外的骚闹场面比,馆内沉寂凝重的气氛反倒让人感觉压抑。我顺带看了一眼那座面对正门的续书人的石雕。不管世界发生着怎样的变化,续书人依旧安闲地坐在籐椅上,几处突显的石面反射着太阳的光斑。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馆前的开阔地上,那里聚集的示威者最多,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二。表面看去那里人头攒动,浑然一片,但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杂乱无章的人群中形成了一个个小的群体,每个小群体以一面旗帜为标志。各色旗帜在风中飘动着,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只隐约辨出“学”字和“院”字。许许多多小群体被一条无形的线索牵动着。它们既各自独立,又相互联动,仿佛涌动着的波浪,彼此间随时沟通着信息。那么,操控这条线索的那双无形的手又在哪里呢?噢,我看出来了,在开阔地的西南隅。那儿有几间临时搭建的蓝色简易房屋,屋顶安装着喇叭形的东西,像是指挥场所,看来有关示威活动的各种指令该是由那里发出来的。我猜的不错。没过多一会儿,喇叭形的东西发出了声响,好像是召集什么人开会,于是,这儿那儿的小群体都有人朝蓝房子奔去。这些人出来后,各个小群体立即聚拢成紧缩的一团,似乎在商议着什么。又过了不久,喇叭形的东西又响了起来,又有一批人跑进蓝房子。等到这些人再出来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紧接着爆发出如雷的口号声,声音交错混杂,此起彼伏,怎么也听不清一个完整的意思,只能捕捉到“历史”、“国魂”等几个单个儿的词语。
连续站了几个小时,我感觉脚有些麻木,长时间的延颈凝视,脖子发酸,眼睛也累了。呼喊口号的声浪渐渐平息了下去,我在灌木丛后坐下来,想趁这个机会闭目小憩,不想竟睡着了。一阵骚音把我惊醒,不知出了什么事,我赶紧站起身来观看。两辆平时高级官员乘坐的黑色豪华汽车在前后绿色军车的护卫下驶入了馆前开阔地,示威人群发疯般呼噪着拥过去,但被手挽手的士兵死死地挡在两旁。车队缓缓开进馆院,车上的人下来后径直进入红砖楼房。
高级官员突然到场,情况肯定要发生大的变化。蓝房子那边警觉起来,从喇叭形的东西里传出一个稳重而具有威严的声音:“情势紧迫!请大家马上回到原位,保持战斗的姿态,随时待命!”听起来这是一个权威的指令,混乱的人群很快变成了整齐的阵容,各种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眼睛都在紧张地注视着馆院里的动静。
我看见几名士兵搭着一个大个儿的铁桶,从馆院的主道走过去,把它放在正门和续书人雕像的中间。我闹不懂是怎么回事,但蓝房那边却似乎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喇叭形的东西里立即发出急促的声音:“全体敢死队员,马上集合!”示威人群出现一阵大的动荡,如同无数的细流汇入同一片水域,来自各个方向的一批人迅速地在示威人群最前沿集结成几百人的团队,个个体魄健壮,一派英武的气慨,与正门前武装士兵组成的钢铁人墙形成对峙之势。
敢死队?这是要做什么呢?我心里纳闷。正在想着,喇叭形的东西里又出现了那个稳重而具有威严的声音,果断地下了一道简洁的指令:“抢救活动开始,冲击!”
顿时呐喊声四起,被称作敢死队员的那些人一拥而上,跨越了白色警戒线,朝着对面的武装士兵冲过去。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压倒了狂热的呐喊。从高空传来的绵长的回声听得出来,子弹是朝天发射的,这显然是在鸣枪示警。
呐喊声戛然而止。充当敢死队员的那些人在子弹的呼啸声中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却,退却,直退到了警戒线之外。
“一群无用的读书人!”我在心里暗笑。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他——这个该死的。我原本以为这场骚乱是受了他的煽惑才由危险分子们出头挑动起来的,但是他却始终没有露面,一直听不到他的一丝声息。难道这件事与他完全没有干系,是我猜错了?

八章 第二节5
就在我神思游移的瞬间,感觉馆院里什么地方闪现亮光,是有人在置于续书人雕像和正门之间的铁桶里点起了火。不知来自怎样的一股灵感,望着那炽烈的火焰,我一下子把它同那部怪到联系在了一起。这并非胡乱的猜想。很快从红砖楼房里拥出一群人来,中间一人胸前捧着一只精致的木匣,四周的人护卫着,朝着烈焰窜腾的铁桶疾步走去。毫无疑问,木匣里藏着的就是那部怪书,而等待它的命运将是被无情地焚毁。
怪不得方才蓝房子那边下达的指令中使用了“抢救”这个词语,原来是要抢救怪书。这让我不能不惊异于那些人敏感的神经。我刚刚明白的事情,那些人已早一步预料到了,真够厉害的!
但我更惊异于官方决策的高明。当众将怪书烧掉,一方面是为了表明官方毫不手软的果决态度,从而产生震慑人心的作用;同时也是为了从根儿上打消示威者的幻想,使其永远不会再打怪书的主意,以绝后患。
藏怪书的木匣离着火焰越来越近了。这时,凌厉的风声自高空滚滚而来,但却丝毫感受不到强烈气流的侵袭.我马上意识到这不是风声,而是吼叫,是他在吼叫,这个该死的,他终于出场了。他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文贤馆上空,一个急转弯止往了迅猛飞翔时所产生的惯性,然后迅疾地俯冲而下,在示威人群头顶不停地盘旋。我的思绪闪电般回到数十年前,当时狂士们凭借怪书冲击“国粹展示会”颁奖大会的情景倏然在眼前浮现。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他——这个该死的是那样得意地在狂士们头顶飞翔。这次为了保护怪书,他又故技重演了,所不同的是他已不再得意,而是气急败坏。他的出现在示威人群中煽起狂乱的情绪,他那声撕力竭的吼叫成为行动的号角,激昂的人群立即发起总攻击,再次跨越了警戒线。
砰!一声枪响过后,空中传来绵长的回声,又是在鸣枪示警。
但是,这次人群没有退却,仍然向武装士兵逼近。
砰!砰!砰!——一排枪声,没有听到自空中传来的绵长的回响。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我没有看清楚,因为人群在四处逃散,乱作一团。
我清楚地看到的是他——这个该死的径直向文贤馆院内飞去。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想看看他要干什么。奇怪的是,我眼睁睁看着他到了那尊续书人石像跟前,却转瞬间消失了。他到哪里去了?难道是见事不妙溜掉了?不会。他是个疯狂的家伙,事情不做到绝处是不会罢手的;况且,即使逃脱的话,也不会快得在眼皮底下霎时踪迹全无啊!
我无暇多想,因为我最关心的是那部怪书,便把视线急忙移向火光闪耀的方向。怪书已从木匣里取出来,有人用手捧着它,似乎在等侯命令。只要捧书的那双手一撒开,怪书就会顷刻化为灰烬了。我把全部精神集中在眼睛上,等待着怪书被投入火中的那一刻。
然而,眼前却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情:那尊悠闲地坐在高背籐椅里的续书人的石像变成了有生命的东西,骤然站起身来,它挺立在高高的基座上,频频挥动着握紧拳头的双臂,同时发出愤怒的吼声。平静的空气被阵阵怒吼震荡着,搅动着,旋即掀起一阵狂风。正当淮备焚书的人们面对突发的变故而惊慌时,那部怪书被强劲的风势卷到空中,随着上升的气流翻转升腾,继而被撕扯成零散的书页,像巨大的雪片漫天飞舞着。
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得一尊石像有了生命,有了灵魂?这种力量又来自哪里?正疑惑间,那尊站立起来的石像悄然恢复了僵硬的姿态,但是没有坐回到籐椅里去,而是从基座上轰然坠地,发出爆炸似的巨响。我的疑惑也即刻有了答案,因为我看见从地上的碎石堆中冒出一团黑烟似的东西,旋转着腾空而去。那是他,这个该死的,原来是他在作祟!
…………
事情还没个结局,不知以后又会发生什么变化,于我有怎样的影响。天色渐暗,我心绪缭乱地离开了文贤馆。
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住所时,一位等我好久的官员焦急地迎了上来,说是上头有要事召我速去。
哪个“上头”?会不会是我一直未曾见过面的新当权者呢?我思忖着,不由得心里一阵激动。我顾不上休息片刻,立即跟随那位官员动身了。
乘车走了好长的路,说不清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但肯定是个极其重要的处所。说它重要,是我看到那儿里里外外布满了岗哨,那种异乎寻常的森严的气氛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生出一种庄严的情感,急迫地想要见到那位召我来的“上头”人物。然而很快我失望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位“上头”人物出面接见我。我被那位官员左绕右拐带进一间宽敞的屋子。那是一个封闭的房间,只有一扇厚厚的门,没有窗子,里面却四面来光,非常明亮。一进屋我就产生一种莫名的神秘而沉重的感觉,不久这种感觉便被极度的兴奋所代替。在这里,我意外地看到了本以为再与我无关的两件东西,一件是那柄大剑,一件是那部硬皮书,它们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一张紫檀木桌子上。我心中一阵狂喜,周身的血液在沸腾。
那位官员安置我在紫檀木桌旁的沙发上坐下休息,然后从夹在腋下的皮包里取出一只纸袋递给我。像是文件,上面写的什么?官员望着我询问的目光,用手指了指纸袋封皮上印的“绝密”两个字,作为回答。我意识到袋里包藏着的秘密不是一般人所应该知道的,即使眼前这位交给我文件的官员。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八章 第二节6
做完该做的事,那位官员离开了房间,一声沉闷的关门声过后,屋里只剩了我一个。
我急于知道文件的内容,可是看到那“绝密”二字,感到它的份量,手有些发抖。我颤颤地拆开纸袋的封口,从里面取出一页折叠起来的精致公文纸,把纸展开,我读到了下面这段话:
“是时候了,他应当为自己的劣行而受到惩戒,现在把权力交给你,由你去做这件事。不过要记住,大剑重回你手只是为了让你用它的威力去震慑他——震慑,你应该懂得它的含义——为达此目的,你可以竭尽所能地施展你的本领,却无论如何不能危及他的性命。你必须严格遵照指令行事,绝不准超越授予你的权限!”
毫无疑问,这是握有最高权力的新当权者下达给我的指令。不然的话,还有谁会以这种至尊无上的姿态和凛然不可抗拒的口吻施令呢?指令中所说的“他”,当然是指那个该死的。他倒运了,这回该看我的了!
“唉!”读完那道指令,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时至今日新当权者竟然仍不肯见我一面,这不能不让我既感到怅惘,又心生怨艾。但转而又想,这位当权者终归给了我一个报复他的绝好机会,尽管指令中加入了令我不愿接受的限制条件,但我至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打击一下他那嚣张的气焰,也好借此出一出这些年来积聚在心中的恶气。
在和他较量之前,我要先从硬皮书中吸取能量,这个程序我早已熟悉。我从紫檀木桌上拿起硬皮书,深情地用手轻轻抚摸着。这时,一个问号突然浮现脑际:我曾在那次幻游中在暗院里见到过这部硬皮书,现在怎么到了这里?在寻找问题的答案时,我很自然地把新当权者与暗院以及仍然活在暗院中的老大人联系在了一起,虽然这之中存在怎样一种隐秘而微妙的关系我尚不知晓,但可以断言相互之间定然有着密切的关联。我心里怦然一动,随之一丝从未有过的对新当权者的亲切感也油然而生。
我闭目默思良久,待翻腾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我缓缓地打开了硬皮书。与头一次进入硬皮书时的情景一样,随着一股巨大的吸力,我便神奇地置身于书内奇幻的空间。
“你来了?难得再次见面。”是“神圣的存在”在打招呼,依旧是把意念传递给我。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我明显地感受到话语中带着凄凉的意味。
我想把新当权者给我下达指令的事讲给“神圣的存在”听,马上便被截往了:“不必说,我全知道……现在就开始吧!”
我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开始干什么,身体突然震动了一下。好快!“神圣的存在”开始给我输送能量了。这次输送能量与头次不同。头一次能量是平缓地进入体内的,这次则异常猛烈,一上来我就觉得受不了。能量的输送是从心脏开始的,然后顺着血管传到身体各个部位。由于力量过强,我感到心脏快要破裂了,条条血管也因剧烈扩张而胀痛难忍,手指和脚趾同时产生那种冻僵之后缓过冻时又麻又痒的感觉。
我不明白“神圣的存在”为何那样用力,那样急不可耐。我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周身骨节咔咔作响。这给我带来痛苦,也带来恐惧。
“我的躯体哪里禁受得住这么多的能量啊?千万别过了头!”我在心里默念。
但立即得到这样的回答:“不,还不够,你需要更多的能量!”
“神圣的存在”仍然那样用力,那样急迫。我感觉躯体燃烧起来,似乎要把生命焚化。
“请停止吧,我…我要…崩溃了。”我气息微弱地哀求着。
“再忍耐一下。”“神圣的存在”不肯停歇,“要知道,这次是你和他的终极较量,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是在我昏迷之前听到的“神圣的存在”所说的话。当我苏醒时,“神圣的存在”输送的能量已渗透我整个机体,痛苦完全消失了,体内流溢着生机充盈的*,从内向外地扩散着生命的张力。我矗立在那里一丝不动,贪婪地享受着自身的伟壮、强悍。
“现在你可以去了,去干掉他!”“神圣的存在”发出命令。
我听了一怔。干掉他?新当权者的指令可不是这样说的。
“照我说的做,干掉他!”“神圣的存在”用强制的语气重复着。
我犹疑起来。其实,在“神圣的存在”的命令与新当权者的指令之间,我是倾向于前者的。我十分清楚,我和他——这个该死的不可共存,最终的结果不是我干掉他,就是他干掉我。我若不趁现在抢先下手的话,说不定哪个时候毁在他的手里。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失去这次机会就永远不会再有了!”
“神圣的存在”最后这句话使我下定了决心:把他干掉!不惜一切代价,了却这个夙愿。
这时,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细细一听,是“神圣的存在”发出的喘息声。我猛然意识到,为了让我有绝对把握置他——这个该死的于死地,“神圣的存在”把能量全给了我,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我感到心里发酸,低下头,一滴热泪洒落衣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八章 第二节7
可能是“神圣的存在”能量过度耗损的缘故,四周的光线暗淡了下来,书内奇幻的景象消失了,显露出发黄的书页。该是告别的时候了,我抬起泪眼向“神圣的存在”致意,却意外地发现书页上有几处虫洞。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这不是白须长者那部被虫蛀过的大书吗?难道硬皮书与那部大书是同一部书?
正诧异间,有什么力量把我从书里推了出来……
自文贤馆那场骚动后,他——这个该死的一直行无定踪,我费了好大周折才找到他。
对于我的突然出现,他并不惊讶,但是看见我佩在腰间的大剑时,虽然强作镇定,我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慌乱。我把手按在剑柄上,摆出一副自负的神态,故意戏弄他,这让我很开心。
他的暴怒的情绪被挑动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杀气,恶狠狠地逼视着我。我没有马上动手,因为我此次行动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对他进行正义的制裁,在了结他之前我要确证他的罪行。
“是你发现了暗院,并且妄图把它摧毁。对吧?”
无声,他只用眼神默认。
“为了摧毁暗院,又是你煽惑危险分子索要怪书,由此引发了一场大规模骚乱。对吧?”
还是无声,还是用眼神默认。
“也是你暗中作祟,用邪恶的力量让续书人的石像复活,致使官方的焚书计划告破。对吧?”
依然无声,依然用眼神默认。
“你这个怙恶不悛的家伙!今天是对你的最后审判,你的死期到了!”
我大喝一声,随即抽出腰间的大剑,他也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说来也怪,我本已下定决心除掉他的,可真到了交手的时候,我又含乎了。新当权者的指令操纵着我的思想,手中空有利剑却迟迟不敢下手,进招的动作迟疑、缓慢,对他来说只是有惊无险。那情景滑稽极了,好像不是他怕被我所伤,倒是我怕伤着他。
新当权者只许我用大剑震慑他,但是,他是震慑得住的吗?看到我虚张声势的样子,他仿佛猜出了个中情由,胆子壮了起来。他以利爪般的尖指为武器,频频向我进攻,不给我一点喘息的机会。这个家伙恶毒已极,他在下死手,几次直逼我的要害,恨不能一下子把我毁了。面对他突发性攻击,我还没来得及调整好状态,只能被 动地招架,紧张得手忙脚乱。
情势逼迫我立刻做出积极的反应。是的,我不干掉他就会干掉我!
这时,“神圣的存在”的话语也在我的意识中重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失去这次机会就永远不会再有了!”
我要动真的了!
这个愚蠢的家伙真是不自量力。他自以为占据着优势,越发地疯狂起来,一阵紧似一阵地向我进逼。我一面沉着地应付着,一面寻找还手的机会。他的得意难免造成精神疏懈。趁着他不及防备我猛然来了个反击,剑锋贴着他的面颊擦过。他悚然一惊,瞬间僵在那里。没等他回过神来,我连续挥剑进击。我感觉自己的体能是那样充沛,不仅运作自如,而且出剑有力,一个招式接着一个招式,剑剑带着致命的威胁。此刻他已完全丧失了进攻的锐气,在眼花缭乱的剑光中吃力地躲闪着,极度恐惧使得他那张丑陋的面孔扭曲得更加吓人了。突然间他腾空而起,我知道他想逃脱,立即纵身跟了上去,迎面挡住了他。他的眼睛不停地向西边张望,这引起了我的警惕,不由得回忆起上一次沿着西行路线追杀他的情景。西部边缘地带横亘着一条高矗入云的山脉,追杀到那里时,他翻越了过去,我却不能,结果他到了大山的那边,我被挡在这边。虽说这一次“神圣的存在”给了我充足的能量,但是我笃定能翻越那座大山吗?万一不行又怎么办?很明显,他这次仍然幻想着凭借峻峭的山势把我甩掉,我不能让他得逞。我站在他的对面,他向左移动,我从左边阻挡,向右移动,从右边阻挡。眼看着西逃的路被死死地封住,情急之下,他调头向东逃窜。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正是要把他逼到那个方向去。
他在前面逃,我在后面追,很快飞临浩翰的海面。终归他飞行的速度比我快,应当承认,在这方面我的本领还没有他那么强。不过这没关系。你的速度再快,体能总是会不停地消耗,那就让我凭着“神圣的存在”给我的能量跟你拼耐力吧,看谁熬得过谁!风在耳边呼啸着,底下的海面不断起着变化,由连绵的水波变成澎湃的波涛,又变成滔天的巨浪,我们正在飞向深处的海域。由于急于摆脱追杀,他的速度未减,我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让他落得我太远。不久,我见他自高空徐徐向低空降落。这很反常。因为越是接近海面,风势越是强劲而凌厉,身体越难以控制平衡,飞行也就越发艰难。那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后来我又见他扭动着身体,努力想重回高空,但是没有成功。我明白了,他的身体是在自然下坠,这是体能耗损严重的征兆。我心中一阵暗喜,也迅速降至低空紧随其后。到底他的耐力不及我,时间一久就有些支撑不住了,速度显见得慢了下来。我渐渐向他靠近,靠近……啊,只还有一剑之隔,再往前一步我就得手了。可是,恰恰在这个时候,波澜顿起。他突然一个急转身,冷不防朝我扑过来,我没提防他会来这一手,一下子蒙了。幸好我的身体向前的动势将他撞了出去,而我手中的大剑也险些脱落,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个该死的,死到临头还在绝望地挣扎。我在短暂的瞬间镇定下来,当他再次向我扑来时,我顺势将大剑朝他胸膛狠狠地刺去。他发出一声惨叫,翻滚着栽进咆哮的大海。
我在他坠落的上空盘旋了好几周。那一片海水泛着血红的颜色,好久好久觅不到他的身影。我确认他已经死了。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我倏忽产生一种感觉——空灵、虚无,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继而觉得整个机体凝固了,不想思,也不想动,那是疲惫造成的精神和肉体的麻木感。后来,当我舒缓过来时,一丝恐惧悄悄袭上心头——还有遥远的归途等着我呢!海上飞行是一件冒险的事,其危险在于没有落脚之处,从此岸到彼岸要一口气飞越,中途不能停歇。我不知此时到了哪里,此岸和彼岸都不见影儿,视野之内,除了水天茫茫什么也看不到。
我无法说清我是怎样返回的。我几乎失去了回归的勇气,我怕海上的惊涛骇浪,怕路程的漫长。但是,我必须回去。我的身体软绵绵的,像一片树叶随风飘摇。幸亏我的头脑依然清醒,时刻提醒自己,不让自己辨错方向,不让自己坠入海中。一路的风吼海啸,一路的颠簸沉浮。还好,“神圣的存在”输给我的能量刚好支撑着我着了岸。
脚一落地,我就昏倒在沙滩上了。我在幻觉中脱离了自己的躯体,飘飘忽忽地到了三位长者和老大人居住的那所宫殿式的豪宅。上一次来这里我是在正面的殿堂看见长者们和老大人的,这次里面却空空荡荡。
“他死了,是我杀死的!”我冲着宅院深处喊。
毫无动静,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空寂的院落里回荡。
我提高了嗓音:“那个该死的,他被我杀死了!”
还是没有动静。
我带着满腹疑惑怅然地朝外面走去。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过来:“大祸临头了!”
我听了毛骨悚然,一下子从惊恐中醒来……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八章 第三节1
我知道,我杀死了他——这个该死的,违抗了新当权者的指令,迟早会为此受到惩罚,这是避免不了的。我惴惴不安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没过多久,上次把新当权者的指令转交给我的那位官员又出现在我面前。那次的态度是恭谨的,这次则盛气凌人。
“你没有资格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官员说,语气冷峻。
我没问为什么,因为我心里明白。
“你要马上离开,到另一个地方去!”
我没表示异议,因为我必须服从。
于是,就像本书开头所讲的,我从一个豪华的住所搬到现在我正住着的这个地方——废弃多年的破敝的王府。
自此以后,我就被卫兵看守起来,伴着孤独和寂寞,在这里过着幽禁的生活。
刚来这里那段时间,我最关注的一件事就是文贤馆骚乱后那部怪书的下落,但是,身居斗室,耳目闭塞,一点儿消息听不到,心里非常着急。幸好那位靠书写“难得糊涂”发了一笔财的子岑的后人帮了我的忙。此人来看望我时了解到我的心情,热心充当我的耳目,每次再来时就把听到见到的有关情况零零碎碎地讲给我听,我凭着想象将这些片断材料连缀起来,大体也能反映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时怪书零散的书页随风飘散,有一些落在京城境内,还有一些被高空的气流卷走,不知去向。
落在京城的书页很快被捡拾一空。官方立即发出通令:凡捡拾的书页一律上缴,不准私藏,违者以国法论罪。配合通令的实施,还按地区设立了专门的回收站。与此同时,危险分子们也迅速行动起来,派出大批人四处搜寻书页。
危险分子采用的手段是暗中高价收买,据说三百元一页。地下交易在悄悄进行,许多书页成了交易品。
上交到回收站的书页也未能保住。众多的回收站中,近三分之一的主管官员接受贿赂,那里的书页便落入危险分子手中。其余回收站的书页则有的被窃,有的遭劫。至于何人作案,丢失的书页窝藏在何处,尽管官方派出强大的警力,却始终破不了案。
官方震怒了,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采取了断然措施,危险分子的头目纷纷被逮捕,举世哗然。这非但未能从根本上扭转局面,反而刺激了社会的逆反心理。危险分子的影响在扩散、蔓延,新一代危险分子悄然出现,倾向危险分子的人群在不断扩大。
再后来,多处传来发现书页的消息:大河上游五页,西南丛林三页,西部沙漠七页……可是,官方派遣的军队到达那些地方时,书页早没了踪影。原来危险分子们不知通由什么渠道预先得到了消息,已经抢先下手。军队受命在那些地区拉开大网搜捕获得书页的危险分子,但那些人得到当地人的保护,个个安然无恙。
有人统计,从初夏至秋末,怪书的绝大部分书页都已找到(可惜无一例外地成为危险分子的囊中物),只剩下十三页下落不明。
就在得知这个统计数据不久,子岑的后人又给我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某个国家利用能从很高很高的天空给地面照相的技术,发现十三页中的四页飘落某个人迹罕至的峡谷。听说危险分子们已秘密派人前往……
前文已向读者作过交代:危险分子们索要怪书的目的是要把它续写完,然后用它的威力摧毁“暗院”,从而颠覆固有文明,彻底改写这片土地的历史。眼下怪书的残页仍在搜寻中,至于危险分子们的目的能否达到,何时达到,那是未知的后事,并不堪忧。值得优虑的是,怪书的书页飘散各地,在寻找书页的过程中,怪书的内容随之广为扩散。这是一部充满邪恶的书。它的邪恶浸染着人们的灵魂,引发了个性的迷乱和情绪的癫狂。就在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我常常听到外边有人在狂喊:“该散了!该散了!”“散”字的声调我听不清,像是“sǎn”——解体,又像是“sàn”——结束。不论是哪个声调,都是不祥的预兆。不过,要发生的总会发生,尽自忧虑又有何用?
现在还是说说我自身的情况吧。自从那场激烈的海上追杀之后,我的自我感觉一直不好,气息越来越微弱,我的心被恐惧感攫住,总是担忧自己身上出现异常。终于在一天夜里,我的身体莫名其妙地抽搐起来,是从头到脚的抽搐,是自里向外的抽搐,是颠覆生命的抽搐。抽搐过后便是收缩,全身的皮肉筋骨一齐向内收缩,仿佛被一种强力挤压着,那么狂暴,那么无情。我感觉生命中仅存的精华被挤干了,只剩下了残渣。与此同时,脸部也在变形,眼睛深陷下去,面皮在老化,在干裂,我用手摸了摸,像老树皮似的粗糙。我知道,“神圣的存在”输入我体内的能量全部耗尽了,我又显现了我原先的形貌。此时的我,生命已经萎缩,它衰弱而苍老。
至此,那个经过改头换面的我,那个头顶闪着耀眼光环的我,那个作为崇高象征的我,永远地消失了。这里我要说的是,那种光辉形象原本并不是我的生命本然形态,而是由外力打造而成的。它是外在于我的存在,从本质上讲,它并不属于我的生命本体。它的消亡,对我而言,不过是脱去了一件漂亮的外衣,仅此而已。然而,我本是属于过去时代的,我的原形再现无疑违背了历史的进程,从而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因此必然遭到当世的唾弃。等待我的将是无所指归的末路悲凉。我为我自己感到哀戚。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八章 第三节2
显形之后的我已一无用处,纯乎是个累赘。我非常怕见到看守的
卫兵向我投来的厌恶的眼光,常常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或者把脸冲着墙呆坐着。我想象不出未来的境遇会如何悲惨。但是,即使我作一万种设想,也绝然料不到自己会被当成赚钱的工具!
两个整天虎着脸的卫兵忽然间对我露出了笑颜——尽管那笑容是诡异的,而且勤快地打扫起房间来,整整收走三大簸箕灰尘。接着拆掉钉在破窗上的木板,全部换上玻璃,之后又将四壁刷白,使得房间焕然一新。除此而外,两人还一反常态地关心起我个人卫生来,特意找来一只大木盆,让我坐在里面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另外又给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和一套干净的被褥。这一切所为何来?我心里一直在纳闷。
隔了些日子,卫兵对我说:“老家伙,你交了好运了,往后每天都会有人来看望你。”
“来的是些什么人?”我感到奇怪。往常除了子岑的后人,没有别的人来看望过我。
“我们这个地方现在是开放型的,面向全社会。不论身分、年龄和性别,凡想来的都可以来,概不拒绝。”
“干吗来看我呢?彼此又没有关系。”
“来看望你还不好吗?这是人们喜欢你,关心你。你要打起精神,见人欢喜着点儿,别一天到晚哭丧着脸。”
我才不信这俩人的鬼话,不定又在我身上搞什么名堂呢!我不再吭声。
然后,一个卫兵扳起了面孔:“事情说到这儿,咱得先立个规矩:来的人涉及各色人等,人多语杂,说的话好听不好听,你都得听着;不管人们对你做出什么事来,你都不能在意,心里不愿意也得忍着。记住,千万别给我们惹麻烦!”
“听见了吗?”另一个搡着我的胳膊,“照我们说的做,见天儿好吃好喝好待承。要是跟我们拧着劲儿,可没你的好!”
转天清早,我听见两个卫兵在宅门口扯起嗓子一递一声地吆喝,听着像市场的叫卖声:“几千年的活文物,看一眼少一眼了。现代奇观,莫错良机!三十元一位,惊爆超低价啦!”
不一会儿,一个卫兵领着几个人走进屋来。
“这就是展馆?”来人问。
“没错,就是这儿。”卫兵说。
“这么小!”
“小是小点儿,为的是保持原生态嘛!原汁原味,多带劲儿!”
我这才弄明白,原来两个卫兵是在拿我当展品供人参观,从中渔利。
来人进屋时,我正在床上躺着,因为心里腻烦,马上闭上了眼睛。
“活的还是死的?”来人问。
“放心吧,保活!”卫兵回答。
一个人走上来,把手放在我鼻孔前试了试,说:“倒是还有气。”
“没死就好。”另一个接口说,“能见个活面儿,这钱就算没白花。”
可是,也有觉得不合算的。
那天午前来了一个看客,一进屋就抱怨:“三十元,纯粹宰人,好几顿饭钱!”临出门又嘟哝一句:“花这么多钱,看一个糟老头子,真亏!”
卫兵听了,忙陪着笑解释:“物有所值,您哪!看的不就是个稀罕吗?再者说,遍世界只此一家,别处您可瞧不着哇!”
为了拿我搞展览这件事,我憋了一肚子火,终于跟两个卫兵闹了起来。
“你们必须马上停下来,不能再这样胡闹下去了!不然的话,我要禀告你们的上司,说你们私下里非法谋利。”
“哈哈哈——”两个人听我这样说大笑不止。
“什么私下?什么非法?看来你是一概不懂。”一个卫兵得意地说,“我们这叫搞承包,知道吗?就是这块地儿归我们个人管,只要把你看好了,丢不了,死不了,随便我们怎么做上头都不管。我们一没背人,二不犯歹。你还想告?告你个㞗!”
“还有一层,也得让你明白明白。”另一个补充道,“虽说赚些钱,可也并非我俩独占,这里面还有上司好大的一份哪!你想告我们?找倒霉吧!”
看那两个人有恃无恐的神态,我相信说的全是实情。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有多大的怨气也只好强忍着了。
到这里来的人开始时稀稀落落的,每天也就十来个。后来消息传开了,来的人越来越多,常常排成长龙在院子里等着,几个几个的进屋。这些人当中,有本地的,也有外来的。有天傍黑,一对中年夫妇匆匆赶到这里,操着外地口音问:“还能看呗?”
“早闭馆了,您哪!明儿见吧!”卫兵一口回绝。
“俺们是远路专程赶来的。火车误点了,这不,一下车就赶来了,明天一早就得往回返。给个方便吧。”
“要看也行,每人外加十元。”
两口子二话没说,痛痛快快答应了。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八章 第三节3
那些看客们对我的态度不一。有一部分出于好奇,仅仅是为了满足一睹为快的心理。这些人会饶有兴味地把我从头到脚看个够。我曾听到过这样一段对话——
“我瞅这就像那叫什么‘伊’的,就是浑身缠着白布,好几千年都不烂的那玩意儿。”
“噢,你说的那叫木乃伊。”
“对,木乃伊。这不是跟木乃伊差不多吗?除了多了口气。”
“珍贵就珍贵在这口气上了。要不怎么叫活文物呢?”
“说的是。可要是这口气没了,该怎么办呢?”
“你这个人!爱怎么办怎么办,反正不关咱的事,管那么多干吗?也不怕操心老得快。”
“嘿嘿。”
但在更多情况下我则遭受着侮辱、谩骂,乃至恶意作践。最可憎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勾肩搭背地走进屋,嘴里哼着歌曲,我只听清了头一句“跟着感觉走……”女的只瞅了我一眼,就撇起嘴嗲声嗲气地说:“恶心死了!不要看,不要看!”边说边拥着男的朝外走,刚迈脚又转过身来冲着我撒野:“呸!土老帽。哪儿来回哪儿吧!”男的开心地笑起来,随后大喝一声:“老帮K,看镖!”一扬手,把吃剩的香蕉皮使劲拽到我的脸上。
世事的变化也真难以揣测。正当两个卫兵把展览搞得火火暴暴的时候,忽然间有一天冷清了下来,连个看客的影子也见不到了。不会是天气的原因,阳光灿烂,树上的枝叶一丝不晃,天气是好好的。也不会是因为票价太贵。从开始以来就没掉过价儿,后来不是每天都人流如潮吗?偶尔听到卫兵们在窗外谈话,我闹清是怎么回事了。
“今儿这样,明儿那样,说变就变了,没个准头!”一个发着牢骚。
“嗐,叫停咱就停,别跟上头争竞。好在这段时间咱也捞了点儿,知足吧。”另一个劝慰说。
谈话中提到的“上头”,当然不是指某一个上司,而是指官方。原来展览是官方下令停办的。我心中窃喜——你们俩也有背时的一天!不过,官方的这个决定出于何种考虑,于我有利抑或有害,我就琢磨不透了。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来了几位造访者,衣着体面,举止文雅,全都是学者模样,见了我一口一个“老先生”的叫着,个个谦恭有礼。
从来客口中得知,这些人都是一个学术团体叫做什么“新×学研究会”的。该会专以我为研究对象,其宗旨是洗涤我身上的历史的尘垢,让我的生命重放光彩。这令我喜出望外,没想到在我穷途潦倒之际,还能见到一线希望的曙光!尤其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这个研究会虽属民间组织,其活动却受到官方的关注和支持,官方破例拨出一批经费予以资助。这就表明我还没有遭官方弃绝,官方又开始关心起我来了。
这之后,我被接到一处幽静的山间别墅,在那里受到优厚的待遇,过着舒适安逸的生活。我暗自庆幸:好运竟然还会降临到我的头上!调养了时日,尽管身体仍然虚弱,但是心情舒畅,周围的人都说我的气色好看多了。
一日,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年学者对我说:“拟请老先生出面到各处作巡回讲演,事先要做些准备。”
“讲些什么呢?”我问。
“就讲老先生自身的事。”
“都是哪些事呢?”
“很多很多。譬如,如何教诲生民自别于禽兽,践行做人的规范;如何指引众庶融入纲常秩序,明人伦,识礼教;又如何督导世人心存天理,革除人欲……等等,等等。凡此种种都要大讲特讲,以张显先生的教化之功。”
这个课题恰合我的心意。我早就盼着有个机会向世人展示自己的身世和生命历程,好让世人了解我,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这样的机会想找还找不来呢,我一口承应下来。
很快进入了准备的程序。首先由我口述自己的经历,断断续续地讲了三天三夜,由于精神兴奋,居然没有累垮。老年学者根据我的讲述整理出一份洋洋数万言文辞华美的讲稿,以备我讲演时使用。然后是我熟悉讲稿和进行讲演训练。帮助我排练的是一位中年学者,留着整齐的分头。
“自余出世即负载神圣之使命惟致力于教民以做人之道苦心孤诣笃行不倦……”我照本宣科地念着讲稿,中间也没个间歇。
“老先生不要这样急。”中年学者笑着说,“虽说是照着稿子来讲,可是要跟面对面谈话一样,根据所讲的内容处理好节奏的错落和语气的变化。就是说,要讲究轻重缓急、抑扬顿挫,这样听起来才显得自然、生动。老先生以为如何?”
我点头称是。
经过反复练习,我大致掌握了讲演的基本技巧。
“自余出世即负载神圣之使命,惟致力于教民以做人之道。苦心孤诣,笃行不倦。无一时怠惰,无一事疏懈。虽遭蹇剥而犹未悔,历数千载而志弥坚……”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中年学者为我的进步而高兴,身边的人也交口称赞。
开始讲演之前,学者们说要为我“包装”一下,给我制作了一身说古不古说今不今的新衣服,听说花了不少钱呢。

八章 第三节4
头一场讲演安排在一个叫×宫的地方,海报几天前就贴出去了。搞这类讲演活动用的是官方拨给的经费,听众一律免费入场。那次来人之多超出了预料,可容纳两三千人的大厅座无虚席。我一走上讲台,台下立即掌声一 片,我频频躬身致谢。
“自余出世即负载神圣之使命……”
全场屏息静听,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看到听众席上无数道深情而专注的目光向我投来,我深受感动,越讲越带劲。每逢讲到可能会赢得掌声的地方,我就投入更多的激情,而且把语气加重,以增强表达效果。长达两个多钟头的讲演一次次被掌声打断,会场上自始至终洋溢着热烈的气氛。讲演结束时,全场再次掌声雷动,我亦再次躬身致谢。
我从内心深处感激学者们为我付出的努力。我的生命能否凭此重放光彩,短期内尚不可断言,但起码我又感受到了久已离我而去的那往昔的尊荣。
接着我又连讲了两场,仍然是场场爆满,气氛热烈。我的神经处于亢奋状态,可是身体却支撑不住了,只觉得疲软无力,甚至懒得开口讲话。学者们请来医生为我诊治,医生说这是疲劳过度造成的,需要卧床静养。但是讲演无论如何不能停下来。吃了些药,打了几针药水,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我又勉强登上了讲台。这一次效果大不如前,中间有两次因气喘而长时间停歇,讲完时我几乎瘫在了椅子上,是由别人搀扶着向听众致谢的。
一个难题摆在几位学者面前。一方面担心把我累垮,另一方面讲演活动又要持续下去,要找一个两全的办法确实很不容易,大家为此而大伤脑筋。
“放录音吧!讲话的人不用出声,只动动嘴,和播放的声音对上口形就成了。弄得好的话,跟现场讲话的效果一样。这样一来,就能省好多力气了。”想出这个主意的是个年轻人,也是位学者,宽脑门儿,生着两片簿唇。
大家都觉得青年学者提出的办法可以试一试。
对口形是难度很大的一件事。好在从排练到登台我讲过许多遍了,讲稿内容已烂熟于心,节奏、语气的变化也已操控自如,所以没费多大周折就处理好了。
我再次登台时就用的这个办法。为了不露出破绽,还特意将台上的灯光调得暗了些,我坐在讲桌前也尽量把头往下低,不让听众看清我的嘴部动作。这个办法确实省力,而且效果也挺不错的,听众照样报以热烈的掌声。起初我总是担心口形对不准,精神特别紧张,慢慢熟练了,也就不再当回事儿了。由于耗力少,连续十几场下来也并不觉得累得怎么了不得。我和学者们都感到高兴。
可是后来出了岔子。那次正在放录音的过程中,突然嗓子发痒,我强忍着,但是不行,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不是一声两声,而是一阵。因为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关掉机器,我一边咳嗽,一边仍在播放着我讲话的声音。
“假讲!”台下有人喊了一声。
全场听众被这喊声提醒,顿时一片哗然。留着整齐分头的中年学者忙上台讲释:“老先生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得已才用录音代替。十分抱歉,恳请诸位涵谅!”
不管怎么解释,很多人失去了听讲的兴趣,陆续退场,最后几乎全*了,弄得好丢面子。
事情再次陷于困顿,结果还是那位宽额薄唇的青年学者想出来一个好点子:在讲桌内侧设置一个开关,由我自行控制。遇到什么情况时,像咳嗽呀,喝水呀,就关掉声音,再讲时再把开关打开。
这个方法简便易行,我很快就掌握了。我用这个方法又讲了几场,没再出现什么纰漏,效果如前。然而,终归精力不济了。有一回我坐在台上迷迷糊糊打起瞌睡来,而录音却在继续播放,是台下的哄笑声把我惊醒的。这次情况更糟,没等那位中年学者上台解释,听众就一哄而散了。
后来我又讲了那么两三次,会场都很冷清,听众寥寥无几。
终于有一天,面容清癯的老年学者告诉我,讲演活动不能再搞下去了。
我感觉我的心被刺了一下。讲演活动为我开启了希望之门,它关乎着我的命运,对我太重要了。是我自己的身体不争气,用录音代替讲话,才把事情搞砸的,责任在我身上。我要自己支撑起来,不能放弃。
“讲演不能停。”我说,用的是恳求的语气,“我还能讲。以后不再用录音了,拼了命也要自己讲,哪怕死在台上!”
老学者摇了摇头,神色黯然,眼里噙着泪花。
当天晚上几位学者在对门房间商议着什么,从敞开的门缝我听到那位老学者叹息着说:“唉,停就停吧。上头也不管了,这段时间咱们自己往里垫了不少钱,总这样下去,哪儿受得了啊!”
经费,是呀,搞讲演活动离不开经费。租用场地,往返乘车,交际和宣传费用,再加上吃住的花销,哪儿哪儿都需要钱。这么多钱要是由个人支付,真的谁也顶不住。透过经费问题我所看到的讲演活动被迫终止的根本原因是:上头不管了。也就是说,官方不再支持。

八章 第三节5
我被重新送回原先那间简陋的小屋。
看守的卫兵调换了,来了两个新人。这两个人对我不冷不热,既不亲近我,也不招惹我,每天与我之间只那么三两句简单的对话:
“吃饭啦!”
“喔。”
“睡觉吧!”
“嗯。”
“起床喽!”
“啊。”
生活过得还算平静,只是寂寞和闭塞。
那位发了一笔财的子岑的后人又来看望过我一回,说是这些年攒了些钱,打算改行,自办公司搞室内装修。这是个很时尚的行当,活儿会很忙,以后难得再来看我了。
我心中滋生一种酸楚的被遗弃的感觉。没有寄托,没有期待,没有预想,任凭空洞的生命慢慢地凋零。
然而,尽管我对世事已置之漠然,可我的神经仍为发生在那段时间的一件不寻常的事所触动。
这件事也是我无意中从两名卫兵的谈话中听来的:
“这么长时间没露面,看来病得不轻。”
“到底是什么病?”
“挺蹊跷的名字,说不上来,反正是一种可怕的病。”
“唉,好好的,怎么得了这种病呢?”
“谁知道呢。”
谈话没有提及得病的是谁,但从两人关心的程度,我猜想是一位大人物。
大约过了半年,从这两人嘴里得知新当权者病逝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思潮澎湃。由新当权者之死,我想到了他——这个该死的,想到了危险分子的嚣张,想到了那部怪书的下落,也想到了那“该散了”的放诞的呼噪。将这些联系起来,我得出一个结论:从文化意义讲,新当权者之死是一种逃脱!
人人都已知道,自我出世起,我和他——这个该死的就势不两立,要么他杀了我,要么我除掉他,最终的结局只能如此。而新当权者似乎不明白这个道理,偏偏要让他和我并存,既不舍弃我,也不伤害他。虽说是并存,可这位当权者对我和他并非一视同仁。不是吗?就在他刚刚从大山那边的荒原返回的那段时间,我曾因他的挑衅与他对搏被关闭起来,不准随意行动,而他却可以四处游荡,这不分明是扼制我而放纵他吗?这里我使用“放纵”这个字眼儿,一点也不过分。不过,公允点儿讲,这种放纵还是有限度的。当初新当权者从我手里收回“神圣的存在”交付我的大剑,却并未销毁它,这表明仍需要保留这柄剑去制约他,不叫他过分张狂。一方面放纵他,一方面又想控制他,纯粹是异想天开!这样做只能说明这位新当权者根本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野心永远不会满足,不做到底决不会罢休。因此,对他哪怕有一丝放纵,其后果都不堪设想。后来出现的一连串骚动不是足以说明问题了吗?等到他闹出了乱子,只好再利用我去对付他,可惜为时已晚。
很清楚,新当权者把大剑还给我,让我去惩戒他,这绝不意味着从根本上改变了对我和他的态度,只不过出于一时愤怒,给他点颜色看,好叫他有所收敛。十分明显,直至此时,这位当权者仍想继续维持我和他并存的局面。而我违抗了指令,抢先下了手,这位当权者大为恼火,以为是我破坏了“并存”的局面,因而对我倍加冷落。其实呢,根本说不上“并存”的局面被谁破坏,只能说这位当权者的幻想自行破灭了而已。
如今我夙愿得偿,到底干掉了他。然而,结果又怎样呢?由于“神圣的存在”输给我的能量消耗净尽,我显露了原形,存留于世的我已成为历史的陈迹。也就是说,为了干掉他,我也毁了自己。而他呢?虽说他不存在了,可他已把那部怪书的邪恶的种子播撒到这片土地上,它正到处滋生着癫狂的情绪。我断定这种癫狂情绪迟早将酿成某种历史灾变,那将是他那不散的阴魂的疯狂的复仇。我真想亲眼看到新当权者因放纵他而受到的惩罚,没想到这位当权者竟逃脱了。不过,管它呢,反正于我无碍。除了他——这个该死的,谁也不能威胁我的存在。尽管我在半死不活地挨着日子,但是,他死了,我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不,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一个声音打断我的思路,缥缥渺渺地传入我的耳中。正在惊愕间,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像影子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你是谁?”我问。
“你不会认识我。”黑衣人说,“因为你一出世,我就不存在了。”
我打了一个激灵。记忆把我带回到遥远的过去,我的脑海里映现出白须长者曾向我讲述的在我出世时出现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一个桀骜不驯的黑汉在白须长者那部大书的强光照射下跪倒于地,从其体内蹿出一道黑气,旋即幻作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那便是他——这个该死的。之后,黑汉硕大的躯体化为烈焰而自行消解。就在火光熄灭的那一刻,在黑汉消失的那个地方,我出世了……
“你就是那个黑汉吗?”我问。
“是的,我就是黑汉。”黑衣人回答。
“可是,你早已死去了!”
“不,消失的只是我的躯壳。”黑衣人朗声说道,“只要他活着,我就不会真的死去!他会杀死你的。你死了,我就会再生!那时,黑汉将会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出现!”
对方的话让我感到茫然,因为此刻我想起了历代作乱的“黑汉集团”,也想起了已经死去的“民众总会”的总会长——这个曾经的“黑汉集团”的首领,以及曾被隐藏在山洞里而今尚存的原“黑汉集团”的一些干将,便问:“在这片土地上,‘黑汉集团’代不乏人,何以说黑汉将重新出现呢?”
“你误会了!”黑衣人解释说,“所谓‘黑汉集团’,不过是借用我的名义,实际上那并非真正意义的黑汉,因为那些人被征服过,而真正的黑汉是不会被征服的!”说到这里,黑衣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提高了嗓音:“他的回归之日,将是真正的黑汉再生之时!”
我明白了,真正意义的黑汉就是在我出世前即已存在着的那个黑汉。倘若果如黑衣人所说,那么,真正黑汉的重现,无疑是对自我出世以来的漫长历史的彻底颠覆,同时也就意味着我将从这片土地上永久地消逝,永久,永久……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八章 第三节6
在短暂的情绪波动后,我忽然意识到,黑衣人说来说去都是以他的返回为前提的。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难道黑衣人不知道吗?
“你是说,他没有死吗?”我试探着问。
“是的,他仍然活着!”黑衣人的语气非常肯定。
“你撒谎!”我喊叫起来,“他已经死了,死了!是我杀死的!我亲眼看见他葬身海底,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听到对方一阵冷笑,我感觉一股寒栗从身上掠过。
“你太过于自信了!你以为他会那样轻易被杀死的吗?”黑衣人声音严峻,“不错,他确实受伤坠海,这是事实。但是,他并未葬身海底,而是被海浪推到了大海的那边。在那里他得到康复,一天天地积蓄着力量。不久你将会看到,如今的他已变得比过去更加强大了!”
黑衣人的话字字句句敲击着我的心脏,我的额头沁出一层冷汗。但是,我马上安慰自己:这个黑衣人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凭什么要去相信呢?
黑衣人似乎窥探到我的内心,高声说:“他正在返回途中!你看,他来了!”说着,朝远处挥动了一下手臂。
我顺着黑衣人的手势望去:一个身影自远而来,在万项碧涛之上凌空飞行。那英武的身姿,那威猛的气势,让我不敢相信那就是他。但那的确是他——这个该死的!
我惊骇得闭上了眼睛。但是很快又睁开了,我要看个究竟。他的身影变大了。这时我看到在他身后飘扬着一面旗帜,上面好像写着什么字,看不真切。随着身影的移近,旗帜上的字迹渐渐清晰,终于看清了,那是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还我本色!
“还我本色”,这意味着他将大闹一场,他要向历史索回失去的一切,他要把所有曾经妨碍他、压抑他、损害他的力量全部摧毁——当然,首当其冲的便是我。
求生的欲望支配着我把手伸向床头的墙壁,那儿悬挂着那柄用来制伏他的大剑——当我在海上追杀他归来后,新当权者以为他既然已死,剑已无用,未再收回——由于手颤抖得历害,大剑不慎从手中滑落。然而我听到的不是铿锵的金属声,而是仿若一段朽木坠地所发出的沉闷而喑哑的声响,我便知道它真的是无用了。
黑衣人的影子及其展示给我的景象全都消失了。我说不清刚刚看到的一切究竟是幻像还是真实的情景。不管怎么说,我强烈地预感到他正在向我逼近。
此刻,我的耳畔回响起一个声音——海上追杀后我去暗院时听到的那个凄凉的声音:“大祸临头了!”
是的,死期在即。
我知道,我将悲惨地死去。他的时代到来了,这个该死的!
…………
关于我和他的故事至此全部讲完了。就在煞尾的一瞬间,一个意念突然在我脑海里闪现:不应再那样诅咒他。或许,该死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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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话的红鲤鱼带孩子踏上奇妙旅程:魔幻海洋 作者:西西


魔幻海洋 暑假来了(1)
夏天的黄昏,太阳红彤彤的,像一个大锅盖高高地挂在天边。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地上的小草在微风中轻轻地点头微笑。鲁鲁快乐地哼着刚刚学会的新歌,一蹦一跳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鲁鲁甭提多高兴了,因为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就放暑假了。暑假有两个月呢,可以尽情地玩了。最主要的是,明天爸爸妈妈会把他送到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家的红房子一直是他的乐园呢。
当然,还有表哥奇奇、表姐朵朵和表妹贝贝也会从各个城市一起到爷爷奶奶家过暑假,他们早就约好了要一起过一个有意义的暑假。
聪明的奇奇和多才的朵朵、可爱的贝贝会给他准备些什么礼物呢?一想到礼物鲁鲁就兴奋不已,他早已经准备了三份特殊的礼物送给他们,那就是一幅今年“六一”儿童节时得奖的画——《龙宫探险图》。获奖的原稿只有一幅,不够分给大家。为此,他特地又画了两幅和原稿一模一样的画,送给三个表兄妹,相信他们一定会喜欢。
爷爷奶奶住在海边一栋漂亮的红房子里。红房子背靠着高高的大山,山上树木茂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鸟儿在树林子里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红房子的对面是一片银色而宽阔的沙滩,远处无边无际的海面上飞着一群群白色的海鸟,偶尔也会有路过的船只。
那里很安静,没有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声,不用忍受汽车和烟囱排出来的废气。爷爷奶奶的红房子是他的宫殿,沙滩是他的乐园。鲁鲁去过迪斯尼乐园,但是他觉得这宽阔的银色沙滩才是真正的乐园。
沙滩上有许多大海送来的神秘的礼物,大海退潮后,沙滩上到处是各色各样漂亮的贝壳,一群海鸟停在沙滩上觅食,如果幸运的话,还能捡到一粒珍珠呢。
重要的是,在这里没有爸爸妈妈的管束。爷爷奶奶虽然也会嘱咐孩子们不要玩水,不要自己跑到海边,可是却忙得顾不上他们。这样,孩子们可以自由地在海边玩耍。
晚上,鲁鲁梦想着睡在红房子靠窗的床上,打开临海的那扇窗户,海风带着一丝清润迎面扑来,呢喃的涛声伴着他睡觉。想着想着,他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刚亮,鲁鲁就迫不及待地缠着爸爸妈妈带他去爷爷家。爸爸开着汽车,穿过城市的楼房,穿过数不清的隧道,来到山水相依的海边。又经过了数小时山路的蜿蜒盘行,终于来到了爷爷的红房子前。鲁鲁打开车窗,惊讶地发现红房子外面停了好几辆汽车。原来,奇奇、朵朵和贝贝已经到了,门口站着他日思夜想的这几个表兄妹,还有他们的爸妈,当然还有笑呵呵的爷爷奶奶。鲁鲁赶紧提着包包,冲下车去。一年不见,他们都长高了,特别是奇奇表哥,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奇奇的衣服太帅了,是一套赛车服,像电视里的赛车手一样。贝贝的头发比以前长了,穿着一身娃娃装,很是好看。朵朵似乎变化不大,还是那么漂亮。
四个孩子都很高兴,他们拿出礼物,互相赠送。而大人们在一旁看着他们也很高兴地说道:“瞧这几个孩子,乐得像过年一样。”
大人们都很忙,吃过晚饭就开车走了。现在,整个红房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个孩子和爷爷奶奶,以及保姆阿姨。保姆阿姨麻利地收拾着房间,很大声地嘱咐他们不许乱走,只能乖乖地在家里待着。她还扮了个鬼脸,神秘兮兮地警告他们说,海里有女巫的,会把不听话的孩子抓到海里去。孩子们偷偷地朝她吐舌头,才不相信呢。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魔幻海洋 暑假来了(2)
红房子很大,共有三层,是城市郊外常见的别墅。孩子们早就知道,红房子有一个后门,小小的,通往山上,通往爷爷奶奶的实验室。爷爷奶奶每天都会打开后门,从那里走去他们的实验室。实验室在山上的岩洞里,听大人们说,那可不是一座普通的山,也不是普通的岩洞,里面比迷宫还要复杂,把实验室建在那里,据说是出于安全考虑。
几个孩子早就对山上的那个实验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嚷着爷爷奶奶也带他们去看一看,可是平时慈祥的爷爷奶奶却一次也没有带他们去过。甚至有一次,爷爷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们说,门的后面有凶恶的野人,专吃小孩,如果私自进去野人会吃了他们。
女孩子们一听到有野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连走到门边往外面看一眼也不敢了。男孩子们胆大一些,心里倒想看看野人到底长成啥样,是不是可以交个朋友什么的。后来还听说野人其实就是狼孩,更激起了他们的兴趣。可是兴趣归兴趣,到目前为止,他们谁也没有能打开后门出去看过,小门背后实质上成了孩子们的禁区。不知道藏在山洞里的实验室里都有些什么,连保姆阿姨也不知道。
不过,红房子的院子里种了许多的花草,还种了各种瓜果,葡萄架下四个秋千在风中轻轻摇动。还有一个大大的游泳池可以游泳……
红房子很漂亮,而且也很大,有许多玩的东西。不过这一次的暑假,鲁鲁很快就厌烦了。那是因为他的奇奇表哥再也不肯像从前那样陪他玩,连和他说话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原来奇奇整个暑假都在忙活他的发明——一艘长得怪模怪样的飞船。他告诉鲁鲁,等他把飞船造好了,就可以带他们飞到天上,还可以像潜艇一样潜到海底。
“你的飞船有这么厉害?吹牛吧!”鲁鲁不屑地说,他感觉那真是异想天开。不过奇奇并不因此而生气,除了吃饭睡觉,一心就扑在造飞船上。
奇奇没有时间陪他玩,朵朵就更不用说了,整天就知道弹钢琴、弹钢琴……用鲁鲁的话说是在制造噪音。其实朵朵已经通过了钢琴九级考试,正备考十级。朵朵最大的愿望是拥有一套漂亮的白色晚礼服,如果能穿上它在舞台上弹琴那真是美妙极了。但是妈妈告诉她,至少要小学毕业,也就是十二岁才能穿上那样漂亮的裙子。唉,大人有时候真是不能理解我们,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是大人的孩子。
这个暑假有点没劲,鲁鲁悻悻地想。除了贝贝,没有人愿意陪他玩,可是贝贝又太小了,除了一个劲地追问“为什么”之外,啥也不懂,十足一个“十万个为什么”。
没有人陪他玩,他就只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海滩上画画,画画能够让他全心全意地投入。他喜欢画画,喜欢画大海、喜欢画海浪、喜欢……在他的画里,海底有许多美丽的鱼儿游来游去,就像鸟儿在树林里飞来飞去般自由,他羡慕海里的鱼儿。
为了引起奇奇的注意,鲁鲁说,“有的鱼儿是会说话的,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奇奇打马虎眼,低头继续弄他的飞船。
鲁鲁很是失望,只好转向贝贝。贝贝一直是他的跟屁虫,喜欢听他讲海底的故事,讲仙女、海龙王和美人鱼的故事,贝贝往往会听得入迷。
星期三的下午,保姆阿姨出去买东西了,教授爷爷奶奶一大早就去实验室里做实验。而前一天晚上,奇奇睡觉前偷偷地跑到爷爷奶奶的卧室门口偷听,再一次听爷爷奶奶说到实验室正在研制“无色魔法”,他兴奋得一个晚上没睡着。他真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进他们的实验室里去看看,听说那里有许多神奇的东西,如果那些东西可以用在他的小飞船上,那就太棒了。拿着飞船回学校参加发明比赛,不用说,肯定会获头奖的。

魔幻海洋 暑假来了(3)
画完一幅画之后,鲁鲁有点累了。去哪里休息一下呢?
对了,楼顶有个花园。他快步爬上楼梯,上了楼顶,这是他这个暑假第一次来楼顶的空中花园。呀,真漂亮啊!鲁鲁完全被空中花园迷住了,楼顶上满满地种着各种各样的花,红的、黄的、白的、黑的、紫的……全开了。鲁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漂亮的花,他也只有在花店里见过一些花,但那都是被人折断了扎在一起的。现在,竟然有那么多种花儿一起开放,怪不得他时常能闻到一丝丝清香,原来是空中花园的花香啊。
“鲁鲁。”
突然,他听到有人低声叫唤着他,他向四周看了一眼,这上面除了他,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了,难道听错了?是贝贝叫我吗?好像声音不大对。
他正想下楼,又听到那个细细的声音“鲁鲁,鲁鲁”。
奇怪了,真的有人在叫他,可是明明上面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啊,再说了,红房子里只住着爷爷奶奶、保姆阿姨和他们四个孩子,如果有别的外人,那他早就应该听保姆阿姨说过啊。
妈妈说过,人有时候会出现幻觉,他猜想自己一定是在幻觉当中。所以他咬了咬自己的小手指,企图让自己因疼痛而变得清醒一些,然后快步离开空中花园。
“鲁鲁,是我叫你。”那细细的声音焦急地再次叫他,这次他确信了,真的是有人在叫他,这声音是从左侧的一个角落里传出来的。
鲁鲁这次没有急着要到楼下找表兄妹们了,他又走回到楼顶的天台上,他这才发现天台上有一个大鱼缸,一条红色的鲤鱼在鱼缸里摇着漂亮的尾巴,嘴里冒出串串小小的泡泡,两只眼睛正盯着他看。
鲁鲁正在纳闷,一只猫从花丛里蹿了出来,平地一跃,径直扑向鱼缸。鲁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惊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鱼缸很高而且玻璃很滑,那猫使足了力气也没有能爬上去,它一时也奈何不了水里的鱼。
鲁鲁走上前朝那浑身漆黑的肥猫瞪了一眼,他惊讶地发现,那黑猫的耳朵真是出奇的大!在它的身上非常不协调,看上去倒是有点像驴子的耳朵,硬邦邦的。黑猫瞪着它那双绿色的眼睛“喵喵”地叫了两声便溜到花丛里去了。
这猫真是怪了!鲁鲁用手抚摸着鱼缸,安慰小鱼:“我叫鲁鲁,你不要害怕。”
“鲁鲁,谢谢你。”红色鲤鱼用她的嘴巴轻轻地碰着玻璃。
“你会说话?原来刚才是你在叫我?”鲁鲁惊讶极了。
“是的,是我叫你,鲁鲁。”鲤鱼的声音真好听,细细柔柔的。鲁鲁开心极了,这算是暑假里最好玩的一件事了,他认识了一条会说话的红鲤鱼,这可比奇奇的飞船、朵朵的钢琴好玩多了。
他恨不得马上跑下楼找到他的表兄妹们上来看会说话的红鲤鱼,这样他就不会被他们笑话了。之前,他们老笑话他胡思乱想,笑话他画的龙宫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东西。
咦,鲤鱼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鲁鲁百思不得其解。
“叫我安琪吧,那是我的名字,相信你也会喜欢这个名字的,是我妈妈起的。”安琪想到了妈妈,似乎有些忧伤。
“安琪,不错的名字,你妈妈起的?那你妈妈也会说话吗?”鲁鲁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当然,我们都会说话,就像现在我和你说话一样,难道不是吗?”红鲤鱼乐了,在水里吐了一个泡泡打了一个水圈。
鲁鲁还想再问一些事,可是他听到了保姆阿姨正在楼下叫他,午餐时间到了。如果保姆阿姨找不着他,一定会向爷爷奶奶告他的状。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魔幻海洋 暑假来了(4)
鲁鲁匆忙告别了红鲤鱼,跑下楼梯。
[=BWXB]他们午餐前要吃水果餐,坐在葡萄架下。保姆阿姨每天早晨把一个大大的西瓜放到院子的深井里,中午再把它拿出来放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切开,这就是他们午餐前的水果餐。甜甜的西瓜在井水里泡了一个上午后变得清爽可口,有时候爷爷奶奶不太忙的话也会从实验室里走出来和他们坐着吃西瓜,还会给他们讲一些小故事。
“鲁鲁,又跑哪去了?我说过不许到处乱跑的,快来吃西瓜吧。”果然不出所料,保姆阿姨又不耐烦地训了他一番,鲁鲁照例朝她吐了吐舌头。
这时候,爷爷奶奶也从实验室里出来了,保姆阿姨赶紧给他们切了西瓜,也顾不上训他了。
“哦,我们的鲁鲁又怎么了?”爷爷摸着鲁鲁的头笑着问。
“爷爷,你来看我的飞船,它可以飞了。”只要爷爷奶奶有空,奇奇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炫耀的机会,说着,他就拉着爷爷的手跑到游泳池旁看他的飞船。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飞船,我还有会说话的鱼呢!”鲁鲁不高兴地嘀咕着。
“你说什么,会说话的鱼?”奶奶扶了扶眼镜看着鲁鲁。
鲁鲁很快意识到自己泄了密,感到有些不安起来,安琪嘱咐他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的。
“哦,没有,我画了条会说话的鱼。”鲁鲁也不想多作解释,随口说道。
刚好这时朵朵缠着奶奶听她弹钢琴,奶奶也就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贝贝却不依不饶,非要鲁鲁给她画一条会说话的美人鱼,这可苦了鲁鲁,不过他以一个新的故事代替,贝贝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天早上,奇奇再一次实验他的飞船。这一次,他的飞船终于试飞成功了,爷爷非常惊讶地在旁边看着,简直不敢相信。“了不得,了不得,这孩子真是了不得!”爷爷一边表扬一边说,“等有时间,我带你去我的实验室吧。”奇奇高兴极了。鲁鲁瞅了瞅奇奇的飞船,心想,这家伙还真行。不过,他的脑袋里还在想着楼顶的那条红鲤鱼。
奇奇以为鲁鲁不太开心,就邀请他一起坐上飞船,在院子里东一阵西一阵地穿飞。为了哄鲁鲁开心,奇奇说,“如果爷爷肯带我去实验室,那么我也把你一起带上吧。”
“实验室有什么好玩的?海底才好玩呢。”鲁鲁有点不满奇奇对他说话的语气,好像现在爷爷已经同意带他去实验室一样,还好像自己真的要沾他的光一样。“我才不稀罕呢!”鲁鲁又说道。不过,似乎没有人相信,就连贝贝都觉得鲁鲁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看吧,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我认识一条会说话的红鲤鱼,总有一天你们也会羡慕我的,鲁鲁心里想。
海洋小知识
世界四大洋
地球上的陆地广布四方、彼此隔开,而海水则是四通八达、连成一体,这一连片不断的水体便构成了世界海洋。全世界共有四大洋: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和北冰洋。主要的大海共有54个之多,如地中海、加勒比海、波罗的海、红海、南海等等。现在,就让我们对世界的四大洋作一番巡视吧!
太平洋:太平洋是世界上最大的洋,位于亚洲、大洋洲、南极洲和南、北洲之间,总面积17968万平方千米,平均深度4028米,最大深度11034米。太平洋中有许多海洋生物,目前已知浮游植物380余种,主要为硅藻、甲藻、金藻、蓝藻等;底栖植物由各种大型藻类和显花植物组成。太平洋的海洋动物包括浮游动物、游泳动物、底栖动物等。太平洋的许多海洋生物具有开发利用价值,成为水产资源最丰富的海洋。
大西洋:大西洋是地球上的第二大洋,面积约9336?3万平方千米。大西洋位于欧洲、非洲和南、北美洲之间,自北至南约1?6万千米,东西最短距离2400多千米。大西洋的生物分布特征是:底栖植物一般分布在水深浅于100米的近岸区,其面积约占洋底面积的2%;浮游植物共有240多种,主要分布在中纬度地区;动物主要分布在中纬度区、近极地区和近岸区,哺乳动物有鲸和鳍脚目动物,鱼类主要以鲱、鳕、鲈、鲽为主。
印度洋:印度洋是地球上第三大洋,位于亚洲、南极洲、非洲和澳大利亚大陆之间,总面积约为7492万平方千米。印度洋也有丰富的生物资源。浮游植物主要密集于上升流显著的*半岛沿岸和非洲沿岸。浮游动物主要密集于*西北部,主要是索马里和沙特*沿岸。底栖生物以*海北部沿岸为最多,由北向南逐步减少。印度洋的鱼类有3000—4000种,目前的渔获量约400万吨,主要是鳀鱼、鲐鱼和虾类,还有沙丁鱼、鲨鱼、金枪鱼。
北冰洋:最小的洋,面积约1310万平方千米。北冰洋处高寒地带,浮游植物生产力比其他洋区少10%。鱼类有北极鲑鱼、鳕鱼等。哺乳动物有海豹、海象、鲸、海豚、北极熊等。北冰洋已发现两个海区有油、气远景,其海底也有锰结核等矿床。
——摘自中国海洋信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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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1)
自从那天在天台上发现了那条会说话的红鲤鱼后,鲁鲁的心思就全在楼顶的天台上了。可是他总是找不到机会单独溜上去。这主要是贝贝一直当他的跟屁虫,不管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哪怕是他要尿尿,她也要守在洗手间门口。
“女孩子有时候真烦,甩也甩不掉,就像橡皮糖。”鲁鲁一看到贝贝跟着就想到那句在学校的洗手间里不知道哪个家伙留下的“至理名言”。
鲁鲁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他没有理由不让贝贝跟着,但是在没有征得红鲤鱼的同意之前,他也不敢带贝贝上去。贝贝这么小,万一吓着了她可怎么办?或者万一她一知道有一条会说话的红鲤鱼在楼顶上,大喊大叫,恨不得所有的地球人都知道,那可不妙。
还有,听说动物园里最喜欢把那些有各种奇异功能的动物关养起来,让它们表演给观众看。鲁鲁可不愿意看到红鲤鱼成为那些人挣钱的工具。再说了他们彼此是朋友,朋友怎么可以出卖呢?
鲁鲁觉得心里几乎快憋不住了,他很想跑上去看看红鲤鱼,哪怕只是一分钟。
可贝贝却似乎更加黏人了,几乎是寸步不离。一直等了三天,他还是没有机会到天台上看安琪,倒是半夜时常听到那只猫很讨厌很烦躁地叫几声,让他越发惦记着那条鱼。
晚上,他哄着贝贝,给她讲美人鱼的故事,讲着讲着她就睡着了。奇奇还在游泳池边和爷爷一起摆弄他的飞船。这几天有爷爷的指导,奇奇对他的飞船进行了几次改造。据他自己吹牛说,那将成为全世界上功能最强的飞船,上到空中,下到海里,无所不能。
弹了一天钢琴的朵朵早已经睡了,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跟着他了,他悄悄地下床,打开房门。
“鲁鲁,不好好睡觉,跑哪去?”保姆阿姨像个幽灵一般出现在楼梯口,把鲁鲁吓了一跳。
鲁鲁吓得吐出了舌头,朝她扮了个鬼脸,赶紧退回房间里。
那天晚上,鲁鲁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数星星,脑海里只有红鲤鱼的影子,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红色的小鲤鱼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公主和他一起玩,他们还游到海底里去了,看见了龙宫,还看见了海龙王,最后,他看到了一颗漂亮的珍珠闪着光芒,刺得眼睛都疼了,他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鲁鲁,醒醒。”
鲁鲁睁开蒙眬的双眼,怪不得刺眼呢,贝贝正拿着她的小手电照自己呢。唉,刚才做的好梦被这个小家伙给搅黄了。他有些生气,翻了个身没有理会她。
“鲁鲁表哥,你刚才一直在叫‘安琪’,告诉我,她是谁啊?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贝贝用手挠了挠他的胳肢窝不让他睡觉。
“瞎说啥呢,谁有女朋友了?”鲁鲁还在想着梦里的龙宫,还有漂亮的公主。
“睡吧,天没亮呢,一定是我睡觉前给你讲美人鱼的故事了,所以才做了个梦。”在贝贝面前,鲁鲁一直表现出一副小哥哥的样子。
“鲁鲁,你说海里会不会真的有美人鱼?”鲁鲁的话没有止住贝贝的好奇,她又开始缠着他不放了。她相信所有的童话故事,也只有鲁鲁才肯给她讲故事,鲁鲁知道的东西可多了,什么海龙王、七仙女……
“会有吧,而且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会说话,龙宫里所有的鱼都会说我们的话。”鲁鲁想起了安琪,或者她就是龙宫里的公主,要不她怎么会说话呢?
“那你能带我到龙宫里玩玩吗?我想和美人鱼做朋友。”贝贝摇着鲁鲁的手。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2)
鲁鲁心里想着,小女生就是小女生,真不好对付呢。
“好,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明天我再给你画一张画吧。”鲁鲁说完倒头就睡,他实在是太困了。还有,他多想再把刚才没有做完的梦接起来啊。
贝贝看到表哥睡着了,也爬回自己的小床上睡觉了。
其实鲁鲁并没有真的睡着,他被贝贝吵醒后就一直在想着楼顶的小鱼,他多想现在就爬到天台看看安琪啊,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好过一些。况且安琪已经说过从此他们就是好朋友了,他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好朋友孤零零地在楼顶上呢,况且那里还有一只讨厌的猫。
鲁鲁等贝贝睡着后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披上衣服,随手从床头拿了个小手电筒便蹑手蹑脚地出去,悄悄爬上了楼顶。楼顶上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他拿了个小手电筒。
鲁鲁定了定神,打开了手电筒。天台上静悄悄的,突然,那只大耳朵肥猫“喵”地叫了一声,从鱼缸旁蹿到花丛里去,吓了他一大跳。
“讨厌的猫,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好事。”鲁鲁心里很是生气,此时他最关心的是安琪。
“鲁鲁,是你吗?”安琪紧张地叫他。
“安琪,是我,你还好吧?”鲁鲁心疼地走到鱼缸旁,用手电筒照着他的朋友。
“我很好,鲁鲁,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呢!”安琪拍打着水花兴奋地对他说。
“鲁鲁,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你能帮我吗?把我带到海边,我要回家。”安琪真诚地对鲁鲁说。
“回家?你不是一直住这儿的吗,你的家在哪?”鲁鲁心里充满了疑惑。
“我的家在大海里,那里有我的兄弟姐妹,还有许多的朋友。”安琪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她在想,她的家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她的姐姐们,她们都还好吗?那个可怕的女巫呢?
“你怎么了,不高兴了?”鲁鲁安慰她,他可以想象得出来,安琪离开家很久了,一定想爸爸妈妈了。鲁鲁也有点想自己的爸爸妈妈,虽然他们经常给他打来电话。
“鲁鲁,你一定要帮我,我真的想回家。”安琪低声地说,她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鲁鲁肯帮她吗?她心里琢磨着,这个小男孩是否就是她要找的人呢?
“安琪,放心,我会帮你的,我送你回到海里,天一亮我就送你走。”鲁鲁望了望东方,天快亮了,太阳快升起来了。
“鲁鲁,谢谢你。可是……”安琪眼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激。
“你是担心保姆阿姨?放心,我会恳求她让我们今天到海边玩玩,到时候我带上你,好吗?”鲁鲁一想到等天一亮他就可以送安琪回到大海里,心里别提多高兴。
“不,鲁鲁,不是这样,你知道我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吗?”安琪想向他解释,可是突然感觉到非常的为难,该怎样告诉他呢?
“哦,我想你一定是海底的公主,不小心被哪个大坏蛋从海里捕回来,然后卖给我的爷爷奶奶,他们就把你养在这里了,对吗?”鲁鲁知道在海上有许多专门以捕鱼为生的渔民。
“对,也不对。”安琪想到自己的身世和自己有求于鲁鲁,心情是多么的复杂啊。
“我是海的女儿,海龙王的小公主,没错。可是我却是从你的画上下来的,鲁鲁,你还记得吗?你画的海龙宫图,我就是从里面出来的。”安琪为了表明她说的话是真的,让自己尽量语气平和。
“呵呵,你说你是从我的画里出来的,这怎么可能呢?虽然他相信童话,相信海里一定会有美人鱼,相信一定会有海龙王,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安琪是从他的画里出来的。

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3)
“鲁鲁,也许你不相信,可是这是真的,我真的是从你的画里出来的,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安琪急着解释道。
“好吧,我相信你,可是你是怎样从我的画里出来的呢?”鲁鲁现在只想回到房间里看他画的海龙宫图,他是在那里画了一条小鱼,一条很小很小的鱼住在龙宫里,难道那条小鱼真的没有了吗?
“哎,说来话长,以后我慢慢会告诉你的,啊,猫,猫又来了。”安琪变得焦虑不安起来,鲁鲁回头一看,果然,那只黑色的大耳朵肥猫就在他的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安琪。
鲁鲁气愤地追赶那只猫,大黑猫却似乎不怎么怕他,东躲西藏就是不愿跑下楼去。不好,猫没有赶跑,倒是惊醒了保姆阿姨。
“鲁鲁,你在楼顶上做什么?下来,不要把爷爷奶奶的花搞坏了。”保姆阿姨凶巴巴地跑上楼梯,大声朝他吼道。
这下,鲁鲁乖乖地跟着她下楼了,他知道保姆阿姨不是好惹的,再说了,天一亮,他还得恳求保姆阿姨让他们到海边呢。
鲁鲁回到卧室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画的龙宫图拿出来,他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安琪所说的,她真的是从他的画里跳出来的。安琪告诉他,她的灵魂一直在到处飘啊飘啊,到处去寻找合适的躯体。鲁鲁画的那条红鱼,正好可以依附。于是她的灵魂就找到机会,变成了一条真鱼。
“啊,难道这一切是真的吗?”鲁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手里的龙宫图上,他亲手画的小鱼不见了,是真的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他压根儿没注意,因为他把她画得太小了,在整幅龙宫图里显得微不足道。
不,或者是他自己记错了,他根本就没有画?
“奇奇、朵朵、贝贝,起床了,快,起床了。”为了证实他自己的想法,他叫醒了他的三个表兄妹,他要把送给他们三个人的画拿出来再对一对,他记得他是照着得奖的原始画画的,一模一样。
“吵什么吵呀,天没亮呢。”奇奇打了个哈欠又翻身睡了,朵朵压根儿就没有理他。是啊,天没亮呢,吵啥呢。我们可爱的贝贝此时睡得像小猪一般,我敢打赌,这个时候如果你把她背到院子里放下,天亮了她准以为是自己梦游到院子里睡了呢。
鲁鲁见叫不醒他们,只好先去推贝贝,他相信贝贝不会怪他。
“啊……”贝贝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鲁鲁,说好困啊!
“起来,贝贝,我带你去看美人鱼。”鲁鲁知道,要让贝贝起床,就得想方设法吸引她。
“真的,在哪,我们今天去海边吗?真的会有美人鱼吗?她会跟我交朋友吗?”这一招可真灵,小贝贝从床上爬了起来,急着找衣服穿要去看美人鱼。
鲁鲁被贝贝给逗乐了,赶紧制止她,让她先找出他送给她的画,美人鱼的事改天再说,不过他答应贝贝一定会带她去看真真正正的美人鱼。
“送人的礼物怎好意思再要回去嘛,还吵醒我。”贝贝一听美人鱼没戏,倒头又钻到被窝里。这下可急坏了鲁鲁,最后他好说歹说才用一个故事来换回他那幅画。
鲁鲁把贝贝的龙宫图拿出来,两幅一模一样的图,如果不是他自己细心察看,谁也不会看出来在龙宫图里还真有一点儿不一样,那就是有一张多了一条鱼,而有一张少了一条鱼,莫非真的如安琪所说的,她就是从他的画里跳出来的鱼?
鲁鲁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时他实在憋不住了,叫醒了贝贝,告诉她,他有一条鱼,会说话,是他画的。

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4)
“是吗?我还会画会说话的猫呢。”贝贝不耐烦了,懒洋洋的讽刺的口气。上次鲁鲁说到自己能画会说话的鱼的时候,贝贝缠着他画,他就是没有画,结果导致贝贝又被奇奇和朵朵嘲笑了一把。从那之后,她就不太相信鲁鲁真的能画会说话的鱼了。
鲁鲁的说话声最终还是吵醒了奇奇和朵朵,但他们不想起床,还想躺在床上继续做个美梦。
“鲁鲁,你要赔我的飞船,我刚梦见它有奇异功能呢。”奇奇说着从床上跳下来。
“是啊,鲁鲁,我刚梦见我准备穿那件白色的晚礼服演出呢,都被你吵醒的,没了,你还我你还我。”朵朵的心里一直梦想着穿上漂亮的有着许多花朵镶嵌的白色晚礼服,这样的她往钢琴边一坐,那肯定会迷倒一大片呢。
“好,好,我给你们画,真的,我画的鱼真的会说话,不骗你们。”鲁鲁心里别提有多得意,如果他画的鱼能说话,能从画里出来,那他也可以画真真正正的飞船啊,可以给朵朵画许多漂亮的裙子啊。
“喂,痴人说梦呢!你以为你真的是神笔马良啊,知道吗?人家马良好歹也是有一支神笔才能画出会跑的马、会飞的鱼!就凭你还能画会说话的鱼?天方夜谭。”奇奇感到鲁鲁的想法太不可思议了,他相信科学,不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相信你,鲁鲁,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虽然现在你还没有能画出会游泳的鱼。”看到大家都在嘲笑鲁鲁,鲁鲁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心肠软的贝贝把手递给鲁鲁,想安慰他。
“你们不相信?看,那条鱼真的已经从我的画里游走了,不在这画上了。”鲁鲁为自己解释,赶紧把画拿出来给他们看。
“你肯定没画,要是画了怎么可能没有鱼了呢?你是不是做梦了?我妈说人有时候会分不清梦与现实,这也不能怪你。”奇奇看了他的画一眼,一本正经地说。
“我知道了,鲁鲁,你一定是非常喜欢小鱼,叫保姆阿姨给你买一条金鱼回来养吧。”朵朵这时候已经把衣服穿好,正在精心地梳理她的长头发。
“可是鲁鲁,你的鱼它游到哪里去了呢?我怎么没有看见?”贝贝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的表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她多想现在就能看一眼啊。
“孩子们,一大早就起床了,你们在讨论什么问题啊?”早起晨练的爷爷奶奶推开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哦,是鲁鲁的鱼。”朵朵走上前分别给爷爷奶奶一个亲密的拥抱,笑着告诉他们。
“是的,鲁鲁的鱼。”奇奇也上前说了一句。
爷爷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摸不着头脑。
“不对,应该是鲁鲁画的鱼,哦,也不对,应该是鲁鲁画的会说话的鱼。”小贝贝撒着娇去拉住奶奶的手。
现在只有鲁鲁一个人站着没动,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自己呢,他多么希望得到他们的理解啊。
“鲁鲁,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看着鲁鲁的脸红扑扑的,奶奶心疼地把手按在他的额头上试体温。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给爷爷奶奶说了一遍。
“好好的,怎么说胡话了呢,鲁鲁,你是个大男孩,可以跟奇奇一起做飞船啊,如果你喜欢画画就好好画,你看,你可以画我们的红房子、红房子里的葡萄、对面的大海……”
奶奶拿过鲁鲁手里的龙宫图笑了,这孩子,整天画这些不存在的东西,想太多了,怪不得呢。
爷爷奶奶告诉他们,今天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台风,所以他们今天不能出门,不可以到海边,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能去。还嘱咐保姆阿姨今天要锁好大门,不能让孩子们到海边玩。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5)
听到这个,鲁鲁简直想流眼泪。安琪,真的太对不起了,今天鲁鲁没有办法送你回家,等台风一过,鲁鲁就送你回家。
海洋小知识
海之最
地球表面上有许多特殊广袤的海,约占世界海洋总面积的11%。这些大小不同的海神奇多姿,各具特色。
最大的海——珊瑚海是世界最大的海,它的西部紧靠澳大利亚大陆东北岸,北缘和东缘为伊里安岛、新不列颤岛新赫布里底群岛、所罗门群岛所包围,南部与太平洋边缘海塔斯曼海衔接。海域面积为479?3万平方公里。
最小的海——马尔马拉海为世界最小的海,位于欧亚大陆之间,在土耳其西部。船员在海中航行时可看到它周边的海岸。马尔马拉海长280公里,宽77公里,呈椭圆形,面积为1?2万平方公里。马尔马拉海面积虽然最小,但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历来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因为它是通往黑海的必经之道。
最深的海——白令海最深处为4191米,其深度为各海之最。它位于白俄罗斯堪察加半岛同美国阿拉斯加之间,北以白令海峡同北冰洋楚科奇海相通,面积为230?4万平方公里。由于海深,这里渔产丰富,其中鲸鱼、海豹最多。最浅的海——俄罗斯西南部的亚速海是世界上最浅的海。海水终年为灰黄色。形似不规则的三角形,面积为3?88万平方公里,平均深度仅6?6米,最深处18?9米。
最咸的海——红海为世界上最咸的海,盐度高达43%。它位于*半岛和非洲东北部之间,面积43?8万平方公里,其中运河附近盐度高达44?2%。
最淡的海——世界海水平均含盐度为35‰,而欧洲的波罗的海却远远不及,靠近外海的地方为20‰,中部海域为6‰~8‰;而北部只有2‰,几乎同淡水差不多。
最热的海——世界上最热的海是印度洋的边缘海——红海。每年8月份红海表层海水温度可达32℃,即使200米以下的海水水温也有21℃。
最脏的海——地中海是世界上最大的内海,也是世界上最脏的海。每年倒入地中海的废水达35亿立方米,固体垃圾1?3亿吨。最为严重的是邻海18个国家58个石油港口装卸石油时给海水带来了严重石油污染。
——摘自中国海洋信息网
台风到来之前,刮了很大很大的风,院子里的树被风刮得“哗哗啦啦”作响。天空布满了乌云,眼看就要下大雨了。站在红房子里,可以看到对面的海,海浪比平时高了许多,一个浪又一个浪扑打过来,连一只海鸟也见不着。
鲁鲁趁着贝贝这个小小的跟屁虫上洗手间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了楼顶上。那只讨厌的大耳朵猫又在鱼缸前窥视着安琪,他气坏了,随手拿起扫把就打过去,大耳猫“喵喵”的叫两声后又躲到花丛里去了。
“安琪,我今天不能送你回家,因为台风。”鲁鲁上前向安琪解释,他希望安琪能够原谅他。
“鲁鲁,我知道,是女巫又在海底里作怪了。”安琪告诉他,台风是因为女巫在海底里施展她的魔法而引起的。
“女巫真的很坏吗?她是不是一个长着长长头发、手指甲尖尖长长的老太婆?”鲁鲁想起童话故事里的女巫模样。
“不是,海底里的女巫也和人长得一模一样,她已经一千多岁了,但她一点也不老,因为她要吸别人的鲜血。她靠吸海洋里甚至陆地上的各种动物的血来维持生命和保持年轻,所以她其实并不丑,可是在我的眼里她是世界上最最丑恶的东西。”安琪向他描绘海里的女巫,那个可怕的海洋魔鬼。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6)
他们正说着话的时候,那只讨厌的猫猛地向鲁鲁扑过来,好在鲁鲁身手敏捷,一下子就给闪开了。
“鲁鲁,我们以后说话要避着它,它是女巫派到这里来捉我的。”安琪恨恨地看了猫一眼,猫同时也瞪着绿色的眼睛看着她。
“安琪,一定是你想多了,女巫在海洋里,怎么可能派猫来捉你?放心,这猫交给我处理好了。”鲁鲁拍拍胸脯向她保证,不出今天,这猫就会被他收拾掉。
“别,鲁鲁,你斗不过它,女巫已经给了它一些魔法,它会伤害到你的。”安琪担忧地阻止了鲁鲁,她不想自己的朋友受到伤害。
猫有魔法?鲁鲁下意识地寻找那只大耳猫,这跟平平常常的猫有什么不一样吗?除了耳朵超级大,别的都一模一样。头上没有长角,也是两只眼睛、四条腿,它会有些什么魔法呢?他不相信他连一只猫都打不过,他一定要帮安琪。
“鲁鲁,真的不要,你斗不过有魔法的猫,真的。”安琪似乎看出了鲁鲁的心思,极力劝阻他。
“没事,安琪,谁让我们是朋友呢!是朋友就要一起面对困难,我会让你平安无事的。”鲁鲁从小喜欢看《西游记》,喜欢孙悟空,喜欢学着孙悟空拿着家里的撑衣杆当金箍棒玩,他马上做出要捉拿妖怪的准备动作,心想着这又笨又肥的大耳猫算什么,能敌得过我鲁鲁?
“你这胖猫,你还不快跑,俺老孙来也!”鲁鲁灵巧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朝大耳猫摆了个武打造型。
“鲁鲁,小心,不要。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除非你也会魔法,这样你才能斗得过它。”安琪焦急地叫起来,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鲁鲁,她想要找一个办法让鲁鲁拥有魔法。或许,只有把猫打败了她才可以恢复在海里的原形,才可以教鲁鲁魔法。这讨厌的猫哪一天不除掉,她也无法走出这个鱼缸,回不到大海。
“魔法?你说如果我会魔法我就可以斗得过它了?我怎样才能会魔法?”鲁鲁一听到魔法就兴奋了。鲁鲁在电视里见过魔法,魔法可厉害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像孙悟空一样会变来变去的,想到这,他咧着嘴笑了。如果自己会魔法,不仅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猫打败,还可以做许多有趣的事,对了,可以帮奇奇变出神奇的飞船,可以帮朵朵变出一套漂亮裙子,也可以帮贝贝变出一个可爱的芭比娃娃。
正当鲁鲁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时,安琪叹了口气,对鲁鲁说:“鲁鲁,我现在帮不了你,因为猫已经把我的魔法控制住了,我不能恢复原形,现在只能是一条普通的鱼,谢天谢地,好在我的嘴里还有一颗珍珠,要不我就没有办法说话了。”安琪使劲地想啊想啊,怎样才能让鲁鲁拥有打败猫的魔法呢?
鲁鲁眨了眨眼睛,从美好的遐想中回到现实,他还是不相信一只普通的猫会魔法,所以他决定为了安琪,与猫展开一场战斗。他想,只要把猫赶出红房子就好办了,要不它天天在红房子里,天天骚扰着安琪,让大家都不得好过。
鲁鲁想好了以后,就开始拿着棍子追赶猫。大白天里,即使黑猫躲到花丛里他也能看见。鲁鲁和猫在楼顶上你追我赶,好不热闹,结果却是没把猫赶跑,倒是把几朵花打落在地上了。
更加不妙的是,鲁鲁在楼顶上赶猫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第一个跑上来的是保姆阿姨,当她看到空中花园里已经一片狼藉时,狠狠地训了鲁鲁一通。鲁鲁向她解释,他要打死大耳猫,却让她更为发火了。

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7)
“这是一只纯正的美国进口猫,是我从朋友家领回来养的,你赶它干吗啊?”保姆阿姨非常诧异地看着鲁鲁,不明白这只宠物猫怎么会惹到他了。
那只可恶的猫见到保姆阿姨就像见到了娘一般,“喵喵”地叫着扑到她的怀里。
“它是个大坏蛋,把它赶出去,要不就把它打死。”鲁鲁急了,举起棍子就要打保姆阿姨怀里的猫,此时,大耳猫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样大声叫着。
“鲁鲁!”爷爷也上来了,他阴沉着脸。鲁鲁愣了,但他一心只想打那只猫,那只坏蛋猫。
“爷爷,你看,这……”保姆阿姨一副委屈的样子,这让鲁鲁心里恨恨的。
“啊,这花……老头子,我们的花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这只猫干的?我早说过不许在家里养猫,哎呀,我的花……”奶奶一跑上楼顶就看见了那些被打落的花,心疼得又是数落保姆阿姨又是责怪爷爷。
爷爷这才注意到花园里的花已经有不少被打落了,搀扶着奶奶走到被打落的花前,老两口心疼得不得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安琪,鲁鲁走到鱼缸前,为没能打败大耳朵猫而愧疚,安琪用嘴轻轻地触着玻璃安慰他。
然后,鲁鲁走到爷爷奶奶面前,向他们道了歉,并保证以后会帮他们照顾他们的花。
“好孩子,这可不是普通的花,看上去有点像玫瑰,其实不是,这花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心侣’,可以用它们来研制许多神奇的涂料呢。”奶奶一边捡起一朵被打落了的红色的花一边对鲁鲁说。
“我知道了,这是爷爷奶奶用来做实验用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奇奇、朵朵、贝贝也被楼顶上的吵闹声吸引上来了,奇奇看着爷爷奶奶手里捧着的被打落的花说道。
“咦,你怎么知道的?我们的小科学家。”爷爷一向最疼的就是奇奇,总夸他是个肯动脑筋的好孩子。
猫被保姆阿姨抱到楼下去了,那才是鲁鲁最关心的。他知道,只要猫在红房子里待一天,安琪的危险就多一天。怎样才能斗得过那只猫呢?来硬的,似乎自己不是它的对手,那猫能爬树、爬屋顶,跑得也快,有几次他还差点被它抓破了,好在鲁鲁反应得快,要不然后果还真的不堪设想。
爷爷奶奶显然也不会帮他,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鲁鲁说的话。保姆阿姨更不用说了,全成了猫的庇护神了,如果他们知道那是一只坏猫那会怎样呢?到时候他们想帮恐怕也帮不上忙了。
鲁鲁跟随着爷爷奶奶下楼,贝贝一直牵着他的手,贝贝和朵朵两个女生因为得到了爷爷奶奶送的两朵红花,心情是多么的愉快,一路哼着曲子,特别是朵朵,那歌声真的动听极了。
鲁鲁一下楼就开始四处找保姆阿姨,他要看看她把猫藏到哪了,可是奇怪,家里根本就没有保姆阿姨的影子。
“鲁鲁,你在找猫吗?”贝贝也在帮他找,在她的眼里,她所有的表兄表姐就数鲁鲁对她最好,喜欢带她玩,所以她也对他也最最好。
“大耳朵猫,等着瞧,我一定把你赶出红房子。”鲁鲁紧紧地攥着拳头说道。
“啊,你要赶它出去?”贝贝惊恐万分地看着鲁鲁。
“嘘,小声点,不要叫。”鲁鲁捂住她的嘴,心想,贝贝总是喜欢大惊小怪的。
“贝贝,我们一定要把猫赶出红房子,否则,不仅仅安琪会有危险,包括我们两个,奇奇、朵朵,甚至爷爷奶奶都会有危险,你知道吗?”鲁鲁为了表示慎重,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起来。

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8)
“那保姆阿姨呢?她也和我们一样吗?”贝贝问道。
“她?我也不知道,我怀疑她和猫是一伙的,是受着女巫指使前来监视安琪的大坏蛋,她总是很凶地对着我们。”鲁鲁不喜欢保姆阿姨,都怪她,如果不是她,说不定自己早就已经把猫给打败了呢,说不定现在已经可以把安琪送回家了呢。
“女巫?女巫在哪?”贝贝紧张地四处张望,紧紧地抓住鲁鲁的手。
“傻瓜,她不在这里,她在大海里,安琪说台风就是女巫使的坏。”鲁鲁一想到台风心里就难受。
“安琪?安琪是谁?鲁鲁,你还没告诉我安琪是谁呢?”贝贝缠着鲁鲁要他告诉她关于安琪的故事。
“傻瓜,就是我画的鱼啊,从我的画里游出来的,可是因为猫的缘故,现在她只能暂时住在红房子里。”
“她在哪,我怎么没有看见?鲁鲁,奇奇说你白日做梦,哪有什么安琪啊?”贝贝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你帮我找到猫我就告诉你。”鲁鲁找不着保姆阿姨,也找不着猫,心里着急着呢,又被贝贝给纠缠着不放。
他听到了楼顶上几声猫叫,这下他不顾一切地甩开贝贝的手往楼顶上跑去,不知什么时候,那只猫又爬上了楼顶,此时正张牙舞爪地趴在鱼缸前呢。
“鲁鲁,快来救我!”安琪叫了起来。
鲁鲁的到来似乎在猫的意料之中,这次它不仅没有躲起来,反而朝他猛扑过来,鲁鲁没想到这一招,没来得及躲闪,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只手被猫抓破了。
“鲁鲁,我来帮你。”贝贝一把抓过鲁鲁旁边的棍子就朝猫扔过去,这次猫不仅没有躲开,还“喵喵”叫了几声,棍子就起火燃烧了,一下子燃成了灰烬,把他们都惊呆了。
“鲁鲁,快走,猫使用魔法了。”安琪焦急地喊着。
“啊,她就是安琪,会说话的红鲤鱼?”贝贝刚被猫的魔法吓住,又听到安琪说话,这下她更是吓得不知所措,好在有鲁鲁在,要不肯定被吓晕了。
大耳猫得意地看着他们,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鲁鲁第一次见识到了魔法的厉害。他心里想,如果猫再使用魔法把他和贝贝烧成了灰,那该怎么办呢?
猫瞪着两只小眼珠目空一切,看他们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似乎也无心恋战,得意地叫了几声后悠悠地走进花丛中闭着眼睛养神去了。鲁鲁见识了大耳猫的魔法后,知道自己暂时赢不了它,也是不敢再追,拉着贝贝的手走到安琪跟前,向安琪介绍贝贝。
和鲁鲁、贝贝比起来,安琪显得镇定一些,也许因为她早就知道猫会魔法吧。她美丽的尾巴朝他们摇摆着。看到安琪这样放松,鲁鲁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贝贝,真漂亮,我真想送你一串珍珠项链,这样你会更漂亮。”安琪友好地对贝贝说。贝贝还没有从一连串的奇怪现象中回过神来,她还在担心不远处的猫会不会把花给燃烧起来。当她听到安琪对她说话时,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安琪,似乎还不相信鱼缸里真的有一条会说话的鱼。
贝贝揉了揉眼睛,鲁鲁在一旁拍了拍她的小脸,她这才回过神来看安琪。而大耳朵猫就在旁边,他们得想方设法救出安琪,那么就一定要把猫打败。
“鲁鲁,我需要一个贝壳,你能帮我寻找一个贝壳回来吗?还要有一颗珍珠,只要有了贝壳和珍珠,我就有对付猫的办法了。”安琪想起了老祖母讲过的故事,如果有贝壳和珍珠,再加上她嘴里的那颗珍珠,那么她就可以教鲁鲁破解猫的魔法的咒语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9)
“贝壳?我知道哪里有,上次退潮后我捡了许多放在游泳池边呢,可是里面好像没有珍珠。”贝贝有点遗憾,因为没有珍珠,那么光有贝壳有什么用呢?
鲁鲁看看安琪,希望她能再解释解释。他只听说过珍珠,也没有见过珍珠,贝壳倒是见过不少,别说一个,哪怕十个一百个他都可以到海边捡回来。
“没有珍珠不行。”安琪为难地说。
“珍珠,让我来想办法,安琪,你放心,我们会弄到珍珠的,到时候就可以战胜猫了。”贝贝自信地说。
“是的,安琪,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弄到珍珠,只是你在这里安全吗?我们担心猫会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欺负你。”鲁鲁还是很为安琪担心,他已经见识了猫的魔法,担心它会使阴招伤害安琪。
“放心吧,没事,我嘴里有一颗珍珠,猫的魔法伤害不到我。”安琪笑着告诉他们。
听她这么说,鲁鲁和贝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们可以放心地去找珍珠了。
可是,哪里有珍珠呢?他们只在书本上听老师说过海里的贝壳会有珍珠,可是并不是所有的贝壳里都会有珍珠的啊。
有台风的日子里,他们是不能到海边的。好在这台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天气预报就报告台风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个海岛上。听到广播里的天气预报,贝贝兴奋地在红房子里到处宣扬,台风过去了,寻找珍珠就有希望了。
贝贝兴许是太兴奋了,所以一直喊啊叫啊,把正在弹琴的朵朵惹烦了,她正在练习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这曲子她已经练了好久了,总有几个地方练不好,心里正急着呢。被贝贝这么一叫,心里烦极了,她干脆不弹了,跑到小院子里训贝贝。
“不要整天无所事事,专门制造噪音打扰别人练琴。”朵朵朝贝贝叫道。
贝贝立即住了嘴,很无辜地朝朵朵扮了个鬼脸,朵朵又想气又想笑。脑海里还在想着贝多芬交响曲,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她赶紧回琴房继续练琴。
鲁鲁跑过来抓住贝贝的手,看朵朵的背影,说了声:“整天的就知道练琴,练练练,有什么好练的,没劲。”
“你说谁呢?”朵朵好像听到了什么,转身问道。
“嘿,没说你,我说贝贝呢。”鲁鲁回答道。
“朵朵表姐总不跟我们玩,唉,太没意思了,如果她知道安琪的事……”贝贝赶紧住了口,因为鲁鲁朝她使了个眼色,原来保姆阿姨正在叫他们吃香蕉呢。
关于安琪的事,现在奇奇和朵朵暂时还不知道,鲁鲁和贝贝决定先不要告诉他们,等找到珍珠以后再告诉他们。
这天傍晚退潮后,鲁鲁和贝贝偷偷地跑到了海边去寻找珍珠,算是去碰碰运气。结果,除了两只螃蟹,他们一无所获,连好看的贝壳也没有捡着,真是扫兴。
“唉,真是没劲,我们怎么跟安琪说?连珍珠都找不到。”鲁鲁踢了踢沙滩上的沙子发泄,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
“别着急,兴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贝贝仰起红彤彤的小脸,迎着快要落下的太阳,信心十足。
“我妈妈有一串珍珠项链,可惜她离得太远了,或者我们可以问问保姆阿姨,她也是大人,说不定她也有呢。”贝贝歪着小脑袋想办法。
“她?她有也不会借给我们,我不喜欢她。”鲁鲁对贝贝的主意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马上又告诉她,这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保姆阿姨,说不定她是个大奸细。在没有弄清是敌是友之前,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魔幻海洋 会说话的红鲤鱼(10)
可是贝贝并不这样认为,现在他们主要是先找到珍珠,能找到珍珠就好。管它是谁的呢!
“我要试试。”贝贝欢快地哼着小曲子跑回红房子,她像是一个永远的乐天派,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晚上吃完饭后,贝贝主动跑到厨房里帮保姆阿姨洗碗,还给她唱了几首歌,逗得她开心地笑。保姆阿姨告诉贝贝,她在很远的老家也有一个女儿,也已经七岁了。
“阿姨,下次放暑假,你带她来红房子和我们一起玩吧,我送一个蝴蝶结给她。”贝贝的小嘴甜得像蜜一样。
“真乖,贝贝真是个乖孩子,不像你那几个表哥表姐。”保姆阿姨被她说得脸都笑开了花,似乎贝贝就是她远在老家的女儿,轻轻地在她的头上抚摸了。
“阿姨,你喜欢珍珠项链吗?以后我长大了送你一串,好不好?”贝贝试探性地故作随意轻松地问道,其实,此时她的心已经紧张得“咚咚”直跳了,脸也涨得通红,好在厨房的灯比较暗。
“阿姨啊当然喜欢了,可是阿姨这辈子还真的从来没有戴过,那东西是用钱买的,阿姨的工资还得寄回老家给阿姨的女儿读书,她像你一样在读书呢……”一说到自己的女儿,保姆阿姨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失望的贝贝根本就没有听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只恨不得马上离开厨房,跑去告诉鲁鲁这一不幸的消息,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贝贝把碗洗完了就告别保姆阿姨去找鲁鲁。鲁鲁哪儿也没有去,正焦急不安地等贝贝的消息,一见到贝贝从厨房里走出来,马上迎上去。
贝贝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这让鲁鲁很是失望。不过贝贝很快又安慰他,说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天晚上睡觉前,奇奇建议四个人一起下跳棋。平时与奇奇水平相当的鲁鲁却屡屡出错,贝贝也没有心情陪他们一起玩,到现在她还没有想出好的办法呢。
四个人只好早早睡觉,朵朵*服时没挂好,衣服掉在了地上,贝贝跑过去帮她捡。突然,贝贝眼前一亮,朵朵衣服上别着几颗白色的圆圆的珍珠,像妈妈的珍珠项链一样的珍珠。
“珍珠?快看,这是珍珠!”贝贝如获至宝地捧着朵朵的衣服在房间里旋转起来,天啊,真是太棒了,原来珍珠来得竟是这样容易。
“在哪,给我看看。”鲁鲁听到一蹦从床上弹下来,一把抢过衣服。
“这呢,还有好几颗,天啊,朵朵,你真是太伟大了。”贝贝转了个身跳到朵朵跟前给她一个深情的拥抱,还亲了她的额头一下。
“这,什么啊?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把我衣服还给我,快睡觉了。”朵朵推开贝贝,感到莫名其妙。
“你们要珍珠来干吗?神神秘秘的。”奇奇头也不抬,趴在床上看他的科技画报,最近他的飞船实验也进展得不错,连做梦都梦见自己已经坐上飞船翱翔太空、神游海底去了。
“太好了,告诉你们,安琪有救了,有了这颗珍珠,我就会有魔法,就可以战胜那只大耳猫了。”鲁鲁已经把朵朵衣服上的珍珠偷偷地剪下了一颗,此时,他早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和大耳猫一比高低了,虽然他现在还不会魔法,但是他相信安琪说的,只要有了贝壳和珍珠,那么他们很快就能战胜猫。
“鲁鲁,谁让你剪我的裙子?你赔你赔。”朵朵从床上下来,看见鲁鲁手中的珍珠,再看看自己的裙子,气不打一处来。
“啊,对不起,朵朵表姐,我用完就还给你。”鲁鲁一转身就跳到自己的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珍珠,生怕朵朵扑上来抢回去。朵朵气得直跺脚,鲁鲁虽然有点怕朵朵,却安慰自己,女生都小气,不要跟女孩子一般见识,他迅速地掀起自己的被子,像一条泥鳅一样钻进自己的被窝把头蒙了起来。
看着表弟表妹们闹得越来越起劲,奇奇不得不站出来了,他想要以表哥的身份摆平他们。奇奇学着大人的样子摇摇头,“你说你吧鲁鲁,大男生一个,剪人家女生的裙子,说出去,还不笑死人了。”
“朵朵,别哭了,我以后送你一条新裙子,好不好?”奇奇把自己漂亮的小手巾拿给朵朵擦了泪水,向她保证以后会送她一条新裙子,朵朵这才不哭了。
“真没意思,还是表姐呢,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还一点爱心都没有。”贝贝本来还想告诉他们楼顶有一条会说话的鱼和一只会魔法的猫,他们要救那条鱼送她回海洋的事,可是现在一个字也不想说,懒得对他们开口了。
“贝贝,什么爱心啊?这就是你不对了,鲁鲁剪了表姐的衣服,你反而说表姐没有爱心。你看着吧,鲁鲁是个淘气鬼,别整天跟着他不学好,你妈妈送你到这里,是为了让你跟朵朵学弹琴的……”奇奇像大人般严肃地教训他的表妹,可是贝贝却想笑,奇奇扮大人的样子还挺像的,可是她觉得鲁鲁不是淘气鬼啊,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淘气呢?她也想跟朵朵学弹琴,可朵朵根本就不教她,连她走近钢琴旁朵朵都会紧张地叫“不要乱碰,这钢琴很贵的”。
贝贝最受不了她那种口气了,不就是会弹琴吗?下次开学的时候她也要报一个钢琴班,说不定弹得比朵朵还好呢。
贝贝也上了床睡觉去了,可是她却总是睡不着,她担心鲁鲁半夜不叫她。要是鲁鲁一个人半夜里上楼顶去,这样她就没有办法帮他了,后来她看到鲁鲁的被窝里没有动静,他正在打呼噜呢,才放心地睡了。
海洋小知识
死海的盐度
亚洲的西部,约旦河流域有一个名叫死海的内陆海,在它的四周寸草不生,湖内连一条鱼一根水草都没有。古代的人们发现这个奇特的现象,就称它为死海,意思是不存在生命的海。直到近代,人们才发现,原来死海的盐度竟高达25%,这是由于常年干旱、海面下降使盐浓度不断变高形成的。今天,这里成了一个旅游区,许多游人向往着到此海里一游。原来,人在此海里游泳竟然沉不下去,因为海水的密度比人体的密度还大,产生了巨大的浮力。
——摘自《海洋》,*、王大锐编著,
晨光出版社,2005年4月第1次印刷


魔幻海洋 大战大耳猫(1)
吃过早饭后,爷爷奶奶照例到实验室里忙去了,保姆阿姨上街买东西。奇奇邀请表弟表妹一起去游泳池看他的飞船“水下实验”,朵朵因为昨晚鲁鲁剪了她的衣服还在生气,所以赌气不愿和鲁鲁同行,一个人在客厅里弹琴。
鲁鲁和贝贝还需要一个贝壳,他们记得贝壳是放在游泳池边的,所以他们一起朝游泳池走去。一到游泳池,贝贝就开始找贝壳,天啊,一个贝壳也找不着!她急了,差点哭起来,她明明记得把贝壳捡回来后放在游泳池边的,怎么全没了呢?
“怎么了,贝贝?”奇奇把飞船放进水里,水中的倒影告诉他,贝贝一脸愁容地正在找东西。
“贝贝,在哪儿呢,我咋没看见,你放哪了?”鲁鲁也在找,不安地问贝贝。
“鲁鲁,我们的贝壳不见了,看来我们只能到海边再捡捡了。”贝贝拉着鲁鲁就想去海边,她可等不及了,而且这是自己答应了人家的事,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呢。
“贝壳?你们放了贝壳在游泳池边?呵呵,说不定它已经滑到游泳池水里面了呢!来,让我的飞船帮你们找。”奇奇得意地朝他们招招手。
“你的飞船能帮我们找贝壳?”鲁鲁和贝贝不敢相信地异口同声问道。
“是啊,你们不知道吧,我的飞船本领可大了,今天先让你们见识一番。”奇奇拿着遥控器按了几个键,小飞船很快就潜入水底里去了,在游泳池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直把鲁鲁和贝贝看得眼睛都花了。
“奇奇,你真了不起,太棒了!”贝贝一把抱住奇奇的手摇啊摆啊的。
“让我看看你的遥控器,也教我玩玩。”鲁鲁上前夺奇奇手里的遥控器,奇奇没有想到这一招,遥控器“扑通”的一声掉到水里去了。
奇奇急得连鞋子也没有脱就跳下水把遥控器捡了上来,用衣服擦干了水,幸亏他设计时防水工作做得好。鲁鲁见遥控器掉到水里,有点担心,那可是奇奇的宝贝。
“奇奇表哥,鲁鲁他不是故意的。”贝贝见鲁鲁闯了祸,替他说好话。
“贝贝,你怎么老替他说好话?”奇奇按了按遥控器指挥他的小飞船回来。
“奇奇,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是为了救安琪,他只是太心急了。”贝贝看见奇奇不相信她,心里很委屈。
“什么安琪,我可没听说过,肯定又是他在胡说八道。”奇奇边指挥他的飞船边说道。
“咦,我们的贝壳,快看啊,奇奇,飞船带我们的贝壳回来了,你真是太伟大了。”贝贝开心地叫着还朝鲁鲁招招手。
“这有什么,小事一桩。可是你告诉我,你们又珍珠又贝壳的,干吗用啊?”奇奇把飞船抱上岸,取出贝壳给贝贝。
“为了救安琪,送她回家,你还记得楼顶上的猫吗?它是女巫派来的,会魔法,我们有贝壳和珍珠才能解它的咒语,才能打败它。”贝贝拿到贝壳,整个人脸上乐开了花,竟然亲了一下湿漉漉的贝壳。
“什么魔法,这世界上只有科学,没有魔法,更不会有会说话的鱼……”奇奇不耐烦地对她说。
“奇奇,要不你跟我们到楼顶上,现在就去。”贝贝希望奇奇能跟她上去看安琪,奇奇会许多小发明,读的书也多,也许他能够帮上忙。
“你去玩吧,我还要再改造我的飞船。”奇奇朝她摆摆手。
贝贝见说不动他,只好一个人拿着贝壳朝鲁鲁跑去。
鲁鲁拉着贝贝的手跑得飞快,他们今天早上要与猫进行决战,安琪会教他们什么样的魔法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魔幻海洋 大战大耳猫(2)
“鲁鲁,贝贝,你们来了。”安琪一见到他们两个,乐得在鱼缸里直跳舞。
“喵——”,猫从花丛里扑到他们面前,鲁鲁一看到大耳猫,就要上去赶它。
“别惹它,鲁鲁,在你没有魔法之前先不要惹它,以免它会用魔法来对付你。”贝贝拉住鲁鲁劝阻道。
“贝贝说得对,鲁鲁,快,把你们的珍珠放进贝壳里,我开始教你们解它的魔法。”安琪非常赞同贝贝的机智和冷静。
“在这呢,现在我应该怎样做?”鲁鲁把珍珠从口袋里拿出来,贝贝把贝壳递到他手里,他赶紧掰开贝壳的嘴巴把珍珠放了进去。
“现在,鲁鲁,你一手拿着贝壳,另一只手伸进鱼缸里,让我含住你的手指头,然后我教你念解咒语,这样你就可以解开猫的咒语了。”安琪把头露出水面,张开嘴巴。
鲁鲁左手拿着贝壳高高地对着猫举起,右手伸进鱼缸里让安琪含住他的食指,然后他开始跟着安琪念:“阿布拉卡利多。”
鲁鲁感觉到让安琪含着的手指充满了魔力,如同一团火,只要轻轻地指向猫,猫必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他拿贝壳的手却没有任何的感觉。猫在一旁冲着他们怪笑。
“鲁鲁,猫没反应啊,是不是弄错了?”在一旁的贝贝看得心急,安琪说只要念了咒语猫就会被解咒,珍珠只要照到猫的眼睛,它就会马上燃烧起来,可是现在却没有任何效果。
突然,猫的嘴动了动,一团火焰由蓝变红从它的嘴里吐出来,直奔贝壳里的珍珠而去。
“啊!”只听鲁鲁一声惨叫,珍珠贝壳在他的手上燃烧起来,好在他扔得快,要不这团巨大的火焰肯定已经把他的手也烧成灰了。
鲁鲁虽然没有大碍,但是他的手却火辣辣的,似乎有千万团小火苗在燃烧,疼得他使劲地甩手。
“鲁鲁,你怎样?”贝贝抓过鲁鲁的手鼓起嘴巴给他吹气。
“没事,一点小伤,哎呀,别碰到我的手,疼死我了。”鲁鲁抱着自己的手疼得直跳起来。
“安琪,安琪,你怎样了?”贝贝这才发现安琪嘴里直吐白泡沫,累得气喘吁吁。
“没事,你照顾鲁鲁,我没事。”安琪最关心的还是鲁鲁,她叫他把受伤的手放进鱼缸里,她用嘴轻轻地含着。
被安琪含过的手似乎感受到一股奇怪的电流,一丝冰冰冷冷的感觉从手心直渗入心里,鲁鲁把手拿出来,除了还有一点小小的被烫伤的痕迹,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鲁鲁,都是我的不对,刚才没有检查你们的珍珠,你们的珍珠一定是假的,不是真珍珠。”安琪因为自己的粗心让鲁鲁受伤了,心情别提有多难受。
“假的?”
“是的,一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珍珠,就凭大耳猫这点魔力是不可能让它燃烧的,如果燃烧,那也应该烧到大耳猫自己才对。”
鲁鲁赶紧从自己的口袋里又拿出两颗一模一样的珍珠,昨天晚上他担心一颗不够,所以多剪了两颗。
他把珍珠放进鱼缸里,珍珠竟然轻轻地漂浮在水面上,安琪查看了那两颗大珍珠,鲁鲁和贝贝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安琪。
“这不是珍珠,是仿的塑料珍珠。”安琪笑了,她从小在龙宫里长大,珍珠是最常见的装饰品了。每天早晨,她的老祖母都会在她的尾巴上扎上许多的珍珠,还有许多的珍珠链子挂在脖子上。
“真对不起,我以为这是珍珠。”贝贝抱歉地向他们道歉。原来朵朵裙子上的珠子并不是真的珍珠。

魔幻海洋 大战大耳猫(3)
“唉,这也不能怪你们啊,你们人类最喜欢作假,到处是假货。”安琪本想安慰贝贝,却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太好。
“这些假珍珠制造商太可恶了。”鲁鲁恨恨地把那两颗仿珍珠捞起来,扔进花丛里,大耳猫得意地“喵喵”叫。
唉,明明有真的,可人类为什么总喜欢用假的呢?安琪忍不住在心里想。
“这次我知道了,我会找来真正的珍珠,救你出去。”贝贝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像个勇敢的女战士。
找来真正的珍珠,说得容易,可是去哪找呢?两个人都在为珍珠的事着急,一筹莫展。待在红房子里肯定是不会有真正的珍珠,真正的珍珠在海里的贝壳里,涨潮退潮后沙滩上总会留下不少的贝壳,但那些贝壳却往往不会含有珍珠,哪里才有真的珍珠啊?
鲁鲁一上午都坐在院子里冥思苦想,相比起来,贝贝却没有那么多的苦恼。虽然她也在为珍珠的事着急,但是她想,珍珠肯定会有,只是现在她还想不到在哪能找到。既然现在想不到,还不如不想,那就看动画片吧。
因为早上遥控器的事,奇奇一直对鲁鲁心存意见,生怕他又来捣乱,现在却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游泳池边,好像很不开心,便放下自己的飞船走过去看他。
“奇奇……”鲁鲁不知道奇奇为什么走近他,便想向他解释早上的事。
“我已经不怪你了,过来看我用新型材料改造的飞船吧,这种材料很轻便,你看,还能折叠,等我做好了,你们也可以坐我的飞船去玩了。”奇奇友好地对鲁鲁笑,同时不忘介绍自己飞船的新进展。
鲁鲁愣了愣,没想到奇奇已经不怪他了,还让他看他改装的飞船。奇奇伸出手拉鲁鲁一起去看飞船。
“咦,你手心有个大疙瘩?”奇奇把鲁鲁的手心扳正,问道。
“这是大耳猫的魔法伤的,朵朵的珍珠是假的,所以咒语对它没有一点儿作用,无法破解猫的咒语。”鲁鲁多么希望奇奇能相信他一回啊。
“鲁鲁,我虽然不知道你说些什么,既然你们需要珍珠,这个或许我的飞船可以帮到你。至于你说的什么魔法,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奇奇仍然不相信有什么魔法猫。
“真的?你愿意帮我们?”鲁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奇竟然会乐意帮他们,他二话不说,拉着奇奇就往客厅跑去,他要找到贝贝,他们现在是三个人了,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次他们一定能找到真正的珍珠。
贝贝正看动画片看得入迷,看到她的两个表哥兴冲冲地跑过来,以为他们也是来看动画片的,赶忙把位置让给表哥们。
“看,电视,珍珠。”电视机上记者正在采访养珍珠的人。
“我们找他们要一颗珍珠去,太好了,这下安琪有救了。”贝贝欢呼起来。
“可是我们去哪找养珍珠的人?”
“这好办,打电话到电视台问问他们的地址,不就知道了。”奇奇的主意就是多,鲁鲁心里暗暗佩服。
“对,奇奇说得对,我们马上打电话到电视台。”想到珍珠马上就有着落了,贝贝笑得更加灿烂了。
奇奇帮着他们给电视台打了电话,并要到了地址,奇奇立即跑去查地图,原来他们就在这一带的海岸线养珍珠。不过,离红房子还好远呢,有几十里路,如果他的飞船改造好了飞半小时兴许能到,走路少说也要半天啊,他有点为难地看着鲁鲁。鲁鲁和贝贝却异常的兴奋,只要能找到就行,他们才不想这路有多么远呢,救安琪比什么都重要啊。

魔幻海洋 大战大耳猫(4)
朵朵听到他们三个人秘密策划着要去找珍珠,也嚷嚷着要去。她还悄悄地数了下自己的零花钱,够不够买一条珍珠项链。爱美的朵朵早就想拥有一条珍珠项链了,可是妈妈不给她买,说长大了才能买,她一直不服气,可是又拿妈妈没有办法。如果真的像鲁鲁他们说的找到养珍珠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所有的钱都买下珍珠,自己给自己做一条珍珠项链。
这天,吃过早饭后,他们趁保姆阿姨出去买菜的时候悄悄溜出了红房子。四个孩子拿着一张地图沿着海岸线往东走,如果电视台没说错的话,往东走就能遇到养珍珠的人。他们走啊走啊,走了整整三个小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头顶上了,却没有找到什么养珍珠的人,除了宽宽的海滩还是海滩。
最先受不了的是朵朵,她赖在沙滩上不想走了,闹着要回家。奇奇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滩,只有海水、海浪和一群群海鸟,一个人影也没有,贝壳、珍珠更是没个踪影。他有点后悔听鲁鲁和贝贝起哄出来找什么珍珠了,中午的太阳晒得火辣辣的,他们出门时又没有带水,此时已经被晒得口干舌燥。
“要不你们三个人坐在这里等我,我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了。”鲁鲁看着朵朵已经一屁股坐在海滩上,再也不想起来,知道她是不可能再跟他们一起走了,总不能留一个女生坐在海边吧?
“我陪你一起去吧,奇奇表哥在这里陪朵朵吧。”贝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
“我去吧,你们留下。”奇奇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他是老大啊。
朵朵看看大伙儿都不愿意留下来陪她,很生气,早知如此就不跟他们一起出来了。
“去吧,去吧,你们去吧,我可真的受不了了,这天热的。”朵朵从沙滩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望了望前面的海滩没精打采地抱怨道。
“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让你来了。”鲁鲁显然有些生气。
“是啊,要回,你一个人回去吧。”贝贝也附和着说道。
鲁鲁和贝贝执意要继续往前走,朵朵则不愿意继续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这下难倒了奇奇。最后大家协商决定,鲁鲁和贝贝继续往前找,奇奇送朵朵回家。
在炎热的天气里,又经过了三个小时的煎熬,奇奇和朵朵终于回到了红房子。而此时,爷爷奶奶和保姆阿姨正焦急不安地找他们呢。
听说贝贝和鲁鲁还在海滩找什么珍珠,爷爷立刻决定开车去寻找他们。在奇奇的带领下,爷爷开着车沿着海滨的盘山公路上奔驰着。奶奶一脸铁青,显然很生保姆阿姨的气,责怪她没看好孩子,万一迷路回不来怎么办。
在这茫茫的海滩,两个娃娃太渺小了,渺小到没有人会注意他们。而沿着海边走的话,地形很复杂,时不时会有入海的河流阻断了去路,鲁鲁贝贝他们又会怎样渡过去呢?
爷爷的车开到奇奇和朵朵开始返回的地方,当然不见他们的踪影,只好下车沿着海滩步行。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海湾,也没见到孩子的踪影,而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要是在天黑之前找不到他们,那可就危险了。
不过他们的努力最终没有白费,停车步行走了一段沙滩之后,他们在一块石头上找到了贝贝和鲁鲁。他们俩正坐在那里休息呢!
看到大家都来了,他们俩不知所措。爷爷奶奶一把把他们抱在怀里,顾不上去责备他们了,保姆阿姨也松了一口气。
在奶奶的怀里,贝贝骄傲地把几颗珍珠让奇奇和朵朵看。不过她可不敢让爷爷奶奶看到。奇奇和朵朵看到后惊讶得不得了。
原来,他们翻过了几个海湾,终于找到了养珍珠的人。他们听说两个孩子已经沿着沙滩走了这么远,赶紧取出自己的水给他们喝,让他们坐在他们在海滩旁支起的太阳伞下休息。
让孩子们高兴的是,养珍珠人不仅选了最大的一颗珍珠和贝壳给他们,而且还送给他们每人十颗小珍珠,这让他们感到非常的意外,而且竟然没有收他们钱。
回到家后,贝贝慷慨地把她的小珍珠全部送给了朵朵表姐。鲁鲁则把路上捡到的一块美丽的鹅卵石送给了奇奇表哥。不过他们每个人都受到爷爷奶奶的一顿惩罚!爷爷奶奶把他们训斥一通之后,惩罚他们三天不能出门。奶奶打电话给他们市区的爸爸妈妈,鲁鲁的妈妈也为此打电话过来训鲁鲁。结果,鲁鲁不得不写一份长长的检讨书。
海洋小知识
为什么海水不大容易结冰?
入冬以后,许多湖泊、河流部分结冰,但偏偏海水极少结冰。原来,水有这么一个特性,在一般情况下,它在0℃就会结冰,但水里如溶入一些其他部分,那结冰的温度就要低至里面含有不少盐分(我们平日的食用盐就有许多来自海水)。所以它的冰点也就是结冰的温度要比一般的淡水低,在冬天也不大容易结冰。
——摘自《小学生十万个为什么》,
主编:楚楚,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9年2月第1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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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海洋 智胜大耳猫(1)
当天晚上,爷爷奶奶把他们看得紧紧的,要不然鲁鲁他们早就迫不及待去找安琪了。第二天一早,爷爷奶奶刚一上班,奇奇、鲁鲁和贝贝就偷偷爬上了楼顶。安琪没有想到鲁鲁他们竟然为了她,走了这么长的路去寻找珍珠,当贝贝把珍珠从贝壳里取出来给她时,安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安琪,这是奇奇,是我的表哥。”鲁鲁向安琪介绍奇奇。
“为了送你回海洋,我们成立了‘拯救海洋’别动队,奇奇也加入了我们。”贝贝接过鲁鲁的话补充道,“昨晚上,我们推举他为我们的队长呢。我们三个人都是队长的候选人,投票结果是2∶1∶0。”
“你好,奇奇。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真不知道如何报答你们。”安琪将嘴巴轻轻触着鱼缸,贝贝赶紧把手贴上去。
“你太客气了,安琪,我们是朋友,朋友是不需要回报的。”鲁鲁从鱼缸里把珍珠拿出来又放进贝壳里,让贝壳含着珍珠。
“你真的会说话?”奇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后退,这太不可思议了,鱼也会说话?他只是出于对鲁鲁和贝贝整天胡言乱语的同情才愿意帮他们一起去找珍珠,或许也是因为好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怪事?鱼也会说话?
他定了定神,看了看鱼缸里的鱼,普普通通的一条红鲤鱼,她竟然会说话?
贝贝开心地笑起来,奇奇一直不相信这是个事实,要不是她和鲁鲁缠着他到楼顶上去见安琪,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奇奇,安琪不会伤害你的,不要怕,过来吧。”贝贝拉着奇奇的手走近安琪,安琪也朝奇奇点点头,表示友好。
“是啊,安琪不会伤害人的,只有大耳朵黑猫,它才是大坏蛋。”鲁鲁附和着,刚说到大耳猫,它就来了。
那只大耳猫似乎已经意料到他们会到来,早早就躲在花丛旁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女巫告诉过它,只要安琪一从鱼缸里出来,就要上前咬住安琪,这样它一生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此刻大耳猫已经有些不耐烦,因为它已经在楼顶上守了半个多月了。是的,半个多月前,安琪附在鲁鲁的画上,通过珍珠的力量跳到了楼顶上的鱼缸里。女巫早已经告诉它,安琪会在红房子里落脚,让它想方设法住到红房子里。它倒没怎么费心就顺理成章地住了进来,这多亏了那个保姆阿姨。当大耳猫在野外流浪时,她一见到它就喜欢上了,就把它抱回了红房子,还称是美国的朋友送的。
它在红房子里看了许久,不知道安琪会在哪安身,红房子里有一个游泳池,它想到了那个地方,所以悄悄地守在游泳池边,想着安琪一从画上跃出来它马上趁她没沾水前就用魔法杀死她。因为安琪只要在水里,自己的魔力奈何不了她。
大耳猫做梦也想不到楼顶上有一个大鱼缸,而且还装满了水。安琪竟然一跃就跳进了楼顶的鱼缸里,它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不过大耳猫也不怕,它守住鱼缸不离开。它想,说不定哪天会有人看见她,然后把这红鲤鱼从鱼缸里拿出来,这样它就可以趁机下手。
都怪鲁鲁那个小家伙,竟然闯到楼顶上,还和安琪成了好朋友,并说要救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还挺讲义气的,被它的魔法伤了一次还不肯罢休!哼,那又有什么呢,它不相信这几个小孩能战胜自己的魔法。
大耳猫得意地冲着他们看,它的眼神激怒了鲁鲁,只见一根棍子飞过,差点打到它的身上。大耳猫马上念了咒语,棍子变成了一束火苗围着鱼缸转。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魔幻海洋 智胜大耳猫(2)
“快,鲁鲁,把手伸进我的嘴里。”安琪慌了,贝贝和奇奇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要怕,奇奇。”贝贝小声地安慰奇奇,她已经见识过一回,现在他们已经有了真的贝壳和珍珠,她相信鲁鲁一定可以打败大耳猫。
“我没有害怕,不过我想,我们现在能帮鲁鲁些什么忙?”奇奇突然看到了鱼缸旁边有一块大石头,弯下腰把石头捡起来。
火苗越烧越旺,越来越逼近他们,鲁鲁的心已经开始慌乱,一只手指头已经让安琪含住了,一只手举起贝壳,因为火苗越来越靠近他,他的脸被火苗烤得满头大汗。
他还没有开始念解咒语,拿着贝壳的手一打抖,珍珠从贝壳里掉了出来,猫一看到掉下来的贝壳,一个闪电般地飞过来把贝壳吃进肚子里去了。
“啊!”他们全都惊叫起来,火苗已经离鱼缸很近了,这下全完了。
说时迟那时快,“咚”的一声,奇奇手里的大石头不偏不倚刚好打中了猫的尾巴,猫大概太得意了,没来得及念咒语,它的尾巴就被砸断了。
“快,你们快离开这里。”安琪痛苦地叫着她的朋友们离开,火苗已经近在咫尺了,她知道猫针对的是自己,他们只有离开楼顶才不会受到更多的伤害。
“不行,安琪,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你看,火苗会伤害到你的。”鲁鲁很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内疚,他让奇奇把贝贝带走,马上带走。
鲁鲁咬着牙,暗暗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就不信打不败大耳猫。
为了躲开旁边的火苗,鲁鲁顺势翻了个跟头,随手捞起旁边的水桶,一用力把满满一桶水倒在了火苗上。怪了,水不仅没有能将火熄灭,反而烧得更厉害了,这桶水似乎变成了油,现在鲁鲁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全身都在燃烧。
“不,我不怕,你看着吧,安琪,我有办法。”鲁鲁看到水对火苗起不了作用,干脆抄起一把铁铲打了过去,火苗倒退了几尺远,可是并没有因此而熄灭。刚退回的火苗,又以更快的速度向他蹿来。
咒语从大耳猫的嘴里一串串地被念出来,火苗就会不停地烧起来,安琪的心此刻都快痛死了,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变成人把鲁鲁从楼顶上拉走。像这样跟猫作战只有失败不会有成功的。
“珍珠!”情急之下,他们想到珍珠,奇奇把掉在地上的贝壳捡起来,贝贝赶紧拿出珍珠,把珍珠放进贝壳里。
火苗已经快要烧到鲁鲁了,鲁鲁飞快地甩了甩腿想把火苗甩退。贝贝的手赶紧伸进鱼缸里,安琪含住了贝贝的小手。
贝贝手里的珍珠对准大耳猫的眼睛,被安琪含住的小手指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安琪的身上转移过来,她的全身马上有了魔法,通过魔法她看到了猫身上女巫的样子,女巫拿着一根巨大的棍子正高高地举起要向她打过来,她马上念起了解咒语:“阿布拉卡利多。”
火苗在她一念完解咒语就熄灭了,大家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大耳猫看到火苗熄灭之后马上念了咒语,木棍转瞬间变成了一只大老鹰张牙舞爪地向贝贝扑过来,贝贝轻轻地把珍珠对准老鹰,对着它念了解咒语,老鹰变成了一只麻雀飞到鲁鲁的跟前。
鲁鲁一把抓过麻雀,他知道现在贝贝已经用魔法让它变成了麻雀,不再受猫的控制了。
可是,他们却太低估了大耳猫的魔法。麻雀在鲁鲁的手中突然变成了一条毒蛇,红色的蛇芯子吓得鲁鲁尖叫起来。好在贝贝念解咒语念得快,替他解了围,蛇转眼就变成了一个杯子,鲁鲁再也不敢犹豫了,赶紧将杯子朝猫扔去。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魔幻海洋 智胜大耳猫(3)
大耳猫看到杯子朝它扔过来,躲开了,又赶紧念了咒语,让杯子变成了一朵散发着毒气的花。散发着的毒气正好被风吹往鱼缸,他们呼吸到有毒气的花香,顿时头昏脑涨起来。最先感觉到不舒服的是鲁鲁,因为劳累和受了一点伤,毒气一下子就侵入他的身体里了,但是为了给贝贝信心,他强挺着支撑住,没有让自己倒下。
贝贝强忍着毒气带来的身体不适,马上念解咒语让毒花变成了一根红色的绳子,绳子缠绕着大耳猫的脖子。没等绳子绕大耳猫的脖子一圈,大耳猫已经让它又变成了一把利剑朝贝贝飞来。
“贝贝,小心。”奇奇早已经替贝贝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暗暗替她着急。
贝贝再念解咒语,利剑马上又变成了一片树叶,这让鲁鲁很着急,贝贝太善良了,有魔法却不会用来攻击大耳猫,变来变去全是对大耳猫没有伤害的东西。
他在一旁想提醒贝贝,却忍住了,害怕自己一说话会使她分散了注意力,这样就更糟糕了。
贝贝似乎猜到了鲁鲁的心思,朝他看了看,镇静地说道:“看我的!”说完树叶又变成了一条鱼正朝大耳猫飞去。
大耳猫一看到鱼,本性立马露了出来,想也没有想跳起来就咬住吞到了肚子里。大家都感觉到非常的失望,这不是正中猫的下怀吗?白送了它一顿美餐。
突然,只听见大耳猫一声惨叫,猫的肚子变得红彤彤的,似乎有一团火焰正在它的肚子里燃烧,大耳猫已经顾不上贝贝了,蜷缩着在地上打滚,可惜它越打滚,肚子越膨胀越红。原来,贝贝在大耳猫一吞下鱼时就念了咒语,让鱼变成了火,此时火正在大耳猫的肚子里燃烧呢。
这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都在为贝贝的聪明机智感到钦佩不已。贝贝继续念着咒语,把珍珠对准大耳猫的眼睛,只见一股力量从大耳猫身上被抽去,猫痛苦地在地上呻吟,它身上的魔法已经全被解除了。
贝贝从鱼缸里抽回自己的手,把贝壳里的珍珠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看着已经失去魔法的大耳猫变成了一团灰烬,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
“贝贝,你真是太棒了。”奇奇上前给贝贝一个有力的拥抱,此时,贝贝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女战士,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珍珠,仿佛举起的是一把剑,珍珠在太阳底下放射出奇异的光芒。
鲁鲁最终躺在了地上,他太累了,再加上身体受到了毒气的侵入,此时浑身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鲁鲁,你没事吧?”奇奇和贝贝看着受到伤害的鲁鲁,心里难过极了。
“鲁鲁,我不配当队长,队长应该是你和贝贝。”奇奇握紧鲁鲁的手,愧疚地说。
“我没事,躺一会儿就好了,奇奇,你就是我们的将军,现在我们已经把猫打败了,贝贝是我们的女英雄。”鲁鲁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他这时候有点担心安琪是不是也累了,那么久没有见她说话。
只见安琪正静静地躺在鱼缸里,为了战胜猫,它把自己身上的魔法通过嘴里的珍珠传给了贝贝,此时也已经累坏了。看到终于把猫打败了,她又有说不出的喜悦,她真希望自己不是一条鱼,也是一个人,可以走出来和贝贝他们拥抱在一起。
“谢谢你们,我的朋友们。”安琪从内心里由衷地表达她的感激之情,她太幸福了,能有这么多的好朋友。
“安琪,我们现在就送你回大海,送你回家。”鲁鲁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地上看着安琪。

魔幻海洋 智胜大耳猫(4)
“谢谢你,鲁鲁。你现在好点了吗?”
“好些了,只是有点累,头有点疼。”鲁鲁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似乎有两团火苗在里面燃烧,可是为了朋友他觉得值得。
“贝贝,那颗珍珠给鲁鲁,这样他的伤就会好了。”安琪对贝贝说道,她知道各种解除受魔法伤害的方法,所以贝贝很快把珍珠放在鲁鲁的手里,鲁鲁紧紧地握着珍珠。
这真是一颗神奇的珍珠啊,鲁鲁一握着珍珠头就不疼了,感觉整个人又有了无穷的力量,他一蹦从地上弹起来,惊奇地看着安琪。
“你的那颗珍珠含有我的真气,能让你所有的痛苦消失,而且还能迅速增加你的体力。”安琪笑着解释道。
“真的吗?来,奇奇,我们比比手力。”鲁鲁想起到红房子第一天他和奇奇在院子里比手力时败得很惨,赶紧找奇奇试试自己现在的力量。
“好啊,来,比比就比比。”奇奇也不服输,心里也想试一试那颗珍珠的神奇功效。
“加油加油。”贝贝在一旁当裁判,这下鲁鲁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奇奇的手扳倒了,鲁鲁看着自己的手臂,感叹道:“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咦,你们怎么都在楼顶上啊?”朵朵被贝贝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她弹了一个下午的钢琴,现在弹累了。她去过院子里找他们玩,结果一个人也没有,她还想他们三个人怎么又能走出反锁的大门去海边玩耍了呢。
“朵朵,你也来了,也加入我们的‘拯救海洋’别动队吧。”贝贝说道。
“我没时间,我要弹琴呢,我问你,谁让你穿我的鞋子啦?”朵朵看着贝贝穿着自己的红鞋,生气地说道。
“对不起,朵朵,上楼的时候太慌张了,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贝贝脸已经涨得通红。
“不就是穿了一下你的鞋子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啊?”鲁鲁为贝贝打抱不平。
“你们欺负人,我告诉爷爷奶奶去。”朵朵看到没有一个人肯帮她,气得直跺脚。
鲁鲁在一旁看着直好笑,小声地嘀咕:“小气包!”
“真对不起,这事都怪我。”安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她的缘故,四个表兄妹竟然翻脸吵架。
“谁在说话?这里还有别人吗?”朵朵第一次听到安琪柔和的声音,四周看了看,楼顶上除了他们四个人再也没有别的人了呀,可这声音明明是从他们中间传出来的,难道有鬼?她小时候听邻居的阿婆讲过鬼故事,之后吓得三天三夜不敢睡觉。
“没有,这里就只有我们四个人,当然,还有安琪。”鲁鲁看到朵朵被吓得魂不附体,得意地笑了,他最不喜欢朵朵的娇气和小心眼。
朵朵早已经被吓得躲在奇奇的背后,这一幕让鲁鲁和贝贝感到非常的滑稽可笑,刚才还很嚣张的朵朵现在却像一朵枯萎的花一样。
“朵朵,我是安琪,我们交个朋友吧。”安琪轻快地叫唤着朵朵。
“不,我不要。”朵朵被吓得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拖着奇奇直退到楼梯边。
“安琪是我们的朋友,不要怕,来,介绍你认识安琪。”奇奇想拉住她,却没有能拉着,她早已经吓得跑到楼下找保姆阿姨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朵朵竟然如此胆小,同时又再担心,如果保姆阿姨知道了那可怎么办?她的猫已经被打死了啊!她会不会告诉爷爷奶奶呢?沉默了一会儿,安琪打破了僵局。
“回到大海后,我送你们一些珍珠转给朵朵吧,这样她就会原谅你们了。”
“我们现在送你回家,安琪,你一定很想回到大海里了。”奇奇说道。
“谢谢你们,我真的很想家了。”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回到大海更让安琪感到幸福的了,所以她爽快地答应了她的朋友们。
贝贝却在一旁暗自担心,回到大海的安琪能逃出女巫的魔掌吗?她通过用魔法已经从猫的眼里看到了女巫,她担心女巫不会放过安琪,到时候他们怎样才能帮安琪?
海洋小知识
水下冰山
年复一年,极地冰川不停地向海洋移动,崩解下大块大块的冰。这些淡水结成的大冰块在海中漂浮,成了真正的水上冰山。它们一点点地融化,直到完全消失,北极和南极的冰占地球上淡水储量的97%。
——摘自少儿百科全书《大自然》,
译者:宋润娟,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2001年3月第1版第1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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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魔龙圣骑士全文阅读 作者:雷云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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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龙圣骑士 作者:雷云风暴


魔龙圣骑士---故事大致路线(看前必读)
人物主线:
1.游戏中:------以玩家程钟为主线,同时穿插和紫妍紫喑以及兰花香还有那个神秘的美女之间的莫名的感觉为爱情线索,但这个不是那种种马,只是一种关系而已,老婆只有紫妍一个,到中期魔族将会有大的动作,同时人族和其他种族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时才真正体现出来主角的实力,再者就是和各大帮派之间的战斗,后来还会和印度和日本发生国战,这点是后面至少在接近80万字以后的事情了,游戏中大致就这个路线为主。
2.现实中:------程钟作为龙骑士自然和拯救人类战胜恶魔相联系,其中到后期基本上就和恶魔的战斗为主这个也是小说的高潮,游戏和现实相辅相成,最终是以一种胜利的结局来告结这个小说。
总的路线基本就这个样子,当然文章中有的地方这里肯定没有涉及到,到时候大家可以自己再摸索。
声明一点:有读者说我开始设置时候太强了,经过我回头思考了下也变动了一些地方,但是基本上没有大的改动,其实前期主角的实力只算玩家中的接近前10的样子,何况我限制了他的发展速度,这点和玩家对战中可以看到。在转阶之后以及完成了骑士任务之后主角的实力才会突破到第一,当然并不是到无敌。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一章 获得帐号
2100年,中国游戏进入繁盛时期,由于今年首次推出人类研究几百年的网游游戏《人魔》,这款游戏将人的思维完全放入游戏,同时给人一种全新的挑战,这就是今年的挑战,世界的挑战——人魔。
程钟,我们的主人公将直接带给大家一个惊喜,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喜...“呤呤呤呤.......”,程钟翻过身,(嘴里还流着口水呢,感情是昨晚梦见了个妹妹,...嘿嘿)一只手无赖的拿过电话。
“喂”
“老大,你还在睡觉啊?太阳晒到屁股啦,快,起来!!!!”电话那头小宝愤愤的吼道,也难怪今天什么日子啊!
“你兔崽子叫什么叫,不是告诉你不要这么早打电话吗?”老大不耐烦了,--春梦被打扰了。
“老大,再不起来今天的人魔就没有帐号了,快点,还有15分钟就开始发放了。”
“什么?”程钟马上翻身起来,连洗涑都没有就冲出去打车了,刚好车到就开始发放了,程钟看见眼前的一切就闷了。。。。
靠,完全是排龙对啊!不知道还能不能领到啊?无赖只有排了,实在不行明天来。
排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程钟排得心里直发麻,谁叫自己睡觉过头呢?程钟无赖的摇头。
小宝拿着帐号的金属卡跑过来大叫:“钟哥啊,你看你这不是受苦吗?哈哈哈哈”
要不是看着他那身肥肉恶心又怕占的位置被别人抢走程钟还真想跑过去揍他,这小子现在越活越腻了。
小宝看着程种要吃人的样子忙说道:“得了,晚上人魔见....”晕,跑得比乌龟还快。。。
…….
难熬啊,终于排到位置了。
“先生不好意思帐号已经完了。”美女小姐无赖的说到。
“什么?完了?”望着美女我心都-发热了,555...,排了这么久竟然完了?“小姐能不能开个后门啊?”程钟装出可怜的样望着美女。
美女就是美女连说话都能给人带来美好的感觉,“开个玩笑,嘻嘻,给你,这是今天发放的最后一张了,你运气还真好。”看着美女笑得如此的甜美我真想凑上去咬住她的红唇。无赖谁叫人家是美女呢,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告别美女程钟飞快的跑回小楼,真期待啊,可惜晚上8点才开始游戏的运行。还是看看官方网站再说了。
飞快的浏览,一条前10000名进入游戏还有奖励!的信息吸引了程钟,于是决定今晚一定不能错过机会。

第二章 进入游戏
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醒来,还好7:30。
慌忙把金属片插进头盔,第一次使用要把帐号和身份进行认证,以后进游戏就不需要了,随时随地可以进游戏,只要有个头盔就可以进入。
8:00整,戴上头盔进入游戏。
只觉眼前一亮,我站在一间房间里面,房间里面除了一个漂亮的美女和我外空空如也。
美女笑着看着我,妙铃般声音从她那樱桃般红唇传出。
“欢迎进入人魔,请输入你的游戏名。注意确认后不可更改。”
我傻傻的看着美女,这个游戏就是特别,连接待的美女都和其他游戏的不同,
有意思,不过我的口水有点不真气不争气。
美女见我没有反应重复了一次:“请输入你的游戏名。”
这次我听见了,选什么呢?这个名字我早已想好,从网上看到游戏时就知道玩家最高可达天阶,我的梦想当然是依仗天阶来称霸人魔与天齐。
依仗天---伊天
“你好伊天,请选折你的职业,你可选折战士,道士,法师。”
“我选法师,以前我就是法师出生。”
“伊天,法师,游戏ID888,前10000名进入玩家。现在开始随机奖励。”
一个装满小球的啤酒机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旋转起来。
“停。”我叫了声,游戏机就停了下来。
“恭喜玩家伊天获得特殊戒指一枚。由于你的特殊ID系统隐藏奖励一项,祝你游戏快乐。”说完美女就消失了,这个游戏太人性化了,这个妹妹也走得太快了点吧,我还在YY中呢….
伊天
法师
等级1
物攻1
魔攻3
血量5
幸运+1
隐藏系统奖励
技能未知
物品特殊戒指
白光闪烁我又出现在一个毫无边际的草原之上,不是应该在新手村或者新手接待处吗?我怎么在这里?
我取出戒指看了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嘛,没有鉴定,属性未知。
不知道我的随机奖励是什么?可惜游戏还这么保密奖励都不告诉我。
这个游戏也没有地图,全靠自己探询,我一直朝东走。
刚走了几步就见到了前方有一阵稍动,慢慢探上前去。
-----天!
一头花纹大蛇高高扬起头看着我!
怎么这么倒霉啊?一进来就遇到大怪,这个游戏还让人怎么活啊!
我是没有办法了,一级的我一只兔子也能把我打我,何况是这么大只蛇呢。
1点物攻,3点魔攻怎么打?我跑,我跑,我跑,跑,跑。
大蛇似乎把我视为美餐,吐着舌头追了上来。
这个游戏也太不道德了嘛,我是个新手啊!回头一定要向游戏公司申诉——告他们不道德,欺人太甚!
正在大蛇距我还有10米之遥,突然听见一声鸟叫。我只顾着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多了一只大鸟。
大鸟从天空俯冲下来,一下子把大蛇打翻在地。然后又重新飞回天空盘旋。
大蛇停止对我的追击,扬起头,突然从它嘴里喷出一蓝色魔法弹,魔法弹直朝朝大鸟飞去。
飞鸟轻巧的躲避开来,等待着反攻时机,准备一击而给予花纹蛇致命。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无法伤害到对方,我躲在旁边草丛中做着发财梦——鹤蚌相争,鱼翁得利益。
飞鸟盘旋了几圈准备好攻击,突然俯冲,俯冲。。。
瞬间就看不见飞鸟的样子了,只觉一条亮光射了下来,那速度达到了速度的极限!
大蛇微微后扬,要逃跑是不可能了,大鸟如此速度能瞬间到达,它跑也跑不掉。
就在飞鸟冲到大蛇瞬间大蛇发出了杀手锏——弥漫魔法弹。
无数的魔法小球瞬间从大蛇嘴里喷出,弥漫在大蛇周围形成一个球型禁区。
要知道一只小鸟也能撞毁一架飞机,何况是飞鸟如此的速度呢?不死也伤残。
“轰”,随着魔法弹的爆炸,大蛇和飞鸟撞到了一起,然后双双倒在地上。
我慢慢走过去,拿出新手的乌木剑握在手上以防不测。
还好大蛇和大鸟都没有了战斗能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动弹不得。
老天真有眼,我砍,我砍,我砍,砍,砍。
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伊天升级。
恭喜玩家伊天升级。
恭喜玩家伊天升级。”
我一下子连升三级。除此之外大蛇好有几个金币和药水,以及未鉴定的法杖。
我砍,我砍,我砍,砍,砍。
“恭喜玩家伊天升级。
恭喜玩家伊天升级。
恭喜玩家伊天升级。
我一下子又升了3级。”
“恭喜玩家伊天第一个杀死20级BOSS,系统特向所有玩家公告,系统奖励速移技能(有时候打大Boss可以随机获得它的一项技能),特此公告。”
嘿嘿,速移,好技能。这个技能可不是一般能学到的。要是能达到飞鸟的一线天那就太好了。

第三章 获得龙马
大概走了半小时,一路上没有再遇到其它怪,穿过草原前面是一片树林越往里走怪就开始多起来了,仗着我的5级+破剑+速移技能杀死这些一两级小怪还是措措有余,近2小时的冲刺,我终于冲破了十级。
不知不觉到了树林中心,不远处有一清潭,大疑之,走过去探个究竟。
正走近,忽然水中冒出许多泡泡,一个比一个大,第一感觉就是有怪物。我连忙用速移技能离开清潭(不过每次只能瞬间移动3米)。
泉水翻滚得越来越厉害,慢慢的一个雪白的头探出来,确切的说像传说中的龙头,但仔细看又不太像,头顶上多了一只独角兽的兽角,还不停的冒着电弧,不一会怪物全身露出水面,身型却像一匹马,背上一对雪白的翅膀扑扇着维持身体的平衡,小马差不多只有一只羔羊那么大,我被眼前的怪物惊呆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动物,还有个特点就是这怪物简直是女性的最爱。
龙马专心的看着眼前我这个怪物,却没有攻击我,我也小心的看着它,心想要是能拿它做我的坐骑岂不是很拉风?不过可能性不大,我现在可是人家面前的怪物。龙马突然用独角朝我发出一串电弧,妈呀,这不是要制我于死地吗?不好,我闪,我闪,可惜还是没有来及躲开,我的血量迅速减到只剩3点,好危险啊。
看来不行了,反正是一死,不如和它拼了。(龙大哥我来了)连续几个速移到了龙马身边,我劈,我劈,我劈劈劈。无效,无效----555....怎么我每刀都不准啊?????
龙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不好,它又要来个亲热。瞬间我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电弧,完了完了,我闭上眼睛等待死神的到来。
......
正当我以为快要死的时候,一个小东西突然从我空间飞出来,光芒大阵,
光芒包围几秒钟。(申明:我不知道,我可是闭着眼睛的。)我和龙马被包围在光芒里面。
几分钟后…..
怎么回事?我死了吗?好象没有提示,我赶紧睁开眼看看怎么回事,可恶的龙头还在我面前!妈呀!
我赶忙翻身起来就跑。
突然系统提示:《玩家:伊天征服天龙马》
我没有攻击啊?怎么我征服了龙马?我赶紧掐掐脖子,哎哟,还好有感觉,没有死。龙马呢?我征服的龙马跑哪去了?我左看右看就是没有看见龙马。我再检查了下其他都没有变化,只是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多了只戒指,空间里面的那只奖励戒指不见了,可能手上这只就是我的奖励戒指了,赶紧看下。
噬魂戒指(目前发现技能命名)
目前技能:噬魂(可以将神级下怪物征服为自己宠物,携带量最多13,意念召唤。特殊奖励物品,不可掉落。)
我想了下龙马,龙马就瞬间出现在我面前。
系统提示又响起:请为你的宠物命名。
就小白吧,全身雪白,我心里这样想到。
“小白。”
“请确认命名。”
我再次确认。
我迫不急待的骑上它的背,不错很舒服,可惜龙马小了点,我的重量它有点支持不住。我看了下它的属性:
白龙马
等级:10
物攻:15-20
魔攻:20-30
血量:200
魔法量:200
技能:天雷
靠,我捡到宝了,以后我就靠龙马,泡MM也有资本了,呵呵。
还是先自己爽一把,起飞了!!!
在天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心里个爽啊,要是有个妹妹在旁边坐着的话企不美哉!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叹,我从小到大遵纪守法紧跟着党,虽然算不上超级大帅哥,好歹也是个小白脸啊,怎么就没有人来爱我啊???现在大学里的美女都没个好货色,我这个国宝级的光棍竟然硬是没有发现适合我的美女,真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哎,失败啊。----老兄也得努力了。
此时路人甲:“那个白色的是什么东东哦,好象在飞,还有个人在上面。”
路人乙:“不会是神仙吧,你看他的坐骑是雪白的也,好漂亮啊,老公我也要骑着它飞好不好嘛?”
路人甲“你做花痴梦嘛。”
我在天上飞了一会明显感觉小白不行了,看来要它能坚持飞个几千里的话至少要超过100级,进入阶级才能自由飞翔,也是它的命苦还没有成年就给人家做牛做马,到头来人家在他身上显摆,自己却一事无成,命苦唉,我也没有办法啊,谁叫你没有事跑到那潭水里做什么呢,呵呵.
从进入游戏到现在已经接近3个小时了,我等级倒是升得飞快都已经快15级了,目前其他玩家可能都在12左右吧,全靠我越级杀怪,看来以后要想升级越级杀怪是个不错的方法。可是法师技能却一点也没有,从官方网站上看应该到NPC那去学,我的目标就是最近的城市了,最好是把小宝找到,我们应该商量下怎么来玩这个游戏。相信以他的智慧和我的能力能称霸人魔。
我先下线给小宝打了个电话,那小子竟然不接,泡美女把朋友都给卖了,平时看他挺老实的,看见美女两眼泪汪汪,以他那么大的嘴硬是包不住那包口水,简直是个色像。我敢保证,现在他围着美女边转,没办法这个是他玩游戏的一贯风范,他还说什么先打好基础,放细水长流,这完全是欺负无知儿童嘛。算了,他不接就只有给他留个言,让他下线给我打个电话,顺便高诉他我的游戏名叫伊天,打不通电话就在游戏里面找我。
我一直朝东走,在穿过几个树林之后终于是看见了陆陆续续的人,为了避免美女的故意调戏我把小白收回戒指。
“大哥,系统城市是往哪边走啊?”我朝一个看起来比较憨厚的人打听到。
“小兄弟你不会迷路了吧,一直往东就可以了。”
“多谢了,大哥。”
我一直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见城市的轮廓,看来他没有骗我,先熟悉下地理位置再进去。
进入城市后转了转,还不错,有点像古代的风味,现在的人都喜欢复古,买了点药水,顺便问了下技能学习npc的位置,没找多久就到了法师技能学习npc那了,不过人太多,还得等好会。
这个城市叫风魔谷,城市有皇宫和npc军队,属于大型系统城市,目前拥有玩家流量100w人,中国区系统三大主城之一,目前城市属于光明神殿控制。
等了近10分钟终于等到自己的轮子,我上前npc把手伸出来在我的头顶上空照了下,一屡白光出现,然后就完了。我还没有反映过来后面的人就上来了,靠我还以为发什么书再来学习呢,就这样就完了,也好免得看书麻烦,我在学校是最烦看书的。我马上看了下技能栏,只有几个基本的魔法属性,总共加起来5项,下面还写了行小字:水火金木土基本技能达到10之后才可以自行创造技能。原来技能可以自己创造,也不错,自己创造也是好的。可惜刚打到的金币一下子就没了,郁闷。
在城市闲转了几圈后,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看了就准备往城外走,刚走到东城门就看见前面有个张贴榜,上面有张通缉名单并附一张帅哥图写着:风魔谷钱王帮通缉恶通天,凡抓住恶通天的,钱王帮奖励5000金币。靠,这个恶通天是不是今天出门没有烧香,遇到帮派的通缉,不过也才几个小时帮派都有了,看来我也得快点发展,以现在的速度要称霸人魔恐怕不行。
另外一则是官方消息:官方不会公布玩家信息,只会公布整个游戏前10名的玩家排名,包括前10名等级最高,10名最漂亮美女,10名最强武器,10名最强宠物,以及前10名综合最强,公布将从一周后开始,同时游戏将在一周后开启宠物功能,每人宠物数量在1只,(不包括特殊性得到的宠物)战士宠物基本为1,道士为2,法师为1。
怪不得刚才没有看见一个有带宠物的,原来没有开放啊,我的运气也够好的了,不仅有宠物还是只不占法师宠物位置的天龙马,最最气人的是我还有13个宠物位置,要不是我有打死我也不敢相信,要是告诉人家,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会不会笑掉牙说我白痴--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从东门出来我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游戏公司也是连地图也不告诉我们,只是说自己去发现,自己去探索,我靠游戏也做得太像现实了嘛,你没有去过的地方就要自己去走,或者别人走后绘制成图在拿出来卖给你,呵呵又是一笔不错的生意,以后得注意这个方面。
不知道有没有人组队的,组队升级比较快,我那个升级的办法想想还是可以,至于实施恐怕还是要以后能力上去了才行。
我看见不远处有块木,心中想起周星星当年卖身葬父,不禁傻笑,于是捡起来拿出剑在木版上刻起字来:本人法师,由于家境贫寒,买不起药水,特寻组队的朋友。
(----为了称霸我忍。)
第一个过路的走过来仔细把我左看又看,像看宠物似的,我当没看见;第二个人又来左摸又摸,我当那人是白痴;第三个人过来把我推了两推,拿个木剑砍我两下,我都习惯了。
然后摇头走过,没多久前面有三个人朝我走来,其中还有两个美女,相当的漂亮,看着其中穿着白色衣服的那个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她全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清纯的美,有点仙女下凡的味道,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恐怕也是我平身看见的这么漂亮的美女,我一直犯傻,晕倒过去了….
走在前面的帅哥走过来看了看,无赖的摇摇头。
“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我们这里缺少一位法师组队,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吧,我叫恶通天和这是我两个妹妹紫妍和紫喑都是战士。”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美女.
我还在YY中没有回来,这也全靠我老妈的杰作,以前成天要我练习什么特殊反应,要是一般的人恐怕是要至少10分钟才能醒过来吧,我可要了20分钟才回过神来。

第四章 恶通天
“我叫伊天,很高兴能和你们一起组队.”我望了望紫妍.
突然想起通缉的一个叫什么恶通天,不免心里害怕起来,要知道坏人就站在我面前啊!
“你是那位被通缉的恶通天吗?” 我胆怯的问。
“我就是那位被通缉的恶通天,你不要见怪,其实也是被逼才和他们动手的.”恶通天显得有点委屈的样子.
“哦?如果真是这样,有能帮助通天兄的地方小弟愿意效劳.”不愿意才怪,帮她就相当于帮美女.
“说来这个还要和我的小妹紫妍有关,我们边走边谈吧,我们先到城里买点药水,顺便鉴定刚打到的装备.”
我想到自己有把法杖也需要鉴定一下,“好,刚好我的也有把法杖没有鉴定,顺便也鉴定下.”
通天边走边说,旁边两位美女跟随在后面自己谈论着.
“就在一个小时前,钱王帮的老大钱王看见我小妹长得漂亮,硬是丈着人多要欺负我的小妹.没有办法我只得上前和他打起来了,还好周围的一些玩家帮忙,不然我们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出来了,钱王在最后死亡时候暴出了一个项链,也算是个小极品,他为了报复就通缉我,这个梁子算是结上了.”通天一口气把心中的愤怒说了出来.
这个钱王也太过分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的心中女神---紫妍,我听后相当气愤.
“通天兄,这个钱王也太过分了,以后你们的事就是我伊天的事情,对付这种人无论谁都会出手帮忙的,何况像紫妍这样的妹妹被欺负我心里也为她抱不平啊.”一糟糕,我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里话也说出来了,奇怪紫妍在后面也脸突然红了
“多谢伊天兄的好意,我恶通天要对得起这个恶字就要让恶人彻底从眼前消失.”
走过几个店铺就来到鉴定所,恶通天他们拿出刚打到的装备,然后递给npc鉴定师,鉴定师收了他们手续费150金币.
“通天兄,你们运气还真好啊,至少这是个极品吧.”
“不一定,鉴定师还每没有说话.”通天笑着答到.
npc很高兴的说到:“不错这个是个极品的戒指,攻击加4,现在这个阶段比较少见的加4的极品,等级要求20级.”
通天兄把戒指递给了紫喑,她也没有拒绝,可能是他们之前商量过的了吧.
“麻烦帮我看看我这把法杖.”我拿出法杖递给鉴定师.
“小兄弟你这个法杖很不错.”说着伸出5个手指.
“50金币?”我忙问道.
“是500.”
“什么?”没想到这么个法杖就500,当老子是大款啊?
“可是,能不能打个折啊?,再说现在也还没有开放用钱兑换金币.”我有点焦急了,虽然这么多钱也不是太多,但是现在还是算比较多的了.
“这样吧,我也知道这个情况,看在今天你是第一个拿这么好的东西来鉴定的我就收你半折.”鉴定师作出一副吃亏的样子,谁不知道----你还会吃亏?你是系统npc.
我看了看我的金币数量,也只有接近100的样子,还是差了大头.
“伊天兄你还差多少呢?我们借给你吧.”通天和他两妹妹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确实还要差点,不过怎么好麻烦你们拿钱呢.”我也不好意思.
“如果伊天兄这样就把我们见外了,大家帮忙应该的嘛,何况我们以后也需要伊天兄的帮忙.”通天兄诚肯的看着我.
“那兄弟我就不客气了,以后有钱一定还给你.”说实话我也不想欠人家人情,人情债是最难还的,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也是没有办法.
大家凑在一起基本把钱交上了,老头笑咪咪的把手放到法仗上,白光一闪就完了,靠,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老头看了看我说到:“这个法仗是我目前鉴定的最好的一把了,呵呵,小伙子运气好啊,你自己看看吧.”
我接过法仗,打开属性看了下,不错上面写着:
嗜魂法杖
物攻2-5
魔攻8-12
持久45/45
不错,法杖有这个也算是目前最好的极品了,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换掉.
通天兄和他的两个妹妹看着我的法杖也是一脸的兴奋,我把法杖递给他,他看后又传给紫妍和紫喑,最后又传到我的手里,大家都说我的运气好.我也满脸兴奋.
紫妍突然问了句:“伊天大哥,你这法杖是什么怪物暴的啊?”
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我就把怎么得到这个法杖的过程跟他们说了遍,最后他们得了个结果:你的运气是倒霉倒出来的.--这是什么理啊?
我们一行人从东门出来,我们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最后决定反正是玩游戏,哪边都是新鲜,就一直往东.
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太厉害的怪物,两个战士基本上也就完全解决了,为了练我的基本属性,我偶尔也用法杖聚魔法元素,放出些无关痛痒的小球.
一路上我感觉他们三个都是很好的人,恶通天豪气,耿直,行侠丈义.紫妍不大说话,但是也不乏热情,仿佛遥远而又亲近.紫喑活泼开朗,说说笑笑,时常说的大家哈哈大笑.就这样我们渐渐离城市越来越远,怪物也多起来,时不时有几个厉害的角色.不过在大家配合之下都一一解决,大家都很开心.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五章 华山剑谱
整个打怪中我的经验最高,相对于我来说他们就要吃亏了,我明显的感觉到现在的经验是越来越少,越是接近20级就越慢,可能20级这个阶段相对比以前慢吧.
越过几座小山我们就来到一个大山脚下,不远处还有座石碑上面刻着:
华山,误闯入.
通天看了看石碑,我我们走过来.
“怎么办,我们上去吗?”
“来都来了怎么不去看看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朝紫妍看了看,她点了点头.“我看也是,紫喑妹妹说得对,不是猛龙不过江啊,何况我们去看看为以后来也有好处,说不定我们还能遇到什么好事呢.”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退缩的话,那不是显得我是个缩头乌龟吗?
我们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走,一直到半山腰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强捍的怪物,大多都是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我的基本技能也在这一个半小时里练满了,虽然攻击性不强。
半山腰有个小庙宇,我们正准备走过去看个究竟,突然从庙宇前的大树里窜出一头大猩猩,还张牙舞爪的朝我们挥动着跑过来,后面也跟着几只跑来的怪物.
以我们现在的等级要制服这只大猩猩是没有办法的,不过我有自己的法宝.当伊天紫喑和紫妍正慌张的注意着大猩猩的时候,我连忙召唤出小白.
小白一出来就朝大猩猩发了个天雷,轰隆一声大猩猩就和天雷碰在一起,小白再连续几个天雷下去大猩猩就倒下了.后面的怪物也冲了上来,小白又是几个天雷接连发过去就搞定了.小白高高的扬起头,冲着我不停的邀功.
通天他们惊讶的看着眼前这只龙头马身怪,不过一会就反映过来了,然后眼神变成对我的羡慕和对龙马的喜欢之色了.
大猩猩爆出把剑,我看了下属性攻击4-6很适合通天他们现阶段的练级,随手把它给了通天.
“这个很适合你们的,就收下吧.”
通天接过剑看了看,感慨到:“伊天兄真是身藏不露啊,这么强悍的龙马是你的宠物吗?好象还没有开放宠物吧.这剑我收下了.”
两个美女也期待的看着我.
“通天兄和两位妹妹不要见怪,这只龙马叫小白,是我的宠物,不过这是系统对我奖励得到的.”说完我对他们笑了笑,不是我不告诉实情,主要是我的那个戒指还不是时候告诉别人,他们也就没有再追问. 他们再次感叹我的狗屎运好啊。
“伊天哥哥你的小白能让我和它玩玩吗?”紫喑眼睛里满是渴望,看得出她非常喜欢小白.
“可以,紫喑妹妹可不要带着小白走太远了.”我又怎么好意思独占,虽然紫妍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她也非常的喜欢小白.呵呵,我就说嘛,这个肯定是哄女孩子的法宝.
紫妍和紫喑带着小白到一边去玩去了,只剩下我和通天。
“走我们去里面看看吧.”我和通天一起向庙宇走去。
我刚走进屋就见里就听见轰隆一声,害得我急忙退回来.通天还以为是什么怪物,也像后退了几步.过了好一会也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响动,我壮着胆子再走到门口.
这次没有什么响动,小心的走进屋子里.里面光线也不是很好,庙宇周围是大树包围的不大透光.
我走到屋子中间停下来,屋子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个小道像,我小心的走过去拿起道像,忽然手中的道像金光一闪,一枚暗器从道像里面飞出来.
我急忙扔掉道像,暗器从我的左侧飞过,道像突然活了过来厉声大叫到:“大胆何人!敢进入我的华山领地,闯入者死.”
吓得我急忙扔掉道像。
我和通天没有想到这个道像会突然说话,都傻眼了。
我壮着胆子上前说道:“尊敬的圣人,我们踏入你的领地华山是我们的不对,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下次我们再也不敢了.”先说点好听的,我就不信你这个系统npc不上当,都说智能越高就越好骗.
道像圣人微微闭上眼睛。
“好吧,看在你如此诚心的分上我就不在为难你了,不过我还有个要求,我华山剑派自古是有名的派别,我要求你们作为我华山派系在中原的弟子,把我华山派发扬光大.
这个是我给你们的书,里面有我华山的部分精华剑谱和剑式,你们好好研习吧.”
白光一闪我的手里多了本书<华山剑谱>,通天手里也有本,不过写的是<华山剑式>.没想到这么一闹还得了这么大的便宜.
“你们马上离开这里,山上不是你们应该去的,这里将是华山禁区.”说完圣人就哈哈大笑的消失了.
我和通天从庙宇走出来的时候两位美女也回来了,我们把刚发生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下,大家一致认为这个一定是个特殊的任务,两美女要我看看书里面写的什么.
我翻开<华山剑谱>,只看了里面的一小段文字我就蒙了
........虽不是什么“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但这句是:------此乃华山弟子之战士练书. (我是法师!!!)
我晕,我白拿了本没有用的书啊!!!圣人也不看看我什么职业,竟然拿个无法完成的任务给我........(口吐白沫)当场晕倒。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六章 周末回家
通天安慰我不要想不开,千万不要寻短见之类的话.(我会白痴到跳楼吗?)
紫妍接过书继续翻了起来.
“这里还有句话.”
“哦?是吗?”我接过来看起来.
第二页中间有一行小字:想要习得本剑谱先需做转职任务考验,请先回到风魔谷寻找特殊职业转职npc.
通天翻着他那本剑式自言自语到:“怎么只有两页啊,后面没有内容了?”
我也翻起来,后面的书页里面什么也没有完全是空白,不会是骗我们吧?
“通天兄我的也是啊,会不会是骗我们的啊?”
“我的书里面只有几个剑式,需求等级都是我目前等级以内的,后面的会不会是没有达到剑式等级要求而显不出来呢?”
“恩,有可能.我还没有什么剑式,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时间不早了我们以后再研究吧,现在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看来要先做转职任务才能练华山剑法.当前任务还是尽快找到那个npc为好.
我们一行人从华山返回风魔谷,一路上通天试着使用了几个华山剑式,你还别说威力也是很惊人,几个连环斩弄得我们三个羡慕不已,不过想到自己很快也能拥有剑法就觉得有些飘飘然了.
走华山一趟我的等级已经25级40%了,通天和紫喑都快到22了,紫妍等级最低也20.
回到风魔谷游戏已经运行5个多小时,两个美女的体力有些不行要求下线,我也没有什么要做的,明天还要见老爸也不得不下,最后大家约定明天晚上6点在东门口见就各自下线了.
摘下头盔洗簌一下就躺到床上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8:15被电话吵得我从梦乡中醒来.
“喂。”
“老大我小宝啊,昨晚玩得怎么样,我还是前10000名玩家呢,昨晚那个妹妹太标志了冷落了老大。” 现在才想起给我打电话,看吧,让我给说中了。
那小子除了mm什么都忘了,靠,这种朋友啊…..
“哦.你也不找个适当的时间找我说话啊,我的美梦都被你搅和了,我程钟哪辈子欠你的债啊?“
“不好意思,老大你今天上不上游戏啊?我马上就进了,快来我在风魔古.”
“今天算了,我有事情,晚上再来吧,你叫什么,我晚上找你.”
“宝宝龙,呵呵,最酷的名字.”
靠,还宝宝龙,我看宝宝猪还差不多.
“好,晚上再找你,我呆会就出去了,我也在风魔古.”
“恩,晚上见.”
准时8:30分,楼外一辆小车停在我住的小楼前,一个穿着时髦西装的年轻人从车里下来,走到门口扣着门.
“少爷该走了.”
我打开门,年轻人再说了句:“少爷该走了.”
“小虎,我马上就好了,你先到车里等我吧.”
快速的洗刷之后,赶紧上车.
“好了,走吧.小虎老头子这几天还在和中央那几个老头闲聊吗?”我关上车门对小虎问道.
“这几天的交易比较麻烦,很多都还在谈判之中,总裁比较忙.”看来我也该为老头子分点忧了.
半个小时后目的地到了,小虎领着我进入了房间,其实我对这里非常熟悉根本不需要带路,老头子硬要搞什么规矩真是没有办法.
到了二楼就看见老头子和妈在闲聊,我的到来使他们停了下来.
“钟儿,这几天在学校还好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每次都把我当小孩子对待还真有点不喜欢.
“老妈,你们像犯人一样的监视着我,我还能不好吗?”我假装埋怨的看着他们.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大群人跟在我后面,虽然暗中的跟随,别人不知道,但是对于我这个特殊人就没有用了,不管走到哪,都有种感觉后面有不下10人跟随.
“还不是为你好,你啊就爱到处惹事,我们也是放心不下嘛.”也是天下父母最疼自己的子女.
“爸妈,最近你们也不要太忙了,身体要紧,把身体弄坏了就不好了.”
“哦?难道我的宝贝儿子愿意帮我打理了?今天太阳好象从西边升起来罗!”老头子惊喜的看着我.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商业,就是为了逃避这个我才要求离开家到普通人呆的地方去生活,开始他们反对,不知道后来怎么又同意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周六无论如何也得回家来.其实我出来也没有用,每天的生活都是老妈亲自安排好的,吃什么都得按照她的设计来.身边还大把的人跟着,完全是软禁嘛.
不过还是有收获,至少认识了不少像小宝这样的朋友,这种友谊是以前我无法感受到的,当然我的身世他们是不知道的,我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大学的同窗.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通再告诉你们吧.”不是我不想分忧啊,我们家的企业完全不是我能接手的.中国的企业中至少三分之一是我们程氏集团的,程氏集团控制着国家的经济命脉,这个重大的责任我能说完全承担得起吗?
“也好,再锻炼锻炼慢慢来.”每次关键时刻还是老妈出来解围.
“爸,我昨天刚开始玩一款游戏<人魔>,我看这个里面有些经济项目可以运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哦?你在玩<人魔>?那就好好玩,你说说里面有什么好的项目.”老爸有些吃惊的看着我,显得很高兴。
“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我看得出,这款游戏的人流量是相当的大,单是昨晚运行就可能已经突破了10亿的玩家,同时它面向全世界,可能会有至少30亿的人进入,这个可是个巨大的市场啊.由于它是中国政府出面推出的游戏,在稳定性方面也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我说出了我的推断 。
“你说的没错,这款游戏我也是知道的.不过有的地方你还没有看得很明白,他不仅仅是商业有潜力,在其他方面也是相当有影响的,这个你还要慢慢体会.”老头子就是老头子,看得比我远多了.
“你有兴趣的话,你来负责这个商业项目怎么样?”老头子又来套我了,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项目我也有兴趣,毕竟我的目标是称霸游戏,怎么说也是和我的目的沾边的,我就答应了下来.
“好吧,我尽力做,老爸你满意了吧.”
老爸开心的笑了,还笑得有点奸.
之后商讨了我的实施设想,不知不觉就12:00了.
“老爷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梅姨对我们说到.
午饭吃得很融洽,一家人在欢快的气氛中吃完午餐.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饭菜了,只有四个菜,老爸一直都不喜欢铺张浪费,每餐只吃三个菜---一素,一汤,一荤.今天也多了个菜而已.这种艰苦朴素的风范是他当年跟随爷爷养成的,不过他能坚持到现在也很不容易了.可惜的是我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了.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七章 屠杀钱王帮
吃过午饭本是应该按照往常习惯和老头子切磋武艺,今老头子说他高兴就放我一马,要知道和老头子切磋简直是人生中的一大苦事,每次都是我哭爹喊娘的求饶。不过我的武艺也从刚开始的一招半式到现在的过百招,老头子只用了三分的力我就趴下了。今天突然开恩放我一马我对他是感激涕淋。
3点多两老人出去散散步,小虎把我送回小楼后我就进入了人魔。
在风魔谷转悠了圈想起小宝也在风魔谷,不知道现在他在干撒呢?千里传音那小子还算识相。
“小宝,你在做什么?快来风魔谷,我在东门等你。”
“老大我马上就到。”
等了几分钟就看见小宝那发福的身子滚了似的过来,这小子在游戏里也是个猪样。人魔里现实貌相和游戏貌像按照70%-80%不等设置,玩家可以有10%调节貌像参数。
“老大总算见到你了。”
“你那死像还不改!每次看我的样子都是色咪咪的,告诉你以后再不改我就把你两颗珠子挖出来!”其实小宝的眼睛生来就是这样,看谁谁都会觉得他在色色的看着自己,总以为他对你也什么不良的企图。
“老大,小弟也没有办法啊。要不这样吧我把昨晚认识的几个比较正点的MM介绍你认识认识?像你这样的大帅哥可以迷倒一大片。”
靠,这小子又来开我玩笑了,我的貌像自己明白,恐怕那一大片是恐龙了。
“小宝你现在多少级了?”
“我22了,还算比较好升级。”
“恩,好好加油。现在说正事吧,我们在人魔里面的发展还是按照以前的来,你还是负责你的那块,我尽快去增强我的实力,最好是在100级前就建立好我们的势力。”
“老大没有问题,我办事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你就先在这里发展吧,等时机成熟我就和你汇合,发生什么大事要及时通知我。”
“恩,还有什么事没有?老大我们是不是去喝一杯?这个游戏里面的酒比现实里面的感觉还好。”
“游戏里面有酒?”我怎么不知道?以前游戏里面的可是没有这些的。
“昨晚我们就去了,现在游戏不同了,游戏就是要娱乐的时候享受享受,老大你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算了算了,哪次请客不是我开钱啊?你的算盘我知道。”我被宰的次数连做梦都在数,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上当。“你还是先把帐还完了再说吧。”
“老大有兄弟密我,我先走了。”明显是借口,兄弟一点也不耿直,靠,就他那样跑的比兔子还快。
时间还早,还是先找到转职npc。
这个时间人也渐渐多起来了,城市比较大不好找,我买了份城市地图,没想到贵的咬人。
我按照卷轴上的提示寻找杂货店老板,一直沿着城市的东北方向走,没一会就看见了“百货堂杂货店”几个字标于一木屋,这个伙计还挺忙。等了一会人少了些,我才走过去。
“老板你们有什么卷轴之类的东西?”
“客官,我们这里只有回程卷轴,和一些道士专用卷轴,你要几个?”
“来10个回程吧。”有回程回城市也方便不少。
老板给我10个回程,我再次为这个游戏物价贵而担忧,我的金币全没了就只有几个银币。
“老板,我还有个任务,你帮我看看。”我把卷轴给他。
老板看了看我,眼中透露出若有所思的的晴色。
“小兄弟,你那个任务至少要150级后才能完成,到时候后提示你做任务的,你做完后把这剑谱和任务中的魔龙枪带来就可以了。”
“你能不能给我点提示?”我想多套点东西出来。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卷轴会提示的,你还是快点练级做任务吧。”
npc也不敢随意把信息透露出来的,看没有戏我也只好走了,我一直朝东门走去,通天他们也快上了。
我走不远老板小声嘀咕着,“周师兄自己收个弟子不管,跑来麻烦我,回去得敲他点好东西做报酬。”然后奸诈的笑了。
走过几个店铺就听见前面有打斗声,顺着声音方向走去,只见几个战士正围着帅哥和两美女。双方打得势均力敌,不过从招式和刀法上看几个战士比那个帅哥差远了。
被包围的正是通天紫喑和紫研,前面的几个战士可能是钱王帮的人,也好我们没有去找他们他们反倒是跑来了。
意念一动召唤出小白,噬魂法杖指向天空,尽全力聚集元素,只觉周围的水,火,金,木,土五大元素围绕着法杖聚集起来。大喝一声,我的魔法力一下子被抽空,一条熊熊燃烧着烈火的龙呼啸着朝那几个战士扑去。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伊天自创火焰龙。
没想到第一次使用元素技能就自创成功了。 妈的,鸟了!
几个战士都不动了,全身乌黑,3秒----扑通,全部倒下。---靠,这技能也太牛B了吧!
小白随便朝剩下的几个仍了几个天雷,几个就灰溜溜的向后退去。
不远处钱王带着他的手下匆匆赶来,我也急忙和通天他们混合在一起,没有一会我们就被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恐怕是天皇老子也难从此处逃脱出去了。
“伊天兄,你刚才那招还真不赖,一下子就搞定了好几个,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通天兄,我这个也是也副作用的,每次使用后都不能在60秒内再次使用,而且一次抽空魔法,就算是我很有钱也不敢那它来乱玩啊,这个技能也只是对自己等级比我低防御比我低得多的人有用。”
“你俩还是快想想办法吧,要是再隔一会我们还没被他们打死就被他们踩死了。”紫喑有点生气了,紫研也焦急的看着我们,战斗时候是不能下线的除非你自杀否则就是一直战斗到一方死亡或者认输。
现在的情况也不容我们考虑太多了,人也越来越多,没有一个统一的行动恐怕难以支撑下去。情急之下我还是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
“小白和通天在前面,我和紫喑后面,紫研中间为我们加防和加血,大家在我发出火焰龙后一起向东门突围。”
迅速聚集好元素,一条火龙再次朝前方的几名战士飞去,几名战士也不敢硬挡向两侧分去。
见此机会,小白通天向前全力冲去,我们紧随其后。趁乱中不少钱王帮的人死于通天刀下,小白更是凶猛,天雷不停的朝人群仍去,仅仅几秒中前方就以大乱,混乱中不乏被活活踩死之人。
后方虽全力追杀,但毕竟是连追带赶节奏上有所怠慢,我和紫喑是一点危险也没有。
小白是越杀越起劲,连发的天雷也有所感应,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威力也在愤怒中变得相当恐怖。死伤的人数成指数增涨。
正当我们杀得起劲,后方冲来一群骑马的骑士,玩家中还没有骑士,毫无疑问这就是维护城市治安的光明骑士,估计等级也在300级左右。
如果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东门也近在咫尺,我们要面对的还有守门的那两个卫士。
小白发两个连环天雷,暂时扰乱了卫士的冲击,在这停怠的瞬间我们急忙从东门冲了出去。
从东门冲出几米后守卫就不再追了,可是骑士和追杀的玩家仍然从东门冲了过来,一时东门变得相当拥挤,这也为我们的逃脱创造了有利条件。
我们一直往东跑不再回头,骑士在追击了500米后就不再追过来,但钱王带着人仍然追杀不放。
一直不停的逃跑,最后我们到了一片大森林才不见追赶的人群。想来跑了将近2个多时辰整个风魔古都被我们跑了个遍吧.
“伊天兄这次真亏你及时相救啊!”
“通天兄不要这么说,大家在一起就是缘嘛,既然你们都把我当兄弟,我出手帮你忙也是应该的。”
“你们两个不要谦让了,眼下我们该怎么办?”紫研最不喜欢谦谦让让的,在她眼里实事才是最重要的。
“今晚大家都累坏了,疲劳职也变得很低了,我们还是先下线休息再做打算吧。”
游戏中疲劳值的设定是按照脑力疲劳来算换的,如果低于系统规定的25%人就被系统强制原地下线,当然在战斗时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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