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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者无疆全文阅读-天门全文阅读 作者:南国无学

发布时间:2017-11-25 所属栏目:母亲的

一 : 天门全文阅读 作者:南国无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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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 作者:南国无学


第一章 豪华游轮
夜色已深,满市笙歌的广州依旧灯火辉煌。
城南的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豪华游轮。船上有个年轻人在一袋白色粉末上开了口子,倒出了一些,托在手掌上,鼻孔凑到粉前嗅着,突然脸色一变,阴阳怪气地吐出一句:“妈的,假的,劣等货!”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呵呵,正宗的货色从金三角过来的,怎么会有假的,怕是你鼻子出了点问题吧!”
“我鼻子出了点问题,他妈的,你当我是什么?”年轻人一脸鄙夷的:“我在道上混了几年了,这种货色见得多了,什么码头我没有上过,什么货色我没玩过!告诉你,不用在折腾了,这个就是假的!”
“好!阿飞,大哥我知道你是个人才,咱们挑开了窗说亮堂话吧,带上来!”
中年人拍了拍手,一个瘦子从船仓里间走了出来。那瘦子一脸苦笑着向年轻人点了点头道:“对不起……”
见到瘦子,年轻人心中一凛,嘴上却只是冷笑一声,而后对着中年人竖起了大拇指道:“海哥,你行!我输了!”
中年人叹了口气,摇头道:“燕飞,你在道上也是角色,但是你小子欺师灭祖,吃里扒外,不但暗通坤三来着,还想做掉你家大哥和我!我真的很痛心,很久没有遇见你这么能干的兄弟了。”
中年人说话的同时,船仓的豪华包房内三个不同的方位闪现出三个持枪的人,他们的枪口通通指向燕飞。
中年人名叫黎海,金三角大毒枭,在马尼拉、雅加达都有势力。此人城府很深、隐藏极好、阴险狡诈、残忍狠毒。国际刑警、大陆警方苦寻多年,始终没有证据“钉死”他,派出去的卧底都命丧他域。燕飞是中国南方的一个贩毒组织的一个毒枭,此人早年杀过人,后来为逃避警方追寻,加入改组织二年,他想挣一大票后,远走高飞,去巴西找个模特,过完下半身,落得个逍遥快活。
一个月前,他用重金买通了黎海手下的瘦子---也就是刚才那位瘦子,来合谋吞下这次货,事成之后,钱两人五五分成,而且他还帮瘦子当上他们集团的头子,却没黎海竟然挖出了这个瘦子。
“海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不过在赌,输了也就意味死亡!我还有个请求,把瘦子交给我!”燕飞的语气丝毫不显害怕,神色也很平静。
黎海凝神瞪视着燕飞整有一分钟,才微微笑道:“果然没猜错,你易喜易怒的样子都是伪装,在将死之时能和我对视一分钟而不动声色的,你还是第一个!”
燕飞微微一笑:“多谢夸奖,怎么样,那个瘦子交给我?!”
没等黎海答话,瘦子忽然大步走到燕飞身前道:“我对不起你,你要杀随便!”接着他又看向黎海哀求道:“海哥,我希望你说话算数,放过我的妻儿!”
黎海也不回答,靠在按摩椅上翘起了二郎腿,悠悠然如看戏一般。
燕飞没理会黎海的表现,他鄙夷盯着瘦子说道:“死瘦子,你他妈的拍电影吗,这么老套!出卖我还装情深意重!”
伴随最后一个字出口,他的拳头扬了起来,瘦子凝眉闭眼,准备拼死挨上一拳。但燕飞的拳头却没有落下,他身体一侧,闪电般滑过胖子,瞬间移步到了黎海身前,变拳为爪,扣向黎海的喉咙。
这一切不过半秒时间,持枪的几个家伙根本没有时间反应,燕飞就已经捏住了黎海的喉骨,只可惜他忘记了那懦弱的瘦子,竟然在此时掏出手枪顶住了他的脑袋。
黎海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随后又恢复了笑意:“燕飞,身手这么敏捷,你一直就是道上里最能打的,现在看来还是保留了不少啊!你大哥让偶清理门户,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走吗!?”
“燕飞,放手!你刚才没杀我,我却会杀你!”瘦子的喊声有些凄厉:“我老婆孩子在他手上,如果他死了,我的家也完了!”
燕飞不理瘦子,他看着黎海紧不慢地说道:“海哥,送我出去,否则你会和我一起死,你的喉骨很脆弱,我相信在子弹射中我之前的几秒,让你先玩完……”
“瘦子,开枪,开枪我再多给你五千万!”黎海嘿嘿笑着:“我生平最讨厌有人威胁我,跟我赌命,你就来……,咳……”
未容黎海说完,燕飞立即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同时咬牙喊道:“死瘦子,有种你就开枪,还有你们,有种都开枪,看是子弹让我先咽气,还是你们海哥的脖子先断!”
燕飞在赌,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这样,也只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生命。在广州这些的日子,他就是个捣蛋的亡命家伙,正因为如此才为大哥信任,让他去作一桩桩的交易,去贩毒出入国境线。
“燕飞,你不要逼我,我会开枪的,我会开的……”瘦子的声音依旧凄厉,只是底气越来越不足,他一边喊一边退得更远,在这样的矛盾中挣扎,让他痛苦不堪。
另三个家伙似乎也怕了燕飞,怕他真会杀了武琛。虽然靠了过来,但始终不敢开枪。燕飞按住了武琛的喉门,让他暂时不能发声,以免这个一贯冷静的“变态海哥”真的发了疯,跟自己赌命。
“你放开我爸爸!”伴随着一个年轻的声音,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冲了进来,他一把从还在颤抖的瘦子手中夺下枪,在距离燕飞3米的位置,扣动了扳机,这一切事发突然,谁也没有准备。
燕飞只感觉后脑被子弹穿透,痛苦还没降临,意识就已经消失了。黎海的脖子在燕飞中枪前的瞬间,已经歪了下来,他也彻底断了气。
三米外距离射出的子弹不足以让燕飞提前预知并做出躲避动作,但经历过多次持枪对抗边防特警的风雨,又亲身经历过金三角大穿越的他,对危险的降临有着近乎非人的直觉,也就是这种直觉让他在那孩子扣动扳机前的瞬间,加大了手力,送海哥下了地狱。

第二章 恍如隔世
“竟被个孩子杀了……”燕飞苦笑着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床顶的灰色布帐。脑袋的疼痛让他瞬时清醒,翻身坐起,环顾身周,见并无任何危险,才轻轻舒了口气,打量起所处之地。
入眼之处,一片古色古香。自己正坐着在一张雕花木床之上,床前不远处摆着一张四仙酒桌,桌边两把三脚凳。房的另一角有张书桌,桌前一把四脚椅。
桌旁半米竖着木架,架上支着脸盆,架柱挂着面破镜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屋子的门窗样式,燕飞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均为木制花格,窗格间以纸封闭。
怎么回事,死了还能有意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太诡异了?满腹狐疑的燕飞起身下床,刚一迈步,顿时又感不对,可不知这不对从何而来。来回走了几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迅速跑到了破镜之前。
看到镜中的自己,林轩呆住了,镜中的衣着服饰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头上戴着小翡翠冠,挽髻的长发垂后,一身古装罩身。
相貌轮廓虽无明显变化,但五官却清秀了许多,少了原来那份阳刚气。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我是活着还是死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愣了小盏茶功夫,他开始回忆起来,这一回忆却让他知道了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我叫吴锋,今年十九岁,没有父母,和小叔子一起活命,平生只好游荡,除了会踢几脚气球,玩玩鸟,帮闲打闹,此外一事无成。文不成,武不就,浑浑噩噩活了十几年,整一个小无赖。忽然一天,我小叔子告诉偶,也就是吴天,在楚京混出了名堂,作到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很大很大的官啊!你问我有多大?拜托,我看到一个衙役腿就发软了,哪听过什么锦衣卫都指挥使?总之是很大很大的官就对了。
小叔子发了迹,偶也跟着沾了光。
吴天对我是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我很快就发现,他妈的倒是很快活,天哥在楚京确实混得不错,甭管我走到哪里,只要一说我是吴锋,一堆人冲上来巴结我,公子前公子后的,喝酒赌钱都是别人买单,花街柳巷夜夜笙歌就更不用说了。
没几天我就有点腻了,可恨那钟城(奶巴羔子),见我逛腻了青楼,竟把自己老婆和妹妹送来陪我睡觉,还骗我说什么别处的良家流落风尘,有个名堂叫什么家常菜!我一时不察,稀里糊涂也就笑纳了,结果他老婆原来是被钟城下了药的,第二天醒来痛不欲生,当夜就跳了井,等到捞上来人已经泡的发胀了。
此事轰动楚京娱乐界,人都说我钟城口味独特,对倡优不感兴趣,却专门喜欢祸害良家妇女,人送外号花花太岁!这外号不知是谁先叫出来的,喊起来着实响亮,坊间一时都嚷嚷遍了。我这个郁闷啊,谁吃饱了没事干去祸害良家妇女啊,我是被陷害滴!可是哪有人听我的?钟城这厮倒是名利双收,吞了我给的五十两烧埋银子,一口薄棺材葬了枕边人,又把妹妹送到我房里作婢子,每月有一份例银,听说也被这厮混赖去一多半。平时跟着我后面耀武扬威就不必说了,我看他情愿双手奉上老婆给我玩,算是忠心可嘉,就让他在府里帮闲。
什么?你问我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楚太宗至正十年四月啊,真没想到,居然还有比我还无知的人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碎碎念碎碎念)”
对境况难以理解的林轩有些冲动,他顾不得身体虚弱,一跃而起,大步向门外走去。
刚一拉门,就撞上一个迎面而来的女孩子,砰一大铜盆的水把燕飞给泼了个通体冰凉,燕飞倒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妈的,怎么会事,你怎么……”看着对面个少女花容失色,燕飞本来满口脏话才没吐出来。
那个少女也不敢收拾地上的毛巾和翻了的铜盆,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砰砰砰的不停,带着哭腔呜咽道:“公子饶命啊,探春不知公子今天精神如此地好,一早就醒了,想让公子多睡一会儿,结果没能唤公子起床,让公子自己醒了,小女只是想公子端来沐洗的水,没想到撞上了公子,请公子念在小女伺候公子这么久,饶了小女这一回吧!”
“怎么你是偶的丫头,呵呵偶一个毒枭也有人来扶持!当真是千古奇谈!”燕飞失笑,好笑啊,再一回忆,哦原来这个少女他妈的就是奶巴羔子的钟城妹子,竟然吓成这样,好像偶会杀了她似的,看来平日里这个奶巴羔子天天欺负这位美女的,妈的偶堂堂毒枭可从来不欺负小姑娘的?
妈的偶又不是神仙,不能老让这丫头在地上磕头啊:“丫头啊,先起来吧,公子我不怪你。”
“多谢公子大人有大量,小女给您磕头了。”这丫头磕起头来跟不要命似的,听到吴锋让她起来,梆梆又是好几个,这才站起来。
吴锋刚要起身,探春赶紧上来扶着我说:“公子小心,我扶你到床上去。”
妈的,这上床还用人伺候吗?真是搞不清楚,前任的吴锋他妈的是个只有脑壳的家伙,脑子里全是屎尿,除了一些大事件的记忆之外是啥也没有,只会吃喝嫖赌,整一个纨绔子弟,不过偶也好不到哪里去。
暂时管不了那么多,这丫头要怎么样先由着她吧,别又惹了她哪根筋不对,磕起头来如捣蒜,虽然刚才磕了那么多响头,居然只是额头红了一片,看来是练过的,不过让一个小美眉老跪在地下练铁头功可不是个事啊。
吴锋躺在床上,探春又出去打了一盆水来,从铜盆里取出一块面巾,轻轻拧得半干,在他脸上仔细擦拭一遍。
“嗯,素手拂面,温巾醒肤啊,滋味确实不错,尤其是那种满足感,更是令人飘飘欲仙,前任公子真他妈的会享福啊!让个美眉这样伺候着,这是快意之极啊!”燕飞细细品味着这其中感觉,心中不禁赞叹。
探春擦完了脸,顺手把湿巾覆在吴锋的脸上,接着又换一条温热的湿巾,从脖颈往下慢慢拭去,边擦还边在各处肌肉按摩,轻重缓急无不熨贴合意,显然是做惯了的。
吴锋渐渐有些迷糊起来,只觉浑身舒泰之极,软洋洋地像一滩泥,朦胧间只觉那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渐拭渐下,由胸而腹,去势虽然缓慢却并不停留……
“哇塞,不会吧,一个小女孩也干这个?!”他倏地醒觉,虽然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家伙,但是这样子揩一个女孩子的油,终归不是一回事。
“你,你想干什么!”吴锋一把甩开脸上的布巾,直起上身问那丫头。话一出口,探春吓得把湿巾一扔,又跪在地下瑟瑟发抖,这次竟然连磕头都免了,直接把头埋在地下,一个劲地喊:“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吴锋见形势不妙,便下床搀扶起她,但人一动身上的衣服掉了下来,虽然是个毒枭,但毕竟不是个采花大盗,面对陌生女子,还知道羞耻,忙又回到床上:“快起来,我没怪你,只是还……还没穿衣服,我怕吓着你啊!”
没想到这样一说却把探春给吓哭出来了:“公子一定是嫌奴婢伺候的不好,不要奴婢了,我哥一定会打死我的,哇……”眼泪水象决了堤一样哗哗直流。
看着一个可爱的少女哇哇大哭,估计没几个男人能无动于衷的,即使是像燕飞这号冷酷杀手也会动情,人非草木嘛,“好了算我求你,你别哭啊,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快起来吧。”
探春这才哭声渐止,不过仍然跪着不起来:“那,那公子为何不要奴婢服侍了?往日公子洗脸都是要奴婢伺候的。”
“……”吴锋彻底被打败了,自己一个大男人,还弄得跟个黄花闺女似的,还要人来服侍,起个床的,还有这么套规矩,嘿嘿古代人就是屁规矩多,那还是先由着她吧,反正自己也不是啥纯情小处男了。
得到了肯定的指示,探春喜笑颜开,重新为吴锋擦拭全身。吴锋被这样一个花季少女擦身,这种感觉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老妈当年给自己擦身的感觉差远啦。
探春好像很熟练似的,看着一个大男人居然面不改色,只用湿巾上下擦拭一番,接着就俯身张口……
“嗯?!……原来这才是惯例啊……”吴锋的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这样一个念头。书包网 www.61k.com

第三章 英雄结义
满山遍野的混战厮杀声。夏大军像蝗虫一样吞噬了楚国。楚军队丢盔弃甲。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有亲手活捉吴胜的,赏金万两。顿时,夏军的势头大涨,渐渐把楚军围拢在中央。楚国皇室被困,陷入绝境。
楚国东宫,梦中惊醒的吴剑从黑暗中坐起,喘着粗气,渐渐定下神来。他走出大殿,仰望星空。
楚国是一个讲究等级的地方,国子监下属六学,国子学只招收四品以上官员和皇族子弟,太学和四门学也要五品以上官员子弟才能迈进门槛。
国子学的太学生是楚京一群最为放荡不羁的少年,他们都来自背景显赫的家族,学官在他们面前显得有些自惭形秽,其实是不敢过于管束他们的。陈坚和太子吴剑、五王子吴斌在一个学中,他们整日里泡在一堆。黄平夏他们三人互相取了一个绰号,太子吴剑叫做“雄狮”,这时他的风风火火而且果敢勇猛的缘故;吴斌则被取笑为“婆婆”,性格绵柔之谓也;而陈坚叫做“麋鹿”,因为他身上有一只麋鹿。
这天午后,他们相约与“夏帮”学生打马球,那几个人族群与夏帮背景有关联,陈坚私下称他们为“夏帮”。
他们相约来到了月光谷球场,这是楚京中草皮质量最好的球场了,只是因为地处偏僻,平常少有人来玩球。马球是一种健身极好的运动,与今天的足球、曲棍球相似。两头有木桩加横梁的球门,也挂上丝织的网子。正式比赛有守门员和裁判,在中场开球后策马争夺。球是用轻木镂空漆上花纹,击球用的球仗一端弯曲,上面也绘有彩色纹路。打马球要有娴熟的骑术,良好的身体柔韧性以及比赛技能,被誉为“军中戏”,只有追求旷野生活的人才喜欢这种刺激的运动。比赛每方为六人,再加上一名守门员共七人。打马球是楚国皇室生活的一大项目,男性皇室成员几乎都可上场。吴胜皇帝年轻时,就是一名马球高手,在与北夏使团比赛,依靠他娴熟的技艺还赢得了那场比赛的胜利。
夏帮他们早到了,吴剑认得其中几人,为首的是夏太子,名字叫毓聿。吴剑总觉得自己与这毓聿有几分亲近,但又说不出个究竟。吴剑知道:毓聿这人颇为精明干练,是夏国的年轻这一辈中的厉害角色。毓聿周围,聚着夏国或内附部落的贵族子弟,吴剑认得是辉剑、濮鞥等几个人,他们一方已经喊齐了七人,已经在球场中央练习了起来。
吴剑是这拨人的头,他将外穿的袍服一脱,只剩一身短褂打扮。他就开始吩咐起阵容来,他安排“婆婆”守门,自己居中策应,后防也安排了两个块头足的肥佬招呼着。先锋他安排了黄平夏一个,却差一个人。他这时想起,己方少一个人。
吴剑正在焦急之时,他看见一个人在场外的草坪中练马术,只见他站在马背上,在草地上跑着圈。吴剑对黄平夏说:“‘麋鹿’快看!有一个骑术高超的人。”
“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叫他过来,加入我们的一队如何?”
吴剑果然跑过去。那人穿着禁军的衣服,一张清勮的脸。
吴剑跑近前,那人仍在带表演性地玩他的骑术。吴剑毫不客气地说:“喂,侍官生,过来与我们玩马球去。”
那侍官生已经将马停住了,嗫嚅道:“我又不是太学生,再说,我又不会击球。”
“你马术如此高超,击球又有何难?”
那人玩弄马术其实就是想引起他们注意,他在京师是个孤独的游子,渴望皈依于一个群体之中,见吴剑过来相邀,也就不再推辞。
吴剑已经将侍官生带了过来:“麋鹿,我们齐了!”他又回过脸来,对侍官生说:“喔,你叫什么名字?”
“俺姓毛,大伙叫宇杰。”
“啊呀!京师里头,有这种土得掉渣的名号吗?要不,我也给你取个绰号?我想想,就叫“金雕”好了!”金雕既凶狠,又狡猾。
夏帮在鼓噪了,嘲笑他们这一方,磨蹭了许久,竟没有凑完个完整阵容来。
“雄狮”有些急了,就急呼呼地对毛宇杰说:“我封你为先锋之职,可算委你重任,要与‘麋鹿’互相策应,切忌单打独斗。打先锋要往空档处跑,我会传好球给你的。”也算是一番要领交待。双方就上场了,每方七匹矫健的战马,各自骑着一位英姿勃发的骑士,整齐步调朝中场盛装舞步而去。入场本是两队展现军容之机,“金雕”的战马没有击过马球,与其它几匹马步调根本不一致,惹得夏帮一片讪笑声。这个小插曲其实是无伤大雅的,吴剑他们在心里暗憋着一口气,有狠的是将球重重地击中对方门,泛起一片网花,那才是真正的本领。
一上场,开球之后,真正的较量才开始了。夏帮的骑手个人技术好,块头也足,也就比较粗野,根本不惧碰撞。但以个人单打独斗的多,展现的是旷野般的个人技艺。楚帮在吴剑的指挥下,踢得很有章法。在球场上,吴剑是个真正的王者,他永远是在中场的最危险区域活动。他击出的直塞球每一个都颇具威胁,真是招招致命。“金雕”在场上还没有适应过来,吴剑传给他的几个威胁球,他都跑过了。得了球,由于使用球技不熟练,好几次又把球给丢了。
他们一直玩到天色暗了下来。楚帮凭着吴剑和麋鹿的出色发挥,赢了对方两个球。到了后来,金雕已经渐渐适应了比赛气氛,他的骑术高超,真是无人能敌。吴剑传出一个刁钻的球来,“金雕”飞马赶到了空地,只见他脚扣马背带,一手牵住马尾,另一手着了地捡起了球。这可是个马球史上难见的高难动作,可诧异的是那匹叫做‘赤光’的马,为配合主人,将奔逸的身子调整为倾斜,让主人在场上出了彩。双方都为他这个动作喝起彩来,但裁判毫不留情地吹哨,这是个犯规球,因为金雕丢弃球仗而不用。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两队人马才不得不收场。夏帮输了球,这天晚上就得请去喝花酒,这一个个汗涔涔的身子呼朋引类,到丽春坊的青楼中去潇洒了。

第一章 逃难遭劫
那个二王子桑塔自从被摩斯从狒京赶出来后,他想逃到毓荣冀去避难。但是等到他逃到毓荣冀时,此城已经沦陷。而从城中逃出的难民却滚滚而来,后面是扬起的尘土。桑塔知道现在只有混在难民之中方能逃命,于是他除下锦衣玉袍,捡了件农人的衣服穿了,还真没人能认他出来。混在了人群之中,猿军把狒国抓获的年轻百姓都充为奴隶,统统驱赶到猿京西面的石河子去修太宗的陵墓。
在陵墓,桑塔给自己改名字为桑斯。
修挖陵墓,桑斯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他是在吃不消了。
终于有一个晚上,他和几个修陵墓的兄弟逃了出去。
那几个人都被抓住。
只有他逃了出来。
第二日,他进入了猿京。
街面上。夜。
开着一家家店铺的石板小街灯火通明。
披着一脸散发的桑斯紧步而来。
他不时地问行人和店伙哪儿有吃的。
人们都冲着他那一头乱发暗自发笑,有孩子追着喊:“疯子!疯子!”
首饰铺前。
正在瞅着下手机会的小流氓晓辉突然眼睛一亮……
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在向首饰铺走来。
晓辉趋步上前。
他在桑斯跟前两腿一软,与桑斯撞了个满怀。
“啊呀!”晓辉叫起来,“你这位爷,撞人也不看看撞着的是废人还是全人!”
他捂着腰痛得弯下腰身去。
桑斯愣了,嗫嚅道:“撞断你的腰背了?”
晓辉把手中的那张狗皮膏药晃了晃:“我正要找个地方烤软了这张跌打损伤狗皮膏,好往腰上敷,可经你这么一撞,骨头没准是断了!”
桑斯正想开口,晓辉低声狠狠地道:“疯子!走开!别挡了我的好事!”
桑斯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到在地。
坐在柜前打制首饰的匠人见状笑起来。
晓辉的腰弯得像把弓,挤出一脸可怜相,走近柜前,把手里的膏药一示,对一个年轻金匠说:“大哥,您也见了,小弟本就是个废人,被这疯子一撞,这腰就更直不上了。小弟想借您个炉火,烤烤膏药,把伤处给封了,也好把腰给直起来。”
金匠打量着晓辉的脸:“外乡的吧?”
晓辉:“外乡的。”
金匠也不再提防,指了指小火炉:“铐了快走!”
晓辉:“多谢您这位好心爷了!” 说罢,将膏药凑近小炭炉,正正反反地烤了起来。
狗皮膏很快就烤软了。
此时,从地上爬起的桑斯,还想问问他的腰骨有没有折断,便走了过来。
金匠笑道:“疯子!你还来凑热%C

第二章 恩承救命
恩承骑马正好路过此地,远远地看见桑斯躺在路中央,心中起了疑惑,吩咐一个小太监:“看看前面那人怎么回事。”
两个小太监奔过去。
恩承骑马缓缓而行,身边的内场锦衣卫“嚯”地拔出了刀子。
一个小太监回来禀道:“回公公,是个年轻的男子,还喘着气,裤裆上满是鲜血。”
恩承疑问道:“裤裆上满是鲜血?”
另一个小太监回来禀道:“公公,这小哥被人阉了!”又现出艳羡神色:“一个俊俏的相公。”
恩承下马,渡过去,弯腰细看桑斯。
桑斯闭着眼,脸色憔悴,但难掩俊秀。
恩承点头:“好模样!却不知弄到这步田地……”沉思了一会,对小太监说:“且先带回去再说,宫里正好缺人手。”原来恩承对无端去了势的男子又一份儿情结,特别是相貌好的,更容易勾起他的少年时的念想。
二个月后,昆甯宫。
恩承和柳月坐在椅子上,伤势初愈的桑斯和柳月的仆人彀牞分立两侧。
柳月说:“听说你的这个桑斯模样好。原来是个痨病鬼。”
恩承点点头:“在我手下,他的模样最好,皇上见了也会喜欢的。说起来,我和他还同病相怜呢。我也是他这个岁数去了势的。不过他是被仇家给割掉的!可怜呢,要是我再晚一步,他就惨死街头,幸好小伙身子骨硬朗……-”
柳月问道:“你是哪里人?”
桑斯机灵,撒了个谎:“回娘娘,我是胶州人氏。”
“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贩茶叶的。”
“在此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跟家父跑南北路的茶叶生意。”
柳月开心地笑了,斜着眼挑逗桑斯:“可惜呀,这么俊的男人给废了!”
桑斯的目光痛苦万分,冲着恩承吼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恩承也嗔怪道:“姐姐,你刺他干吗?”然后对桑斯道:“我帮你找到那个仇人,好吗?”
桑斯慢慢冷静了下来,目光含恨地点了点头。
恩承有说:“我给你找个“对食”,解解闷。
柳泉队桑斯说:“宫里的规矩你慢慢学。对食,就是阉人在宫女里找个媳妇。”
彀牞偷着乐。
柳月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回头对桑斯说:“有个伴的,总比一个人快活多了!”
桑斯叫道:“我不需要!”跑出了昆甯宫。
恩承叹气道:“慢慢,就会好的。”说完,瞅了眼彀牞,对柳泉道:“彀牞还是出去躲几天。”
柳月阴沉着脸。
恩承道:“避过了这场风头,就没事了。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啊!”
柳月恨恨地道:“孟庐,咱们走着瞧!”

第三章 立足宫廷
千手亭。四十岁的太宗帝在玩哈巴狗,哈巴狗正在做跳圈游戏。
皇帝本想让恩承来扮狗子的,但是这天他正好扭了腿脚,蹲下去实在吃痛。
在这当口,桑斯马上上前跪禀:“皇上,小的愿替恩公公!”
太宗见他模样挺俊俏的,心里有了三分喜欢。颔首。
桑斯在一旁学狗子的姿态逗皇上开心,说:“皇上,这哈巴狗真调皮,它会的玩意儿奴婢怎么也学不会的。
太宗:“它可比你聪明!”
桑斯献媚道:“它比奴婢聪明百倍!”
皇上乐了。内侍进亭子禀报:“皇上,内阁首辅张瞓、礼部侍郎哿辟正应召进宫。”
太宗一面玩狗,一面说:“传他们到千手亭来见。”
哈巴狗在地上一连打了三个滚。
内阁大臣首辅高翔、礼部侍郎哿辟正在内侍的陪同下,进入千手亭见驾。他们一本正经地跪下叩首:“参见皇上!”
哈巴狗嗅高翔的大胡子,高翔不敢丝毫动弹。太宗抱起哈巴狗,和颜悦色地说:“平身!高翔、哿辟,如今狒狒国已经灭了,北方的那拉版混乱不休。现在只有西南方的暨南还是不断来骚扰,现在擢平远将军窦鸸前去征讨,高翔,你去拟旨!”
万聖亭。太宗皇帝在更衣,换上了大红色的“红袄”和金盔。
黄彪马牵到庭前,又扬蹄,又嘶鸣,已经配上了金马鞍。
太监总管王拯唱喏:“万岁,此马未驯服,待奴婢先试骑!”
太宗喜欢野马,拿来马鞭,踩着太监作的马石,翻身上马。
突然,那匹黄彪马撒起泼来,太宗鞭子还没挥下,马就一颠,几乎把太宗掀下马来。太宗硬撑面子,正要策马前行,突然马儿双腿一翘,腾起老高。太宗紧紧地勒住马头。紧接着那马像发了疯似的向前冲去。前面是一片小树林,眼见冲进那林子,皇上就有可能被摔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蓝影横空窜起,在马屁股上一按,双手一勾,抱住了有些摇摇欲坠的太宗的瘦弱的身子,轻轻巧巧地飘落在地,放下皇帝。
此人正是桑斯,他见皇帝危险,从旁援手。
这时,急忙跪下,叩首:“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上惊魂稍定,看是那个扮过哈巴狗的桑斯,非常满意。“平身,你救驾有功,何罪之有。朕要封你作宫殿监副侍。”
桑斯叩首道:“谢皇上!”
恩承颔首微笑。
王拯脸色肃穆,眼看远方。
猿京近郊的一条羊肠小道。
彀牞走在路上。一个马夫赶着一头毛驴。毛驴上三个包袱。
远处一片杏林。
彀牞指着杏林:“走过去,歇歇脚!”
突然,从林子里窜出三个人来,其中两人手持宝剑,喊道:“过路的,留下买路钱!”
彀牞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跪下叩首:“钱物都在包袱里,大王拿了去吧!饶命则个!”
“我们财也要,命也要!”
彀牞抬头一看,大惊失色:“怎会是你!?”
桑斯冷冷地笑道:“我奉恩公公之命,送你上路,明年今日,是你的祭年。”
彀牞大叫:“这、这、这……不可能!?”
桑斯从身旁一人手中夺过刀来,大叫一声:“你看可能不可能!”一刀刺进彀牞的腹中,剁下头来。
鲜血狂喷,桑斯大笑。痛快!扭曲的心灵获得了些许的舒缓和释放。
桑斯一刀飞去,将那个逃跑的车夫钉死在了地上。
两名随从看着桑公公的狞笑的脸,抽了一口凉气。
恩承匆匆赶到柳月住处。
入内。恩承坐下,把那个“包袱”放在了另一把椅子上。
柳月睁眼。
恩承问道:“姐姐有何不乐?”
柳月叹气:“他走了,我的心里就闹!不知何时可见?”
“这辈子是不可能见面了。”
“我偏要将他接回,那个王拯能拿我怎样?”
“我给你看样东西!”
恩承把包袱递给柳月。
柳月打开,拿出小衫,看看到血迹,吓得站不住了,扔到小衫。
恩承说:“那王拯恨咱们,趁机在半道上,结果了彀牞,我派人去给他送钱,晚了一步,他奄奄一息,叫我拿这条衬衫来给你!”
“这老贼怎们如此毒辣!我不杀了他,我就不姓柳!”
“你放心,我定当给你出这口气!”
柳月伏在床上大哭不止。书包网 www.61k.com

第四章 重聚旧部
那拉版旷野。靠着岳父克図的鼎力相助,一些过去曾经追随过父亲 ,后来被迫离去的旧部重又聚集在阿提拉的周围,其中就有阿提拉儿时的朋友纳朮。常言道,一日不见,如割三秋。而今一年阔别,竟恍如隔世。与纳朮拥抱相见时,阿提拉最深的感受莫过于此了。时间的推移,无限地延伸了朋友间的情谊,他感到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纳朮的帮助,纵或他此时依然一无所有,心中却装有万马千军。
阿提拉和纳朮反复商议了他们的下步行动,一致的共识是,以他们目前的处境,要想立足那拉版旷野,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坚强的靠山。然而,谁比较合适呢?那拉版旷野上实力最雄厚的当属烈火部首领拉莫斯,但拉莫斯未必肯帮助那些素昧平生的人。
这个话题一直持续的争论着。华娘夫人听两个年青人提到拉莫斯,忍不住插话:“若说起拉莫斯,与我们倒也有些渊源。他曾经与你父亲结盟反抗裸猿帝国,他们可谓是义兄弟呀,只可惜你父不再了。”阿提拉顿觉精神一振。结盟可是一种神圣的关系,何以此前从未听说?“你能详细说给我听吗?”
华娘夫人眯缝着眼睛,回忆起往事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会儿,你还小,有一天,拉莫斯带了随从来我们的狒狒国,一副很狼狈的样子,请求你父亲出兵帮助他夺回他的部落领袖。说起来,当年要不是他自己六亲不认,杀戮过重,他的姐夫也不会从拉刚借来龙骑兵出奇不意地把他赶走。他四处碰壁,走投无路才来请你父拉他一把。你父一向扶危救困,看了他的狼狈样,就发兵帮他夺回大位。后来他们就结了盟,但是那次大劫,他却没能来救,啊!”
“那你一定了解他的为人,为什么父亲那时不寻求他的帮助呢?”
“儿子,拉莫斯不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他胸襟狭小,又耳根子软,,如果没有实际好处,单凭那些旧情,他绝不会来援手的。所以你现在想请他出山,要三思啊!”
“你想,烈火部是那拉版旷野的大部落,我们有的他们都有,我们没有的他们却有很多,我们给他们送什么见面礼呢?”
阿提拉思索着母亲的话,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但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克里思索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倒有一法子,不知可行否?”
阿提拉急切地问:“快说!什么法子?”
“我们撤退时,不是还有一只玉鼎吗?把它送给拉莫斯,他定会喜欢的。”
阿提拉喜上眉梢,如释重负。
华娘看着阿提拉的小妾。
女人,为了他的夫君,往往可以不惜一切的。苦命的孩子,在撤退时,他的原配妻子死在了火海中。但是现在这个小妾,却比他原来的妻子更懂他的心思。这只玉鼎是克里的爱物,但是比起她的最爱--阿提拉,物质上的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从前锦衣玉食,自从国破之后,华娘整日忧国忧民,但是此刻,她却看到了希望。而克里克是她青春的延续,她会把她扶正的。

第五章 情结义父
拉莫斯的老营在车摩附近,克拉河流贯穿车摩,风光秀丽。快到老营,阿提拉派纳朮先去见拉莫斯,禀明来意,不久他得到回复:欢迎盟友的儿子。而且,拉莫斯还带他的侄子坤佐出营迎接。
坤佐以一种主人的生分打量穷亲戚的神情注视着阿提拉,即使阿提拉向他行礼,他也极为傲慢。
阿提拉对坤佐的冷淡,坦然从容。但是怒火已经燃烧在了他的心头,一位他父亲的昔日的盟友,那拉版旷野的第一大村落首领的侄子,居然会如此的无礼。
阿提拉回身请出自己小妾克里克,那个刚才还很冷淡的坤佐一下子五内皆醉,心驰神摇起来。目光盯着克里克。
克里克见坤佐色迷迷地盯着自己,有些发窘。阿提拉会意走到爱妾的身边,手握在了一起。 那个坤佐一下子,像被蜂子敕了一下,差一点就要失态,还好他欠了一下身,随即领着阿提拉进入了村落。
拉莫斯的部落戒备森严。路上,阿提拉关切地询问起拉莫斯的情况,但是那个坤佐却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事,偷眼看着克里克。
阿提拉将爱妾和纳朮留在殿外,自己去晋见拉莫斯。坤佐将他带到了拉莫斯的座前,阿提拉行了参拜礼,镇定从容。
“平生吧。你就是阿提拉,摩斯盟友的儿子。”
“叔父,正是儿臣。”
拉莫斯端详着阿提拉一会儿。“像!你的脸又让我看见了我的盟友摩斯啊。来坐吧,不必客气。听说你的爱妾也来了,怎的没见么?”
“她和纳朮酒在殿外侯着,等叔父的召见。”
“暨该,你代本王去迎一下。”他吩咐他的侍卫长。
拉莫斯指着坤佐,“你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吧!”
阿提拉看看坤佐,坤佐傲慢依旧,“认识了!”
暨该领着克里克和纳朮入见。
拉莫斯盯着婀娜多姿的克里克,有点忘乎所以。
殿中笼罩着寂静。
克里克镇定地从纳朮手中拿来玉鼎,交给了阿提拉。阿提拉双手托着,毕恭毕敬地献给拉莫斯,“叔父,这只玉鼎是在我国被攻陷时,从火场中冒死保护下来的,代表我们图拉村的一片孝心,请您收下。”
拉莫斯回过神来,接过玉鼎,双手抚摸着光滑的玉鼎,作爱不释手状。“来摆上宴席,我今日要与你夫妇俩痛饮几杯,不醉不休。”
酒宴尽欢而散。那拉莫斯的态度远比阿提拉的想象来得好很多,让人不安的是他的侄子,坤佐傲慢敌意的目光似乎隐藏在一片黑影中,偷窥着。阿提拉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个胖乎乎的坤佐,将成为他们这次之行的障碍。
辞行的日子终于到了。在阿提拉逗留烈火部的日子里,拉莫斯与他朝夕相处、情同父子,离别在即,拉莫斯当年其父摩斯的仗义相助的恩泽,念及于此,,当下许诺:“阿提拉,你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我,拉莫斯,烈火部之王,将帮你收拢旧部,恢复你父亲的基业。你既称我为叔父,我自当对的起你!”
坤佐奉命送阿提拉出部落,一路上,默默无语。到村外,阿提拉勒住坐骑,客气的说:“请回吧,后会有期。”
坤佐摆摆手,目光中凝固着冷漠与敌意。
阿提拉挥马离去。
坤佐望着阿提拉的背影,愤恨不已。他的表兄实在待他太好,现在是纵虎归山,后患莫穷。表兄没有子嗣,百年之后,大位自然是他的,但是他表兄,一向多疑,连他这个侄子,都疑忌三分,现在,那个阿提拉又掺和进来,以后的事,恐怕会越来越复杂,只有尽快除了他,才不会夜长梦多。
阿提拉,我不除你,誓不罢休。
取得了强大的烈火部的支持,阿提拉的地位进一步得到了巩固,一些善于洞察其他村落的武士们也纷至沓来,最让他高兴的是当年的挚友可查。
当年,裸猿大军进攻狒狒国,形格势禁,在摩客大决战突围途中,幸亏可查相救,才得以没做俘虏。
多年不见,可查已经是一个彪形大汉了,若不是那份温和的神情,阿提拉还真不好认了。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与可查拥抱。
“我早就想来见你了,只是俗务缠身,分不得身呀!”
“你这样来,会累及家人吗?”
“没事,我早已安排好了!”
秋末,草地返黄,四野萧瑟。白水村迁回可儿没河,做着越冬的准备。河水清幽,光色如幻,夕阳拉长了两个熟悉身影,斜斜地,清晰地起伏在了波涛缓缓的河面上。
爱妾已经与阿提拉生活了三年了,克里克无时无刻在盼着怀上孩子。今日,医生筽已经诊断,她已经怀上了。
她是多么想把这一喜讯告诉阿提拉,但丈夫在呆呆出神,又打消了念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祸从天降
深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阿提拉惊醒,他将儿都贴在地面上,警觉地倾听着、判断着。
忽然,他一跃而起,推醒还在熟睡的爱妾,转身冲出门去。
纳朮正向他飞马驰来,两匹马穿梭于白水村之间,刺耳的哨声惊动了全村中的所有老小。应战已经不可能了,敌人有备而来,仓促应战势必导致全军覆没。没有时间弄清敌人是谁,有多少,现在只能先撤到特雾谷中去了。
华娘将女儿放到马上,在纷乱的人群中四处呼唤,寻找克里克,托密尔焦急异常,劝说母亲先走,他来接应大嫂。然而,托密尔 从营前到营后来回跑了几遍也未见到大嫂的身影。他以为大嫂一定夹在人群中先行撤走了,便回头协助大哥指挥军队且战且退。仗着道路熟悉,白水部的军队勉强甩开了穷追不舍的敌人,退至谷中并迅速封锁了谷口的通道。
敌人被阻在了山外,寸步难进。
直到将部众安置完毕,阿提拉才想起去看望家人。
亲人们用一种异样的目光默然迎视他。在他们中间,已经没有克里克的身影和三弟托密尔的生母也明。
阿提拉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年前,狒狒国被灭,父亲战死疆场,自己家破人亡,自己的最好的五弟朝伦也不知去向,自己的妻子死在了火海中,现在又没了爱妾。这次打击已经使他丧失了理智。他拨转马头,此刻支配着他的只剩下一个念头:即使拼得一死也要夺回爱妾和也明。
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拽住了他的马缰。“你冷静些!这样下去会白白送死的!”
阿提拉根本听不进去,他狂怒向地试图劝阻他的纳朮咆哮:“你敢拦我?滚开!”
纳朮毫不退让。由于焦急和激动,他严厉的声音也微微发颤,“我们没有带出来的,全都让敌人夺走了、掳走了,不是一个人有仇,你好好看看他们,看看他们!你身为一部首领,怎能为一己之私去盲目拼命?你这样对的起已经战死的父王吗?对的起老夫人、爱妃,还会葬送你自己的生命,我们好不容易才再那拉版旷野上站住脚跟,你这样做,会葬送我们整个部落的。纵然你不惜命,可如此不负责任地抛下你的亲人朋友,抛下所有信任你的部众,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冒天大的愚蠢,你若是个敢于面对灾难的男子汉,就一定要冷静呀!”
阿提拉被纳朮的一番话说得稍稍清醒了些,但他心里仍有一种要炸裂的感觉,他发疯似的挥刀向近前的一颗松树狠狠砍去。纳朮贮立原地不动,无可奈何地注视着他的首领。他比任何人都理解首领的感受,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妻子,这次又失去了爱妃,连个女人也保护不住,这是多大的耻辱啊!
阿提拉长久没有回头。人们只能从他握着刀柄的手的痉挛中,明白他在用多大的毅力控制着自己。一匹快马冲到纳朮的面前,马上是窩达鄂。窩达鄂望着阿提拉的背影,压低声音禀报:“已经查明是上次与裸猿国一起夹攻狒狒国的彌而部。他们说,我们抢占了他们的地盘。”
纳朮意外地皱起了眉头,他还以为是扈哈部,没想到是彌而部。
克里克带着贴身女仆宁来到马厩时,马厩里的马已经全被放走了,机灵的宁去赶来一辆61阅读

第十九章 王拯遭贬
数天后,乾承殿早朝,御史毳鄧、刑部给事中冯鹤联名上书奏王拯。
御史毳鄧:“臣毳鄧、刑部给事中冯鹤已经查实了,王拯先诬告载赃陷害前任大内总管劉超,后又在查抄劉超时,私吞三十万两银票。王拯滥用职权,结党因私,党同伐异,陷皇上于不仁不义,实在是罪该万死。现劉超在狱中的写的辩冤书呈上。”
魔可末拿起来,略略一翻。
隆匼出奏:“陛下,劉超一案,确实是劉超勾结他人盗窃宫中玉器和金印,乞望陛下明察。”
御史楚雄出奏道:“劉超耿直正直,有保驾之功,木秀于林,风必吹之。”
魔可末听得不耐烦,打断道:“众爱卿不要再讲了!”
礼部侍郎景楊见状,出奏道:“启奏皇上,张妃阻拦皇上登基,理该治罪。打入冷宫之后,王拯假陛下之名向张妃勒索二万两银子,逼迫张妃上吊自杀,并逼赵妃的女儿自杀。”
站在皇帝边上的王拯忽而露出希望,忽而气愤含冤,
站在另一旁伺候的桑斯不动声色。
魔可末听了景楊说完,目视王拯,王拯走到太宗面前跪下。
王拯道:“冤枉!”
魔可末不由分说,道:“王拯罢职,发落崇德门服役。”
魔可末怨恨地:“奴才谢恩!”
景楊、隆匼、楚雄一齐出奏:“陛下三思!”
魔可末大怒:“景楊、隆匼、楚雄,你们不要仗着拥立之功,就想挟持朕了!”
“臣等不敢!”
魔可末道:“恩承提督内厂有功,提升恩承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兼内厂提督。”
翰林院编修尰郜出奏道:“皇上,此事要三思!”
武英殿大学士高翔也出班奏道:“皇上,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的!”
魔可末勃然大怒:“退朝!”
崇德门。
王拯被锁在了一个荒废的园子里。
锁链被“哗”、“哗”地打开。
王拯满头乱发,头上不满了皱纹。神情委顿地瘫倒在地。
门前站着桑公公,和数名锦衣卫。
他们每人抗着一个大沙袋子。
桑斯冷冷地道:“没想到,一个当年呼风唤雨的王总管,如今却落魄到了这般天地呀!”顿了一顿,续道:“王大人,我奉恩厂公德钧旨,来送你一程,得罪了!”
桑斯手一摆,数名锦衣卫扑上,拿大沙袋死死摁住王拯,王拯抖动抽搐了一阵后,一切归于死寂。
桑斯奸笑道:“这老家伙,倒是便宜他了!”

第二十章 猎场惊魂
征伐彌而部的胜利为阿提拉带来了巨大的声誉,人们重又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彌而部重振雄威的巨大潜力和希望。远远部落的百姓、骑士纷纷来投,使他逐渐积蓄起称霸那拉版旷野的力量。
围猎、娱乐、迁徙、训练,一切都显得诚心如意。次年夏末,克里克为她的夫君生下了儿子。但是那个木铎,却仍旧没有消息。
秋天,泗戈向阿提拉发出了合营的邀请,因准备不够充分,且为郑重起见,阿提拉将合营的日期推迟到了来年春天。
泗戈邀请阿提拉的诚意究竟有多少?合营最终将成全泗戈还是阿提拉?这一切在最初又有谁可以完全预料到呢?
迁营狠顺利,克木鲁华处处呈现出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不过,当泗戈与阿提拉热烈拥抱时,首先注意到的还是这位义弟的今非昔比的实力。
太阳划了个半圈,很不情愿地跃入一团巨大的铅色云层中。泗戈的大帐内酒宴已近尾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各自散去。
其时,彌而部已经迁到了答鞍部附近,而泗戈在这个时候和阿提拉商定去克木鲁华打猎,可见泗戈对阿提拉还是有所防范的,往昔的情谊早就己经烟消云散,结义兄弟也只是一种形式,一种象征而已。
在戈木尔,围猎进行地很顺利,大批的猎物按计划被赶入了预定的猎场。阿提拉和泗戈一马当先,箭发中的,赢得了双方将士的阵阵喝彩。阿提拉的白雕也不敢示弱,它盘旋空中,不时俯冲下来,从地上抓起一只野兔。
此时此刻,人们的注意力都全在猎场上,谁能料到一支防不胜防的暗箭已经对准了这只英勇绝伦的猎鹰。
当白雕再次抓起一只黄色野兔飞起时,一支利箭直直地向它射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箭杆凌空折断的声音和一声凄厉的惨叫。
人群中产生了不小的骚动,被困猎场中的猎物乘机左冲右突,夺路而逃。一只花豹蹿到阿提拉的面前,阿提拉刚刚拔出短刀,不防坐下的骏马因受惊四蹄腾空,将他硬生生地掀翻在地。
花豹张开锋利的爪子,长啸一声,向阿提拉猛扑过来。阿提拉起身不及,就势向侧一滚,让开了利爪。
趁着豹子转身的刹那,他一跃而起,闪转到两棵树之间。
豹子没有扑倒人,越发凶狂起来,豹尾横扫过来,一颗碗口粗的松树折为两截。阿提拉略略一退,以另一颗树为支点,身体几乎旋转到了另一侧,恰好落在豹子身后。不等豹子再次转身,阿提拉凌空而起,几乎没有看出他怎么动作,一柄短刀已经插入了豹子的胸膛。接着,只见他双脚点地,顺势抽刀在手,一股血柱喷涌而出。
豹子发出悲鸣声,肥硕的身子轰然倒地,震颤得枝叶狂颤,许多人不由自主打了个机灵。
阿提拉从容地拭去刀上的血迹,重新插入刀鞘。
“大王!”纳朮催马到前,脸无血色。泗戈也抢上来,声音中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张皇:“义兄,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倒在阿提拉的腿边的那只满身是血的豹子。
金雕劫后余生,乖乖落回了阿提拉的肩头。
围猎中止了,达杨和托密尔从密林中拖出一具死尸,死尸胸口赫然插着一支白箭。救了金雕的,也是一只白箭。
这是一个陌生人的面孔,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刺客的手中还握着一支未及发出的箭,与那断箭毫无分别。至于他为何要先射金雕以及第二支箭是否要射阿提拉,现在已经不得而知,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另有一个非常神秘的人在救下金雕后紧接着又抢先发出了致刺客于死地的第二箭,而且,从两箭的间隙来看,此人的双箭连发之快,连发之准,简直神乎其技。
阿提拉紧紧拽着两支白箭,将搜寻的目光投向茫茫天际。直觉告诉他,刺客的第二支箭是为他准备的,那么又是谁于生死攸关之际救了他和他的金雕?难道是那位马王神桑西救了他?

第二十一章 义结桑西
原来,在围猎的数天前,阿提拉没有通知任何人,托着白雕,独自一人向戈木尔方向驰去。
到了圈定的围猎场,他详细察看了一番地形。圈马欲返时,臂上白雕突然凌空飞起,盘旋数周后又“嘎嘎”叫着向前飞去。阿提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策马紧紧相随。
尚有数箭之地,阿提拉明白了白雕惊飞的原因。原来是一位驯手在追赶一匹疯跑的野马。正在追逐着中寻找着合适的时机和角度。
驯马常常被视作勇敢者的游戏,最具有刺激性,阿提拉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勒马静静地观看那人的身手。
几乎在转眼间,驯手追到野马前,果断地将手一扬,套马杆分毫不差正中目标,阿提拉不禁在心中发出暗暗的赞叹。
野马脖子被套,又蹦又跳,奋力挣扎,恰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发生了一件意外,驯手的套马杆突然断折,驯手仰面朝天向后摔去。
阿提拉大吃一惊,正欲上前相助,又目瞪口呆地停住了。只见驯手并未摔下马去……非但没有摔下马去,他还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转换了身形,将一只脚勾在马镫上,紧贴于马肚一侧,继续对野马穷追不舍,眼看就要迫近野马,但见驯手抛下半截套马杆,将身一纵,稳稳当当落在了野马背上。
野马凶性大发,长嘶一声,前蹄跃起,马身与大地几近竖直。然而,任凭它如何奔跑纵跃,驯马者依然稳稳地黏在它的背上。几番较量,野马终于筋疲力竭,打着响鼻,无奈地服了。
驯手此刻也是汗流浃背,跳下了马背,心满意足地拍拍马脖。
虽然听到了马蹄声,驯手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阿提拉走到他跟前:“这位壮士,好身手!”
驯手突然转头,霎那间,他觉得全身血液似乎凝固。
难道是他?
阿提拉也是大吃一惊,驯手的年纪之轻出乎他的意料。
“您!”
“在下阿提拉。请问英雄大名?”
果然是他,原来驯手几次三番想去见阿提拉,而没有如愿。
“我叫桑西。”驯手一笑。
桑西!
他真的就是那拉板旷野的马王神吗?
但是刚才那驯马的场景,除了马王神还有谁能有这番神乎其技的本事?
阿提拉只是让他的种种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稍稍走近些,端详着这匹野马。这真是一匹雄峻无比的宝马,通体黑恶,毛色乌亮,四蹄纯如白雪。
“好一匹烈马!”阿提拉不知是赞马还是赞人。
桑西微然一笑,一语双关:“越烈性的马,一旦驯服,就越能成为驯手的伙伴。阿提拉首领,您若喜欢这匹马,不妨就将它留在身边!”
阿提拉看看桑西,脸上既无惊奇之色,更无推辞之意。“那我愧领了!”他坦率质朴。
桑西心折,为这样一个全无虚伪矫饰而且坦荡宽阔的胸襟而折服!
阿提拉从腰间摘下宝剑,“桑西,你我一见如故,这柄剑请你收下,权作纪念!”
桑西接剑在手,立刻辨认出来,“这不是那把久负盛名的日月双子剑中的日辉剑吗?我不能……”
阿提拉笑着说:“难道一柄剑还能比人重要?你不必推辞,此剑正合你用!”
阿提拉拉着桑西坐在草地上,俩人天南地北地畅谈起来。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十二章 合分之间
阿提拉对于泗戈的友情一如既往,但不知不觉中,有些东西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
对于阿提拉的能力,泗戈是领教的。他原想借合营将白水部控制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进而达到控制阿提拉本人的目的,岂料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以致他现在常常问自己一个问题:与阿提拉合营,他究竟是作对了,还是做错了?
春祭那天,人们聚集歌舞于克木鲁华,阿提拉偶然坐在一株大柏树下。春祭后不久,一种传闻围绕着阿提拉坐过的那颗柏树不胫而走,一时间,成为了人们议论的主题。
原来,阿提拉坐过的那颗柏树正是传说中混一那拉板旷野的一代英主兕呄曾经宣誓就任的地方,于是有传闻,这预示着阿提拉有朝一日能成为那拉板的一代雄主。
这个传闻的分量竟会这么得重,他终于使义弟泗戈在与义兄阿提拉貌合神离这些年后,走到了摊牌的地步!
孟春季节,两部要迁徙道水草更加丰美的新牧地。经过一天的跋涉,庞大的队伍越过了哈勒山到达平地,准备宿营。其时,正值皓月当空,迁徙队伍以部落为单位,一辆辆61阅读 www.61k.com

第四十章 牻沽尔山初捷
那泗戈在北猿国受尽排挤,被逼无奈,只好离开他们,另寻出路,走投无路时,纳朮出现了。纳朮把泗戈请回了白水部。
这对穷途末路的泗戈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但是泗戈毕竟对阿提拉抱有戒意,在席间向阿提拉提出借师之请,被阿提拉婉言谢绝,但是泗戈终究不敢太过放肆,但他心中大好了如果阿提拉想害他,他就去拉莫斯处求借兵。
但是令泗戈没想到的是,不久他的那最精锐的三部跶審、窠莫、尰旛先后来归。这样他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军力。
照理说,他泗戈应该感谢阿提拉的这份心意,但是泗戈却更加忌惮阿提拉,他觉得阿提拉实在可怕,他借着帮他在那拉版树立了巨大的信义,这恐怕将是对他称霸那拉版的最大的威胁。
为了让答鞍部赶快恢复实力,阿提拉提出合营,遭到泗戈的拒绝。
但好在克拉克部由于贪婪无比,又横征暴敛,使得百姓对于他们的苛政离心离德,他们的统治基础已经松动了。
于是,在泗戈终于决定联合阿提拉打击克拉克部。
这正好中了阿提拉的下怀。他早就想拿那个北部劲敌开刀了。
联军方面由桑西担任先锋。白水军与克拉克军一接触,对方就溃散。桑西深知,克军熟悉地形,一旦循入山中,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于是命令达杨穷追猛打。
达杨率领当年长驱直入南都的精骑,终于在牻沽尔山追上了克军的忒譅。双方展开了厮杀,忒譅不敌,被杀,全军溃散,只有少数才逃入山中,但是大胆心细的达杨紧跟之后,省却了寻路的麻烦。
牻沽尔山险峻异常,层峦叠嶂,崎岖无比。但是达杨率领的是南征北站的精骑,行动异常迅速,穿越牻沽尔山,直达佘嚓谷地。中午时分,达杨铁骑,从天而降,克军将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去见了阎罗大王。
等到联军进入牻沽尔山时,达杨已经得胜归来,与联军合兵一处。
达杨凭借这一杖,得到了一个美名“那拉版之鹰”。
从来喜怒无动于衷的泗戈这次也是喜出望外,毫发未损,就报了仇,还得到了不少的战利品。
但是,真正的大战还在后头,克拉克集中了全部兵力,由多尅挂帅与联军决战。
多尅曾与泗戈交过手,知道泗戈的军队军纪不严,战斗力不强,倒没把他放在心上,而是更想与那支天下闻名的阿军过过招。
大战前夕,像狐狸般的泗戈,决定变卦。他知道,此次大战,不论输赢,赢家只有一个,那就是阿提拉。打输了,那阿提拉可以得到信义的名声,况且打输了,他们的兵精,还不会损失太重,倒是自己的老本倒是要尽数输在这上面了;倘若打赢了,那只会又替阿提拉消灭掉了一个劲敌,为他统一那拉版创造了条件。只有,我军先撤,让他们耗上,不管谁赢谁输,我在来个卞庄刺虎,渔翁得利。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十一章 出尔反尔
凌晨,纳朮来报,泗戈率领他的人马全都撤走了,只留下一座空营地扔给了我们。
阿提拉朝泗戈的大营望去,只见一片死寂,只有无数只乌鸦在营上飞舞盘旋。
不多时,桑西也赶来,禀告道:“克拉克大营空无一人,想必也是作天晚间,撤走了!”
“两个大营,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终。好!命令大军即刻撤回。纳朮你率领本部人马留下监视动静。查明情况后,立刻撤回,与我会合。”
阿军很快就撤回了露颩河,一路上,阿提拉思索泗戈的出尔反尔,而将士则是对泗戈的这种无耻的行径愤恨不已。
不久,纳朮的部队也撤了回来。但是他告诉了阿提拉一个消息:泗戈大军被围困在了牻沽尔山坳。
原来泗戈军撤退时,行走缓慢,没有队形,等到走到牻沽尔山坳,撞上了克军早已经埋伏好的军队,被包了饺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提拉率领他的精兵赶到了。多尅万万没有料到,阿提拉的心胸如此地宽阔,刚被背叛,就重视前嫌,救泗戈于危难之间。
多尅和泗戈的两支大军正在死掐之际,阿军赶到,一下子就冲散了他们队形,多尅的乱兵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刀茅剑箭,撒满一地。达杨勾挑挡刺,杀败了可烈寤,救出了泗戈。
克军架不住泗戈和阿提拉两部的内外夹攻,溃败四散。多尅只得带着残兵败将拼死杀出重围,夺路而逃。
这一仗,克拉克部精锐全数被歼灭,从此克拉克部衰落下去,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四十二章 大宝亲政
那毓溟宠爱王琉裕。做了皇帝之后,就封他作王贵妃,对她更加宠爱无比。而且小皇帝非常喜欢桑斯,因为桑斯会打马球,碰巧毓溟也是个痴迷马球之人。但是托密尔让德髁(为人正直,而且顶真无比)为大内总管,掌司礼监大印,提督内场。而在皇帝三令五申之下,才授了桑斯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数名)。
托密尔这人,是员勇将,但是说到谋略就要差一点。而且性格大大咧咧,有口无心。而且,特别喜欢喝酒,这天他与刑部侍郎兼中郎将的箣眲喝酒,酒后说了,要赶快除掉那个宫女之事。他哪料到,尽管他是猿朝的太师,但毕竟是白水的人,猿朝旧臣都是向自己人而不是向他的。而且这位中郎将平时好像是他的幕僚,等到关键时就倒向了桑斯。
桑斯得知此事后,连夜审讯了那个宫女,结果很轻易地从她的口中掏出了那个巨大的秘密。桑斯是个奸险的小人,他就找了一个替身,把那宫女給换了过来。这个秘密捏在了他的手中,他终于也把那个不可一世的当年的哥阿提拉给捏在了手中,现在我想什么时候绊倒你就什么时候绊倒你,而且要让你死得很难看。
秋天,托密尔在接到阿提拉要他北归的诏令,启程北归。托密尔在猿京摄政了三年,勒索猿朝白银二万两,两年间皇帝的一切诏令都要经过他的手,他要是不同意的,即使毓溟点头,也一律驳回重拟。而且托密尔为人粗暴,刚愎自用,甚至于在殿上上朝都不给毓溟面子。
俗话说:静则思变。那毓溟被托密尔压制地太久,他这一走,皇帝终于搬掉了头上的那座大山,亲政了。
乾承宫御书房。
大宝(毓溟的年号)倏地站起:“来呀!朕今天要大喝特喝!那个李岳不是为先皇储存了数不清的名酒吗?……传旨尚善监,打开贡酒窖,把所有的名酒全都拿来,朕自己挑!”
德髁走出乾承宫,老太监阿特洱凑上前去悄悄问:“皇上要喝酒?”  
乾承宫伤心地摇着头:“啊!脱太师一走,皇上这心里头,能不难受吗?!……-”说着,他自己便哽咽起来,“那……就顺了他吧……”
小宦官们把几屉子贡酒鱼贯抬入。
德髁跟着进来说:“皇上,贡酒窖打开了,奴才让他们各样都呈进来一坛,请皇上自个儿挑吧。”
大宝面无表情地绕着几个酒屉子踱了一圈,说:“全要。”
德髁愣得嘴都张大了。
大宝又慢悠悠地接着说:“各样喝一盅。”
德髁急忙劝阻:“我的万岁爷哎!各样喝一盅,也太……”
大宝先发制人地:“太过瘾了,是吧?那就换大杯。”
德髁急忙让步:“好好好,一盅,一盅!”
小宦官们把不同色泽的酒注入一个个小盅。
德髁在一盅盅呈进的同时,报着一个个酒名:“秋露白、佛手汤、桂花酿、芙蓉液、君子汤、金盘露……”
大宝一一品尝着,不断地发出有滋有味的赞叹声,直喝得晕晕乎乎了,“嘿嘿”地笑起来。
德髁忧心忡忡地:“皇上,咱喝够了?朕还要喝!”他把酒盅推得远远地,摇晃着站起来,一手撑持着桌面,一手轻飘飘地在各色酒坛中游移,最后认定一个瓷坛:“就它!给朕打开。”
小宦官熟练地打开酒坛。
德髁把酒坛夺下:“皇上!皇上不能再喝了,求皇上保重龙体啊!”
大宝指着德髁:“拿来!”
德髁护着酒坛子跪下:“皇上,奴才死也不敢!奴才要是劝不住皇上,奴才只好……”
大宝撑着腰:“喔?只好什么?!只好禀告皇太后,是吗?”
大宝托住酒坛,咕咚咕咚一阵喝,立时浑身绵软,手一松,坛子摔得粉碎。
德髁忙去扶:“皇上,保重啊!人死不能复生,别为托太师难过了……”  
大宝喃喃地:“托太师……朕头上的一块石头……掀掉了,好爽快啊……”大宝像一摊泥,倒在了御座上。
德髁惊愕的脸上一阵抽搐。

第四十三章 开罪王妃
极安宫外。
怀着身孕的王贵妃,由两名宫女扶着,从宫墙转角处走过来。
德髁跨出门槛迎上去:“王娘娘来了?奴才向王娘娘请安。”说着,拱了拱手。
王贵妃站住问道:“德髁,皇上怎么样了?”
德髁回道:“谢王娘娘问候,皇上已经醒来了。”
王贵妃移步向极安宫门走去。
德髁闪身挡住宫门,伸出一个手掌阻拦着:“王娘娘,请留步。”
王娘娘皱眉:“德髁为何挡我?”
德髁说:“奴才哪儿敢挡王娘娘的驾?可这是规矩。”他竖起一根食指,抬眼不抬头地往上瞧着。
王贵妃看到宫门一侧钉有块铜牌,上面刻着一行字:嫔妃不得入内。
王贵妃吞下一口气:“那……请德髁进去,向皇帝通报一声。”
德髁说:“回王娘娘,皇太后都在里边坐着呢。皇太后下了旨,嫔妃一概免进,让皇帝靜养几日。刚才,德妃娘娘还带着三皇子呢,也只在宫门口请安。王娘娘你就请回吧。”
王娘娘酸溜溜地说:“德髁是说,德庄妃母子不能进去,我就不能进去吗?”
德髁赶快否认:“哪儿的话,奴才是说,这个门,今儿个,您真是不能进。”
王娘娘哪能丢面子?发气道:“今儿个我非进不可!”
德髁话是软的,却不挪开身子:“奴才说了,太后……”
王娘娘抢着说:“太后怪罪,我自己领罪便是。”
德髁拿出玉牌,一晃,高呼:“太后亲赐玉牌在此,见玉牌,如见太后,这是规矩,娘娘请回吧,老奴也是无法子。”
王娘娘气得牙痒痒的,但是拿德髁没办法,只好怏怏地转身退走了。

御花园。
三皇子満閣的生母德妃走近德髁:“多谢德公公关爱。这些年来都是你的照顾。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満閣学语:“命根子!”
德髁不无恭维地说:“母以子贵,德妃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德妃笑着说:“谢谢金言。咱们走吧!太后等着给満閣做生日呢。”
德髁叫道:“啊呀!今儿个是三皇子的生日呀?!这可是大喜的日子,怎么没人给皇上提个醒?这内宫二十四衙门怎么没人管事了?我得去查查!”
“德公公,您老就不用为这事操心了。皇太后想着他,也不亏这孩子。”德妃说着,抱着三皇子走了。
寿春亭。
王贵妃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
桑斯半跪着:“奴才请王娘娘安!”
王贵妃正色道:“嘿,皇帝跟前这个差事,你不想干了?”
桑斯急忙双膝跪地道:“哎呀娘娘!奴才吓坏了。奴才有什么错了,请娘娘教训。”
王贵妃问他:“今儿个是三皇子的生日,你怎么不给皇上提个醒?”
桑斯释然,道:“奴才提醒了,皇上没吭声。”
“可如今有人说,内宫二十四衙门没人管事,大呼小叫地要查查呢。”
“德髁?!他就是看不得我打得好马球让皇上喜欢,爱找我的茬儿。不过,这事儿,他想找茬的也找不着我。”
王娘娘冷冷地道:“哼,人家找你的茬,你就不会找他的茬?!”
德髁抬眼偷看了一下她的神色,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其实呀,他的茬多者呢,言官们心里明白,碍着他是大内总管,不敢说罢了。”
“大内总管怎么啦?皇上是明白人,最不爱替人护短。”她顿了顿,言外之意地说,“皇上跟前领班的人,也该换换了。”
桑斯低者头,把每句话都吃进了肚子,顺着说:“娘娘说的是,皇上跟前的人,就该是个叫娘娘放心的人。”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十四章 自罪难定
鹿房。
桑斯、詹成等六名太监挟持刀剑,和五名宫女一起,簇拥着大宝皇帝走进魔可末的鹿房。
大宝喝得烂醉,佩带着宝剑,问桑斯道:“桑斯,今天陪朕玩什么?”
桑斯眼珠子一转:“玩捕快捉贼。”
大宝又问:“那么谁来扮捕快?谁来扮捉贼?”
詹成:“回皇上,太监扮捕快,宫女扮贼。”
大宝哈哈大笑:“捕快捉贼,这个游戏好玩的紧。谁捉的主一个女贼,朕赏一个元宝。”
宫女们:“皇上,那我们赏什么?”
大宝下流地说:“谁被我的兄弟抓住了,谁就可以在大床上与我兄弟乐一乐。”
詹成等小太监起哄。
宫女们不管情缘不情愿,一起向皇帝撒娇:“皇帝,我们可不玩这个游戏。”
大宝大为扫兴,拔出宝剑:“谁敢抗旨,朕就杀了她!”
几个宫女被吓坏了。有几个宫女和自己相识的小太监眉来眼去打手势,示意对方来捉自己。只有两个宫女坚决不从,其中就有个叫梅春的宫女。
梅春跪下禀道:“回皇上,奴婢万万不敢从命。”
大宝火了:“梅春,你不要以为朕醉了……”
梅春提高了嗓门道:“皇上,你真是醉了,你是一国之君,岂可做这种无耻之事。”
大宝大怒,拔出宝剑,劈将过去。
梅香慌忙避开,大宝在后紧追不舍。桑斯、詹成等太监在后追赶皇上:“皇上,皇上!”
大宝边追边喊:“朕要杀了你个贱人……-”
一行人冲到了湖边。大宝仍旧沿着湖紧追梅春不放,慌乱中,梅春一不小心,竟然坠入河中。
等太监们赶到,梅春已经沉入湖底。
大宝这时酒也醒了,不免有些不安:“桑斯、詹成!你们马上派人到湖边找人,不管是死是活,一定要找到梅春!”  
祥瑞宫。
德髁匆匆赶到祥瑞宫,把梅春坠湖身亡的消息报告给皇太后。
皇太后听后震惊不已,手中茶碗坠地碎成片。
德髁为难地说:“我还是回避得好!”
“回避?!大内出了这等事,梅春一条人命没了,你这个总管还能回避?!”
德髁唯唯道:“奴才这就去把皇上请来。”
通往祥瑞宫的道上,大宝和桑斯商量着对策。
桑斯献计:“主子,事到如今,只有让詹成当替罪羊了。”
两双靴子一前一后踏入祥瑞宫。
大宝故作镇静地问:“母后,宣儿子来何事?”
皇太后板着脸:“给我跪下!”
大宝心虚,遵命跪在了母亲的跟前。
皇太后训斥道:“你已经亲政了,怎么还是沉迷于这种奇巧的游戏,干出这等荒唐事来,弄出一条人命……-”
大宝忙说:“母后,孩儿昨夜多喝了几杯,都是太监詹成的主意……”
“是谁把梅春逼得跳下河去的?”
“是……孩儿的一句戏言。”
“君无戏言!你连这个都无所谓,还当什么皇上!”
悲痛异常的皇太后拔下玉环:“德髁,你去诏大臣前来,我要拜太庙,废了这个昏君,立他的哥哥云王为帝!”
大宝一听犹如五雷轰顶:“母后,孩儿的帝位是先皇钦定的。”
皇太后大怒:“先皇钦定,先皇原意,是要立太子的,但是太子被那个恶煞的阿贼给害了!”“呜!”“呜!”“呜!”太后悲不成声,哽咽道:“阿贼,立你,只是觉得你无能,好让你当个傀儡,他好在背后操持权柄,那个托贼不是摄政了三年有余。况我国还被逼与此贼签订城下之辱,向此贼称臣纳贡,这都是血泪呀。现局面还很恶劣:南方灵王裂土称帝,北方阿贼虎视眈眈,你父皇还生死未明,朝廷风雨飘摇。原想托贼还政,你已君临了,可没想到,你真是被贼言中,这样的不成器,明日我就召见你的哥哥云王。”
大宝跪在地上磕头哭道:“母后,儿知罪了,儿辜负了您的二十年养育之恩,请宽恕儿这一回吧!……宽恕儿这一回吧!……”
这时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郑戲行过跪叩礼后,站于一边。
皇太后翻开《先皇遗训》:“先皇兕帝临终前,遗诏桑恴辅佐年幼匼帝。桑恴为大司空、大将军、封平南伯。匼帝死后,桑恴迎立尛为帝,尛无德,桑恴不久又废尛,迎立章帝。郑戲,你现在就是当今的桑恴,我请你立即拟个废毓溟立云王的办法。”
大宝真的慌了:“郑先生!德公公!求你们为朕说几句吧……朕一时糊涂,做出荒唐事,今奉圣母教诲,朕一定改过,一定改过啊!”
郑戲忙道:“皇太后!皇上虽有过失,却不是过意杀人,宫女梅春是失足坠湖身亡。念皇上亲政以来,勤学好思,励精图治,并无大的缺德之事,现在朝廷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如果废立大统,恐四海动荡,民心不安。”
德髁也跪下求情:“皇太后息怒,大内有数千太监,形形色色,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皇太后余怒未息:“皇上,你若想在乾承宫住下去,就得向尚书、六部、都察院发一道《自罪诏》”
大宝为保住帝位,咬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儿一定遵照母后的谕旨去办。”

乾承宫御书房。
大宝愁眉苦脸地伏案草拟《自罪诏》。
桑斯悄悄走进御书房:“皇上,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到祥瑞宫皇太后面前告发黄上的是德髁。”
大宝咬牙切齿:“好个德髁!登鼻子上脸了!”
桑斯添油加醋:“这两日,那德髁闹得鸡犬不宁。他打着皇太后的旗号,排除异己,将皇上的四位内侍都给逐出宫去了,并把内官、御用、兵仗局的掌印太监成光等九人给处置了。德髁还派人搜集奴才的言行,准备联合郑戲来上奏太后,罢黜奴才。”
大宝哼了一声:“不要慌,我是主子,还是那个狗东西是主子,只要我不被废,就会替你做主的。”
这时,德髁走进御书房。
德髁:“皇上,太后派人来问,皇上的《自罪诏》写好了吗?”
大宝强压怒火:“没瞧见朕在写吗?!”言罢,故意把手中的毛笔狠狠一甩。
一团墨汁泼溅到德髁身上。
德髁面色大变。
桑斯跪在地上掩嘴窃喜。
大宝旁若无人地伏案书写。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四十五章 德髁离宫
司礼监内。
德髁从腰上取出一串钥匙,开了大橱,又打开小柜,再将小柜中一个九龙金槼抬上平放于桌上,打开锁,取出玉玺,不偏不倚地把印盖上。
桑斯在一旁看着他这套既熟练、又作势的动作,眼中满是嫉恨。
一个小太监走到门口:“德总管,您侄子有急事要见您。”
德髁一愣:“我侄子?在哪儿?”
“尰詆门外,请您快去!”
“把他领到我的住处。等着!”
德髁一丝不苟地收了印,锁了金盒和小柜,关上了大橱。
尰詆门外。
锦衣亮盔的卫士们守护着皇宫南门的门户。
德佑在门外焦急地期盼着,见那小宦官走来,便喊道:“公公!我哥呢?”
卫士们拦架住德佑。
小宦官过去比划说明后,把德佑领着往前走。
德髁住处。
“什么?!”德髁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把人的一只眼睛给弄瞎了?!就为了一个婊子?这小子,我宰了他!”
德佑哭丧着脸:“哥,要是兄弟有几个儿子,你宰了他就宰了他,可他是咱德家的独苗啊,还顶着你的香火呢!”
德髁不吭声。过了一会儿,问道:“那个人,那只眼睛真的瞎了!?”
“真瞎了一只眼睛。听说,那户人家也是个泼皮,正在请人写状子要告呢!说是宫里头有个姓王的娘娘是他们的亲戚。”
德髁听出分量来了:“姓王的!别说了,回家!”
德佑站起身要走,又回头:“哥,您呢?您不回家呀?”
“我是闲人吗?我得向皇上告假去啊!”
在窗外偷听的桑斯连忙溜走了。
德髁指着德佑:“兄弟,你以为咱在宫里的差事好干吗?内宫二十四衙门,就我一个人提调着,万把号人哪!多少双眼睛盯着咱这把交椅呢!全靠自己在人面前有个人样!”呷了一口茶,续道:“当年咱内承皇上的恩庇,外靠脱太师的一体调和。想做的事才能做得天衣无缝,别人用铁棒儿撬,怕也撬不动咱!可如今脱太师已经人去楼空,你那仇家要是真把状纸递上去,王娘娘那边……”
德佑小声说:“哥,破财消灾。你开口说句话,活动活动,给府尹官送份厚礼吧?”
“财!自然是要破的。向府尹官员送礼,咱德髁不干。这些年,人家巴结我还来不及,哪能自降身份!”
“可是事到如今,咱不能不求人!”
“越求越坏事!人家肯给你堵口子,那是你在高处。让人家矮看一头,人家就会拿捏你。自己岿然不动,才没人敢推你!”
“那……你说的破财?……”
“财,只能破给仇家。要多少,给多少,只有让他们舍不得这宗银子,才会从根子上息讼。”
“哥,你真是干大事的人!”
“这事儿,你要亲自带着你儿子去办,连夜办好!”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四十六章 弹劾风暴
崇文阁内。
桑斯推门而入:“诸位先生辛苦了!”
正在阅览公文的三位都有些诧异:“桑公公?”
“皇帝有个御札,让内阁转给户部去。”桑斯说着,将御札放在案头上。
内阁次辅席覺拿起御札,郑戲、徐安凑近去看,都傻了眼:“五十万两?!”那道御札又被放回桌上,无人再动。
桑斯故意把话题引向托密尔:“先生没想到会是咱家来内阁传旨吧?德公公告了假,他家里出了点事。”
阁臣们:“什么事?”
“小事。他侄子与人抢个青楼女子而把人家的一只眼睛给弄瞎了!”
席覺不满道:“把人的眼睛给弄瞎了!还是小事吗?”
桑斯道:“要是别人吧,那是大事,可搁到咱德公公身上,谁会帮那苦主出头来说话呢?嗯?!”
席覺很耿直:“朝中那班言官就该出来讲话!”
“我看不敢。除非你老先生出面去说。”桑斯挨近对方轻声道:“我给先生透个风,那苦主是王娘娘的亲戚。”
“喔?!走,对言官说去!那里,有我的好几个门生。”
桑斯说:“我也去?”
席覺说:“你是知情者,桑公公,走!”
郑戲肚子里暗骂:“狗咬狗,一嘴毛!”
御史朝房。
桑斯趁着德髁出宫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席覺一起在御史中烧了把火。这把火点着,御史们七嘴八舌地历数起德髁的罪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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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阁台议政
桑斯自从当上大内总管、内厂提督之后,越发骄狂起来。    
大宝皇帝已经数年不上朝了,在极安宫中享乐。
但是这次狒狒国新立不久之后,就送来了这份国书。于是大宝皇帝在极安宫畅春阁召见朝廷大臣,共议朝政。这是一个半边向阳的阁台,依宫而建。凭栏处,日可观花看景,夜可邀风赏月。时下正是春末,一眼望去,三面都是风和日丽。
郑戲、洪稱、葛嵩等朝廷重臣挤在屋内等候阁台议政,彼此间打躬作揖,显得闹哄哄的。葛嵩冲一个老臣施礼,道:“哎哟!赵亲皇,您不早就病退了吗,今儿怎么也来了?”赵亲皇扬声道:“看您说的,病退了就不许我共商国是啦!”另一臣也接上来,跟着取笑道:“只要朝廷上有点风吹草动,老前辈可精神哪……”另两个臣工扎堆儿彼此间窃语,猜摹今儿个皇上心情。另一个臣工表情莫测地说:“天意自古高难问。”
洪稱在僻静处把玩着一柄玉佩,若有所思。郑戲缓步踱到他跟前,低头瞟一眼玉佩,说:“哟,皇上亲笔题赠的嘛,了不起,佩服。”洪稱赶紧收起玉佩朝郑戲拱手,笑道:“这些东西在大人府上数不清!在下稚嫩,就这一把御用玉佩,所以才一天到晚拿着它,显摆嘛。”郑戲挨他坐下,探身低问:“昨天,你说得情况都是真的吗?”洪稱微笑着说:“您看哪。”“皇上真的有意媾和?”洪稱正色道:“如果无意,皇上讨论什么?”见郑戲沉呤着,洪稱又道:“郑大人,大臣们都视您为阁老。皇上的心思,您肯定比我们谁都清楚。我听说,就连阁台议政这主意,也是您给皇上出的。”郑戲笑笑,却不置可否。
一个太监出现在门前:时辰已到,请赴阁台议政。众臣一窝蜂起身,拥挤着朝门外走去。到门口,又彼此揖手相让:您请……不,您先请!……岂敢岂敢,还是您先请……谦之再三,自然是那个病退的赵亲皇率先出门,其次是郑戲。在最后面尾随的是洪稱。
阁台向阳处的栏台上,已摆满时鲜花卉,看上去怡情养目,十分舒服。大宝皇帝服灿烂,胸悬一只半月形精美玉佩,平静坐在龙座上,桑斯立在毓溟身后。大臣们分坐两旁,每人案前都放着一帧狒国女皇的国书。毓溟略带笑意地说:“列位爱卿,华娘的‘乞和书’,想必都看过了。此事,有关猿王朝的春秋大业,朕想听列位爱卿的高见,拿出个应对方略来。”大宝说完,众臣齐声应道“遵旨”。接着有的沉默,有的彼此窃语,像在商议。
大宝转动着目光,轻啜一口香茗,道:“列位爱卿,请吧。”那个病退的赵亲皇颤巍巍起身,沙哑地叫着:“皇上,老臣认为,万万不能与夷狄讲和!”大宝语气温和地说:“赵亲皇,你年老体弱,坐着说吧。”“谢皇上,”赵亲皇仍然挺立着说,“老臣气得坐不住!皇上,列位大臣。自古猿狒不两立。有猿无狒,有狒无猿!华娘之辈,都是茹毛饮血之徒,不尊王道,不拜圣贤,岂能准他们乞和。”兵部尚书葛嵩接着起身奏道:“启秉皇上,想我先祖与狒国接战多年,才有我们今日之天朝,狒国一直以来就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十年前,我先皇武皇帝亲征,灭了狒国。然而没有想到,未能斩草除根,让那个阿贼苟活于那拉版,坐视壮大,但我先皇还是以仁义为怀,封他为靖北王,让他拱卫北方,但没想到那阿贼,贪婪无比,狼子野心,得寸进尺,竟然悖逆皇恩,反叛朝廷,掀起了那场灾祸,攻伐京城,杀我皇族,俘我先皇,干我朝政,勒我朝银,罪大恶极。恢复狒狒国的称号,我天朝不去与他计较,没想到他还要同大猿皇上讲什么和平共处?!甚至臣以为,一旦准许其和,则意味着我们自甘其辱,阿贼十多年来攻伐城池、烧杀掠夺的罪恶也一笔勾销了!大猿王朝尊严何在?王道何在?”葛嵩的慷慨陈辞获得一片赞同。大宝庄严地坐着,依旧不动声色。又一大臣抓起那‘国书’拍打着它,奏道:“启秉皇上,此书表面上乞和,但内含十分狂妄。华娘不但要大猿承认狒狒国,而且还要大猿向他们称臣纳贡,开放边关贸易,每年互通‘岁赋’。简直狂妄之至!那狒狒国连做大猿的属国都不配,怎敢与大猿平起平坐??**啥袷牵镌谑橹兴担绻笤尘芎停椭っ骰噬舷朊疳簦翎艄鸨绷硪桓龃蟪加终酒鹄辞雷潘担罢庥肫渌凳呛褪椋蝗缢凳钦奖怼D腔锸窃谖锨盅罢医杩冢 ?br/>
第五十二章 郑戲冤死
众臣都在斥骂华娘,只有郑戲冷静地保持沉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桑斯暗中始终注视着郑戲。大宝依旧不动声色,偶一侧目,看见桑斯直视郑戲,便温和地问道:“郑爱卿有何高见?”郑戲做势一叹,说:“秉皇上,臣忧虑得很……”大宝笑了,说:“是为华娘忧虑么?”“不。是为咱大猿忧虑。”郑戲站起来深深一揖,道,“今日满朝高论,说到底只有一个字:战!而臣以为,治国者应该刚柔相济、恩威并用,当战则战,当和则和。”此言一出,众臣寂静。
大宝依旧声色不露,说:“爱卿不妨直言,依爱卿意见,现在是当战还是当和呢?”郑戲以为大宝在默许他展开来说,于是,更加侃侃而谈:“臣以为,大猿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华娘,而是南方腹地里的灵王。他们控制大猿的南方大部,切断了我猿的粮食赋税的供应,而且此人颇有声望,受到南方草民的爱戴,时日一久,坐成气候,到那时再除,那就千难万难了。关外的狒狒国虽然是宿敌,但毕竟不在中土,已经被切断了生存的土壤,一时还不至于成为致命之伤,但是南方的灵朝才是大猿的心腹大患。皇上啊,眼下国库空虚,军饷难支,朝廷不能南北都开战,只能是一战一和。要么与灵贼和,要么与花娘和。”
郑戲瞥了一下皇上,只见大宝一只手抚弄着胸前那只龙虎玉佩,神情上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再环顾一片哑然的众臣,洪稱也垂首不语,忽然拿不准该不该说下去。这时,大宝又开口问道:“那你认为,应该与灵贼和呢?还是与狒狒国和?”郑戲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再好说:“臣冒死进言,应当接受华娘的乞和。”此言既出,众臣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大宝抬起一只手,示意众臣安静,他巡视众臣,问:“朕想知道,还有谁赞同议和?”众臣因为不知皇上的意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闷头不敢出声。一冷场,整个气氛就不对了,郑戲显得孤独无援,他焦急地看着洪稱。洪稱却垂首不语。看到大宝皇上渐渐沉下来的脸,再看看一片哑然的众臣,郑戲渐渐有些熬不住了,他转过来催促洪稱说:“洪大人,你在背后有那么多话,怎么到了御前议政时反而无话可说了?”众人目光一下子聚集到洪稱身上。
洪稱沉着地说:“郑大人说得不错,臣在会前时的确表示过,‘朝廷需要一段时间来富国强兵,因而,如有和平,当为上策’……”洪稱的话让郑戲稍稍感到一阵安慰,桑斯在旁边却不安起来。不料,洪稱话头一转,说,“但是,议和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狒狒要有和平诚意。可从这封乞和书看,华娘真有诚意么?不!他是想借议和来逼迫大猿正式承认狒狒国。从此,他们就不再是什么蛮夷部族了,而是堂堂正正一个大狒狒国,那我们数百年间,好不容易灭掉的狒狒国死灰复燃。将来再启争端便是两国交兵,他们倚仗阿提拉的精骑铁蹄破关南下,鲸吞大猿的万里江山。皇上,当年山河碎,我堂堂天朝被逼迫废先皇,杀前太子,那托密尔老贼又摄政数年,勒索白银数万两,这等奇耻大辱,列位大人,你们忘了吗?这种‘乞和’,是可忍敦不可忍!如果准和,近乎投降卖国!”郑戲大惊失色,而桑斯则大大松口气。
大宝死死握着那只玉佩的手,因愤怒而有些颤抖,他尽量压抑着道:“爱卿们都说了,朕今日正式表###迹。阿提拉狼子野心是想入主中原,鲸吞大猿社稷,鲸吞祖宗江山。朕永远不会承认狒狒为国,永远不会同华娘议和!”大宝一发力,竟然将胸前玉佩扯落,这时他已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也毋须也掩饰自己,咬牙切齿地说,“对付阿提拉,朕只有三个字:战——剿——灭!”大宝咔哒一声将玉佩折断,扔到堂下,恰巧落到面前。郑戲惊得发抖。大宝怒喝道:“从今往后,谁敢议和,便是国贼,神人共愤,全国共讨,朕将食其肉而寝其皮!”众臣懔然应声:遵旨。
这时,恩觘入内,将一个信函样的东西递给桑斯。桑斯看了一眼,恭敬地呈放在大宝案上。大宝默默阅读着,面色却越来越难看了。那薄薄的纸页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众臣惶恐不安。大宝终于从纸页上抬起头来,怒视着郑戲,问:“郑戲,你认得一个名叫眾禄的人么?”“认得……他是臣幼年之交。”郑戲慌了神,强作镇定地回答,“只是多年前便被阿提拉掳走,听说,已沦为阿提拉的家奴。”
大宝怒斥道:“眾禄已经成为狒狒国驾下丞相!列位所看到的乞和书,就出自眾禄笔下。”郑戲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说:“皇上,臣与郑戲素无交往!”大宝冷冷地说:“急什么,朕没说你和他有交往嘛。桑斯,你拿给他看吧——朕嫌脏!”桑斯从案上取起那薄薄纸页,步至郑戲面前,客气地说:“郑大人,这是眾禄给您的私信,托奸商带来的,不慎被关卡查没。对不起噢,恩觘他没经过您同意,就打开来了。”桑斯将信放到郑戲案上,郑戲几乎昏厥过去。
“退朝。”大宝冷冷地站起身,大步离去,众臣纷纷四散。只剩郑戲一人坐在那儿发呆。
乾承宫暖阁内,大宝怒气未消,桑斯侍立在旁。大宝说:“那信是眾禄写给郑戲的,不是眾禄写给范仁宽的。因而,仅凭此信,还不足以说他通敌。”“皇上圣明。老奴也认为,那密信只证明,郑戲竭力在朝中寻找内援,并不证明郑戲是内奸。问题是,眾禄为何不找别人而偏偏找上了郑戲?因为,他早已料定了郑戲主和啊。”大宝默默点头,说:“朕最恨的是他身为尚书大臣,竟不与朕保持一致,竟然想罢战主和!”“皇上,老奴冒死直言……”桑斯似乎心有畏惧地说,“老奴觉得,想与华娘议和的大臣其实不止他郑戲一个呀。”大宝有点惊讶起来,他看了看桑斯,说:“你何以见得,今儿不是都表态了么?”
“嘴上所说并不等于心里所想。大臣们知道皇上历来主战,也都顺着圣意说话。就他们个人利益而言,和比战更有利。”桑斯略顿了一顿,说,“尚书大臣都是高官厚禄,人臣之尊,谁不愿意安安稳稳的做官呢?没有战事不是更太平嘛,省得天天担惊受怕。”大宝终于被激怒了:没有哪个臣子肯为皇上尽忠尽孝,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有谁真把国事看得比家事重。
大宝站起来,在乾承宫暖阁内转来转去,脸色却越来起难看了。他终于停止走动,大吼一声:“谁惧战,罢谁!”大宝背对着桑斯,冷冷“哼”了一声,“朕会给他们竖个榜样,让他们好好看看。”
恩觘带着两个锦衣卫入内,喝道:“奉旨,将通敌买国的奸贼郑戲拿下,交刑部审处。”
恩觘等押着郑戲行进在宫道上,到了上回那个拐角处,郑戲步子变慢,他看见桑斯包着手在那儿站着,像是来送行。……突然,桑斯拆掉了手上白布,迎上前来,用那支受伤的手拉着郑戲道:“郑大人哪,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老夫的手全好俐索了!您看,您看哪……”桑斯踢将伤手伤处展览给郑戲看。”郑戲恨得咬牙切齿:“桑斯,你比蛇蝎还毒!”桑斯幸福地笑道:“那当然,老夫是吃蛇蝎长大的。”郑戲恨恨地说:“早晚有一天,你会被皇上活活打死,打个稀巴烂!” 桑斯点头赞同,说:“这倒是完全可能。不过,您看不到那天了,是不是?”恩觘怒喝一声:“走!”郑戲被押送远去。
桑斯说道,“恩觘啊,你明天就要到坞亜去了,皇帝有一块调兵的金牌赐给你”恩觘跪下接过金牌,颤颤地说:“这可是大猿的调兵符啊!万一……”桑斯摇头一叹:“有了这块金牌,你走马上任,就不怕龚大帅了”“谢公公!小的明白了。”桑斯叮嘱道:“到任后,你才是这次七总兵的元帅观军容使,你到坞亜,立刻让七总兵汇聚熙酢道的颍城,因为我们得到确切消息,阿提拉那贼又要率兵南下,这次正是要走熙酢道的颍城。”
大狱中,桑斯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只带盖的玉盅。双手递到周延儒面前:“周大人请。”郑戲注视着眼前的玉盅:“这是什么?”
桑斯说:“这是皇上赐给您的‘吉祥酒’!”郑戲一下子醒了,怒问:“我、我到底何罪?”桑斯平静地说:“通敌买国。”“这是污陷!你这个阉贼的污陷!”
桑斯长叹一声:“说的好,再说两句,不说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时间了。但郑大人您明白吗?桑斯本事再大,也不能赐您吉祥酒。这酒……可是皇上赐的呀。”郑戲沉默片刻,他斜着眼,双手颤颤地着取过鸩酒,揭开盖,一饮而尽。接着,他陡然变色,挣扎着,倒地死去。

第五十三章 边关告急
这是大宝自移居极安宫阅批奏章之后的第一次回乾承宫早朝。
殿前,内场、锦衣卫武士持长枪,夹台阶两边而立,走路空隙都甚窄,尚书左仆射洪稱为首的官员排队而入,气氛紧张。
大宝皇帝坐在龙案后面,桑斯侧立。
刑部员外郎郑曾(郑戲的弟弟)、翰林院编修郑崇,兵部给事中李匼等机会上疏。
大宝说到:“桑斯宣旨。”
桑斯读圣旨:“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郑戲私通狒狒国,常与猿奸眾禄有书信往来,朋比为奸,通敌卖国,罪证确凿,革职赐死。左都御史郑路结党营私,徇私舞弊,着即革职。郑戲亲属一律拿办充毛甯(西南监狱)。钦此。”
锦衣卫上前摘掉郑曾、郑崇的顶戴,拖出。
李匼欲出列抗争。
大宝说道:“今日言官不得奏事。”
李匼愤愤退下。
工部郎中景偖出列奏道:“臣景偖非言官,有事要启奏皇上:桑斯监护先帝陵墓工程,粗制滥造。臣过尰山,见桑斯为自己营造的陵墓,规模宏大,鲜艳耀日,费金百万,桑斯为自己墓穴如此,为先帝陵墓如彼,虽诛之不能化解其罪万一!臣请诛桑斯,以谢天下!”
大宝皇帝被景偖的气魄惊住。
洪稱看看大宝的恼怒表情,出列缓缓说道:“景偖之言有过激之处,桑斯平日勤劳有余,只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拟暂停桑斯之职,准其回宅修养,以保全他的功劳。”
大宝听罢,大不悦,迁怒景偖:“将工部郎中景偖廷杖五十。”
太监、锦衣卫如狼似虎摘掉景偖的顶戴,揪到殿下,按到。
大木棍恶狠狠地朝景偖身上打去。
李匼怒视桑斯。
不一会儿,传来太监喊声:“犯官景偖毙命。”
大宝痛苦地躺倚在龙座上,手捂胸口,隐痛不已。桑斯赶紧朝众臣喝道:退朝!
众臣在议论纷纷地鱼贯而退。突然,门道那儿闪出一个兵部章京,执奏折奔进乾承宫。一边跑一边慌叫:边关万急!西北边关万急……已经步出宫门的洪稱,听到此“恶报”,惊得又掉头回来。众臣见状,也跟着洪稱往回奔。于是,一串人统统跟在章京后面,乱纷纷奔回乾承宫。
大宝仍在龙座未动身,手里捏着一团手巾。兵部章京慌慌地秉报着:“……五月二十一日,阿提拉亲率数万精兵,绕过山颖道,取道坞亜北,由西北破关南下,数日间连克冥山数座城关。五品以上冥城防线将领,半数阵亡,半数自尽……”
大宝大怒,在群臣堆左看右看,看见了葛嵩,颤声斥道:“不是已经让龚殄率领七总兵布防了吗?朝廷精兵全都用上了,敌人来得怎么还会那么快!”葛嵩跪倒在地,畏惧地揖首:“臣有罪……臣正在布署,龚将军的七总兵刚到颍城,还来不及派兵布守黎楁、仲阳、巍郡等冥城各关,阿提拉来得太快!”大宝见众臣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怒火中烧,厉声道:“传旨,令龚殄赶紧驰援巍郡,剿杀阿提拉!”葛嵩如蒙大赦,连忙叩拜:“遵旨。”“还有罢了龚殄的元帅衔,升元帅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恩觘为开府仪同三司。”
大宝朝龙座后一靠,疲乏地叹道:“那个龚殄太让朕失望了……朕太累了。”
桑斯上前扶住大宝,再次朝众臣喝道:退朝。书包网 www.61k.com

第五十四章 颍城溃退
阿提拉这次进军绕过坞亜道而从熙酢道插入,命良温为先锋直插巍郡。
原来这次出兵前半月,阿提拉故意将南征的消息泄给猿朝密探。而将消息泄露给猿廷是使得狒军后来达成了战略目的,但是也成为阿提拉获罪的一条罪状。
大宝皇帝在得知密报后,急下诏书:拜大司马龚殄为金吾将军调集七个总兵官紧急布防熙酢道的西北防线。
七个总兵大军在熙酢道的军事重镇颍城汇齐之后,龚殄没有直接派出军队北上协防冥城各关,因为龚殄料到冥城诸城,长年失修,无险可守,派兵前去布防只会分散兵力,而且阿提拉来得很快,一旦他拿下颍城,就会威胁猿京。颍城之南数百里就是猿京,它是护佑猿京的一道铁闸。颖城若失,通往京师的门户将大开,那是后果极其严重的事情。所以龚殄冒着违抗君命的威胁没有去布防冥城诸关,而是加固颖城城防。
这时诏命龚殄速驰援巍郡,而是命昭毅将军董勤任巍郡提督,速去救援巍郡。董勤赶到巍郡后,将全部兵马屯守巍郡城,巍郡城非常高大坚固,自阿提拉伐猿以来,还从没有攻破过此城,而且历任郡守都增修过城防。
探马报知良温率领大军已经向巍郡扑来,董勤命令大奖周広前去迎敌。良温所带兵,都是阿提拉的主力。阿提拉要攻取颍城,心里早有所计划,西路要达杨为先头占据荆焱后止兵不前,形成观望之势;东路良温对于巍郡,那是志在必得的。周広与良温相持在彤水一带,互有攻略,阿军兵强,斗志旺盛,猿军渐渐处于下风。周広只得带兵撤回巍郡,再作计议。周広刚退进城来,狒军紧追不舍。
此时已是深夜,良温用计,让狒军举起火把,乘着黑夜,良温教人假装气呼呼地高呼:“周広召我等前来,却又不打开城门?”
董勤一听,心理忐忑不安,这黑夜,周広刚才回城,狒军接踵而至。莫非真是这厮已经投降了敌人,来图我城池?他周広本是一胡将,自己对他也不是太相信,越想越害怕。于是把周広给斩了,扔下城去。
良温在黑夜中,听到有人头扔下城来,叫军士去验看,果然是周広。他想不到那个昭毅将军如此的头脑简单,雕虫小计就把他弄糊涂了。于是,让军士大呼:“董大人,周広人头仅是薄礼,打开城门,才是重礼。”
董勤这才知道中计,为时已晚。那周広英勇善战,本是大将,众将见主帅大战在即,却乱杀大将,都是寒心无比。当晚,就有郎将出逃,投奔狒军而来。
董勤守了几天,人心尽失,知道此城是守不住的。于是打开西门突围而出,渡河逃到風艟去了。
良温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一座城池,自是兴奋无比。命军士劫掠府库。
阿提拉终于实现了他的战略部署。荆焱的达杨和巍郡的良温,似两把铁钳,恶狠狠地张开钳口,老谋深算的阿提拉却驻足观望,他在等待猿军的可乘之机。
颍城历代都是熙酢道的军事重镇,城高池深,易守难攻。
阿提拉知道颍城有猿军数十万,而自己才四万人。但是他采取观望态势,把大本营设在了巍郡,因为他知道桑斯嫉贤妒能,派了他的亲信恩觘前来督军,也就是数十万大军的真正指挥权不是在大司马龚殄手中,而是在这个阉人恩觘手中捏着。他现在只要形成态势,等着他们朝自己的“口袋”中钻就行了。
五月里猿军召开了六总兵的军事会议(那位逃走的董勤缺席)。由督军恩觘主持。
金吾将军龚殄站在了大军长期驻守角度,数十万大军、粮食、柴薪供应都是问题,他认为应该采用中心监视,各军向四面警戒,才能保持层次。
怀远将军烡楅分析了大局,认为应该把作战的重点放在巍郡的阿提拉,那才是劲敌,而不是荆焱的达杨。烡楅请与龚殄一起逼近巍郡,主动邀阿提拉决战,那阿提拉的兵少,肯定不肯冒险,绝不会轻易出战的。只要控制了巍郡的阿部,那荆焱的达杨就只是时间问题。
烡楅与龚殄都认为:颍城屯军太多,实在是兵家大忌。现在只有速战速决,而不是持久战。
但是最后的决定权,却并不在两位将军的手中。恩觘在来之前,桑斯就告诫他,这两位主帅一直以来就是他的宿敌,这次你去督军,关键就是如何让他们兵败,然后我们再让皇上来革他们的职,杀他们的头。所以他恩觘自然就否定了烡楅的方案。命令军队没有他的命令,不准进攻,用固守来拖垮狒军。
阿提拉在巍郡城内改编了军队,全军分设军,军下设营。他命各军主将都离开颍城五十里扎营,各营结成阵,每营设置三百面大鼓,每天鼓声不息,似有千军万马遥相呼应,嚣张的气焰让猿军都有些害怕。每营挑选精骑五百,每天在猿军阵前耀武扬威。猿军想要进攻,又怕违了军令,固只能坚守不出。这种骚扰战术到时弄得猿军军心动摇。
猿军数十万大军反而被阿提拉控制在颍城周围的核心区,每天滋扰不断,但又不能打。更关键的是,猿军的粮道被阿提拉给抑制了。
阿提拉让军士扮成猿军模样似是护粮的,然而又妄说运量的路上迁延,怒杀督粮官。于是运粮的都怨猿军贪婪暴虐,不敢再运,或逃亡离去。辛辛苦苦运来的粮食,要么被烧,要么变成了阿提拉的了。
猿军逐渐得不到粮食的补给,各军军心开始浮动。
六月,阿提拉自己尽起自己所率部队来攻猿军。猿军这时在城外布阵,仗着人多,还以为是阿提拉的佯攻部队呢,暗自发笑。
谁承想,阿提拉一马当先,率领诸将奋勇向前突入猿军之中。烡楅、龚殄、桒鸻、魯罿各率本镇人马迎战, 虽然猿军的数量上占了优势,但是连日来受到骚扰、又是缺粮,军心浮动,竟然只能打个平手。只见马嘶声、呼喊声、兵刃撞击声汇成了一片……--
正在双方相持不下时,突然远处又冲来一支精骑,为首的正式那拉班之鹰的达杨,原来阿提拉在冲锋之前,早就让达杨的军队作为一支奇兵,在最关键的时候,让这支身经百战的部队,杀猿军一个措手不及。猿军由于是多个镇的人马合并而成,相互之间,从来没有操练过,各镇的战斗力有强有弱,这时那魯罿总兵的部队先开始溃退,紧接着,轮到了桒鸻部的溃退,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情势顿时感染了全军,部队夺路而逃,自相践踏,旌旗兵仗扔满一地。
阿提拉用兵如神,知道他们由于各自为战,缺乏统一的指挥,溃退是无法遏制的;所以只派出了达杨一部,去赶猿军,让他们以为阿提拉亲自在后追击,让他们不敢停下来,收拢残军,只好一路溃退下去。
猿军大获全胜。阿提拉让他的手下沿途抢劫。
这一仗只有怀远将军烡楅的一支军队,以成建制的方式,军纪严整的撤回了坞亜道的熙皬。金吾将军龚殄收拢残部,但好在军队未受重创,退回了熙中。两城相隔百里。两军名义上合并,组建了熙宁军,实际上是各督兵马。其时,猿京之前的屏障被破,己经危在旦夕,但是大宝皇帝怕各地督军私自进京,怕统兵将领会有异图,所以严令在没有得到皇帝的进京勤王诏书前,谁也不许带兵入京。所以此次兵败之后,各总兵大都退回本道,收拢残军。
这一仗阿提拉以四万人马一举击溃数十万猿朝的精锐,重创了猿朝,猿朝从此之后大大的衰落了,再也没有恢复过元气来。

第五十五章 挥兵南下
颍城,狒军大营里聚集着大片狒兵,他们围成一圈圈的,正在吃喝纵欢,大呼小叫:“来呀,干哪!……你它妈的,非干不可!……哈哈哈!……”狒兵营地,到处是掠夺来的民脂民膏:61阅读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天门全文阅读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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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风 作者:文刃


第一章 洋风起兮 湖河浪涌
大清同治八年春,洞庭湖滨资水河南岸,温湿的湖风掠过一片靠着山丘的柳林。沙沙榣曳的嫰芽垂柳下,一栋泥砖外墙泥糊竹间壁的瓦房里,人声哄哄。
“抓,抓,快抓!”房内一群老少男女围着一张四方大桌在着急地喊叫。
四方桌上,摆满了金耳环、银项圈、花翎毛、算盘、毛笔、诗书、经卷、铁尺、谷米等诸多杂物。刚出生不久的柳六山正趴在桌子上呀呀哼唧。他身子虽小,背却弓得蛮起,一对黑眼珠在的溜溜转。
“抓咯里,抓咯里!”几个大人分别指着希望细伢子抓的东西,引诱年幼的柳六山抓拿。按湖区风俗,细伢子生出来后最爱抓什么,将来作兴就会是什么命运。
呀呀未语的柳六山在大人们的哄哄闹声里,不望金光闪闪的耳环坠子,不爱银白雪亮的圆项圈,也没把父亲拨打得噼啪作响的算盘和母亲摇得五颜六色的花翎毛放在心上,对散布的谷米只望了一眼,诗书、毛笔未抓稳,却独独抓牢了经卷和铁尺。这都不是发财的东西,好像也不是做官的征兆,父母百思不得其解,请了一个算命先生来给他们讲个说法。
算命先生说:“这伢子性直古板,会遭凶险,但命硬;一生循规忠义,发不了财,有磨难,但善终。”
父母惶惶然,似信非信。
八岁时,邻居李木匠家比他大四岁的儿子李四海,有一次邀他一起去池塘边捉鱼。李四海一伸手就抓了条大鲫鱼,柳六山在水里看着鱼在游,却左抓右抓抓不上手。四海说六山是背时鬼,叫六山把手伸过来给他看。六山把手伸过去,四海神兮兮地,看了左手看右手,然后煞有介事地叫起来:“哎呀,难怪,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织棉布,你只有三个螺,只织得棉布,发不了财,就抓不到鱼!”
“你乱讲!”六山不信。
“我没乱讲,大人都是这么讲的。你看我的手。”四海把自己的手伸给六山说:“九个螺,一个箕,九螺一筲箕,骑马上阶基,我手相好,会抓鱼,今后会发财!”
“有咯号事?”六山不服气,抓过四海的手一看:呀,真的!每个手指都一圈一圈尽是螺!
“我只有三个螺?我何解就只有三个螺呢?”八岁的六山把自己的手看来看去,怎么也想不通。
“人看其小,马看蹄爪。”柳六山小时第一次“做生意”就不顺利,似乎也预示着他今后发不了财。
那是六山十岁时,家里的三只老母鸡天天下蛋,母亲积攒了三十个鸡蛋叫六山去卖掉换点盐。正好,隔壁李木匠家也存了鸡蛋叫儿子李四海去换盐,离六山家不远的堂叔家也叫比六山小两岁的儿子柳银贵去用鸡蛋换盐。
三个小伙计结伴而行,每人提着大人们交给的三十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集市上。
李四海不愧是大哥,脑壳灵泛。他没按家里的叮嘱先卖鸡蛋再去买盐,而是先用十五个鸡蛋给人换了一大捆柴,然后背送到饭铺里,得了好多“铜角子”,又用十个鸡蛋换了一大筐新鲜青叶菜送到了另一个饭铺里,又得了好多“铜角子”。然后,再用剩下的鸡蛋换了肉包子吃了一个,还给父母留了两个,再去南货铺买了一大包盐。回家后,父母吃着儿子换回的包子,又拿着盐,笑咪咪地夸四海:“这小鬼崽子,灵泛,有生意人悟性!”
柳银贵是独子,被父母看得娇,自小性子急。他提着鸡蛋也没按父母的嘱咐先卖鸡蛋再买盐,而是径直嗵嗵地跑到南货铺,把鸡蛋往柜台子上一放,就大声喊:“老板呃,蛋换盐呢!”
老板听见喊声不见人,脑壳伸过柜台,才看见了柜台下身材壮实、虎头虎脑的小银贵,于是逗耍地问银贵:“蛋换盐?你有多少蛋,要换好多盐?”
“三十个蛋,全都换盐,要给足秤,换公平,莫欺我细伢子!”大模大样的银贵叫人忍俊不禁,南货铺老板见这细伢子人小鬼大,讲话还蛮“冲”,真不敢欺他,按三十个蛋的市价换了一包盐外加一粒“棒棒糖”给这小傢伙。银贵也飞快地完成了大人的任务,得意地早早回去了。
只有柳六山,循规蹈矩地按母亲的嘱咐,先卖掉鸡蛋再去买盐。他老老实实地蹲在集市,把鸡蛋摆在地上等人来买。他先等来了一个老倌子:“细伢子,蛋如何卖?”
“我娘讲,八文钱一个。”
“你娘讲的太贵,少一文卖不卖?”老倌子逗他。
“不卖!”柳六头一摇,话回复得崩硬的。老倌子无奈地走了。此后,来了好几个人问他的蛋,他都一口咬定要母亲交待的价。这样,他从早上一直蹲到中午,蛋都没有卖出去。母亲在家里急了,打发父亲寻到集上,他还可怜兮兮地蹲在那里。此时,集市已快散了,家里还等着盐下锅,父亲把蛋稍稍降了点价,不一刻就卖掉了,然后带着六山去买了盐,才回去交了母亲的差。母亲让死板的六山弄得哭笑不得。
柳六山不会做生意,读书却天生聪颖。这也难怪,他家是洞庭湖滨资水河畔的湖河县书香世家,世代都在河南边乡里耕佰阡田亩,诵孔孟诗书。他父亲是闻名乡里的博学秀才,设塾办学,教书为业,一生清贫,但极受乡邻尊敬。柳六山自小随父课读,七八岁已会作诗,十一、二岁粗通经书,至十五、六岁时已是一个懂天文、晓地理、知纲常、熟礼义,经纶满腹,文思捷达的翩翩少年了。
知书达礼的儿子一天天长大,看着他那结实的身材、直挺的背脊、突起的额头、英俊和白皙的脸颊,以及一双透着沉毅目光的双眼,已年近六旬的父亲心里沁丝蜜甜的。他膝下本曾有两儿三女,可惜大儿子十岁出麻疹夭折了,三个女儿则都已出嫁,婆婆子三年前又中风谢世,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满儿子六山的身上。他企望这个满崽不仅能秉持家业,延续柳家香火,还能中兴家道,不像他这么守在乡里,一世清贫。
这些年来,世事渐变。乡里没有以前的安宁和平静了:有人抽鸦片,有人信洋教,有人结会党,有人跑生意••••••特别是近年来,洋务兴起,汉口、上海等长江沿岸各大城市造船、冶铁,兴工兴商,引得入洞庭、通长江的资水河两岸水运也跟着日益繁荣。各类洋货、土货不时地流进流出,使本乡本土弃农经商的人和外乡外地进入湖河的生意人都越来越多。乡里因此而有人发财有人守穷,有人致富有人潦困。
洋风搅乱了湖风,吹得好多湖乡人家都守不住耕读传家的安份了。柳老秀才尽管一向是恪守传统的人,但也让这“风”吹得心里有点惶恐,不知该让儿子继续像他一样守耕读传统好,还是随时势变化去当弄潮儿好。
他决定把儿子送到河对面湖河县城里的“湖州书院”去深造。
湖州书院是洞庭湖区和资水河流域最有名的学府。书院的山长周老先生是饱读经书,通达古今,熟知中外,洞悉时变的湖湘名士。老先生早年游学天下,遍会名贤,中年曾讲学岳麓书院,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诸公都一起研习过经学。年知天命后,他回乡创办了湖州书院,传经立说,形成了湖湘学派的独特一支。
柳老秀才与周老先生交往甚密,从心里佩服老先生的学识人品,他相信在当今时势下,把六山交给老先生调教几年,可以让六山找正今后一生该走的路。
周老先生的书院座落在湖河城东的资水河南岸。那里有座高耸的七层宝塔,湖乡人叫它“魁星楼”。魁星楼下有一座临水靠山的小丘,名叫“龟台山”。湖乡人仰慕的“圣地”——湖州书院的数十间厅堂、房舍就散落在这龟台山丘上的青松翠柏之中。
这一日,魁星楼下微风轻拂,龟台山下阳光艳丽。一位鹤发银须,身材高挑清瘦,而目光深沉的慈祥长者, 正在松林中的“文昌阁”里给百余学子讲经学。他就是周老先生。学子们来自四面湖乡及资水河沿岸各县份,柳六山是他们中的年轻者。
这日讲经,周老先生讲的是“程朱理学。”他引经据典,连事及物地讲授完一段朱熹的《四书注释》后,突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问柳六山等学生:“朱子注四书说,对世事变化亘古亘今只是一理,‘顺之者成,逆之者败’,你们如何理解朱子的这一说词?”
柳六山斗胆站起来说:“天地造物,世上生事,都有其理,顺理则物成事就,逆理则物毁事蹙。”
“你这是经书上的现成答案”周老先生笑笑说:“当今西方洋夷知变图新,有了机器轮船,坚船利炮,他们凭这些奇器巧技犯我天朝,占我国土,剥我子民,对此外患,若顺理,我们该如何御侮?”周老先生目光深邃地扫视着学生。
学生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老先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周老先生精通儒学、理学、史学及天文地理,但他从不食古不化,默循前人定论。通达知变是他的治学宗旨,诲人不倦是他的讲学风格。儒家入世的传统使他教学生总遵循经世济用的原则,而湘地楚风中自屈原、贾谊始注入的忧国忧民的血脉,使他无时不关注国计民生。他想教学生知时变,图自强,究实学,有真才。今日这堂“理学”讲课就为的是引导学生思辨:如何挽国势衰微,怎样寻强国之路。
学生们的茫然在他的意料之中。这时候的中国人大多都很茫然。他对学生们说,大家先到湖河街上去看一看,然后想一想,明天我们再来讲这一课。
当天下午柳六山随同窗们走出书院,来到了湖河城的麻石街上。这颇具江南特色的麻石街道,约四丈余宽,沿资水河北岸蜿蜒而伸,足足有十里之长。街两边错落有致的板壁火砖墙房屋,大多是两层门楼,楼栏上和门楣上的各种木雕图案,深深烙下了古朴城市的印记。
湖河城地处湘中腹地,自西向东流入洞庭湖的资水河,到这里已是下游,河深水宽,使这里成了资水河沿岸物资的集散地。洞庭湖区的鱼米、苎麻和其它物产及上游的茶叶、木材等都到这里聚合,然后又一船一船地向四面八方散去。这里原本古老而安宁,可如今却掺和了好多异域洋风,显得喧嚣燥动。
柳六山等湖州书院的学子们在街上看到:满街商铺旗幡飘动,商业已十分繁荣,但各式鱼鳞旗中却冷不防地伸出了一杆“烟”字的大黑旗,煞了风景。烟旗下的烟馆里,一些黄皮寡瘦的男子正在呑云吐雾,几个被男人吸光了家产的堂客在门前嘶叫着练地打滚。河边上,林立的帆船桅杆中出现了洋船码头,两艘挂着米字旗的汽划子夹杂在穿梭帆船中吐着黑烟,正得意地鸣叫。街上的行人只有少数阔人穿绸缎,大多数男人和女人都穿的是洋人运进来的青色或蓝色的细洋布长短衫。街东头的县衙前,站岗的兵勇拖着长辫子却拿着洋枪。街西头的洋油行门口,一群穿草鞋的人正在好奇地试点“洋油灯”。
十里长街上新与旧的杂交,古老与进化的混响,使湖州书院的年轻学子们遐思不尽,感慨万千。
第二天,周老先生又把学子们召集到了书院的文昌阁里,叫柳六山和他的同窗们谈上街的感触。
来自雪峰山中的学子李唐头一个站起来说:“当今洋夷恃强闯我国门,连湖河街上也到处是鸦片、洋布、洋油、洋船了,我们再不图自强,今后怕只做得洋人的下饭菜了!”
“如何图自强?”周老先生反问了一句。
“顺天时,就地利,聚人和。”六山又依经书而答。
周老先生摇了摇头:“不能只到经书里找答案,要打开眼睛看世事!”
“洋器物进国门,我以为也不全是坏事!”李唐同乡项锦云语惊四座。他见老师惊异,同窗们怀疑,就接着解释说:“洋器物闯进大清国门,是天理在先,时势所至,我看可依六山所说,顺天时,就地利,以我中华数万万赤子之聪慧,兴我们自己的工商,创我们自己的实业。有朝一日,用我们的东方器物也闯开他西洋的国门,给他们也开开‘洋晕’,岂不快哉!”
同窗们都让项锦云的异想天开说得满堂大笑,唯有另一雪峰山学子廖湘云却提出疑问:“以目前大清政制和臣民心态,这有可能吗?”
周老先生对项锦云的异说却很赞赏。他总结学子们的发言说:“你们在街上已看到了洋船、洋枪、洋布等洋人闯进国门后带来的诸多把戏,这些洋器物确实是优于国物的好东西,硬拒不了。纳夷物,师夷技是顺之者成的事。当前大清要想图自强,必革新政制,广开民智,摒弃重农抑商之旧习,开兴工兴商之新风。”
周老先生的讲评听得学子们眼鼓鼓的。
此后一连三天,周老先生在书院的厅堂里,给全体学生饱含激情地讲解了湘人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他告诉学生:纳夷物,师夷技,鼎力革新,合力除弊,是当前最好的救国良方。他说: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诸大人已身体力行了,目前上海、汉口、福州、广州、天津的商人豪贾,在他们的主持或创导下,正大办洋务,大创实业,兴工兴商如火如荼。最后,他兴奋地说:“十万豪商胜于百万之劲卒,九州生气恃兴工兴商之风雷,天降大任,望诸生努力,国富民强,寄望于斯!”
周老先生的这一次讲学,被学子们走出书院后广为传播,一代名师知时通变,在湖河开的风气之先,深深影响了洞庭湖乡和资水河流域大批学子、商贾、志士、仁人,促使他们中不少人日后走上了维新变法、革命起义、兴工办业等救亡图存之路。

三年求学,柳六山满载而归。他不但接受了周老先生通时变、开先风、摒弃重农抑商旧习探求民富国强新路的思想,还学了许多航运、水经、商略等经世的真学问,萌发了脱离乡下耕读传统而尝试进城经商的念头。
柳六山从湖州书院回来的当天晚上,父亲慎重其事地把他叫进书院,先问了他这几年的求学情况和收获,并听了他对当今时势的看法。见儿子思维谈吐已今非昔比,洞悉时变甚至比自己还高出一筹,父亲不禁喜上眉梢地说:“好,好!看来,你这几年在湖州书院没有白呆,有长进!”继而父亲正色道:“学有所成,为父甚慰,但成家立业,你前路尚远。柳家只有你一根独苗,你已不小了,今后作何打算?”
“我不想考功名做官,也不想呆在乡里了,我想进城经商。”柳六山有点怯懦地望着父亲,怕恪守传统的父亲不同意。
“看样子,周老先生真把你教化了!”父亲的态度叫柳六山意外。他通达但不无担心地说:“当今世道很乱,入仕作官太凶险,为父不强求你去取功名。西风东渐,世事已大不同以前,死守乡里也非良策。但你生性仁厚规矩,生出来就有人说你发不了财,你恐怕不是经商的料啊!”
“哪个天生会经商,何况我还学了商略呢!”柳六山有点不服气。
见儿子已动了心思,柳老秀才不再阻拦,但叮嘱说:“你既立志要经商,就去试试自己的钢火吧!不过要记住经商之本是诚信立身,仁义待人,力戒浮躁不求横财,事事要实地下脚!”
“儿子谨记父亲训导!”柳六山跃跃欲试。
几月后,柳六山尝试了首次经商的滋味。
湖州书院有一同窗的父亲,在汉口随湖广总督张之洞办洋务。他给家里托来信说他奉命在汉阳造运矿船,急需大量桐油,叫儿子在湖河收购桐油雇船急运汉阳。他申言这是笔赚大钱的买卖,叮嘱儿子尽可能多运点货去。这位同窗把消息告诉了柳六山,想邀平日交情好的柳六山,一起去跑这趟生意历练经商。
年迈的柳老秀才支持儿子去跑这趟办洋务的生意。他拿出了家里的大部份积蓄,让儿子去参与收购桐油。
柳六山与同窗合伙收购了大批桐油,一人雇了一条船,兴致勃勃地分押着桐油货船,从资水入洞庭而下长江。船上还有同窗父亲委托的随船护商保镖。
他们学过航运与水经实学,雇的船家也是里手,因而前段水路走得蛮顺利。首次跑生意的柳六山在船上面对浩渺长江,心里美滋滋的:跟上兴工兴商的新风了,说不定还能赚笔大钱呢!
然而,他财运不济。船至汉口鹦鹉洲附近,时近午夜。江上突然刮起了漩涡子阵风。昏天黑地中,一艘在柳六山桐油船后的风篷货船,被风猛地刮上来,嘭地一声撞了他的船尾。一时,两艘船虽没有立时撞翻,但都在江中的溜溜地打起了转。
“砍绳,落帆!”柳六山在黑暗中拼命叫喊。周老先生教过他们船在水上遇强风时的处置办法。
一个随船护商的壮实汉子,未等六山话音落便呼地蹿上来,对着帆绳用斧头一顿乱砍。哗地一声巨响,风帆落了下来。
“危险!”柳六山眼快耳尖,他听见帆落同时,嚓地一声,桅杆也随之倒压下来了。他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一把猛冲过去,把还手拿斧头的壮汉扑倒在船舷边上。嘭嗵一声轰响,粗大的桅杆倒在离柳六山和壮汉身边不足一尺的地方。柳六山惊得浑身冷汗。同样受了惊的壮汉在船舷边借着暗夜微光盯着柳六山说:“谢了,后生子!”
“咯种时候莫讲客气话,快趴在船板上不动!”柳六山在风中手拉手扯着近看上去浓眉大眼、满脸豪爽的壮汉一同趴在船舱板上。
风还在呼呼怪叫。倒了桅杆落了帆的船还在江中的溜溜转。柳六山和身边的壮汉及另两个船工,伏在船舱底板上一动不动,心颤地等待着老天的处置。就在命悬一线时,奇迹发生了:一阵风鼓着浪,居然把他们连船带人送上了一片浅滩,稳稳地搁在了滩上!
柳六山正在庆幸自己命硬,滩边不远处传来了“救命,救命啦”的呼救声。
“是女子呼救声!后面那艘船翻了?”柳六山与壮汉都惊愕地望着滩前方。“嗵,嗵”两声,刚脱了险的柳六山和壮汉同时扑入了滩边的风浪中。壮汉看样子水性好。柳六山在湖州书院读书时,夏日也天天在魁星楼下的激流中戏水,他也不怕水浪。两人在几尺高的恶浪中浮沉起伏,拼命游入了离滩头十余丈远的一片破碎的船板中。借着夜光, 他们看见其中一块船板上趴着一个老汉,一个正在呼救的年轻女子死死拉扯着他。见来了救命人,老汉和女子眼中都露出了生的欲望。壮汉猛地扑上去,抓住船板就往滩头拖,柳六山则在后面使劲推。后生子情急中, 温热的手触到了女子柔软的身上,女子一阵颤抖, 柳六山感到她的身子在缩紧,眼里惊恐和羞涩的目光瞟向了他。他心里随之也异样地一颤,不由自主地缩了手,前面的壮汉立感船板变沉了,急得大叫:“推,快用力推!”柳六山牙一咬,再次把手伸上女子身体猛力向前推——风浪中救人,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船板终于被拖上了滩头。柳六山气喘吁吁,壮汉一上滩就瘫坐在浅水里。获救的老汉和年轻女子都喘着粗气,抬头感激地望着他们。年轻女子的目光,怯怯地触到了柳六山与她同样年轻的脸庞上,柳六山俊气的眸子正关切地扫向她,她害羞地低下子头。此时老汉喘气说:“月华,快拜谢救命恩人!”
年轻女子听言翻身起来,羞怯地对着柳六山和壮汉连连叩拜:“谢恩人,谢谢救命大恩!”
女子湿衣贴体,暗夜微光中, 丰美身段仍清晰可见,柳六山扯着壮汉不好意思地走开了。男女不便,且同在江中落难,要别人谢什么啊!
柳六山离开被救的老汉和年轻女子,和壮汉一起去查看他们货船的损失——船虽没翻,人亦无恙,但许多桐油桶滚入了江中,货受了重大损失。这首趟帮办洋务的生意亏了大本了哟!
不过生意亏了本,他却在风浪中凭自己的秉性意外地赚了“情”。
首先他交了朋友。他在断桅下果断帮其脱了险的壮汉名叫刘天道,是湖河会党圈里的人。刘天道也推崇洋务,与柳六山那位同窗的父亲意气相投。此次急运桐油,他与另一圈内人接信受托护助两位年青人到汉阳,不料暴风中反让柳六山护了。柳六山虽未入会党圈子,但回湖河后,刘天道把他视为了同过患难的朋友。
其次他被人百般青睐,并成就了他一桩美满姻缘。
滩头上救上来的那位老汉和年轻女子,是湖河桃花乡羞山脚下的一对父女。老汉姓邹,碰巧是柳六山老父一起参加过乡试同中了秀才的好友。其女名邹月华,刚十八芳龄。
这羞山在湖河城上游的资水边,是座横亘数百丈的不高小山。其形酷似裸躺害羞的美女。山下有镇子,盛产面条也出美女。邹月华就是一个知书达礼的不俗美女。邹家开了面坊。汉口兴洋务后,羞山镇的面条在那里很行销。此次邹老秀才运了一船面条去汉口商行,月华吵着要随他去汉口见见世面。邹秀才爱女,也就顺女意带着她随船出来了。不料江上起了恶风,他们的船撞上柳六山的桐油船,并随后被风吹翻在江里。要不是柳六山和刘天道听见了月华的呼救声挺身相救,他们父女俩恐怕葬身鱼腹了。
大难不死回羞山后,邹秀才时时记着恩人。月华更忘不了救她触过她身子的翩翩后生,常于夜半梦见狂风恶浪中后生那果敢而又有点腼腆的清瘦脸庞。在滩上被救时,她和父亲已一无所有。两位恩人却不但不要他们谢,在问清他们是湖河桃花乡人后,后生还给他们留下了回返的盘缠。父亲很过意不去,后生却憨厚而坦诚地说:“老伯不必介意,我们也是湖河出来送货的人,在外遭凶险,理当互相扶助啊!”当时,月华偷望着后生诚实的脸,心中一热,好生感动!
“到现在我们连人家姓么子叫么子都不晓得,如何去谢人家啊!”回来后,月华常对父亲遗憾地叨念。
邹秀才安慰女儿:“你放心,我会打听出来的,这份情肯定要还上!”
不久,邹老秀才从湖河城里回来欣喜地告诉月华:“打听出来了,年长的叫刘天道,是哥老会里的豪爽人,蛮多城里人熟知他,我已专程登门谢他了。这后生子就打听得费了力啊!他叫柳六山,是湖州书院名师周老先生的高足,还是与我同中秀才的好友柳老先生的儿子哩!”
“你谢人家了吗?”月华关切地问。
“还没来得及。”
“那我与父亲一起上门去谢他!”月华异常兴奋。
“这····”邹老秀才吞吐了:“你还是个黄花闺女啊!”
月华撒娇了:“我不管,我不管,人家冒死救了我嘛!”
邹老秀才为难了。不过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女呃,我晓得你对柳家后生思念不忘,这确实是个好后生。但一个女儿家不能自己送上门去。是这样,我与其父是好友,我把他们俩父子请上门来好吧!”
“那好,那好!”月华喜得跳了起来。
这一日,风和日丽。柳老秀才与柳六山俩父子乘一叶轻舟来到了羞女山下。之前,邹秀才寻访到了他们家里,对好友重重夸了六山,并要加倍奉还六山所赠盘缠。六山坚持不收说:“我与老伯父女都在江中遇险,互救互助为人之本份,老伯如此言谢,羞煞侄儿了!”
“我儿说得有理,见死岂能不救!”柳老秀才也笑着对好友说。
邹秀才愈发喜欢六山了。他顺水推舟对好友说:“我真不知该如何得体地谢贤侄,送钱财太俗,再多说谢话也表不尽意。柳兄啊,我请你和六山到我羞山下的寒舍一聚,设点便宴招待好友并感谢六山总可以吧?我那里青山绿水,景致极美,值得一顾呢!”
如此诚意,柳老秀才与柳六山俩父子都不好拒绝了。
船到羞山镇码头时,邹老秀才已在码头上迎候多时了。宾主见面,作揖打躬。一番礼谦之后,邹秀才把客人迎进了门。
厅堂里已设了茶点果品。月华正躲在通厅堂的内屋门后,眼睁睁地窥待着柳家父子的到来。
宾主进门坐定后,邹秀才抚须抿笑着向内屋喊了一声:“月华,家里来客了,来倒茶见见友伯,谢谢救你的恩兄啊!”
“好嘞!”内屋传出了清脆的女子欢答声。一阵响动后,月华婷婷而出。她手托茶盘,把三杯茶轻放茶几上后莞尔一笑说:“友伯、恩兄、父亲请用茶。谢谢恩兄江中相救!”说毕,她礼貌地躬躬身,并趁机用眼角扫瞄了 一下梦里不知思慕了好多回的六山,羞答着款款退进了内屋。
柳老秀才望着举止优雅、一脸甜笑,眼里透着沉稳和坚毅的月华,心里有点吃惊:想不到邹秀才还有咯样一个好女儿。柳六山救月华时,手触过她的身体,心中曾有异样感觉, 眼却一直不敢正看她。这次他斗胆看了月华几眼,心里也十分惊异:这女子原来这么窈窕靓丽、超凡脱俗啊!
柳家父子的神情,邹秀才都看进了眼里,他满心欢喜。月华进内屋后则躲在门后,两眼骨碌碌地把个柳六山再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个遍:后生子白净英俊,身材高挑,面庞略显清瘦,背脊笔直而硬挺,眉宇间透着聪颖和憨厚。“真是个好后生!”月华不由捂着嘴暗笑。
中午时,邹秀才拿出两瓶湖河人跟洋务之风刚造出不久、在汉口也很时兴行销的“湖河曲”瓷瓶酒,隆重款待柳家父子。月华则在厨房里亲手掌勺。开席时,月华面带微羞地出来上菜筛酒。柳老秀才在她退去时盯着她端庄秀丽的背影似不经意地问邹秀才:“令爱可曾许配人家?”
邹秀才就话反问:“柳兄有心为小女当月老?”
柳老秀才忍不住干脆开腔直言了:“犬子六山年二十,看样子比令爱稍大。我看这对儿女蛮般配,你我好友也门当户对,不知能否结个亲家?”
此话正中邹秀才下怀,他眼望脸红窘迫的六山说:“我与柳兄所见相同,只是不知儿女们是否两厢情愿啊!”
柳老秀才见儿子脸红得越发厉害了,便笑着对邹秀才说:“邹兄去问问令爱,我来问问犬子吧。”
邹秀才会意地进内屋去了。柳秀才问六山:“为父没有为你提错亲吧?”
六山脸红到耳根地颤声说:“父亲讲要得就要得,只是我救人不是为了娶亲,不会让人误会吧?”
柳秀才摆手说:“我们不强人所难!你邹伯不是进去问他令爱本意去了吗,我看她还蛮在意你呢!”
邹秀才进内屋还未开口,月华已满脸羞笑地连连点头。邹秀才笑不拢嘴地出来了,柳老秀才见状亦哈哈大笑。一桩好事就这样初定了。
柳六山随父回去后不久,柳家正式托媒来合了八字,而后下了聘礼。邹家则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嫁妆。
三个月后,柳家泥砖瓦房前坪里,鞭炮齐鸣,鼓乐喧嚣,一顶大红花轿把月华抬到了门前。来帮忙的柳银贵在屋内赶快按族中老人叮嘱,撑开一把油纸伞,遮住了柳家的神龛。李四海则守在门口, 不让新娘子进门时踩门坎,逼得柳六山把月华背进了屋。新郎新娘进门后,李四海和柳银贵等一伙光屁股朋友,更是按湖区风俗,在拜堂、喝交杯茶、入洞房“坐床”等礼俗中,把六山和月华闹得烟雾冲六天。不过,在喝新人连手端上来的“抬茶”时,因要讲几句“赞茶辞”,几个肚里墨水少的伙计,也被六山和月华难了一把。
“家爷”柳老秀才兴奋异常,他站在门口打拱作揖地迎客,穿梭于席面间喜笑颜开地劝酒。儿子学富五车归来,又娶回了一个如花似玉、温文贤良的好媳妇,柳老秀才高兴、乐意!他领着儿子、媳妇,一桌桌地在婚宴上谢亲、安席。酒喝得一杯又一杯不歇气,话说得连连不住腔,儿子媳妇劝不住,六山和姐夫代酒,他和宾客们都不肯,一直喝得被人抬到床上。
大喜也和大悲一样伤身,柳老秀才在儿子成婚后得了大病。因年事已高,劳累多年,六山和月华遍访名医也未诊好父亲的病。卧床一年多后,柳老秀才依依不舍地望着儿子、媳妇撒手西去了。临终前他叮嘱六山说:“你硬不愿呆在乡里了,就卖掉一点家里的田地,带着月华进湖河城经商去吧。不过经商有险,你要吸取教训,稳着点下脚啊!”六山与月华双双下跪,连连点头。书包 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二章 仁义处世 诚信经商
柳六山和邹月华的初生儿子和泰满周岁了。月华兴奋地炒了几个菜,准备了一壶酒,六山请了光屁股伙计四海和银贵,一起来庆贺和泰的“华朝”。
几杯小酒下肚后,柳家泥砖瓦房的堂屋里,不时笑声阵阵,但六山的笑声里裹着几丝沉重。
柳老秀才去世后,六山和月华承继了父亲留下的家业。因要为父亲守丧,再加上六山头回经商遭凶险亏了本,即使卖掉一点父亲留下的田地,他们  资金也不多,因而头两年俩夫妻仍在乡里起早摸黑,汗爬流水地发狠作田,想从田里下脚先多积厚一点兴家立业的底子。然而,两年过去,洞庭湖的老北风吹皱了少年夫妻的脸,六月间的黄火子大太阳晒得六山的嫩堂客黑古溜秋,父亲留下的家产却仍不见添多少。特别是儿子和泰出生以后,日子越发过得不活泛。
“看样子,我们不能一代又 一代死守在乡里作田了,要早进城去想办法立业兴家。”六山望着儿子嫰稚的脸,对月华、四海和银贵有感而发。
“进城做点么子事,立份么子业好呢?”月华也动了心。
“是呀,本钱不多,再经不得风险,也不能发不仁不义之财,进城先做什么好?”首趟桐油生意亏了本的六山端着酒杯,自言自语。
喝了酒,脸有点微红的四海跟着在思量。长大后,他立志经商。 这几年,凭儿时就有的灵泛和对经商的悟性,他在资水、洞庭和长江里迎风逐浪,贩土货,进洋货,生意越做越大。看到学问比自己强得多的六山还在守穷,他心里不是滋味。喝了几口闷酒后,他对儿时的伙伴说:“六山,柳老伯生前对我说过,你不擅经商,但这样久困乡里实在糟蹋你了。我看湖区出米,米是人人赖以活命之物,生意好做,你何不先到城里买两间门面开碾米行。资水河里划子多,到洞庭湖各县收谷方便,风篷船可以把米运向四面八方,你和月华发点狠,作兴搞得点名堂出。”
“做米生意也要不少本钱呢!”月华顾虑资金不够。
见月华嫂子在踌躇,边上的银贵喝了一杯倒口酒后断然说:“我卖了爷娘留给我的田地房屋,入你们的伙,随你们一起进城去!”银贵是六山的本家兄弟,家境比六山和四海都贫寒。现时父母都已双亡,自己又未讨堂客,守着父亲留给他的一石多田,早已不安心在乡里了。他常对六山两公婆说,只要他们搞么子新名堂,他都愿意搭伙当帮手。
“开米铺要门面,要买碾子要买61阅读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七章 花子举义 豪莽赴难
由于上年旱情影响,光绪二十四年春,湖河又暴发了可怕的春荒。
柳六山的同仁顺米铺和其它一些小米铺已无谷可碾,无米可卖。万利全等几家大米铺仍在囤积居奇。而李知县不但充耳不闻,还捂住官仓积谷不肯开仓赈灾,湖河人苦不堪言也怒火中烧。
一场风暴在酝酿中!
湖河城西北五十余里, 一个叫军山铺的小镇上, 聚满了湖乡饥汉。曾和柳六山在长江*过患难的刘天道, 已是哥老会堂主。此时, 他正在这里开山拜堂, 欲聚众起事。
一座古香古色的大祠堂里, 烟雾缠绕,烛光摇曳。堂前一个特设的神坛上方, 端挂着关圣大帝的英武肖像。神坛下站着威武的刘天道,两边簇拥地站着几个分堂主。大批会众一排排地站在祠堂后面, 神情肃穆。
“呜——呜”两支长筒子号吹开了拜堂的序幕。
“开山聚义,拜堂祭圣!”号声里, 一个司仪的壮汉一声大吼,唰地, 刘天道及堂内会众齐崭崭地向关圣帝跪下了。
“磕首!”随司仪指挥,刘天道率会众虔诚地向关圣帝行了磕拜大礼。之后司仪又一声大呼:“拜堂主!”这时已有人给刘天道搬上来了一张虎皮大椅,他在司仪的喊声中威严地端坐上了椅子。
“拜!”司仪喊声刚落,全堂会众均单跪单手撑地, 向刘天道山呼叩拜道:“愿随堂主替天行道!”
“兄弟们请起!”刘天道在虎皮椅上向众人抬手并呵呵地笑着。此时,司仪又一声大吼:“盟血!”
刘天道闻声率先走下椅,向神坛上的酒坛里割滴入了手腕上的鲜血。紧接着, 全堂每人都依次向酒坛滴入了自己的鲜血。司仪混和这些血酒后,领人给每个堂内人都分滔了一碗酒。
“盟誓!”随着司仪的喊声,全堂人在刘天道带领下, 齐整整地举碗齐眉,同声喊道:“替天行道,生死与共!”
“干!”刘天道率先喝完了血酒。
“干!”全堂人跟着一齐仰脖喝光了血酒。
军山铺哥老会的豪壮举动震惊了官府。湖南抚军闻报,饬令湖河官府和驻地巡防军严查。湖河知县李卓吾接令,立即领兵赶赴军山铺。刘天道因起事准备不足,避开官军锋芒,领着会众暂分散隐藏起来了。
没有抓到刘天道,李知县捣了哥老会堂会据点,拘捕了好些潜入城内,欲在起事时伺机内应的哥老会兄弟。哥老会被迫停止了公开活动,暗地里却在加快起事的进程。
此时,城内饥民及缺粮百姓与谷米商铺的老板们发生了冲突。冲突首先由讨米的叫花子引起。
春荒时节,无论乡下还是城里, 好多人家都断了粮,花子们乞食更加艰难。像喜瘫子这样的丐头,凭平时的结缘和自身的技艺,尚能在一些有米人家讨口食,而其它叫花子就没有这样幸运。他们往往使出浑身解数也很少有人能撑饱肚皮。
说起湖河街上叫花子们的乞讨手段真是五花八门。常见的有“莲花闹”唱讨,即趁商铺开张和富人办喜事之际,打着竹板,敲着竹梆,到富人门前放挂小鞭炮,然后现编现唱几段叫“莲花闹”的“四六句子”祝贺,讨几个赏钱;有“花棍送柴(财)”礼讨,即在商铺生意兴旺之时,用一根花棍挑两小捆干柴送到铺行里,并说上两句“花棍挑着柴(财),送入贵门来”的吉利话,商家是绝对不好说不要的,赶快“买”下图吉利;还有帮商铺洗门板,打扫铺前卫生,帮办红白喜事的人家洗碗捡场卖力气,然后讨点酬劳的“义讨”。然而,如果以上的“唱讨”、“礼讨”、“义讨”不成,甚而受到“非礼”、“非义”的待遇,会变成“强讨”。强讨最骇人的是“开天门”。所谓“开天门”,即强叫花左手拿刀,右手拿锤,在乞讨不给的情况下,把刀口正对自己的额头,一锤下去,打得头上血糊里达,然后歪倒在商铺大门口。之后, 他们有特殊药止疼止血, 下次再开又很方便。所以这一招不危及生命,但商铺很怕。然而,时逢春荒,花子们就是把以上招数使尽, 也很难在城里大多数人家和商铺门口讨到金贵的粮米,即使讨到了几个钱,也买不到米,只好把乞讨矛头对准了城里各粮行米铺。
这天,已无谷可碾,无米可卖的同仁顺刚打开大门,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强叫花拿把锈柴刀敲着根短铁棍,对着出门打扫铺前街基的银贵唱道:“生意隆,生意兴,老板今朝进千金!”
“进你的屁!”铺里没有生意做,银贵正没好气,见这叫花子面生从来未见过,又讲气人的反话,一肚子闷火扑地升上来了。
“老板老板莫发火,一升碎米打发我!”叫花子不罢休,继续“唱讨”。
“铺里早没米卖了,我们自己吃饭米还紧张,哪里有多余的米给你!”银贵不想搭理他。
“银贵,来,我们省点口给他一碗饭。”月华在里屋听见外面叫花子在闹,就打了碗刚做好的饭叫银贵给叫花子。
“咯点点饭不够塞牙缝,今朝要讨一升米!”年轻的小叫花一脸不屑地跟银贵较上了劲。
“讨你个鬼!”银贵火了:“春荒时节,你咯不通情理,今朝就是有米也不给你!”
“哎哟!哎哟------”叫花子左手拿刀,右手拿棍,对准额头就是一锤,顿时鲜血满面。他倒地一滚,在地上乱叫起来。
“么子事,么子事?”正在楼上理帐,盘算即使高价也要进点谷米应急的六山听见闹声,急忙从楼上下来看究竟。见是个面生的叫花子在开天门,就对银贵说:“算了,算了,莫对他吼,春荒时叫花子更作孽,就给他一升子碎米。”
“开了天门,一升子碎米哪个要,今朝不给两满升米不走人!”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叫花子愈发来了劲。
“小老弟,算了吧,我和喜爹是朋友,他本已给我们铺子‘罩了门’,但你既讨上了门,我们还是给你一点米,不让你白跑,你就莫太为难我们了!”六山手指大门上一张葫芦状的红纸, 和气地劝小叫花子莫闹了。这红纸是去年夏旱时,六山又省口给了花子帮两大袋应急米后,喜瘫子贴在同仁顺大门上为六山的米铺“罩门”的。湖河城里,凡由丐头罩了门的商铺,任何花子都不得上门乞讨。但这年轻花子看来是新进城还未“报门”的生花子,故而不识罩门符,在同仁顺门口生了事端,坏了花子帮的规矩。
“喜爹是么子人?我不认得。”年轻花子听六山提到喜爹,愣了一下,继而又强硬地说:“莫抬出不认得的人来吓我,今朝不给两升米,我死在这里!”
六山不免也上来了愠气,但还是强压下说:“银贵,去请喜爹,让这位小兄弟给个面子,不要再闹了。”
听老板反复说喜爹,小叫花子血污的脸上露出了怯色:这喜爹莫不是城里的丐头?自己还未去报门呢!
“不劳烦了,我来了!”突然,人群中响起了喜瘫子的懊恼声。只听见一阵梆梆梆的竹梆子声,喜瘫子带着几个壮实的花子分开人群,气呼呼地从人脚下球一样地冲滚出来了。原来,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花子帮的老花子,见一个不认识的年轻花子竟敢在喜爹罩了门的同仁顺商铺前瞎胡闹,赶忙去通报了正率众在“万利全”米行门前“静讨”的喜瘫子。喜瘫子听报后,暂歇了与万育生的较量,燎急火急地带了几个“执法”花子赶来了。
“不识相的家伙,开天门也不看看地方!该去的地方不去,竟敢冲撞对花子帮有恩的柳六爹!你没看见罩门符,瞎了眼啦!”喜瘫子一边怒喝着,一边举起手中的“杆子”就要狠抽闹事的年轻花子。这“杆子”可是权杖,可以严惩任何违反帮规的花子。年轻花子虽还未“报门”,但知其利害,吓得瑟瑟发抖。六山见状,赶忙上前替其讨饶:“喜爹,算了,杆下留情!这小兄弟面生,看来刚进城,不懂规矩,饿狠了想一下多讨点情有可原,饶了他吧!”
这时,喜瘫子身后一个老花子,见倒了“威”的小花子吓得可怜,而宽厚的柳六爹又不计较,便也跟着说情:“喜爹, 这小家伙不谙事,饶他初犯,让这猛子随我们去万利全门口戴罪立功吧!”说毕,又对小花子喝道:“还不快给柳六爹赔罪,向喜爹报门!”
年轻小花子听言赶忙向柳六山、柳银贵两人连连磕头:“老板,小的不识相,得罪了!”转而又向喜瘫子叩拜:“小狗子向喜爹报门了!”
喜瘫子本来很少动用“杆子”惩罚花子,今天动了肝火一则他觉得花子帮在柳六山面前丢了人,二则他正胸怀怒火与万育生在“斗法”呢。
上次万育生的“万利全”抢了柳六山“同仁顺”的生意,使六山和银贵吃了大亏,喜瘫子和一帮花子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早想找机会帮六山出口恶气。这次春荒,万利全等一些大米行, 变本加利地持续着去年夏旱时的囤积居奇,官府则迟迟不开仓赈灾,湖河穷人家都在饥饿中煎熬,花子们更是饿死了一片。嫉恶如仇、敢作敢为的“义花子”来喜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三天前,为解花子棚众花子之难,也为了不让万利全的万育生这些奸商太得意,喜瘫子带了六个花子兄弟到了万利全门前“遮门”。他让花子两两一伙,堵在万利全门前打莲花闹,敲渔鼓,拉弦唱小调。自己则扯着一个大米袋,静坐在门前逼迫万利全按规矩在花子们唱头五句前施舍米来。但万育生交待伙计们不理不睬,任由花子们唱嘶了喉也不给米,反正此时米是紧俏货,不愁无人上门。
喜瘫子与万育生由此而斗上了!头天喜瘫子空袋而归,他不吵不骂地率众离开了。但第二天,他带了比先天多一倍的人又到了万利全门前“热闹”了一天,仍无结果。到了第三天,他带了数十人在万利全刚开板子时就到了门口。这回他们不唱不闹,只静静地坐在铺子门口,一直坐到万育生和铺里伙计对他们怒目而视地关板子时才走人。
万育生看样子不把花子们放在眼里。喜瘫子怒不可遏。第四天,他聚集了全城近半花子围住了万利全。正对峙时,同仁顺门前外来的小花子搅了他的阵,他当然动肝火了。 “看在柳六爹为你求情的份上先饶了你这混帐东西!”喜瘫子对报门后的小狗子说:“你有胆量就随我到万利全门前去开天门!”随后,他对身后的几个老花子下令:“立即召齐全城花子兄弟,随我再去万利全!”
万利全门前,喜瘫子虽暂时离开了,大群花子仍不罢休地围在门前。花子的行动, 引发了大批饥饿和不得不用高价来买米的城乡百姓的同情与共鸣。他们由围观而自动声援聚集,不少人还带了米袋在门前高喊:“买米啊,平价卖米,莫赚黑心钱!”
万育生有点扛不住了,忙叫伙计们关大门。门口的花子和买米的人群一阵骚动。
此时,更大一群花子来了!坐在布墩上的喜瘫子撑着竹梆行在前面。见万育生要关门“免战”了,喜瘫子在布墩上对门前的几个花子大喊:“堵住门,莫让关!”然后一声口哨,他身后的花子群立时打的打竹板,敲的敲刀和铁棒,齐声唱了起来:
“竹板一打告乡邻, 春日开花花不红,
湖河四乡闹饥荒, 老板囤米黑良心!
霸行市,欺善人, 卖高价,吸血精,
官府纵容不管事, 花子虽贱心不平!
鸣不平,道不平, 今朝花子把理评,
乡邻百姓都挨饿, 为么子你还把米囤?
快开门,快开秤, 快拿升子把米印,
卖平价, 莫黑心, 再卖高价打烂你的门!
花子们唱着,敲着,打着板,哄地一声撞开了万利全半开半闭的大门。万育生见状慌了神,一边叫骂着拳打脚踢地往外推着挤进门的花子,一边叫店铺伙计赶快关门。混乱中,有花子高叫:“喜爹被门夹住了!”花子群一阵涌动,几个年轻的花子堵住欲关的大门,把死顶着门的喜瘫子抱了出来。小狗子等另一群花子则死劲挤进了门,一齐拿出锈刀和短棒,只听一阵“嘭嘭嘭”的闷响,十几个花子一头血污,齐崭崭地躺倒在大门内的卖米柜台子上。
买米人群和花子群的怒火都被引得火山一样喷发了。不知是什么人高喊了一声:“狗娘养的黑良心,砸呀!抢他娘的厮呀!”哗的一声,大门被人群推倒在地上,柜台上开天门的花子们嗖地翻起来,汇入愤怒的人群,一齐冲进了万利全的铺房里、碾坊里、谷仓米仓里。一斗斗、一桶桶、一仓仓的米和谷瞬时被抢得罄空,后面还有听到信后不断赶来的饥民。万育生和家人、伙计吓得仓惶逃往了县衙。
一个时辰后,几十个县衙调来的兵丁赶到了“万利全”门口,但砸铺抢粮的人群已逃之夭夭了,只留下了满地碎米。万育生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其堂客练地打滚,呼娘叫爷。边上有围观的人在议论——这是报应!
李知县怕抢风继续蔓延,一面调巡防军严密巡逻防范,一面捕捉闹事的花子和参与了抢米的人。当晚喜瘫子侥幸逃脱,但有的乡民、饥民被关进了班房,有的花子被打得死去活来。尽管如此,被抢的万育生还是恨恨地不甘心。他怀疑是受过他梗的柳六山, 怂恿喜瘫子带花子帮来闹的事,他对李知县哭诉:“李大人呀,小人铺子被抢不要紧,湖河不能没有王法呀!这柳六山因上次进谷与小人有隙,他表面儒雅,骨子里仇心重,是他挑起喜瘫子来------”
“要得了,要得了!”李知县不耐烦地打断了万育生的凭空臆断:“证据呢?没有证据我乱抓人?!”他不想惹这个麻烦。
万育生恨心难消,自己倒了霉,他不想让柳六山舒舒服服地看笑话。想了半天歪点子,还是老办法——他把逃生时抢带出来的一些金银首饰, 又暗地里送了好些给贪财的李大人。
贪婪的李知县有礼必收,但收了礼如何处置万育生无理无据的状告却为了难。这柳六山虽不是湖河街上有钱有势的大户,但宽厚仁义,口碑甚佳,随便抓他恐怕会犯众怒,弄不好还会激起更大的民变。不抓嘛,如何对送了礼的万育生交待?他思来想去,决定走走过场,把柳六山请来县衙,讯问几句,然后放他回去就是了。
六山还蒙在鼓里,丝毫不知他与喜瘫子平日的交往还会为他惹来麻烦。前日万利全被抢,他虽认为是咎由自取,但并未幸灾乐祸。倒是银贵连呼“报应,报应”,心里好生痛快。六山忧虑地制止他说:“万利全虽为富不仁,自招了灾祸,但饥荒未解,官府捂仓不赈还胡乱抓人,如此官不恤民,只怕还会有更大的变故啊!”当日,他让月华带着孩子回桃花乡娘家暂住,让五江和三河也回老家去避避春荒,他和银贵守铺子,反正当春已无生意可做,到夏收后再说。
岂料月华他们刚走不久,一群衙役撞进了门,不由分说地把六山强“请”进了县衙门。银贵又气又急,风风火火地赶往李四海的收购站去报信。李四海倒是和李知县为过往货物的厘金之事打过多次交道,熟知这位李大人的秉性。他安慰银贵说:“六山无事!”
六山确实毫无惧色,他要看看这李知县大人“请”他何事。自己一没当奸商,二没犯王法,三无不检点,有么子怕官的!
李知县见了六山却出乎意料地客气。他不在公堂问话,而是把六山“请进”后堂“赐座”面谈:“柳老板,本县今日请你进县衙实出无奈。有人告你怂恿花子帮闹事,本县并不相信,但也不得不为你辩诬。时下,本县只想当面问你,别人告你,是否事出有因?”
听了李知县的话,六山才明白今日被“请”进县衙是因为万利全被抢,有人怀疑他是幕后怂恿人,而这肯定又是万育生捣的鬼。他嗤之以鼻,一笑说:“你要是信人诬告,关我好了!”
“哎,柳老板你误会了,本县哪会如此糊涂轻信,请你来只是想听听你的解释,也好对人有个交待呀。”他口里说,心里在想:“真是个抠死理的书呆子,你随便说个理由不就了难了吗,我给你打圆场,你也要给我台阶下呀。”
六山终于听出了李知县的圆滑用意,于是就实话直说:“要说事因嘛,明摆着是万利全囤积居奇,有米不粜,高利霸市激起民怨为自己惹的祸,与我柳六山有何干系?我与花子们平日交往,纯为人皆常有的怜悯之心所至,他们此次抢米与我平日与他们的交往是风马61阅读 www.61k.com

第九章 洋风习习 湖风萧萧
从湖河城的南门口乘摆渡的划子过资水河, 可达河南郊野-片春开多树桃花的山丘。湖河人叫这片山丘为桃花山。桃花山又连着一片林木茂盛的长坡, 湖河人称这片长坡为桃花崙。
周老先生在生时, 最爱于春天来桃花山踏青, 在桃花崙的林中会友。在盛开的桃花丛中,看蜂飞蝶舞,听资水潺潺, 他心旷神怡, 宛若神仙。老先生曾嘱下辈和弟子们,他“百年”之后, 就葬在这里。固而他的灵柩遵其遗嘱, 没有运回他老家山镇, 就葬在桃花山上, 让老先生在这可近瞰资水, 远眺洞庭的秀美山坡上看着湖河的变迁。
每年清明, 大周老师都要来桃花山为父亲“挂山”, 柳六山等弟子则要来为先生烧纸钱扫墓。但庚子年北方闹义和团和洋鬼子打进京城后, 这里失去了先生生前喜欢的平静与安宁。
庚子之乱后的第二年清明, 大周老师和柳六山、符赣民等人来为周老先生“挂山”扫墓, 发现来湖河街上的挪威洋人, 在桃花山下的桃花崙, 建了座尖顶绿瓦的大教堂。昔日人迹稀少的桃花崙, 如今惊鸟乱飞, 人声哄哄。茂盛林木中还不时传来教堂里的悠扬钟声。这“洋钟声”和东边山上通惠寺里传出的古老钟声, 在空中嗡嗡碰撞, 叫人有点心乱。大周老师忐忑地对结伴而来的柳六山和符赣民说:“先父亡灵得不到安宁了哟!”
六山也有点惶惑:“我们自古有道教, 晋唐时域外又传进了佛教, 现在又来了洋教, 如今信教都要费番心思了!”
符赣民则说“走, 先到教堂里看看。”
一路走来, 三人看到,教堂外沸沸扬扬挤了好多凑热闹的人,进入教堂,里面却肃穆庄严。一尊钉着洋教中受难耶稣的十字架, 佇立在教堂祷告厅的前面,其后及两边墙上绘满了圣母等西洋宗教画。-个挪威牧师身披红色教衣站在耶稣像前,下面的一排排长椅上, 数百名皈依了洋教的教徒凝神端坐。钟声响毕,教堂里奏起了悠扬的西洋乐声。和着乐声, 教徒们虔诚地齐唱起了上帝赞美诗。这乐声和唱诗似能涤去人心中的不宁, 柳六山等三人也被唱得静下了心, 睁眼侧耳地等待下文。
教徒们唱完赞美诗后,只见洋牧师手划十字,一声“阿门”,即捧着圣经开始了讲经布道。教堂里, 数百个信徒和柳六山等前来观望的好奇者, 都竖起耳朵, 聚精会神地听这位洋牧师讲洋经。
刚开始,厅堂里所有的人都听得鸦雀无声。柳六山还在心里嘀咕: 看来,这洋人的所谓基督教, 也是劝人向善的啊!
听众的入神, 让挪威牧师来了劲。他讲了一些基本教义后, 话锋一转, 居高临下地说:他到湖河来, 是为了弘揚西方圣道, 广施上帝仁爱, 教化东方子民, 凡湖河归依了上帝的子民, 都要在他面前向上帝忏悔心中的罪恶。
听到这里, 柳六山坐不住了。他转脸问符赣民和大周老师:“这不是置我本土的千年儒佛道于不顾, 要掳华人为西奴吗?”
六山与洋教扭了劲, 感染符赣民也来了反感:“是啊,洋菩萨硬比我们本土的菩萨灵吗?”
大周老师虽也和二人一样, 舍不了老祖宗传下的纲常名教, 但他开通一点, 还想听个究竟:“莫急,他们也是一支教派,不妨再听听。”
接下来, 挪威牧师说他们在湖河建教堂, 是为了让这里的罪奴荣听上帝的福音, 拯救湖河人有罪的灵魂, 扫除这里的野蛮愚昧。
“洋人狼子野心, 越讲越邪了!”柳六山呼地站起来。符赣民、大周老师及数十个旁听者都跟着站了起来。
洋牧师有点慌了:“镇静,孩子们, 上帝的福音还没传完呢!”
“走,这洋人的胡说听不下了!”柳六山愤而离座。站起来的数十人跟着他退出了教堂。
出教堂后, 柳六山还感到心气不平。他邀了大周老师和符赣民,一起到县衙去告状。堂上, 柳六山气愤地对李知县说:“挪威人在桃花山占地建教堂, 散布异端邪说, 毁我中华纲常名教, 贬损我湖河人, 知县大人知否?”
李知县诧异了: 人真难揣度, 听过谭嗣同抨击纲常名教的演讲, 在维新变法风潮中变开通了的柳老板, 为何又如此古板地维护纲常名教, 而不能容忍洋教进湖河了?他解释说:“朝廷与洋人签定了《辛丑条约》,允许洋人到各地传教, 张之洞大人还饬令保护洋人教堂, 不得随意驱赶洋人。我一个县令, 纵使也像柳老板一样, 不喜欢这洋教, 但挡不住啊!”
三人无奈而怏怏地走出了县衙。柳六山心里还过不了拗: 难道这洋教也是顺天时而来, 对其只能纳之吗? 继而, 心中又涌上了犟气: 我横直不信咯东西,也不能让家里人信!
柳六山等人告状后, 李知县有点紧张: 这周老先生的弟子和继承者都接受不了洋教, 那反洋教的人, 在湖河恐怕有蛮多, 要是闹出了北方那样烧教堂杀洋人的“教案”, 可交不了朝廷的差了! 他赶快请驻军派兵守护挪威人的教堂, 以防不测。
总算还好,在官军的严密守护下,挪威人的“嘴祸”还未酿成“灾祸”。这导至他们放开了胆子, 继续肆意妄为。
这桃花山,聚满了湖乡山水的灵气,一向被湖河人视为风水宝地。山下建了个洋教堂,他们已如骨鲠在喉,但这不知足的挪威人得寸进尺,竟还想占下整座桃花山来扩教。
洋人极力笼络桃花山一带的教徒,又投李知县爱财之好,双管齐下地一边串通当地乡绅教徒不反对他们租山,一边又送礼又施压地让李知县最终同意把桃花山租给了他们,并在契约上写明:“湖河桃花山概付外洋管理,期限五十年。”对此,大多数湖河人本还不知情,是挪威人的张扬惹起了轩然大波。
挪威人租山成功后, 喜不自胜,立即向派他们来的“基督新教湘中信义会”申请款项,在山上建起了数十栋别墅洋房。此后每年夏伏天,湘中信义会组织各地神职人员及来华商人到这里避暑,开展“西人会”活动。洋人在山上一住数十天,鼓乐喧嚣,跳舞赛球,把个幽深宁静的桃花山闹得异音糜糜,洋风习习。
大周老师、柳六山等大多数湖河人都不能容忍了:这山上安息着周老先生等好多先人啊! 先有山民围山, 不让洋人上山寻乐。继而大周老师与柳六山等人邀集湖河学界、商界及佛教、道教等宗教界人士一齐向县衙申告,要求收回桃花山。李知县则拿出契约声言不好毁约,且有总督府“护教”饬令不好违抗,没有接受申告。事情闹到了省督衙门,湖南督抚又向张之洞请示,几经周折,在湖河人躁动不安、差点又有人要“起事”的时刻,李知县接到省巡抚衙门的明示:山可以不收回,但山上原有民居、坟茔一律不能拆迁, 且要体恤地方民意,山上不能再作洋人的传教与避暑寻乐之地,已有洋人房屋建筑,可让洋人开设医院和学堂。
正巧湘中信义会的教士、修女中有不少医护人员和教师,于是他们在湖河的桃花山麓, 利用已建房屋, 办起了教会中学和西式医院, 換了手段来传播“西方文明。”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春天,桃花崙上洋鼓洋号吹打得热闹非凡——挪威传教士倪尔生任院长的“信义医院”开张了。不久, 挪威人任校长的“信义中学”又挂牌招湖河人子弟入学。
洋人的基督教难为多数湖河人接受, 但西式教育的新颖, 尤其是西医能迅速治好中医难治病的神奇, 让湖河人挡不住诱惑。
信义医院刚开张时,连倪尔生在内,医院只有三名医生。倪尔生的夫人带着五名修女充当了护士。他们看病不拿脉,只用一块小白圆铁砣连两根皮管子塞进耳朵听人的胸口或后背。更神的是:不论什么病,他们不需病人到药铺去抓药和回家熬药,只需给病人吃现存的几粒“白丸子”或在病人的屁股上、手腕上扎进一根连着玻璃管子的针,灌进一点药水,病就奇迹般地好了。有见识的湖河人好奇之余有所疑惑,不解如此何以能治病,没见识的湖河人对倪尔生的“皮管子铁砣”能看病的传闻嗤之以鼻。尽管药费收得很低,但每天上门求诊者寥寥可数。是一个肚子里长瘤子的老汉, 让倪尔生的“信义医院”在湖河城里叫响了。
一个春雨潇潇的早晨,身穿白大褂,颈挂听诊器的倪尔生和他的医生、护士们, 正在医院里为病人不上门而烦闷,忽听桃花崙下人声嘈杂。一辆独轮的“土叉子”手推车上, 坐着一个肚皮凸起如孕妇的老汉, 正匆匆被他的家人推着向医院的大门走来。车后还跟着一大群看“稀奇”的人。六山在土叉子经过同仁顺时, 让哄哄的人群也闹得忍不住跟来, 想看看洋医生是否真有本事。
老汉得的确实是稀奇病:能吃能喝却刮瘦如柴,吃进的东西都喂了肚子里的瘤子。这瘤子吃香喝辣越长越大,直至让老汉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家人想尽办法遍访中医,但几百副中药下肚也奈何不了这要命的瘤子,反叫老汉求死不成,求生难得。听说洋人开了“信义医院”,家人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把老汉送来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出现奇迹,起死回生。
机会来了,倪尔生和烦闷的医生、护士兴奋起来:开膛取物是西医的拿手好戏,也是中医难以企及的地方,他们正好趁机让中国人见证西医手术,扩大医院影响,消除湖河人对西医的偏见和抵制。
倪尔生热情地接待了凸肚老汉。他告诉老汉和他的家人:老汉的病能在“信义医院”治好。 倪尔生蓝眼睛里的慈善和自信,让本已只求早死的老汉, 眼里顿时露出了求生的欲望,他的家人却将信将疑。见倪尔生指挥着医生、护士拿出了一些雪亮的刀子、剪子,他们又都面露疑惧。
倪尔生夫人连忙走来安慰老汉和他的家人,并告诉他们西医开刀有麻药,不会疼,尽管放心。尔后,倪夫人带着几个护士帮老汉擦洗了身子,把他放在担架上抬进了手术房。头罩白帽,嘴带口罩,手带橡胶皮套的倪尔生, 带着几个手托刀盘药剂的护士, 走进手术房忙了两个多时辰。
手术房门打开时,倪尔生和护士们都一头大汗,凸肚老汉却双眼微闭、呼吸均匀地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焦急等待的老汉家人和看稀奇的人, 都看到老汉的肚子已平了下去,他身后的护士手里端着一个大盆,盆里放着一个血糊糊的大肉瘤,足有十多斤重——这是从老汉肚子里取出来的。亲眼见证了倪尔生医德医术的柳六山, 被这洋人折服了!
老汉在倪尔生的信义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后, 自己走着回去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地在湖河城里引起了轰动。西医开膛取物、起死回生的神奇让亲眼见证了的人不得不信。自此,信义医院每天接待的门诊病人数量激增,住院求治的重症病人也日渐增多,再加上当年夏天霍乱流行时,信义医院倾力参与防病治病,和湖河人一起扼制了疾病的蔓延,使湖河人更是对“信义医院”刮目相看了。
不久后, 有能看见肉眼不能见的虫子的“显微镜”等各类稀奇古怪仪器,还教习洋文,且收费很低的“信义中学”,又让湖河人喜欢上了,纷纷让子弟停止读“老书”而把他们送来唸“洋书”。挪威人就此在湖河的桃花山与桃花崙站稳了脚跟,并在这里呆了近五十年之久。

庚子之乱后,朝廷与洋人签订的《辛丑条约》,让大批洋教士和洋商洋货涌入了长江沿岸和洞庭湖区,而各国与朝廷签订的《通商行船条约》,更让一艘艘吐着黑烟的“洋船”深入了中国的内河。资水河自然逃不出例外。
早在戊戌年以前,美商的“美孚煤油公司”的轮船,就自上海沿长江进洞庭来到了资水河。湖河人第一次看见了“大洋船”,也开始用上了“洋油灯”。此后,又有好几条洋船进来在资水河上跑货运。当年符赣民带“湖河曲”酒闯汉口,就是租的美商的新式轮船。而庚子年后,美商、英商、日商的轮船相继大批进驻洞庭湖和资水河各主要港口,侵占和把持了湖南内河的轮船客、货运输,大把大把的银子流入了他们怀里。其中最气焰嚣张的是日本人的“戴生昌”公司。他们几乎霸占了湖河的各条轮船客货运输线。
湖河人的眼珠子“绿”了!湖湘人的“蛮气”上来了。
首先是李四海联络已到湖河发展矿业的项锦云和戴老板,从上海购回了一条小火轮,变帆船和毛板船运矿运煤为火轮拖驳运,使资水河上第一次有了湖河人自己的“洋船”。
火轮首航这天,李四海的轮船码头上好一派热闹景象。
一条披红挂彩的蓝色新式轮船紧靠在趸船边,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由项锦云督造的,装满锑矿砂和粗炼锑块的大驳船,戴老板则给火轮喂足了他从雪峰山里挖出的煤。一套鼓乐班子咚咚锵锵地在码头上宣泄着他们心中的喜悦。
柳六山和柳银贵被他们请来了。一见面,六山就对四海等人竖起了大拇指。“干得好,几位老兄好气魄,毛板船换成洋轮船了!”银贵则手执一挂大鞭炮兴冲冲地对四海说:“四海哥,大发了,贺喜啊,这下子你跑汉口、上海就更活泛了!”四海、戴老板和项锦云三人嘿嘿笑得裂开了嘴巴。
符赣民和湖河商界的一些老板也纷纷前来祝贺。符赣民既高兴又冷峻地对四海、项锦云等人说:“几位老弟干得漂亮,贺喜了!水运兴旺是我们湖河兴旺之本,单靠帆船运货支撑湖河的工商业确实太单薄,这让洋人钻了空子,肥了他们的腰包,但仅靠几条火轮跑货运,还不足以抵御洋人独占我们的内河轮船运输业啊!”
“有初一就会有十五,符兄你也不要太急了,不甘心洋人独占我们的内河轮船运输业的血性湖湘人多的是,还会有人接着搞的!”项锦云乐观地回应符赣民的忧虑。
在贺喜的商界老板和人群中,有两人把项锦云和符赣民的对话深深听进了心里。一个是日商“戴生昌”公司的“彩霞丸”船长青木,另一个是资水河下首货物转运站的老板湖河本地人岳昌浦。
“戴生昌”轮船公司共有八条轮船在洞庭湖水系中跑客货运。“彩霞丸”是其中一条较大的客轮。近两年来,“戴生昌”公司用尽各种手段,把美商和英商的轮船挤出了资水河,已独占了湖河的轮船水运。听到湖河人自己买了火轮拖驳船,他们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四海他们的船首航这天,青木受公司派遣,夹在贺喜的人群里前来蚂蟥听水响,看看当地人的反映。项锦云和符赣民的对话及码头上湖河人的欢欣鼓舞, 叫他有点胆战心惊:中国人不仅有头脑,还蛮硬气呢!看来,公司不可小觑这一趋势了。
岳昌浦是湖河沧水铺人,在湖州书院和柳六山一起受过周老先生的教诲,家底殷实,生性好强。毛板船下湖河成功,岳昌浦紧随李四海之后,在资水河下首建码头和收购转运站,收购转销上水来的各类货物, 并兼营码头上的客货摆渡,沟通资水河南北两岸的客货来往。平日为收购转销上水货物,岳昌浦常与李四海有点龃龉,后立约划段,订立戒条,把沿湖河城区的河岸边地段划分为三段,他与李四海和另一熊姓商人, 各自经营一段而井水不犯河水,几年中倒也未发生大的冲突。这次李四海和上水来的有志商家率先购置了火轮拖驳船,打破了洋人的一统天下,他既佩服又有点失落:自己为何就没有想到这步棋呢?周老先生不是早就教诲过对付洋人, “十万豪商胜过百万劲卒吗”?论实力,他的家底比李四海强,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这次却让李四海抢了先,他有点遗憾。但听了项锦云与符赣民的对话后,他心中一亮:李四海和项锦云他们搞小火轮拖驳,我何不去搞大火轮客运呢?
三个月后,岳昌浦倾其所有,亲赴上海,从李鸿章大人创办的江南造船厂买回了两条崭新的两层坐舱的客轮。这两条中国人自己造的“洋船”, 一抵湖河的码头,整个湖河城乃至洞庭湖水系的各城镇都轰动了。
这回轮到李四海心里有点不对味了:“这姓岳的蛮傢伙比我还敢搞啊!”符赣民、项锦云、柳六山、戴老板等人则从心底里高兴:资水河上终于有中国人自己的轮船可坐了。戴老板还对岳昌浦拍胸脯说:“岳老板,轮船烧煤算我的,要多少有多少,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给你运来!”
日本人更坐不住了!戴生昌公司延伸已开通的航线,把原只从湖河开到临湖县的航班延至南湖县;并增开了沿西洞庭湖到常德、津市和沿东洞庭湖到岳州的航线,企图把洞庭水系里的各航线都牢牢地掌控住,不让中国人有插足的余地。
岳昌浦不理会戴生昌公司苦心孤诣的算盘,也没蠢到与日本人全面相争的地步。在符赣民和项锦云的参谋下,他用两条船专跑东西两个方向的短航线。一条跑湖河至省城长沙,一条跑湖河至紧挨洞庭湖的临湖县。这是两条坐船人最多的航线,日本人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把这两条航线全都罩死。
在岳昌浦的“湖河轮船公司”刚开航的日子里,他在码头上打出了“徒欲抵制外轮,非欲与国人争利”的白布黑字横幡,并从长沙弄来了一支湖南刚出现不久的洋鼓洋号乐队,让他的公司职员和轮船水手身着航运制服,举着“国人坐国船,为国争口气”的幡旗,在湖河的麻石街上轰轰烈烈也风风光光地游了一次街。
日本人的“戴生昌”公司也不含糊,他们也用青木的“彩霞丸”专跑临湖航线,用另一条“云霞丸”专跑长沙航线,意在挤压岳昌浦。
湖河的清晨,喧嚣而繁忙,南来北往的客,急走匆匆。路边上各式小摊鳞次栉比,有卖肉丝米粉的,有炸香葱油碗糕的,有蒸“发粑粑”的,有卖白糖豆腐脑的••••••满脸笑容、手脚麻利的摊主们为行色匆匆的商客、出门省亲的旅人、挑箩推车的力伕,提供花色多样的快餐早点。
“去湖河轮船公司坐船啊,船上免费供早点!”街上一群岳昌浦雇的小孩在大声叫喊,引得不少没有吃早点的商客, 往街西“湖河轮船公司”的码头而去。
“坐戴生昌公司的轮船去啰, 可免费带货一百斤,还发洋胰子、毛手巾!”另一群小孩也在声嘶力竭地喊叫,不少吃完早点的挑箩提筐的人, 又被他们引向了街东头的日本公司轮船码头。
商战白热化,岳昌浦没有惧色,也不准备退让。但日本公司的实力毕竟比他雄厚,在免费定量带货、票价打折的诱惑下,戴生昌公司渐渐把客源大都吸引过去了。岳昌浦的“轮船公司”与之对阵感到有点吃力了。
这时,斜刺里又猛然冲出了一匹黑马——临湖县里姓谢与姓肖的两位血气湖区汉子, 异军突起地筹资组建了“临湖轮船公司”,购置了两条客拖两用火轮, 投入了临湖至湖河的航线与日本人抢生意。
他们吸取了岳昌浦的教训,改变了其只能载客不能拖货船的短处,用客、拖两用船弥补了岳昌浦与日本人对阵的空白。
青木头疼了。票价再降会亏血本,送点小玩艺,时间一长也失去了吸引力。而岳昌浦的船大,乘坐舒适,谢、肖二人的船既可载客也可挂拖货船,中国人在湖河至临湖航线上又明显地占了上风。
青木准备孤注一掷。经向公司请准,他把“彩霞丸”从湖河到临湖的票价又降低了两成。为让公司少亏本,他把本以满载的载客量又增加了两成。这样一来,“彩霞丸”每次航班都是超载而行了。
祸事由此而酿成。
在一个起雾的早晨,岳昌浦的船为保安全,延迟开船。青木则趁机把客源吸去按时开船。一些急匆匆挑担背包的湖乡人只想早点到临湖,但这些性急和贪便宜的人没想到一场大祸正在等待着他们。
洞庭湖上的初冬早晨,雾气说来就来,说散就散,飘忽不定。“彩霞丸”在青木的指挥下, 超载超重慢腾腾地航行在飘忽的雾气中。远处,太阳躲在东边的雾幔里时隐时现,湖边的芦苇上几只乌鸦“哇哇”地怪叫着,似乎预示着某种不祥。
青木的“彩霞丸”喘着粗气,终于接近了临湖。一些性急的挑担人已把担子套好绳索扁担, 移到了将靠岸的船左舷边。这时,一阵浓雾飘来,一艘划子突然从雾气中冲出来,差点擦上了“彩霞丸”的右弦。青木赶紧下令转舵避让。但船太沉了,避让不及,划子擦上了右舷船尾,转舵又使船的重心.改变,挑担的人都站到了左舷边,超重而重心不稳的“彩霞丸”在和划子嘭的一声相擦中, 发生了向左倾翻的惨剧!
箩筐扁担飘浮在湖上,六十多人溺死在冰凉的湖水中。悲怆的哭声在临湖和湖河两地都震天动地地持续了好几天••••••
湖河和临湖都满城惊骇了!湖南全省都震动了!死者家人把戴生昌公司告到了县衙、省衙,要求赔偿。岳昌浦及谢、肖二位老板和柳六山、符赣民、项锦云、李四海等商界人士, 则联名敦促官府查封日本的戴生昌公司,禁止他们再在洞庭水系里营运。
然而,日本人猖獗,官僚们胆怯。
湖河县衙会合临湖县衙, 派员赴现场勘查核实“彩霞丸”超重超载, 顶雾航行, 酿成惨祸的事实后,慑于死者家人和民愤的压力,又联合派员赴戴生昌公司查处事故和传讯青木。趾高气扬的日本人, 仗着他们与大清北洋舰队过过招的“隅田丸”军舰, 此时已到了汉口长江边,有恃无恐地公然不许清政府的公务人员进入他们公司的大门。悲怆的死者家人和愤怒的湖河人, 把个戴生昌公司的湖河办事处, 围得水泄不通。带刀带枪的官兵只远远望着,不敢也不想去执行弹压的命令,他们心里也愤愤不平哩。
“中国人的命不贱!”“查封日本轮船,赔偿一切损失!”怒吼着的湖河人把戴生昌公司的办事处, 围了三天三夜。长沙的许多商人士子, 也闻讯赶到省督抚衙门声援请愿, 并呼吁湘人拒乘日本船。事情闹大了, 日本人不得不解聘了青木, 把他灰溜溜地遣回了日本国内,又赔偿了死者家人的损失,但绝不承诺退出他们已开通的任何一条中国内河航线。
湖河人提出的要求没有达到,岳昌浦和谢、肖等人的轮船公司今后仍然面临着外轮的竞争。但经此风波,外轮的信誉严重受挫,“国人坐国船”一时形成了风。
轮船航运业的兴起,催生了湖河邮政局。
有一天,“同仁顺”米铺外来了一个穿绿布衣服、背绿袋子的陌生人,在铺子门口大声问:“请问哪位是柳银贵柳老板?”
正在柜台子上卖米的银贵吃了一惊,不相信地问绿衣陌生人:“找我?”
“你就是柳银贵老板啵?”绿衣人打量着银贵。
“是呀,么子事?”
“信,南湖来的信,你的!”绿衣人从绿袋里抽出一封贴了花纸邮票的信,递给了银贵。
“我的信?谁托你送来的?”银贵十分意外。他心里猜想这只怕是荷花给他写的信,但怎么会让一个陌生人送来呢?他不敢接。
“我是湖河邮政局送信的。给你写信的人, 在南湖邮政所出钱贴了邮票寄来了这封信,你放心收吧。”绿衣人见银贵有点疑惑,口里一边笑着解释,心里也一边在笑:这柳老板,还不晓得有邮政局可寄信送信呢!
银贵恍然大悟,喜滋滋地收下信。六山和月华闻声从里屋出来,见银贵笑嘻嘻地拿着一封信,六山问:“荷花从南湖寄来的信?”
“你何解晓得?”银贵有点诧异。
“你呀,湖河邮局挂牌子都两个多月了,还不晓得,这点荷花还比你懂得多呢!还不赶快回信。”六山逗银贵,并催他回信。
银贵拆开信一看,和他一样识得点字,但墨水不多的荷花只写了两句话:“银贵哥,我想你,快点娶我吧!”银贵心里痒痒的,斗大的两行字里,映出了荷花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他赶快回里屋,背着六山和月华,用毛笔匆匆写了两行字:“荷花,我也想你。放心,我会尽快娶你的!”信写好封好后,他请教了六山哥如何写信封,如何去寄信。六山告诉他,街上的头堡、二堡、三堡都有邮政信箱和代办所,先买邮票贴在信封右角上,封好信投进邮箱就完事了,还告诉他,邮局不但可寄信,还可寄钱寄东西。
邮局真方便, 银贵好喜欢。自收到荷花从南湖寄来的第一封信后,荷花每隔几天就给银贵写来一封信,还时而给银贵寄来她亲手做的布鞋、内褂子,甚至连私房钱也瞒着哥哥寄来, 给银贵凑办婚事的费用。银贵呢,做生意之余读着荷花的信,就仿佛看到荷花那微胖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穿着荷花寄来的鞋,他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不久, “湖南官钱局”又在湖河麻石街上的头堡设立湖河子局,符赣民、项锦云、李四海等跑四方的商人们, 再不用带大量现钱做生意了。官钱局发行的银两票、银元票和制钱票, 可助他们把生意做遍天下。他们资金周转困难时,还可向官钱局借贷。
官钱局的设立,比原有的钱庄更方便了生意人,但“厘金局”的扩点增税却让商人、百姓都叫苦不迭:过资水河的外地货物,厘金局都要设卡征收过境税;本地商人的各项交易则要征收交易税;茶叶出境有茶厘卡;竹木出境有竹木厘卡;苎麻出境、矿产出境有麻、矿厘卡,只差天上飞过只鸟也拔毛了。加上官府看到湖河工商各业, 在戊戌年后又逐渐发达, 不时加征车船捐、烟酒捐、房捐、戏园捐、花捐马驴捐、屠宰捐等各种杂捐,让湖河百姓望着官府的“厘金局”眼睛都发绿了。
为便于与官府打交道,联合所有本地和外地商人共兴工商大业,调处一些纠纷,让商人们少点争斗, 少吃点哑吧亏, 经符赣民、岳昌浦、李四海与柳六山等人共同倡议, 湖河商人们决定依朝廷颁布的章程, 成立湖河总商会。
光绪末年的一天,湖河商界的大小商贾们齐聚“怡情花园”。他们中有岳昌浦、李四海、柳六山等这样的土著商人,也有符赣民这样的来湖河发展多年的江西老表大老板,还有像项锦云、戴老板这样一些新近从上水迁来, 在上水和湖河都有产业的工商业主。此外,一些常驻湖河的江浙、福建、安徽商人也来了。商界友人及湖河官钱子局、邮政局、厘金局等官府要员及与商界交往密切的人士也应邀出席了。
商界盛会,气氛热烈。“怡情花园”一楼青石铺地的宴会厅堂里,摆着几十张八仙桌,商界人士和应邀来宾济济一堂。邀集人符赣民、项锦云、戴老板、岳昌浦、李四海与柳六山等人站在厅堂里的小台子上,先后宣读了朝廷颁布的《大清商业总会章程》,说明了倡立商会的用意和议事程序,并征求与会商贾们意见。台下应声响起,一致同意。
嗣后,与会商贾们议定了商会促进工商兴旺、向商家提供生意行情、调处商界纠纷等职责。这些议程进展顺利,只是最后推举商会会董和正副会长时,与会商贾们就难以一致了。
柳六山等多人极力推举符赣民任会长,但符赣民以自己不是湖河土著为由坚辞不受。此外,无人再可获多数与会者的公认。符赣民等人只好叫“怡情花园”的老板给每张桌子配备了笔墨纸张,叫大家投票推选,然后计票而定。
一番折腾,几番斟酌。最后,岳昌浦以微略多数当选湖河商会会长,李四海当选副会长,项锦云、戴老板和几个外地商人当选为会董。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章 逐福求富 人往高走
湖河在庚子之乱后安定了几年, 六山和四海都催银贵快点把荷花娶过来。银贵却总是苦笑: “再等等!”
中秋节快到了, 月圆人不圆, 荷花有感而发地又寄来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 “银贵哥, 天上的月亮圆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圆呢? 姝子想你啊!”
寥寥数语, 看得银贵潸然泪下。 六山和月华见状不解地问银贵: “想得咯样苦, 何不早点把荷花娶过来呢?”
银贵嗫嚅地说:“父亲留下的房屋田地都卖了,这些年做生意又赚钱不多,我不能亏荷花啊!”
“哦, 你还是在操咯份隔夜心啊!”六山打断银贵的话:“不是还有我和四海哥吗?”当晚, 六山带着银贵去找四海商量, 四海笑骂了银贵一顿。他们商定, 立即迎娶荷花, 接亲曰子就定在中秋佳节。
六山两口子急急为银贵在城里寻找新房。
这几年, 随着湖河的稳定和逐渐恢复繁荣,生意人又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这里,街上的空房子可不好找,六山跑了四五天才跑出了眉目。
在他们“同仁顺”所在地将军庙的下首,有一个深幽幽的巷子,湖河人叫它“玉林巷”。早年,这里居住的都是一些玉器匠人和玉器商人,开了许多玉器铺子。前几年哥老会杀进城,玉器铺子大多被抄被抢,有不少玉器老板还遭了杀身之祸,“玉林巷”就此衰落而名不符实了。后来,一个名叫卜盈和的钱庄老板买下整个巷子及两边的房屋,在巷口开设了他的钱庄总号,巷内空闲房屋则用来出租。六山和卜盈和曾是湖州书院的同窗学友,但卜盈和这里有空房子他却没有想到。在寻房子的这几天里,有一日路过卜盈和的“盈和”钱庄,六山被学友叫进去喝茶,讲起找不到合适房子的事,卜盈和呵呵一笑:“怎么不找我呢?”
“你这里还有空房?”六山惊喜地问。
“正等着你来租呢,只是莫少我的租金。”卜盈和玩笑地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卜盈和这里却还空着一套靠天井、有天窗亮瓦、两间前后相连通的上等房,给银贵小两口做新房正如适合意。六山喜不自胜,赶快交了订房租金。第二天,六山和月华又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并配齐了住家杂物, 还在窗户上贴了窗花,门上贴了大红喜字。新房前的厅堂里则放置了香案、红烛和银贵父母的灵位,以备拜堂时用。当六山带着银贵看他和月华精心布置好的新房,问银贵是否满意时,银贵热泪直流,脑壳直点。他想,即使爷娘在世,也不过如此为他张罗吧!
四海则负责接亲的彩船、鼓乐花轿和迎亲的喜宴。他把他的小火轮擦得油光发亮,挂上了大红绣球,给银贵到南湖去接亲,并为银贵请好了湖河城里最有名的迎亲鼓乐班子,在怡情花园定好了酒宴。银贵把他和荷花近几年积攒的银洋全交给了六山和四海。但他知道,靠他那点钱是讨不回堂客的,全靠两位哥哥替他出力又出钱。
这一日是八月十五的喜日子。一大清早,银贵就登上了披红挂彩的小火轮。一顶花轿、三乘伴轿、一匹高头红马,四担湖区特有的专装迎亲彩礼的“鹅笼”,十几个礼夫、轿夫和一伙鼓乐手早已按四海的安排候在船上。随着一阵鞭炮和响铳,小火轮一溜长鸣,载着喜气洋洋的银贵和礼夫、乐手们劈波斩浪、鼓乐齐响地向南湖疾驶而去。
南湖县城里,荷花正在梳妆打扮。哥哥罗湖生站在边上又喜又怅地望着她。大脚的妹妹终于要出嫁了,做哥哥的放下了一块心病。但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陡然间就要离家与他分手,他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罗湖生的父亲死于湖区的洪水中,那年他才十几岁, 荷花才七岁。后来母亲积劳成疾也病亡了,他与妹妹相依为命。父母去世后,罗湖生终日在外奔波生计,经常把幼小的荷花一人撂在家中, 养成了荷花无拘无束的泼辣性格。她不肯包脚,罗湖生也舍不得逼她,让她光着一双脚在街上奔跑。
随着年龄的增大,荷花越来越能干,也越来越体贴哥哥。罗湖生在外辛劳,回家来,荷花已为他准备了可口的饭菜,他的衣服破了,荷花给他缝得结结实实,体体面面。要是罗湖生在外怄了气,忍气吞声地铁青着脸回来,荷花知道了会不顾一切地找上别人家的门去替哥哥出恶气。就是打架骂街,她都敢作敢为。这使“罗湖生有个大脚泼辣婆妹妹不好惹, 在南湖县城里传得蛮广,一则别人有点畏惧,而另一则也使人对提亲“罗湖生的老妹”望而却步。荷花好像无所谓,罗湖生却为此犯了心病。前两年荷花与银贵一见钟情,罗湖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巴不得好事快成。今天妹妹真的要出嫁了,多年的兄妹之情却又使他难舍难分。
“哥哥,你莫难受。你难受妹子心酸!”一身红衣,满脸喜气的荷花正欲把红盖头方巾搭上自己的头,猛然间在镜子里窥见了哥哥通红的双眼,喜气中陡然渗进了离绪。她扯下红盖头方巾,拿出腋下的手帕替哥哥揩干了眼角强忍着未掉下的泪花,然后退后三步,深深弯腰一鞠:“哥哥,妹子谢你十多年的照顾,我离家后,你快和嫂子成亲吧,要不是妹子不放心走啊!”说毕,鼻子一酸,一把上前搂住哥哥的腰,眼泪霎时流满了刚打完香粉的双颊。
“喜事,喜事!妹子莫哭!哥哥已有打算。”罗湖生赶快擦掉眼角又涌出来的泪花,强露出笑脸推开荷花说:“时辰不早了,银贵接亲的船也快到了,你赶快准备吧!不要担心哥哥,我与你嫂子早就商量好了,我们会把自己的事安排熨贴的。”
荷花未过门的嫂子姓聂,家住在洞庭湖南隅的湖洲子上。家中就她一个独女。早年,她的父亲聂老先生走南闯北做生意,成了南湖县有名的富户。罗湖生的父亲一直追随着他,是聂家最贴心的管家。十二年前,聂老先生乘船过洞庭,眼见湖畔泥沙冲积成的洲子越来越大。那里芦苇丛生,一望无际,虽荒蛮辽旷、人烟稀少,但土地肥沃、雨量充沛,实在是一片围垦耕牧的好地方。于是,他筹集巨资,向官府交款领照,然后筑堤修垸,领垦了万余亩湖洲荒地。罗湖生的父亲则呕心沥血地帮着他谋划管理,使“聂家垸”岁岁丰收,日益兴旺。在聂家之后,陆续又有大批富户豪绅进驻湖洲,领照围垦荒土,使大片荒芜的湖洲上几年间先后冒出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堤垸。各堤垸纷纷招佃垦荒,筑路相通,经数年,渐形成了人气旺盛,粮、棉、麻、鱼、大豆、油菜和甘蔗岁岁丰产的湖区富饶之地,引得四方商贾经常来这里采购各种湖区特产。
光绪十年,长江洪水倒灌洞庭湖,湖洲上围垦的垸子被汹涌而来的洪水冲倒了十之*。但“聂家垸”未倒!这是当年还年富力强的聂老先生和罗湖生的父亲带着垸子里的所有佃民拼死拼活,不惜代价,用粮谷堵口(粮谷遇水发胀),用沉船载石阻浪护堤的结果。为此,聂老先生失足滑入了水中,是罗湖生的父亲不顾一切地跳入水里,把溺水的聂老先生推到了堤边而由佃民拉上了堤坡,他自己却被翻滚的洪水冲走了。
劫后余生的聂老先生深念罗湖生父亲的忠勇,除寻回他的遗体厚葬和尽力抚恤罗家的孤儿寡母外,还向罗家提出要招罗湖生为女婿,但希望罗湖生能上门入赘,今后也好承继聂家的家业。罗家虽应了亲事,但罗湖生要侍奉老母,迟迟不肯上门,后又因荷花未出嫁,罗湖生也一直拖着未上聂家垸完婚,只说等老妹嫁后再讲。
现在荷花要出嫁了,罗湖生准备等妹妹离家后, 就变卖他在南湖县城里的所有家产,连人带资入赘岳家,去闯荡另一块天地。他知道银贵虽娶了荷花,但小两口兴家立业,还很艰难。他打算在湖洲上立稳脚跟后就想法助银贵和荷花自挑门户。此外,他在这万余亩的大垸里收了粮,六山的米铺也不怕空城了。
“来了!来了!”罗家的两个堂亲气喘呼呼地跑进了门。他们受罗家兄妹的委托,在湖边等银贵的接亲船。
“快,荷花快搭上盖头!湖生你快带人把嫁妆归整好,把鞭炮、鼓乐搞熨贴,莫出了罗家的丑。”两个堂婶子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催促罗家兄妹。
屋里屋外一阵忙乱。
“呜啦啦”、“咚咚锵”、“噼噼啪”,远处、近处的唢呐,锣鼓、鞭炮响成了一片。接亲的喜气洋洋,送亲的也热闹非凡。罗家的小院子和前面的巷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几个罗家近亲的小孩正候在院子的门后,只等着银贵一到门前就关门,不塞红包不开门,要调新郞倌的“味”。
银贵骑在四海为他备的高头红马上,身披红彩球,头戴插翎帽,满身喜气,一脸春风。他的身后是四个轿夫抬的喜轿和八个礼夫抬的彩礼“鹅笼”。吹鼓手们则遵照银贵“吹威武点,敲响点”的叮嘱,一个个吹打得摇头晃脑,满脸通红,几乎把唢呐都要吹炸,锣鼓都要敲破了。
进了熟悉的小巷子,银贵下马步行走到了围满人群的罗家大门口,大门却嘭的一声关上了。银贵赶快塞进了几个月华嫂子预先为他准备的小红包。嗵的一声,大门被小孩嘻嘻哈哈地拉得大敞四开,荷花盖着红盖头,由两个堂婶扶着款款站在厢房门口,罗湖生一身新衣地站在老妹身边。接受了银贵的礼拜和彩礼后,罗湖生领着银贵和荷花进屋跪拜了已亡父母的灵位,然后指挥抬嫁妆、捧嫁礼的伢子、妹子随在荷花和银贵的身后出门送亲。
荷花一出门,罗湖生作为兄长就牵着妹妹上了花轿。接亲、送亲的吹鼓手立马响连天地凑到了一起,颤悠悠的花轿就夹在他们中间。银贵直着身背骑着马春风得意地走在荷花的轿边,身前身后,鞭炮像煮粥一样。小巷子里沸腾了,南湖城里震动了。老少爷们都站在路边指指点点:“罗湖生的大脚泼辣老妹要嫁到湖河去了呢!”
红盖头下的罗荷花真想揭开盖头看看自己的出嫁场面。湖风吹动着花轿的布帘,她的心旌在摇荡;抬轿的礼夫颤得她心花怒放,她似到了喜悠悠的仙境。她相信现时自己一定很美,她盼望银贵美美地待自己一生。
湖边,小火轮汽笛长鸣,银贵领着接亲的队伍把花轿迎上了船,抬进了舱。送亲的队伍把嫁妆送上船后,下船在湖边使劲地吹打和放鞭炮。罗湖生和两个堂婶作为女方的高宾,乘着伴轿也随船前往湖河。
小火轮隆隆启动了,湖水在船尾涌起了两股巨浪。转瞬间,两股浪花又合成了一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拥抱在一起翻腾起伏。银贵站在小火轮甲板上,望着高天上飘逸的白云,望着水天一色、横无极涯的湖面,望着翻滚合流又冲向远方的浪花,心中思绪横溢••••••
父母逝世,银贵已孑然一身十余年,尽管六山和四海待他如亲兄弟,他还是不时有顾影自怜的感觉。现在终于立起自己的家了,今后有堂客体贴,甚而还有儿女绕膝了,想到这里,他心尖子痒痒,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船舱中的花轿,一股暖淌遍全身。但环顾茫茫湖面,他心中又一阵困惑:今后如何让自己的婆娘崽女都过上好日子呢?他心里没有底。自己成家了,再和六山哥合在一起经营米铺,不是长久之计,但单立门户,一时又缺少资金。这次迎娶荷花,已让六山哥和四海哥劳够了神,总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他们吧。
一路湖风吹拂、鼓乐喧闹, 荷花和银贵也一路思绪翩跹。太阳落山前,接亲的彩船靠上了湖河将军庙码头。
“同仁顺”的五江和三河带着柳家祠堂里的一些亲戚, 早就候在码头上迎接,并为新郎和花轿开路。六山夫妇和四海则候在玉林巷口等花轿和安排拜堂。
新郎领着花轿和伴轿进了玉林巷后,巷子被凑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湖河人向来爱热闹,尤其是太平年间,他们更是盼望喜事多一点。婚嫁之喜是大喜,男女老少都想来沾点喜气。他们想看看新郎的神气,想睹睹新娘的风采,想吃几颗喜糖讨点吉利。六山、月华指挥着五江、三河手忙脚乱地给街邻、乡亲们分发纸包喜糖,并请他们让开一点路,好让花轿进门拜堂。
四海担任婚礼司仪。他调摆鼓乐和新郎、新娘在红烛下拜天地、拜高堂灵位和亲亲热热地对拜。拜堂礼毕,伴娘把新郎、新娘引进了洞房,并安排他们在床沿上双双并排“坐床”。然后,伴娘递了根红绸花棍给银贵,银贵颤抖着手用花棍挑开了荷花头上的红盖头。盖头下的荷花此时真的似出水芙蓉,一双忽闪闪的大眼正含着笑深情地望着银贵,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花。那是荷花的喜泪啊,银贵心都醉了!他丢下花棍,站起来上前不顾一切地一把抱住荷花的头,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脯上,羞得荷花不知所措,笑得房里的伴娘和房门口看热闹的亲朋好友们前仰后合。尽你们笑!银贵就是不松手!是六山进来提醒他要喝“合卺”的交杯茶了,还要出来见亲友、“分大小”,收“拜亲礼”,然后再去怡情花园“安席”宴请宾客,现在还不是求欢的时候。得意忘形中的银贵这才蓦然惊醒而松开了手。望望已羞得满脸通红的荷花和周边还在大笑不止的亲朋们,已清醒的银贵不好意思地自己也傻笑起来。
这个憨子!六山和四海都想点他的脑壳,婚事程序还没有完呢,就这么性急了!他们吩咐伴娘先伴着新娘,然后叫上已喝了“交杯茶”和见了亲友分了“大小”的银贵, 陪着罗家“高宾”,一起沿玉林巷向怡情花园走出,那里还有“戏”要唱呢。
玉林巷有五十余丈深。巷子出口与一条和十五里麻石街平行的约三里长的后街相通。湖河人叫这条小石街为“古道街”。相传这条街是三国时的东吴都督鲁肃为屯兵所建。街道虽不宽,但甚是繁华热闹。怡情花园就座落在这条千年古街的中段。此时,天已煞黑,古道街两边林立的商铺、茶馆、书场、戏院和妓楼前的各色灯笼相照相映,富丽堂皇的怡情花园内更是红烛高悬,灯火通明。参加银贵和荷花婚宴的宾客们已大多到了,戴老板和项锦云受四海的委托正在张罗。四海事前告诉他们:南湖的接亲船不知么子时候到,到了还要先拜完堂才能让新郎来“安席”、开宴,叫他们先代劳陪客,莫冷了场。见四海、六山领着新人和“高宾”来了,已应酬了好久的戴老板和项锦云终于松了口气。
热闹的婚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银贵在六山和四海的引领下, 先照六山教的话谢了各位来宾,然后逐桌逐人地敬了酒。宾客们纷纷举杯祝贺,要不是六山和四海挡驾保护,飘飘然的银贵怕会喝翻在婚宴上, 让荷花久久地空守在洞房里了。
婚宴散毕,夜已深沉。送走宾客后,六山和四海等人簇拥着脸上烘热、心里猫急的银贵回到了玉林巷。有人还余兴未尽地想闹新房,看着抓耳挠腮的银贵,六山和四海把他们陆续劝走了。洞房一刻值千金啊,银贵早就急了呢!
新房内只剩银贵和荷花了,一对红烛无言地照着他们。荷花坐在新床上,仰头对银贵深情地叫了一声:“银贵哥••••••”,银贵没有回应,只捧起荷花的脸呆呆地望着。突然,他弯下身捧着荷花的脸一阵狂亲,继而发疯似地一把抱起了荷花••••••
千年古道街上,喧闹渐已沉寂。幽幽玉林巷里,皎月的银光透过天窗照在生生不息的湖河人已眠或无眠的床前••••••

银贵和荷花成亲后不久,罗湖生也到南洞庭的湖洲上当了新郎倌。
招上门女婿,聂家自然承办了全部婚事。欢天喜地的大婚过后,聂老倌子把对罗湖生父亲的感恩和怀念之情, 全报答在罗湖生的身上。他领着罗湖生走遍了聂家垸内的每一块垦地、鱼塘、牧场、61阅读 www.61k.com

第十二章 洪水滔滔 人祸哄哄
宣统元年(1909年)端阳,资水河里十分萧杀。
一连数日的倾盆暴雨,打掉了人们赛龙船的兴致。寂寥的河面上没有鼓声,没有锣音,不见一条龙船的踪影,只有哗啦啦的敦竹篙大雨,打得河里水花四溅,激起一片茫茫白雾。
“会要发大水了!”柳六山与儿子柳和泰站在资水河边的“同仁顺”米铺里,怔怔地望着将军庙码头下白濛濛的河面,心中充满忧虑,口里喃喃自语。
庚子年的*平息后,张之洞大人在南方励精图治,兴工商,振实业,回光返照般地维持了大清末世两湖地方的短暂安宁。这几年里,湖河及其周边的湖区、山区,粮食丰产,矿业勃兴,航运、通商持续发展,货物进出贸易通达全国,远至外洋。百姓安居乐业地过了几年不缺衣少食,不躲兵逃灾的日子。柳六山一家在小康中也过得蛮安宁。
和祥、和安已从湖州学堂毕业,进入了“信义中学”深造。在他们之后出生的两个妹妹和芝、和兰也进入了小学堂读书。当父亲的柳六山和做哥哥的和泰则辛劳操持生意,全力支持他们求学。母亲邹月华带着五江、三河两个伙计主内,每日也忙不赢。
前两年生意还好做。罗湖生和银贵在湖洲子上干得红红火火,每年保障了“同仁顺”的谷源,再加上“同仁顺”虽是小商号,但柳六山仁义经商,诚信处世,信誉卓著,使“同仁顺”的牌子在湖河城里也还叫得响。粮行里乐意与“同仁顺”打交道,箩行里愿意为“同仁顺”派最好的“力脚”,乡民镇民们也都喜欢来这里买米。只可惜柳六山要送四个儿女上学读书,每年要花去好多谷米缴学费,无法累积资金扩大生意,只能维持小本经营。
年年大年过到正月十五闹完元宵,就是各作坊、各商号、各铺面开工开业的日子,但也是各学堂开学收学费的日子。柳六山把仓里的谷,柜里的钱交完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的学费后已所剩无几,常常弄得冷火悄烟地关铺板子开不了张。好在银贵和罗湖生体谅他的难处,每年正月后都为他准备了一些存谷解燃眉之急。和泰则跛着脚奔走于湖洲和粮行之间,以“同仁顺”的信誉作担保,赊购点开张谷让同仁顺打开正月后的铺面板子。也难为这父子俩了。年年难熬年年熬,正月后总都把“开张”的难关想方设法地熬了过去,尽管熬得有蛮费力。
今年熬得更费力!不知么子原因,今年年初一开张,各粮行、米铺就都囤积谷米惜售。据说是“老班子”们看了天象,一些卜算的巫师们也打了卦,说今年是“凶年”,又会闹天灾,又会有人祸。这些不知何处流出的耸人听闻之言一时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闹得整个湖河城里及周边县区都人心惶惶。被*和灾祸折腾怕了的湖乡湖镇人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纷纷囤粮积谷以度“灾年”。和泰几乎跛断了脚也没在粮行赊购到谷开张。罗湖生和柳银贵在湖洲上消息不灵便,不知湖河城里的情况,仓里的存谷已被人上门套购去了一大半,等和泰来求援时,他们仓里的谷也告紧了。和泰好歹从湖洲上弄来了两船谷开了正月后的张,但因别人惜粜而“同仁顺”没关过板子,每日来铺里买米的人络绎不绝,没好久谷仓又告罄了。这时钱倒是有了,却不知再到何处进谷了,柳六山与和泰都十分心焦。
立夏以后,“老班子”和巫师们的话似乎开始在应验。连日的暴雨普降长江流域,从湖北荆江蜂拥而来的夏水倒灌洞庭湖,资水河涨西水了。
“不能坐在家里等雨停了。咯样的雨再下几天,山洪会发,堤垸会倒,又要淹死人饿死人了!”柳六山神色凝重,一脸忧郁地对和泰说:“我们要赶快设法再进点谷,要不自己都会没有饭吃了。”
“从哪里设法呢?银贵叔和罗垸主的谷仓里谷也不多了,湖河和周边县的各粮行都在惜粜,我们拿着钱也进不了好多谷啊!”和泰有点茫然。
“待为父再亲往南湖洲子上跑一趟,叫银贵在湖洲上其它垸子里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赶在洪水到来前搞几船谷来,要靠它救人救己的命呢!”柳六山望着如织的倾盆雨咬紧牙关对和泰说。
“咯样大的雨,还是我去吧。”已经十八岁的和泰不忍心已年过四旬好几的父亲再去这么劳累。
“你前不久刚去过,又脚跛••••••”
“没关系,反正乘船,我又不是蛋壳子!”和泰打断父亲的话,他不喜欢听“跛”字。
“那你要牢记两点:一是速去速回,二是叫银贵叔务必设法。”柳六山自知失言,只得由着儿子了。
“晓得!”
大雨中,和泰带了两条“宝庆帮”里的空船,一日一夜冒雨急撑,在天将拂晓前赶到了南湖洲。
雨已暂时停歇,湖洲子上人声鼎沸,鸡飞狗跳,一片紧张繁忙。人们在赶61阅读,廖湘云虽溜走了,但再有乱党进来,岂不是送死!我谅他们不会有这么蠢。”
柳六山听出了石统领的暗示语气, 这叫他对此人捉摸不透。
正说话间,上水木排从不远处划过了汽船和柳六山的竹篷船,正向前划。
“妈那个巴子,停排,停排,接受检查!”北洋军官发现了木排,又汹汹地吼叫起来,粗野的吼声在暗夜里特别刺耳。
木排上的人好似没有听见,排仍在向前走。
呯!呯!呯!几声尖厉的枪响,木排停了下来。嘟嘟嘟,汽船丢开柳六山他们迅速向木排靠了过去。
“聋耳啦,要你们停排受检为么子不停?”石统领也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老总,咯是走下水,排一下子停不住啊!”排上只有四个排古佬,一个头缠白毛巾,看样子是老大的人手扶着橹答了话。
“你们夜里走么子排,不怕触滩翻排散排吗?”石统领在北洋军官的示意下用本地话问排上的人。
“咯一段水路宽,路熟,晚上船少排少,清静。到了前面的‘刘公滩’,我们自会停排等天亮再走。”头缠白毛巾的排古佬话答得合情合理。
“排上的棚子里还有没有人?有什么东西?”北洋军官也发了问。
“没有了,就我们四个。棚子里只有铺盖、锅灶。”
聚灯扫过木排,扫进排上的棚子。除了排尾搁的一条丈多长的小划子外,北洋兵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这小船是干啥的?”北洋军官问石统领。
“排上搁小划子是常事。排有时不便靠岸,小划子是用来备排上人上岸买东西的。”石统领解释。
“走!”北洋军官挥了挥手,汽划子嘟嘟地转了个弯,又向下水巡逻而去。
柳六山父子松了口气。汽船渐渐远去后,柳六山拗不过儿子劝阻,进舱暂歇。和泰站在船头红灯下代替父亲继续 聚精会神地扫视河面。刚才的插曲叫他们越发不敢松懈。
木排上的人在汽划子走后似乎受了惊,他们停了浆橹让排随水自流。
“爷呃,快看!”和泰突然惊喜地叫起来。柳六山赶忙钻出船舱,只见一艘小划子箭一样地向他们划来了——那是前面的木排上放下来的划子。
小划子越划越拢,红灯下, 柳六山隐隐认出了划子上使劲划浆的人正是李唐。他头缠白毛巾,一身短衣,一副排古佬打扮。柳六山不觉又惊又喜。
划子靠上了柳六山的船舷,红灯下的柳六山父子, 也叫划子上的人惊喜和诧异:“六山,何解是你啊!湘云呢?”
“先上船,上船再细谈!五江、三河,拿吃的,和泰,去拿酒!”柳六山忙不迭地发话。他与李唐自恩师逝世后就一直没见过面,今夜咯样戏剧性地相遇,他真是喜出望外。
李唐把划子拴在柳六山的船边,跃身上了竹篷船。船舱里的酒菜叫他口水直流。他望着忠厚义气的学友笑笑:“六山兄弟真替我想得周到啊,我实在饿得肚子皮贴皮了。”话毕,狼吞虎咽起来。
他已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在廖湘云回湖河建立军政府之前,他已在宝庆策动那里的巡防营起义,先机占了宝庆城,成立了军政府,尔后又分兵进了宝新县城,与后来湖河的廖湘云, 把资水河两岸都变成了革命党人的天下。
谁知孙中山去职,袁世凯就任民国大总统使风云突变。汤芗铭率北洋军督湘,形势更急转直下:国民党员和湖南革命元勋纷纷被杀、被撤、被捕,议会被解散,专制和血腥笼罩着三湘大地。他也和廖湘云一样被免职通缉,只好暂避入了由哥老会兄弟占据着的、一座叫云台山的山寨里。
前不久,他在云台山寨中接到了廖湘云的秘密联络通知,约他从水上潜来湖河共同再举事。他不敢明目张胆乘船,与山里哥老会兄弟商议,决定化装成排古佬, 随他们下岳州的木排一起来湖河。
不想这一路到处刀光剑影,他们不便上岸,几天里排上食物被他和另外几个山里兄弟吃了个精光,只好饿着肚子走排了。
“湘云怎么没来?”李唐吃了点东西后疑虑地问。
柳六山摇了摇手:“你莫急,他没有事,只是现在不在湖河,去了上海了。”
“何解?他约我来,自己走了,怕死?”性躁的李唐老大不满意。
“不是!不是!你们的计划已走漏了风声,很多人都被抓进了班房,廖兄也受到了追杀。他说原计划只能取消,临去上海前托我无论如何要代他在河上堵住你,不让你上岸进城,叫你暂避他处或去上海与他会合。你今夜若进城,肯定会自投罗网,为此,我已在咯里等了你大半夜了!”
“啊!”李唐在湖风中倒吸了一口冰凉的腥湿气,感激的目光投向了柳六山:“六山,真的多亏了你了!”
“没事,没事!我虽未与你们同路,但岂能眼看你们受害!”柳六山摆摆手平淡地说。“你当下如何打算?”他又担心地问。
“看样子,进湖河城已没意义了,我想排放到岳州后返回长沙,再联络在那里坚持的革命党人见机行事。”
“你要小心哟, 长沙杀了好多人呢!” 柳六山不便多言,对革命党的活动更不便多问,只提醒说:“咯里不能久留,巡逻的汽划子再打倒转就麻烦了,先赶紧离开这危险之地再说。”
“这倒是!多谢六山兄弟今夜给我送信送吃, 先别了。”李唐握住了六山的手:“我们后会有期,不要好久,我肯定会回来的!”
“慢点,还多带点吃的到排上去,排上还有几个兄弟肯定也饿了,你们还要赶路呢。”柳六山赶忙叫和泰拿了个竹篮子,装了一些米面、酒菜塞到了李唐手里,然后,把李唐送下竹篷船,目送他划着小船上了木排。
朦朦暗夜中,木排顺水加快了移动。柳六山叫五江、三河取下船杆上的红灯,也缓缓摇动了自己的船。书包网 www.61k.com

第十五章 鬼魅窃国 义士舍命
民国四年盛暑,湖河城里特别沤热。南洞庭湖里吹过来的湖风湿烘烘的。一群群尖嘴巴的细蚊子, 嗡嗡地在人们汗巴巴的身子周围鼓噪,似乎要吸干人身上的血。
大周老师躺在书房里的竹凉板上, 摇着把大蒲扇, 碾转反复, 心里十分烦闷。湖州学堂早在一个月前就放了暑假,他因为要整理自己研究的楚风古韵,一直呆在龟台山上的书房里,没有回山区老家去。但近日来,闷热潮湿的天气和动荡不安的时局叫他心神不宁。
面对急剧时变,昔日老父亲的学生, 一个个都在为“治国平天下”而奔走呼号,反衬自己死守书斋也太迂腐和麻木了。入夏以来,报上连篇累牍地披露北京正在“筹安”,欲把辛亥志士流血换来的民国共和政体, 复辟为前清曾颁诏欲行的“君主立宪”政体。皇帝逊位已多年了,还有人劝袁世凯再登基当皇帝。这岂不会再惹起兵变血祸,让流了的血白流且还要再流血吗!特别是湖南也在起哄,昔日曾参与扼杀湖南维新、多次诘难辱骂先父周老先生的长沙劣绅叶德辉, 居然也拥护起“君主立宪”来,并以省教育会长的身份当上了湖南的筹安会长。长沙学生反对筹安,反对袁世凯与倭人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叶德辉竟然以教育会长之威势强力阻挠,致使有爱国学生愤而投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在书房里坐不住了,总想向人吐出点什么心臆,以解心中郁闷。
正好,这天,古道街书坊里的熊老板, 客气地来找他这位湖河城里的“学问人”,出重酬请他写篇《时评弹词》,给书场吹进点新风,招徕更多客人。大周老师谢绝重酬,不收分文,但申言:要他写可以,写了就要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照样弹唱。熊老板一口应承。但大周老师还是不放心地说:“我的弹词语涉当前时局,可能冒犯当今权贵,你不怕吗?”
“你老人家不会直接骂袁世凯、汤芗铭啵?”熊老板问。
“我当然不会那么直露。”
“那怕么子呢!客官们爱听的就是针贬时弊的时评弹词,你老人家敢写,我就敢让艺人在书坊里唱!”
“好,痛快!”大周老师当即高兴地提笔凝神,不消一个时辰,一篇荡气回肠的《时评弹词》就一挥而就了。熊老板郑重地捧着这大学问人无偿为书场写的弹词,立即回去找艺人抓紧排练去了。
这天下半日,熊老板来通知大周老师,当晚书场唱完《说岳全传》后就穿插弹唱他写的《时评弹词》,请他莅临观听指正。大周老师欣然应允前往。
傍晚时分,西边的太阳缓缓落下,天上的晚霞把古道街后一方叫做“鹅羊池”的水塘, 映照得通红通红的。塘边的露天书坊里,已摆满了一排排竹睡椅,椅下还连着踏脚搁鞋的竹蹬。竹睡椅的前面搭了一个有棚的竹台,上放条桌靠椅,那是说书人的台位。几个跑堂的小伙计正在那里打扫卫生,擦抹桌椅,准备茶水。一些向书坊交了“进场费”的卖香烟、槟榔、瓜子的小贩已早早地候在场子四周。场外,已陆续有书坊瘾君子进来抢占靠近说书棚的前几排座位了。
大周老师讲“斯文”,他没有咯性急。吃罢晚饭洗完澡,再略事歇了下汗气,他才摇着大蒲扇,穿着件无领的香云纱短袖衫和穿了条桩子短裤,闲适地踏着一双木拖板,呱哒呱哒地来到了“鹅羊池”塘边。
湖河城里的露天书坊, 是夏日休闲的好去处。特别是古道街后“鹅羊池”塘边的露天书坊,更是湖河人在炎炎夏日里静心敛气、消暑怡神的好地方。大周老师走进鹅羊池露天书坊时,百十张竹睡椅上都已坐满了和他一样摇着大蒲扇的人。他们正一边摇扇驱赶蚊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前面竹棚里手捧月琴的说书艺人, 说唱“湖河弹词”,间或还嗑点瓜子喝口茶,闲适而惬意。
“湖河弹词”, 是湖河城里一绝。它虽是清嘉庆年间从长沙传进来的,但经湖河艺人改进,已独具湖乡特色而迥异于长沙原来的“弹词道情”了。
湖河弹词既唱历朝历代的古典故事,也叙当世当今的时事时评。它把弹唱、道白、说唱、表情集于一身,语言通俗易懂,唱词合辙押韵,说唱抑扬顿挫,极富表现力。弹唱艺人由书坊老板有偿请来,可一人独坐书坊唱两三个时辰的场子而不会使人厌倦,若由两人对唱,则更丰富了表现力,使人乐而忘返,暑烦尽消。艺人大多为聪慧的盲人,但也有心明眼亮的高手。他们“怀抱月琴,口吐圣贤”,劝善人间,针贬邪恶,嬉笑怒骂,声情并茂,常使听书人又哭又笑不能自已。
大周老师进书坊时,场子里正在说唱《说岳全传》的结尾篇。见睡椅上都已坐满了人,他只好暂时站在后面。书坊熊老板瞄见了他,立即叫小伙计在前面加了一张睡椅,自己则歉意地走上前来请他到前排就坐,并叫小伙计泡了杯好茶和递上了一大包椒盐南瓜子。
大周老师入座不久,竹台上的盲艺人唱完了《说岳全传》下台休息。稍候片刻,他又重新上台把惊堂木一拍:“各位客官:才表罢岳武穆精忠报国,风波亭浩气犹存于心,古往今来世事相通啦,借这浩气我再唱唱当今的呀”——“嘣嘣”,盲艺人拨了两下月琴弦,缩紧了听众的心弦,然后紧接着唱道:“湖湘呀英啦啊哈啊雄!”
台下的听众赶紧又竖起了耳朵,有的还从睡椅上直起了身子。只见盲艺人睁大没有光但却似乎有爱有恨的瞎眼,向竹台下他看不见但能感受到的众多听众铮铮说白道:“湖湘大地,钟灵毓秀,自古英雄辈出,铁骨铮铮!古有屈子忧国投江、贾生论政舍命,近有曾公乱世扶国、左公塞外鏖兵。今朝更有一代英豪舍生取义,为国尽忠!请听呀”——“嘣的嘣的嘣的嘣”,盲艺人弹响了月琴,清脆的琴声撞击得人的心尖子都在跟着一起共鸣。台下所有听众都屏气凝神地听他边弹边唱道:
“武昌城头起惊雷呀,中华大地会风云,      
帝制已去共和兴, 政制更新民心振。      
亘古未有新鲜事呀,三湘儿女争舍命。      
长沙黄克强,   喋血汉阳功兴伟,      
桃源宋教仁,   砥柱国会正义伸。
天下多义士,   湖湘尽英雄,
一腔报国血,   神州日月新。
谁知风来雨骤起, 祸起萧墙源自明。
志士饮恨头颅断, 湘水流泪哭忠魂。
北方有鬼魅,   南方有妖影。
这真是呀“——嘣嘣嘣”,盲艺人猛然拨了三下琴弦,一双瞎眼向上一翻,正要再用道白痛斥挂羊头、卖狗肉搞假共和、真专制的人时,场外脚步杂乱地冲进了一队枪刺晃晃的北洋军。领头的又是那个61阅读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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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与你无关全文阅读 作者: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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