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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狗-人与狗

发布时间:2017-10-18 所属栏目:散文

一 : 人与狗

  我家有条小狗,叫白白,白色的毛,软软的。胖乎乎的身体。小白很贪吃,一大碗骨头汤都不够吃。

  一次,小白犯了错误,我惩罚他一顿不能吃饭,小白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说:看我也没用。小白带着委屈的眼神回了房间。看着它的背影。我有地儿后悔。可是一忽儿会。我到爸爸的卧室拿东西。看见白白抱着爸爸的拖鞋一顿狂咬。弄得我哭笑不得。

  一次我带白白出去走走,走了一忽。白白不走了,我知道它又饿了。不能再浪费我的零花钱了。刚要走。白白竟像小孩子一样撒娇。没办法又得破费了唉!我到附近的商店买了包火腿肠。回来时我惊呆了。一群小鸡在马路吃一些路人洒下的米。一辆大卡车飞奔而来。快要撞上小鸡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白向小鸡冲去。我被白白这种气概震撼了。手上的火腿肠不知不觉的掉落在地上。小鸡被白白吓跑了,白白自己却牺牲了。我跑过去抱起白白。眼泪流了下来。我把白白埋在河边。

  一只狗为一群素不相识的小鸡献出生命。再看看人一个个贪生怕死,有几个好人啊?一篇报道一名女子不慎落水,周围聚集了几百人。无一下去救人,无一打110。女子使劲力气后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难道人还不如狗吗?

    白桥乡中心小学五年级:侯永恒

二 : 庙与狗

我依然还记得,我那将永远也不会知道死活的叔叔,至于他那条顺着铁轨流浪而来的独眼大狼狗,或许已经死掉很久了吧!在很久的前面,那只独眼的大狼狗总是喜欢蹲坐在马路的旁边,它背对着广阔的田地,呆愣地望着一棵大杨树倒映在油漆马路上的婆娑树影。它的独眼会让你觉得它是在思考,而你从不会在一条坚毅的狼狗身上,看见它顾影自怜似的哀伤。在我很小的时候,香村的西城墙尚未被人拆毁,它破败得就像韩老爷那些糟朽的牙齿。夕阳总要摸着秋收后的田野,撞在老城墙的肚皮上。它的呼吸漫过那一棵庙门前的小柳树,造就一条迎风舞动的鬼鬼祟祟的黑影。关于那座破庙,我只能说,我将永远对这种建筑心存恐惧,就像对人生旅途中未知的一切。

我叔叔的故事,就是从那座破庙开始的,也是从那座破庙结束的。

我叔叔毛三刚从部队退伍回家的那阵子,总是把他的两个大眼睛瞪得溜圆,你看着他从远处走来,就像是看着一只成了精的大老鼠。我叔叔总是腰板笔直地行走,他从人前经过的时候笑容矜持,并且他留着精短的头发,浑身上下都跳动着天顶阳光那明亮而晶莹的颗粒。

那个时候我叔叔就是我的骄傲。我总是学着他的样子,把身板挺得比搓衣板还要直地行走。我经常用飞小石头的把戏来攻击我同学的后脑勺,并且在他愤恨离去嘴巴里嘟囔着要去告诉他妈的时候,揪住他的衣服领子。我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找你妈有什么用呢?你想想,你妈又打不过我叔叔,我叔叔就是毛三,毛三能用手掌劈开砖头的,他的武艺可是高强啊!我像背乘法口诀一样地说出这些充满威胁的话。这时他便就会垂着头,默不做声站在那里,直到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下他,他才会慢慢走开。

这样的结果怂恿我继续变质,我有恃无恐地进行着我的恶劣把戏,总是在两个裤兜里塞满小石头。我腰板笔直地在香村里走来走去,走一段路程还要停下来提一下裤子,因为那些石头总是使我的裤腰脱离肚脐。我举起手与那些孩子亲热地打招呼:你们好呀!这时他们就会像躲避瘟神一样,“哄”地跑开了,你又会觉得他们像一群炸了营的母鸡。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几乎都没有在学业上取得什么进展,只有我是个例外。他们曾与他们的家长一起埋怨我和我的父母,说他们孩子的脑袋都是小时候被我用石头给打坏的。他们说,现在你家孩子上了大学,这对他们实在是不公平,以后到你家小商店里买东西时要价格便宜一些,要不就上法庭起诉你们家,呵呵。(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这就是我叔叔毛三最初带给我的影响。

香村的人那时都是这样认为的,我叔叔毛三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是活雷锋,是孩子们争相学习的好榜样。实际的例子确实是举不胜举的,比如,我叔叔曾经奋不顾身地从太子河里将那个快要淹死的孩子救上岸,就是那个比我大十岁的小黑,虽然小黑本人对我叔叔的英勇行为并不感恩戴德;比如,我叔叔就像赵本山的小品提到过的那样,还给寡妇挑过水;再比如,我叔叔毛三曾热心地帮助赵三家推动那个铁犁耕地,顶着硕大的太阳,汗如雨下,等等。就像这样的例子举上一百年也举不完。

后来他们就不这样说了,他们说,我叔叔曾经奋不顾身地跳进太子河,救那个快要淹死的小黑,其实小黑是我叔叔给推下河的。小黑本是个懵懂的不甚精通水性的少年,而这样的少年毛三却把他给推进了太子河,企图让他与自己一起畅游,这是多么卑鄙的行径,没有告他谋杀就算不错啦!还有,我叔叔曾经帮助寡妇挑水的这件事,当然,现在已经都是自来水了,不过当时吃水对某些人来说还是挺费劲的,还有少数的人家没有属于自己的洋井,其中就包括年轻的寡妇苏晓红。他们在后来就开始这样回忆那段我叔叔帮助苏晓红挑水的日子,他们说,我叔叔毛三是在勾引年轻的寡妇苏晓红,我叔叔毛三的心中揣了个大阴谋。再有,我叔叔毛三曾经汗如雨下地帮助赵三家耕地,他光着膀子在毒辣的太阳底下推着铁犁,那是一幅感人肺腑的画卷。可是他们却这样描述,说我叔叔那样做只不过是为了替我赎罪,因为我用农药毒死了赵三家的马。

尽管我始终相信我的叔叔,我相信他刚回到香村时有一颗澄澈的心灵,但残酷的事实还是真切地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那就是我叔叔毛三的后来。他后来的性情竟然变得乖僻而令人费劲,甚至被人形容成是恶劣。我一直试图摸索出这样重大改变的转折点在哪,但是我终究没能找见那一条存在于我脑子里的虚无缥缈的分界线,大概是因为他与苏晓红的爱情,或者是那些与他通过一本吉他谱教材而开始进行书信往来的人,又或者,是各种原因堆叠而出的这种结果,我现在最为相信的就是这种说法。不过我现在正在清理记忆,也许原因会让你觉得是清晰明了的。

我叔叔这辈子真心爱过的人肯定就是苏晓红,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爱她爱得那样撕心裂肺,只要是香村的人就都会像了解自己是不是阳痿那样的了解这件事,除非他们不凭良心说话,而这样的行为却总是占据着言行的主导。既然这样,我就很有必要记录一下这个叫苏晓红的女子。

这个年轻的从外乡嫁过来的后来又突然成为了寡妇的女孩,她有两颗对称的小虎牙,所以她在吃吃笑的时候你会觉得她格外可爱,何况她又总是爱笑,你甚至会觉得她是笑着出生的。苏晓红爱笑,她见到谁都笑,遇见了什么样的事情都忍不住要笑,比如,他嫂子让她帮忙给看一上午的孩子,可是她只顾着跟我的叔叔聊天,或是看我叔叔给她表演翻单杠,以至把孩子给弄丢了。苏晓红满村地寻找那个尚且穿开裆裤的孩子,见人还要笑着问对方:看见小胖了吗?别人见到苏晓红笑眯眯地找小胖,还以为她跟孩子玩捉迷藏。所以那几个看见的人便都捂嘴笑着告诉她说,我们没看见呀!

不容质疑,那天苏晓红之所以会丢了她嫂子家的孩子,这跟我刚退伍回家的叔叔毛三有一定的关系。虽然那时朱大喇叭还没有死,而苏晓红也还没有成为寡妇,但我觉得我叔叔已经难以抑制地对她产生了好感。尽管这个时候的村民们和朱大喇叭一样,都没有察觉,但我却已经察觉到了。从小我就是一个洞察力特别强的人,这一点从我认定刘小福是纵火烧村民们柴火堆的人就可以证明。

如果需要,我只能在此补充一句,苏晓红与朱大喇叭是一对小夫妻,并且没有孩子,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孩子,这件事到底又是出自他们谁的原因,这已经成为了未解之迷。因为村民们本打算让时间说明一切,也就是说肯定要有事情露出真相的那一天,但是谁也没有预料得到,朱大喇叭竟然急匆匆地去见了阎王爷。那天他光着雪白的屁股趴在嫩绿的草地上,死在了太子河的北岸。

关于我所看见的那些我叔叔毛三对苏晓红有想法的端倪,大体上是这样的,苏晓红的家就住在小学校的操场旁边,当时的小学校还没有围墙,所以朱大喇叭家的院子大门正对着学校的操场。而我叔叔毛三是个刚退伍回家的小伙子,他早就已经小学毕业,却总是要转悠到小学校的操场上去呆着,甚至比那些小学生在学校里呆的时间都长。朱大喇叭是一个总喜欢出去跟那些小流氓们瞎混的人,所以他并不时常在家里呆着,尤其是在那些烈日炎炎的盛夏白天,这样那空荡荡的家里就只剩下了苏晓红。苏晓红没有怀孕,她独自呆在家里感觉到无聊得胸口憋闷,她看见院门口的大柳树的阴影下面有愉快的凉丝丝的幻影,她便走出房门,倚着那棵大柳树看操场上热闹的景象,而她总是穿着她那条显着十分清凉的裙子。

我觉得苏晓红起先未必就是等着看我叔叔毛三,可是我叔叔一直就是那么认为的。我叔叔每天跟着那些背书包上学的小学生一起走进校门,腰板笔直,走起路来跟那些小学生们一样朝气蓬勃。那些小学生走进红色的教学楼里上课,而我叔叔独自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像耍杂技一样地翻着单杠。我叔叔越是每天翻单杠就越是熟练,最后翻起单杠来就跟走路一样稀松平常,一圈又一圈地在单杠上旋转,仿佛一个轴承上的车轮胎。苏晓红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我叔叔在单杠上做匀速旋转,我也搞不明白她是否真心喜欢看这样让人头晕目眩的旋转,我猜她之所以那么饶有兴致地欣赏我叔叔翻单杠,是出于操场上空荡荡的没有其他的东西可看。我稚嫩的眼睛留下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我心地善良的叔叔齿轮似的在小学操场上翻单杠,而那个朱大喇叭的小媳妇就那么倚着一棵老柳树兴致勃勃地欣赏。 #p#副标题#e#

这就是我看出来的端倪,当然,其实不止这些,但这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所以我只要把它说出来就会起到以点带面的作用。我之所以要这样认为,是因为我始终觉得,即使我叔叔再过空虚无聊也不至于每天到小学校里不停地翻单杠,这便是原因所在。

苏晓红这个女子的年纪很小,如果她读书的话应该是个高中生,她人长得还算漂亮,活泼尚且顽皮,着实令我的叔叔失魂落魄。因为她已经结婚,成了别人的老婆,所以我叔叔有的时候会很觉苦闷,他时常坐在小学校操场上的那个小滑梯的下面,他像是一只吃了安眠药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这使得香村小学的孩子们没法去玩滑梯。每当我看到这样的景象时,就不免对我的叔叔充满同情,我那时很想帮助我的叔叔,可以说是绞尽脑汁。我曾想走进朱大喇叭家的院子,对他们说,你们离婚吧,苏阿姨,你嫁给我的叔叔。可是我却不敢真的这样说,我怕朱大喇叭那个狗屎扇我的耳光。

那天的事情我可是记忆犹新,因为这件事和那件事是一起发生的,这件事就是朱大喇叭他们一伙人打群架,而那件事就是我有个远方亲戚的外祖父在吃粘豆包时被包子给噎死了。我听说过那件事后,惶恐不安,以至于有两三年的时间不敢吃粘豆包,因为这位我远方亲戚的外祖父的死法比较新颖,所以我才会记忆犹新,可见那时的我是一个多么孤陋寡闻的孩子。当然,就是没有我远方亲戚的外祖父被粘豆包噎死的这件事发生,对于那天的记忆我依然会记忆深刻,仅仅就是因为朱大喇叭慷慨激昂的英勇行为。

其实,这件事的发生大概有我爸爸毛二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天的事情是要从上午开始回忆的,我是根据一些不甚可信的传言来记录的,虽然毛二是我的亲爸爸,但我不想因为我们之间的血肉之情就故意将他撇开不提。这该怪他自己,谁让他不学好,给我妈妈丢在一边在外面跟别人的老婆乱搞。若非这样,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如实记录的,妇孺皆知,我可不是傻瓜。

那天上午我爸毛二突然心血来潮,他跟隔壁的赵三一起去太子河里游泳,因为大家都喜欢在下午天气炎热的时候去游泳,所以当时的太子河边还是很安静的,只有我爸和赵三的两个大肥屁股在水面上忽隐忽现。他们俩在太子河里钻猛子,几个猛子就钻到了河对岸,然后他们爬上岸赤裸裸地躺在草地上休息。当时河对岸正有四个男人在钓鱼,他们擎着长长的鱼杆,都扣着大草帽,僵硬地坐在小马扎上沉默地等待着有鱼咬钩,就像广场上的雕像一般。赵三先是痴呆地坐在草地上看着自己的胯下玩意,然后他对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我爸说,要是有根烟抽就好了。

我爸欠身而起,望着他赵三说:“要是有个娘们就更好了。”

赵三说:“那倒是,毛二,你去向那四个钓鱼的要两根烟。”

我爸说:“你去,为什么我去?”

赵三说:“我年纪比你大,你还得叫我三哥呢!”

于是我爸就爬起身朝那四个人蹒跚走去,我爸走到那四个人的旁边,笑呵呵地问他们有何收获。那四个钓鱼的人大概是因为收获寥寥,显得没精打采,他们戴着大草帽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看都懒得看我爸一眼。只有一个人懒洋洋地说没有钓到,并忿忿地说鱼都他妈逛窑子去了。

我爸声音不高,但笑声朗朗,他说:“有烟么?给两根。”

那个说鱼都逛窑子去的男人这才抬起脸,他的手举着烟盒,他看我爸突然说:“你是不是那个叫毛二的杂种呀?”

我爸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的脸,心里琢磨是谁敢对自己说这种疯癫话,待他看清对方的脸跟照片上的那张脸如出一辙时,他便开始发疯地转身逃窜。原因是我爸当时想起那个最近在与自己搞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的家里,看见床头上方的墙上挂着的夫妻合照。当时他还光着屁股,站在床前用手指着照片里戴礼帽的男人说,你戴的分明就是个绿帽子嘛!可是这时,我爸就像是一只被人追赶的兔子,他边跑边朝前面坐在草地上的赵三挥手喊:三哥!过来帮我。赵三看见有四个男人咬牙切齿地追赶我爸,又听见了我爸的呼救声,他便猛地站起身,跳入太子河的河水,拼命地抡胳膊游走了。

那个被我爸给戴绿帽子的家伙,真是神通广大,不但知道了自己的老婆跟我爸搞破鞋,还通过各种手段知道了我爸的长相。当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他气得都要哭了,只是拼命地用脚朝我爸的屁股上面踹,一边踹,一边激动得上下嘴唇直哆嗦。我知道他很想骂我爸几句,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言语,可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真是太激愤了,简直连话都不会说了,所以他始终是一幅热泪盈眶的样子。

这四个男人就像植树工人刚埋完一棵树似的,将我爸围在中间。他们节奏分明地用脚踩着我爸,一下接着一下,好似正在把那些稀松的土踩得瓷实。起先因为我爸光着身子趴在地上被人用脚反复地踩着,心里不怎么高兴,他便杀猪似的拼命嚎叫,后来也不知道是叫累了还是叫不动了,嚎叫声变成了哼唧声。那四个人踩到最后已经心情麻木,何况,起到给他们提神作用的嚎叫声也逐渐消失了,他们便一个个的呈现出兴味索然的样子。有一个人还百无聊赖地东观西瞧,生怕有人偷走自己的鱼杆,同时脚下却在做着摧残我爸的机械运动。也就是这个人,首先清醒过来,他担心地对他们说,赶快撤吧!那个逃跑的瘪三一会儿肯定要带一群人过来的。

被我爸戴绿帽子的男人依然满腔怒愤,他挥着手,脚抬脚落地大声嚷嚷:“我会怕他们吗!一群王八蛋!来吧!老子把他们的脑袋都给拧下来。”后来他又对他们说,“你们回去一个人,多叫些人来,都带家伙,我要不出这一口恶心,将来肯定要得肺气肿。”

至于那个最先清醒的跑回去叫人的家伙,他勉强可算一个头脑冷静的预言家,正当他站在小商店的门口对着公用电话的话筒喊人的时候,赵三已经站在了那群流氓经常聚集的老供销社门口。当时赵三的脸色苍白,汗水淋漓,那些汗水就像是新刷在墙上的涂料一样。赵三拉住朱大喇叭的手臂,他气喘吁吁地说:“救人!”

“救谁?”朱大喇叭立即眉头紧锁。

赵三急得磕巴起来,他用手指着太子河的方向,眼睛却直翻白眼,他的话支支吾吾的总也说不出口。朱大喇叭早就急不可耐了,他举起手,慷慨激昂地招呼大家说:“走!不想活啦!连香村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一群人立即钻进供销社,他们几乎拿走了供销社里准备出售的所有片刀。这群香村的街头青年在朱大喇叭的带领下,光着刺了青龙白虎老鹰抓蛇的文身,穿着大裤衩子和大塑料拖鞋,吵吵嚷嚷地朝着太子河的方向进发。那条通往太子河的土路挤在一片玉米地的中间,因为盛夏的阳光太过猛烈,土路上铺了一层很厚的滚热的浮土,人们能够清晰地看见蛇横穿土路后留下的长条痕迹。那些滚热的浮土,被他们杂乱无章的匆匆行走的大塑料拖鞋高频率地践踏着,扑腾腾地飞起了铺天盖地的灰土,弄得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片刀,你会觉得他们就像是一群兵马俑刚从展览馆里溜达出来。

“过河!”朱大喇叭望见河对岸有三个男人站在那里悠闲地抽烟,脚下趴着模模糊糊的一个非常像人的东西。

在朱大喇叭的带领下,所有香村的青年流氓个个神采奕奕,杀气腾腾。他们纷纷脱掉裤衩,甩掉大拖鞋,在朱大喇叭的带领下霹雳扑通地朝河里面冲,嘴巴大的且有力量的就把片刀叼在嘴里以自由泳的姿势前进,嘴巴不行的就以单手举刀单手划水的姿势前进。另外,我必须多嘴多舌地补充一点,因为这一点看似无足轻重,实则对一个人的命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那就是朱大喇叭为什么叫朱大喇叭,而不叫朱小喇叭,那就是朱大喇叭的嘴巴很大就像一个大喇叭,所以他叫朱大喇叭而不叫朱小喇叭,补充完毕。

我已经说过,朱大喇叭的嘴巴很大就像一个大喇叭,所以他能够将片刀叼在嘴里以自由泳的姿势前进,如果我的分析没有错的话,对于正常的人来说,用两条胳膊游泳应该比用一条胳膊游泳游得快。而且,还有一点我也需要补充说明,香村那天去打群架的青年流氓,只有朱大喇叭一个人是用嘴巴叼着片刀游泳的,其他人都是单手拿刀单手游泳。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场景,那就是朱大喇叭一马当先地游在最前面。朱大喇叭第一个冲上岸,手举片刀挥舞在阳光灿烂的草地上,他呜哇喊着朝那三个人砍去。那三个人落荒而逃,他们是眼睁睁地看着香村流氓朝自己游过来的,但当时他们并没有跑,而是等到他们全部都上岸之后才落荒而逃。 #p#副标题#e#

就在这时,岸北那片杨树林子里的大土沟后面,冲出一群手持着铁棍和战刀等武器混杂的人,他们在那三个落荒而逃的人的带领下,呼喊着朝朱大喇叭他们涌来。

“操他妈!上当了。”朱大喇叭大惊失色。

到现在我也不了解我爸,我不知道他那天到底是装得昏迷不醒,还是在那个危机的时刻被神赋予了强大的力量。他看见香村的流氓们上了岸后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扑进太子河清凉的河水尽他能够划出的最大的速度向对岸游去,就在他游到中间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朱大喇叭的“操他妈!上当了。”的情不自禁的话语。

香村的流氓们掉头就跑,纷纷将片刀丢在河北的嫩绿的草地上,他们急不可耐地跳进河水,朝着对岸发疯似的抡胳膊。有几个跑在后面的家伙非常不幸,后背上挨了几刀,流着血地在河里面坚持地游着,在流动的河水里染出条条柔软的红色,就像被水冲走的红色纱巾。有一个落在最后面的特别不幸,那个人就是朱大喇叭,他被砍了很多刀,趴在我爸爸毛二趴过的地方浑身是血。那些手持铁棍和战刀的男人都穿着鞋,没法跳进河水去追我们香村的那群流氓,所以他们就聚拢在岸边拿朱大喇叭出气,他们在他的身上砍了不少刀。后来朱大喇叭好像都已经断气了,他们却还是站在那里抽烟,聊天,有个别的家伙手爪子欠,拿刀对着朱大喇叭又砍了几下子。

就这样,朱大喇叭死掉了,他光着屁股死在了太子河的北岸。在那个炎热的夏天,他血肉模糊地趴在那儿,孤孤单单的,留下他新婚不久的年轻的老婆苏晓红。

我把鼻子轻轻放在记忆的河中,竟然能够真切地嗅见那浓郁的花香,它们钻进我的鼻子,贴着蝴蝶与蜻蜓的翅膀轻柔流淌。可是那时我并不喜欢蝴蝶与蜻蜓,我倒是对蜜蜂很感兴趣,它们成天忙忙碌碌的,我总是能够从它们的身上找见我叔叔毛三的影子。那时我所在的班级在二楼,我的座位挨着窗口,夏天的窗户全部敞开,粘糊糊的风总是挟着花坛里的香味漫不经心地从我的鼻前吹过。而我却总是把眼睛扔在窗外,看那些忙碌的蜜蜂,或者是我忙碌的叔叔。

我叔叔觉得自己因为翻单杠而翻得疲惫了,便会坐在操场边的大杨树或者是大柳树的下面。如果苏晓红此时正站在门口,他就望着苏晓红;如果苏晓红不站在门口,他就把脖子抻得老长,像一只老鳖一样探着头,向着苏晓红的家里张望。偶尔,我叔叔也会腼腆地朝苏晓红走去,他站在她家院子门口的老柳树旁,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每当我叔叔与苏晓红进行交谈,他都先是不好意思地冲她微笑,然后又绷起脸,一本正经地与他交谈,并且在张嘴说话的时候保持挺胸收腹的姿势,就好像在站着军姿向全体部队的官兵们作报告。交谈的话题也并不轻松,比如,你的理想是什么?比如,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每当我叔叔向苏晓红问这样的问题时,苏晓红都是自始自终地满面笑容,然后无声地摇着头,就像她面对着一个说外国话的外国人。而每当这时,我叔叔就会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然后他会心有余悸地转身离开,在走路的姿势上却看不见半点的颓丧。后来,我叔叔与苏晓红说的话多了,就不再感觉到那么拘谨,交流的话题也就逐渐的开始五花八门。但是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我是没有听见,因为我在红色的教学楼里,只能够看见他们在表情丰富地交谈,至于说了些什么我可是听不见半点。

我叔叔敢于鼓起勇气与苏晓红说话,可以说我爸爸毛二是付出了很大的功劳的,如果我爸爸那天不心血来潮地去游泳,朱大喇叭就不会死,而苏晓红也就不会成为寡妇。

随着朱大喇叭在阴曹地府里混得越来越风光无限,我叔叔与苏晓红的关系也在逐渐的拉近,现在他们总要站在苏晓红家的院门口激烈地聊天,让朱大喇叭的哥哥朱大眼睛,还有朱大眼睛的老婆感觉很是不高兴。朱大眼睛一家就住在苏晓红家的隔壁,他们每天出门都会看见我叔叔跟苏晓红在神采飞扬地聊天,有时还会看见我叔叔给苏晓红作劈砖表演,把朱大眼睛家门口的那些准备砌厕所用的砖头给劈得都成了半截的。朱大眼睛两口子越来越看不下去,就开始到处造谣。朱大眼睛在男人中传播着我叔叔勾引苏晓红,朱大眼睛的老婆在女人中传播着我叔叔勾引苏晓红。

这件事情传来传去就传到了我爷爷的耳朵里,我爷爷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并且他那出了毛病的肺又开始呼啦啦地响起来,可见他真是气得不成样子。

不过,我想我叔叔已经难以自拔地爱上了苏晓红,大概是因为朱大喇叭的死让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样说也不贴切,应该说,我叔叔毛三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苏晓红,绝对是不可自拔,谁也拔不出来,就是我那总是气哼哼的爷爷也不行,就是我那总是气哼哼的爷爷的爸爸也不行,何况我太爷那时已经风烛残年啦。

朱大眼睛两口子,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流言蜚语来伤害我叔叔萌芽的纯真的爱情,但这是徒劳的,是丝毫不能压低我叔叔心中的满腔爱火的,我叔叔依然毫不在乎地接近苏晓红,谁也不能阻止他,所以忍无可忍的朱大眼睛才想到要跟我叔叔动手,不过那是不久之后的事情,暂时还不至于,因为我叔叔现在还没有承担起每天给苏晓红挑水的活计。

我叔叔每天在小学校附近徘徊,虽然他身姿挺拔,待人和善,并且笑容可掬。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品行端正的退伍军人,但从他退伍回家后的每日的表现来看,总是给人一种无所事事而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天我叔叔偶然看见苏晓红双手提着一个铁皮水桶,左右悠荡地从小学校西边的洋井处往回走,走得异常吃力,她的身体被水桶左右悠荡的惯性所影响,开始左右摇摆,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而脚步细碎并且紧凑,她就像一个舞蹈演员在舞台上跳着迎接暴风骤雨时的抒情的舞蹈。我叔叔赶忙跑过去,他抢过她手中的水桶,拎起来轻飘飘地朝苏晓晓红家的院子里飞奔而去。他的速度非常之快,使得苏晓红不得不跟在他的身后小跑起来,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好的视觉效果,我叔叔刻意让自己的动作潇洒。

苏晓红小跑着跟在后面,她情不自禁地夸奖我的叔叔:“真快啊!”

于是,我叔叔就更快了。

我叔叔拎起铁皮水桶,将水倒进那口大水缸,他看见水缸里还需要很多的水才能注满,就又找了一个水桶,一手拎着一个地飞奔而去。苏晓红乐呵呵地跟在我叔叔的身后,她像一个因为芝麻大的事情就会变得兴高采烈的美滋滋的小女孩,她小跑着跟在我叔叔的脚跟后面,由于激动和跑动,她的脸微微涨红,看起来好似喝了酒般的憨傻可爱。我叔叔一手拎着一个装满水的铁皮水桶穿越操场,一路飞奔。当时我正好趴在窗台上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幕场景,但给我的印象却是,我叔叔是一个喜好逞能的不太成熟的人。我之所以会这么形容他,是因为如下的情景,我叔叔似乎是想起了从电视剧里看见过的练功和尚,意欲模仿他们那样把手臂伸得直直的快速奔走,但他举到一半就实在是举不起来了,只能就那么斜支着胳膊样子古怪地前进,仿佛是一只被人打折了翅膀的野鸡。

这件事情成了我叔叔每天的必修功课,他对这件事情特别上心,以至于要每天跑进苏晓红家的厨房,掀开水缸的盖子察看苏晓红的用水情况,以便及时地为苏晓红打水。有时候他还要耍一下他的小聪明,似乎想证明自己是一个敏感而聪慧的人,他看见水缸里的水下去得稍稍的多了些,就会嘿嘿地一笑,表情神秘地对苏晓红说:“昨天晚上,你洗澡了吧?”

苏晓红被我叔叔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弄得很是难为情,她只是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呵呵乐,也不回答我叔叔的神秘提问。我叔叔因为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地观察苏晓红的用水情况,以至于最后竟然摸索出了苏晓红洗澡的频率,那就是苏晓红在夏天的时候,要每隔一天就洗一次澡,这个被我叔叔最终摸索出来的规律着实令我的叔叔激动不已,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差点儿就因为这个规律而失眠,并且他在睡着之前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与苏晓红一起洗澡,虽然地点不同但时间吻合就足够了。我叔叔所追求的就是这种虚无缥缈的暧昧感觉。 #p#副标题#e#

从此以后,我叔叔总是掐算好时间,在天黑之后与苏晓红一起洗澡,并且在第二天从家里拎走一根扁担,这样就能更方便地为苏晓红挑水。也就是从这时起,朱大眼睛对我叔叔怀恨于心,动了要跟我叔叔以打架的方式来维护门庭的名声的念头。而也正是从这时起,我叔叔在被香村人赞美的话语中又多出了一条活生生的例子,那就是还给寡妇挑水呐!虽然那时朱大眼睛两口子正在尽一切可能地诋毁我叔叔,但那时的情况是瑕不掩瑜,我叔叔依然得到的是人们的赞美之声。

香村安装自来水,这可是一件不平凡的大事情,那时的每一天都要面对酷热的阳光,无甚趣味的暑假生活正需要这样的一次新鲜解放。本来还是个寂静得每天只闻蝉声聒噪的夏天,突然之间就变得热闹起来,这种热闹带着新奇的味道,正巧迎合了孩子们的肤浅心理,我们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觉得非常快乐。如果你那时也是个孩子,我敢肯定你绝对不会拒绝那种神秘的快乐,整个香村到处充满了深沟,路上,野外,甚至是每家每户的院子里,要比电视里演的《地道战》还要有趣,那种景象我至今也仅是经历过一次,并且终生难忘。

集体出钱挖掘路上的管道,自家负责自家院子的管道,每天都是热闹的,院子外面有很多人在挖总管道,院子里面是自家人在挖连接总管道与水笼头的管道。还有更深更粗的管道,那就是村外的管道,深沟的旁边放置着粗大的水泥管子,我们总是喜欢站在那些水泥管子的上面,从这个跳到那个,或者在其中钻来钻去。

我始终觉得挖掘土地,是一种最为激动人心的事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神秘的土地之下到底埋了些什么东西,我期待那些因为挖掘而重见天日的一切。我记得,那时负责挖掘村外总管道的是一些劳改犯人,我还记得他们使用的铁锹很小,不过挖掘起来的效率要高于我们使用的铁锹。我倒是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他们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是他们挖掘出了一个古代的坟墓,发现不少铜器,还有钱币什么的,那些铜钱都被按斤数卖给收废品的了,而那些铜器都被看劳改犯人的人给拿去了,我属实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伪,就是听到耳朵里的也都是些模糊得不成样子的杂乱语句。

我之所以没有看见,大概是因为那时我的胆子太小,我总是对那些干活的犯人心存恐惧,我害怕他们会突然冲向我,把我作为他们逃跑的人质。但有一些东西我亲眼看见了,就是赵三家的院子里挖出了一个糟朽的棺材板,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我期望能够在我家的院子里挖出宝藏,可是我爸爸毛二是个没有运气的人,挖出来的东西除了土块儿再就是石头块儿,足够令我扫兴。关于我爸爸是个没有运气的人,我看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倒霉鬼,因为连在僻静的太子河北岸都能遇见自己地下情人的丈夫,并且被人轻而易举地给认出来,再毒打一顿,真是够让人无语的。

那时我经常蹲在我家院子里的土沟旁边,看我爸气急败坏地挖土,我的内心充满期望,觉得马上就会挖出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墓穴。我爸喜欢衣装华丽地到处鬼混,他可不愿意挖什么狗屁的沟,他闷着头一锹又一锹地扬着土,把土扬得很高很快,有时候会全部落在我的脑袋上。就是我被扬了一头一脸的土,我也毫无反应,我只是期望他挖出点儿新奇的东西给我瞧瞧。

“滚蛋!”

“滚你妈的蛋!”我爸看见我像刚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蹲在沟边,就怒不可遏地冲我嚷嚷。

可是我不滚,就那么瞪着眼睛,朝那沟里面看。

“滚!滚!”我爸气得都要疯啦!

因为我叔叔毛三还没有结婚,他跟我爷爷和我太爷住在一起,所以我爷爷家的院子理所当然由我叔叔来挖。我叔叔因为刚刚退伍,体格相当好,干起活来像在肚子里装了几台发动机,很快就把家里的土沟给挖好了。我爸爸起先挖得特别的心不在焉,其实我知道他肚子里的鬼蜮伎俩,他是在耗时间,想等我叔叔挖完后来给自己家挖,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叔叔刚给自己家挖完就失踪了,原来他扛着铁锹钻到苏晓红家的院子里去挖了。对于我叔叔这种胳膊肘朝外拐的可恶行为,我爸爸简直是气得咬牙切齿,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气急败坏地边挖沟边让我滚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叔叔与母鸡们一起起床,当然他没有公鸡们起得早,他草草地吃过早饭,扛上铁锹就乐呵呵地出门了。他沿着路上的那条大沟步伐矫健地行走,迎着早上新鲜的阳光,哼着一首部队里常唱的歌。我叔叔给苏晓红挖沟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就像中了大奖一样的高兴,而那时苏晓红就会站在沟的旁边俯视我叔叔健壮的肩膀,她穿着一条长裙子,很是乐意听我叔叔讲他在部队里的生活。

中午的时候,我叔叔并不回家吃饭,因为苏晓红为他做饭吃。每天中午,苏晓红都会为我叔叔炒两个家常菜,准备一瓶在凉水里浸泡过的啤酒,将它们摆放在一张小木桌上,而那张小木桌就摆在窗外的海棠树下面。这时他们就会一边吃饭,一边快乐地交谈。我曾经顺着土沟偷偷地摸进苏晓红家的院子,想听听我叔叔到底会跟她说些什么,非常令我欣慰的是,我听见了我也喜欢听的东西,那就是我叔叔在和苏晓红愉快地讨论着电视剧《白眉大侠》。

至今我还记得那部老电视剧里的话: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光剑;招是什么样的招,天地阴阳招;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情是什么样的情,美女爱英雄。

最为可惜的就是我在童年的时候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相机,如果我有,我就会把我叔叔毛三与苏晓红在海棠树下吃饭的情景拍成照片,扫描进电脑,传到我的博客,供各位朋友欣赏,因为那实在是美妙的景象,只是我那时还不懂得陶醉,不然我肯定是要陶醉的,无论如何也是要陶一把的。可是,有人并不这样认为,那就是朱大眼睛,他总是认为这样的苏晓红是对朱大喇叭一种背叛,简直是给老朱家的门楣摸黑,可以说是家门不幸。我至今也不明白朱大眼睛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以为是在封建社会呢!苏晓红还得为她死去的男人守贞洁,等着她男人的哥给她立牌坊,试问朱大眼睛会为苏晓红女士立牌坊?我多想试问他呀!可是我那时还不明白什么叫牌坊,见我倒是见过的,我还琢磨着谁家房子塌了留下一个这么古怪的大门。况且,那时我也没那个胆量,看见朱大眼睛我就害怕,我深有感触,眼睛大的人愤怒起来比嘴巴大的人可怕得多啦!朱大眼睛要是瞪起眼睛来,就像贴在门上的画中门神一样,小鬼儿都惧怕何况小屁孩。

有一天,我叔叔毛三正在苏晓红家的海棠树下面与她讨论着白眉大侠的时候,朱大眼睛突然冲进了院子。当时我正蹲在苏晓红家的土沟里,高兴地听着他们讨论着对徐良大侠的各种看法,碰巧目睹了那天的情景。朱大眼睛杀气腾腾地冲进苏晓家的院子,胳肢窝里夹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奇怪东西。他的身后跟着试图拉扯他的苏晓红的嫂子,也就是朱大眼睛的老婆小胖的妈。

“毛三!”朱大眼睛指着我叔叔说,“你以后不准再来这儿,听见没有!”

我叔叔当时与苏晓红谈论徐良正谈得兴致高昂,对于朱大眼睛的荒谬要求感到莫名其妙,便说:“管你什么事?”

“你勾引我弟妹,你说管我什么事!”

“你弟弟不是死了吗!”我叔叔说,“管你什么事?”

“你说管什么事!”朱大眼睛把眼睛瞪得比海棠果还圆,“你勾引我弟妹,你还有理了。”

“你弟弟不是死了么!”我叔叔说,“管你什么事?”

“你还他妈有理了是不是!”朱大眼睛取出胳肢窝下面夹着的神秘家伙问我叔叔,“知道这是他妈的什么吗?”

“什么?”

朱大眼睛猛地打开红布,露出一根九节钢鞭拿在说里,他说:“祖传的。”

我叔叔感到非常诧异,他说:“你拿你家祖传的九节钢鞭干什么?” #p#副标题#e#

“干什么?”朱大眼睛恶狠狠地说,“再让我看见你来这儿,我就拿我祖宗留下的宝贝抽死你。”

“抽我干什么?”

“抽你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今天是警告,下次就是你的死期。”朱大眼睛还特意展开他祖宗留下的九节钢鞭,小心翼翼地在空中呼呼地抡了几圈,然后大踏步离开。

这幅场景作为一本小说的插图夹在书的中间,并不惹人注目,但是很容易就会被人所知晓,这件事情迅速在香村中间传播开来,人们激动地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应该说是现象,他们已经能够在脑子里幻想出我叔叔以后的那幅灰溜溜的样子,他再不敢去苏晓红家的院子里,再不会为苏晓红挑水,或者是挖沟,他以后遇见朱大眼睛时将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的胆怯,甚至是垂着头绕着弯地躲避他。苏晓红大概也是被吓到了,众所周知,她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子,哪里见到过门上的门神敬德手持九节钢鞭走下来,并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面恶狠狠地嚷嚷。所以对于那天的那个时刻,她几乎是惊呆了,在我叔叔与朱大眼睛的对话中间,她没有插过一句话。我想她真是吓呆啦!

可是我叔叔毛三却并不介意,他在朱大喇叭走后依然在喝着他的啤酒,并且试图接着与苏晓红探讨英雄的话题。他要是从此以后就畏惧了朱大眼睛,那他怎么能成为我的偶像呢!可是苏晓红却再没心情与我叔叔讨论电视剧《白眉大侠》了,她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不再有心情与我叔叔讨论什么武侠电视剧。于是,我叔叔这才生气起来,对于那时的他,没有什么是能比与苏晓红女士讨论不成《白眉大侠》而更让他气愤难忍的了。对于朱大眼睛的威胁,我叔叔自有他的应对方式,那就是把他的威胁当成无声无味的屁来对待,所以他今后的生活将依然是给苏晓红挑水,挖沟,甚至是翻单杠,还有劈砖。

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叔叔丝毫不把朱大眼睛的威胁放在眼里,他照常每天跟母鸡一同起床,迎着朝阳满面笑容,苏晓红家院子里的那条沟就像一道巨大的伤疤,我叔叔潇洒地用铁锹朝土沟的外面扬土,好像那巨大的伤疤正在迸裂喷血。那道伤疤不断地喷血,苏晓红站在土沟的上面,依然穿着她的连衣裙,只是她的眉头沉甸甸的,虽说她依然在微笑,但已经能够感觉得到她脸上那笑容里不安。

“毛三!你找死吗?”朱大喇叭拎着他祖传的九节钢鞭,突然出现在我叔叔的面前,他站在土沟的上面,怒冲冲地俯视着我叔叔,这幅场景虽然并没直接影射在我的眼睛里,但我后来通过别人转述和自己的推断,已经完全能够构造出朱大眼睛当时那种略显荒诞的样子。

毫无疑问,朱大眼睛是一个举止荒诞的人,他竟然不拿着一把刀,或者一根棍子来威胁我的叔叔,竟然要拿着什么他祖宗留下来的九节钢鞭,我不得不认为老朱家的祖上是混江湖的,但这不符合实际的情况,因为我难以压抑自己的好奇,曾经多方打听老朱家的祖上是干什么的,得到的说法是八辈子的贫农,最不平凡的一位也仅是当过猪肉铺老板,买过几个月猪肉,又哄骗过一个地主家的斜眼丫鬟。当然,香村并没有跟王八一样能活的老人,所以他们的话我也未必需要坚信,我宁愿相信老朱家的祖上是开过镖局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叔叔仰起脸不耐烦地望着朱大眼睛,这个时候他已经十分厌恶朱大眼睛了,因为这个大眼睛的人让他喜欢的女人不愿意跟自己讨论《白眉大侠》。

“你把我的话当成屁了是不是?”朱大眼睛质问我叔叔。

“你怎么知道的?”我叔叔的脸上竟然掠过一丝顽皮的微笑,他是想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临危不乱,要知道,女人永远是男人的兴奋剂。

“你上来!”朱大眼睛被我叔叔的笑容给激怒了,他后推几步,拉开架势,准备施展他的钢鞭绝技。

我叔叔当然要不屑地爬出土沟,他笑呵呵地望着朱大眼睛,两只手拍来拍去的。苏晓红伸手去拉我叔叔的胳膊,她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她想告诉我叔叔不要自讨苦吃,但她惊慌得说不出话,能够表达她意愿的只有她的双手。朱大眼睛彻底被我叔叔不屑的笑容给激怒了,他简直是发狂了,猛地抡起手中的九节钢鞭,把胳膊伸向天空。钢鞭呼呼地响,带着风声旋转,以他的手为中心点,就像一个直升飞机拼命旋转的螺旋桨似的。朱大眼睛并没有立即对我叔叔发动毁灭性的进攻,他大概是以一颗仁慈的心来给我叔叔忏悔的机会,他自觉是个头脑冷静的人,也是个善良而悲天悯人的人,他大概不想看见香村失去一个活蹦乱跳的青年。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朱大眼睛抡着钢鞭对我叔叔说。

“我看你他妈的是不想活了。”朱大眼睛继续对我叔叔说,同时手中的螺旋桨依然在急速地旋转。

后来,苏晓红家的院子里聚集了很多的香村居民,他们互相奔走相告,因为都在屋外挖土沟,村子里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都会知道,所以他们很快就把苏晓红家的院子给密匝匝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激动地看着朱大眼睛,还有他手里坚持旋转不停的九节钢鞭,他们期待着一次难得一见的武林绝学,这可不是看电视剧,这是活生生的功夫。朱大眼睛这小子还会这手,以前怎么他妈的不知道!他们议论纷纷,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你是真不想活了吧!”朱大眼睛问我叔叔,同时脸上是一幅龇牙咧嘴的样子,显然他因为长时间的抡钢鞭已经把手腕给累得发酸了。

我叔叔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朱大眼睛,他看见朱大眼睛的老婆还有几个香村的居民都在焦急地劝着朱大眼睛,让他不要冲动,不要悔恨终生。我和那些鼻涕孩子们都骑在不远处的墙头上,尤其是我,简直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万分紧张的时刻,是我一生中难得的几次发狂的兴奋,不过我当时也稍稍有些感觉到不甚满意,我觉得我叔叔不该是那一幅电影里的坏蛋似的邪恶表情,轻蔑地在脸上挂着阴险的微笑,这并不符合叔叔在我心里应该有表现,我觉得他当时最为合适的表现应该是摆开架势,神情冷酷,英武不凡的样子。

朱大眼睛对我叔叔下最后的通牒:“我要抽你啦!”

“抽吧!”我叔叔说。

于是,朱大眼睛就抡着他的九节钢鞭缓慢地朝我叔叔移动,他的动作小心而谨慎,似乎很是害怕伤及无辜,这时他的老婆已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可是他假装听不见,他变得杀气腾腾,但他又左顾右盼地以蜗牛的速度前进,好像是担心踩到地上的蚂蚁,但我知道,他是害怕我叔叔来不及逃跑,不过以他进攻我叔叔的速度来看,我叔叔即使是一个仅有一条腿的人也足可以不慌不忙地逃离了。就是这样,朱大眼睛缓慢地抡着九节钢鞭逼向我叔叔,而我叔叔则心不在焉地偶尔朝后退几步。时间流逝,我叔叔已经退无可退了,他的身后就是苏晓红的房子了。我叔叔拉开房门,不急不忙地与苏晓红走进房屋,并且随手把门给带上了。

朱大眼睛终于停止了他手中钢鞭的旋转,将钢鞭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惬意地活动着右手腕,但他的嘴巴并不随着钢鞭的休息而停止,他怒不可遏地朝着苏晓红家的窗户喊:“毛三!有种你他妈的出来!”

因为是盛夏,各家各户的窗户都是开着的,苏晓红家的窗户也是敞开着的,这时她和我叔叔正肩并肩地站在窗前,透过洞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人群。外面的人群也都集中视线齐刷刷地朝窗户里面看,这场景就像一群观众正在围着笼子打量两只带翅膀的猴子。朱大眼睛左手拎着他的钢鞭,气急败坏地举起右手对着窗户后面的我叔叔喊话,意思是让我叔叔别当缩头乌龟,出来跟他决一死战,不过他那动作倒是把他形容得非常像是一个因为什么事情而正在示威游行的人。

“有种你出来!”朱大眼睛喊。

在这需要小小的补充一下,这天晌午的事情我的爷爷并不知晓,那时他正好不在家,去外市探望的他一个老战友的老婆,如果在以前,他看望的应该是他的战友,可是恰巧在半个月之前他的老战友撒手人寰,这个噩耗传到他的耳朵里时已经很晚,所以他只能怀着满腹的遗憾直奔他老战友的家里,慰问那个可怜的老太太,他的老嫂子。这一点补充比较重要,因为凭我爷爷的性格,如果他那天正巧在家的话,他必定要手持菜刀劈了朱大眼睛,尽管他平时并不称呼我叔叔为他的老儿子,或者是小王八羔子。正因为这样,他并没能目睹第二天的那场决斗,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不是探望过他的老嫂子又顺便探望了他的其他战友,因此而耽搁几天,也许就不会发生我叔叔与朱大眼睛的决斗。 #p#副标题#e#

“毛三!你到底敢不敢出来!”朱大眼睛反复询问的我叔叔。

那天朱大眼睛与我叔叔隔着一个敞开的窗户,两个人就像一对围着桌子而坐的酒友,隔着不远的距离,隔着浮躁的闷热的空气,甚至能够嗅到从彼此嘴巴里喷出的气味,他们就那么僵持着,毫不在乎顶着烈日看热闹的群众们急切的心情。后来韩老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是那个牙齿糟朽不堪的老头,这并非说明他不喜欢这样的热闹,或者说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见血淋淋的斗殴场面,而是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身体本来就像他的牙齿一样那般糟朽,再加上酷暑难耐,他觉得若是再这样僵持下去的话自己非要中暑晕倒不可,可是他又舍不得错过这样珍贵的场面,所以他只好开口说话,提出他的意见。

韩老爷提出的意见就是,大家都回家干活吧!他说这并不是他这个老头子喜欢看人家打架,他这么大的年岁了且又德高望重,他说别人都是如此形容他,并非他自吹自擂夸赞自己德高望重,他还说,有些问题要想彻底解决就非要依靠武力不可,这多少就有点像是革命一样,如果今天大家通过言语劝息了这场矛盾,那么不久的某一天这样的场面还会上演,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个彻底的解决,因为如果要是不彻底的解决,那香村的居民就不能安心挖沟,而香村的自来水也就不能及时的安装好,最后韩老爷说,让我们为了香村能够顺利的通自来水,请允许毛三跟朱大眼睛在明天的清晨举行一场决斗吧!

有不少年轻人为韩老爷的提议叫好,也有不少人觉得韩老爷是疯了,是老糊涂了,这根本就是个疯狂的荒谬的提议,而他竟然能够大言不惭地说出口,他真是疯了。有的老年人非常气愤,觉得这是在作孽,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会出这样缺德的主意,他们急得浑身颤抖,提心吊胆,这要是闹出了人命可如何是好。修自行车的老何说,什么呀!韩老爷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好战分子,惟恐天下不乱,他要是不说这样的话正是说明他已经老糊涂啦!

至于那两个当事人,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不过他们没有选择,因为他们已经被群众的情绪给逼到了死角,明天他们只能参加决斗。最可怜的要算几个女人,朱大眼睛的老婆,我妈,我奶奶,苏晓红,他们恨韩老爷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扑过去将韩老爷那颗皱巴巴的脑袋给揪下来,然后扔在脸盆里用搓衣板给搓了。那天的一幕戏就这样潦草的收场,人们对明天满怀期望。我妈是个善良的妇女,可是她已经被韩老爷这个荒谬的决定给弄得掉下了眼泪,有一股要去公安局告韩老爷的冲动;我可怜的奶奶被气得要举起她的菜刀杀掉韩老爷;而朱大眼睛的老婆,她抱着她的儿子小胖,悲哀不已地骂了韩老爷二百多遍“缺德玩意!老鳖犊子!”

不过,一切也只能这样。

第二天早晨,人们聚集在小学校的操场上,等待着一场难得一见的决斗,这时人们看见韩老爷像一辆拖拉机似的朝人群奔来,他的神情惶恐,几根白发在他贫瘠的秃脑瓢上迎风跳舞。韩老爷用他漏风的嘴巴冲着人群急切地呼喊:不算!不算!简直是胡闹!人群迷惑不解说:什么胡闹?还没比呐!韩老爷说:我真是疯了!我老糊涂啦!昨天我都说了些什么呀!我肯定是疯了,昨天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啦!一定是天气太热,我中暑啦!大家都知道,我中暑后喜欢胡说八道。大家纷纷说:我们不知道啊!韩老爷急得脑门喷汗,他说:总之,我一定是疯了,我怎么会提出这种建议呢!不算!都回家挖沟!好好的比什么武啊。大家听到这种话就都纷纷生起气来,觉得韩老爷简直是倚老卖老,竟然说话不算。

“这是你说的呀!就像革命一样,必须要彻底解决矛盾,而方法只有动武。”人群不满意地嗡嗡起来,“红口白牙,说话不能不算!”

“我都没牙啦!”韩老爷急得都要给大家下跪了,他哭咧咧地乞求大家都回去挖沟,说这是一种集体犯罪,最后他竟然眼泪汪汪的,几乎马上就要哭起来。

可是香村的居民竟然都铁石心肠起来,我觉得这已经完全不像往日的他们,他们正被一种由于集体参与而迸发的狂热情绪所感染,每个人都好像变成了嗜血的野兽。他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根本无法控制,他们叫嚷着要看决斗。后来村长也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像话,简直是荒唐得像在拍电视剧,他就与一些反对决斗的村民们劝解那些赞同决斗的村民,双方开始争执起来,最后勉强达成一条协议,就是决斗双方点到为止。从昨晚到现在,我叔叔与朱大眼睛好像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一般,所有决定都与他们俩毫不相关,他们俩成了被人操纵的玩偶,应该说,如果这是一场赌博,就像是墨西哥的地下斗狗,而我叔叔与朱大眼睛仅仅是两条准备撕咬对方的狗。

不管怎样,这一场较量还是不可避免地上演了。因为双方达成协议,彼此点到为止,所以这时的那些担心的人也都放下心来,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围在操场的四周,准备看我叔叔与朱大眼睛的单挑,或者说是表演。只有一个人最为不安,那就韩老爷,他不断对人咕哝着自己是老糊涂了,他走到每个人的身边反复说自己真的老糊涂了,他用忏悔的语调检讨自己的错误,其实他是担心我爷爷知道这件事后要跟他决斗,因为,别看我爷爷的肺有毛病总是像风箱似的呼啦啦的响,若是动起手来我爷爷可是个狠角色,据说年轻时人送外号,拼命三郎。可是人们毫不理睬这个喜欢出尔反尔的老头子,他们都把脖子抻得长长的,兴高采烈地等待着我叔叔和朱大眼睛的出现。于是,韩老爷就像是念经似的到处走,逢人就说自己是老糊涂了。

我总是觉得现在的我混淆了记忆与幻想,对于朱大眼睛与我叔叔的决斗简直就是一段无厘头电影中的情节,不过既然事实如此,那我也就只能去遵照记忆来如实表述。那天朱大眼睛拿着他的祖传的九节钢鞭,被几个香村青年簇拥着缓缓走来,就像一个在掌声中走出来的职业拳击手,而他的对面,正是我的叔叔毛三,我是万万没有能够预料到,我叔叔那天携带的兵器竟然是一个双截棍。我也不知道我叔叔从哪弄来的双截棍,或者说他是什么时候去买的,我只是知道他崇拜已故的功夫巨星李小龙,却不知道他还会使用双截棍。

仿佛是为了烘托气氛,我叔叔和朱大眼睛刚在人群中间摆好架势,头顶的天空上就飘来了一朵巨大的阴云,那一朵巨大的阴云瞬间遮黑了香村,突然之间阴风吹起,人们不禁打了个寒战。朱大眼睛大喊一声“来吧!”就开始发疯般地抡起九节钢鞭,抡得空气中满是呼啦啦的声响。我叔叔也拼命地抡起了双截棍,一边抡动双截棍,嘴巴里还一边咿呀地叫唤,就像从唱皮影戏的老头子的嗓子眼里传出来的声音似的。我叔叔与朱大眼睛对着抡了很久自己的武器,谁也不愿意先动手,都非常的谦虚且彬彬有礼。只要我叔叔说,来吧!朱大眼睛就会说,上吧!而只要朱大眼睛说,来吧!我叔叔就会说,上吧!两个人就这么你请他,他又请你地说着,手也不闲着地耍动兵器。

这时的天空已经黑如夜晚,满天都是低沉的乌云,那些乌云把整个香村给遮得严严实实的,就像村子被捂了一床大棉被。喀嚓一声巨响,一条巨大无比的闪电在人群的头顶劈下,瞬间晃得周遭白昼一般,但白昼很快又黑成了夜晚,不过闪电接踵而至,人们看到的场景就像除夕夜爆竹纷纷炸响的夜空一样。人群站在操场上开始害怕起来。这时韩老爷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就像是来自地狱一般满天飘荡,那声音在说:闪电要劈人啦!当年李二爷就是这么死的!

人群呼啦散开,大家你推我搡,发疯般地朝学校大门涌去。这时大雨早已经从天而降,狂风暴雨吹得人群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哭嚎起来,有一个哭的就马上带动起来好几个哭的,转瞬之间,哭声四起,那场景就像世界末日来临一般。我跟着我的叔叔跳墙而去,在巷子里面玩命飞奔,我叔叔边跑还边扭过头对我喊:离大树远点儿! #p#副标题#e#

这场大雨仿佛是上天的意思,因为它彻底终结了我叔叔与朱大眼睛的矛盾。以后的日子,虽然人们在路上遇见我叔叔,会笑呵呵地对我叔叔说,毛三!还得决斗啊!还没完呢。而我叔叔也仅仅是一笑了之。朱大眼睛被这样问到时也是一样,他也仅仅是一笑了之,甚至还红着脸不好意思,觉得这件事情就像是一场荒诞不羁的梦,毕竟自己这么大的年岁了,毛三还是个小伙子,这件事越来越让朱大眼睛不好意思,后来他就举家搬走了,说是因为在外市有了一个很好的工作干。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这场大雨浇凉了人群狂热的情绪,让他们更加的清醒了,及时地将他们从童话世界拉回到了真切的现实。

最令人欣慰的事情终于在后来发生,那天朱大眼睛找到我叔叔,对他说,我马上就要搬家啦!以前我反对你和我弟妹交往,现在我到底是想明白了,我是不对的,毕竟我弟弟都死了,而且苏晓红还是那么样的年轻,如果你们能在一起我祝你们幸福,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会尽我最大的能力来帮助你们。朱大眼睛那天就站在我爷爷家门口的大树下面,他的话说得很诚恳,这让我叔叔难以承受,因为朱大眼睛是他的长辈。那天,我叔叔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紧握住朱大眼睛的手,两个大眼睛充满深情地望着他。

第二天我叔叔帮助朱大眼睛搬家,晚上他们俩一起在老供销社对面的小饭店里喝酒,并且都喝得面红耳赤。后来天都黑了,他们方才勾肩搭背地走出小饭店,胳膊架着胳膊,像两个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而且还一起豪迈地唱着《咱当兵的人》。

这年秋天,西大山后面的枫树林一片火红,山顶上传说是为飞机导航用的大铁塔竟然被人给神鬼不知地偷走。而我的叔叔,却又开始对风筝着迷,他每天都呆在苏晓红家的院子里,与她一起制作风筝。

苏晓红与我叔叔都还处在对多数事情都保持着好奇心的年岁,我也不知道他们开始对风筝着迷的起因是什么,我只是看到他们每天都坐在操场边的大柳树下面,坐在两个木制的小板凳上,头凑在一起,认真地鼓捣着手里面的风筝。每到下课之时,那里都会聚集着不少的孩子,他们的双手拄着自己的膝盖,弓着身子,兴致勃勃地看着我叔叔手里面的未完工的风筝。

那风筝的样子我还隐约记得,通身都是牛皮纸的棕色,就像一个雕塑,因为那风筝是一只鸟,所以它的样子看起来又很像是一只烧鸡。但我叔叔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这一点至关重要,我后来始终觉得在我叔叔的身上,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这些在后面都会有所体现,比如他自学吉他什么的。我叔叔面对着手中的未着色的雕塑一样的风筝,琢磨着应该让这只烧鸡长出羽毛,睁开眼睛,即使不像一只美丽的鸟也要像一只漂亮的野鸡。于是,他用我书包里的水彩画笔开始为风筝画羽毛,画眼睛,嘴巴,又为它接了几条尾巴,使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只凤凰了。

我叔叔还是非常喜欢我的,他去玩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把我带着,比如上山采榛子啦!去太子河边的河汊里钓鱼啦!等等。他与苏晓红去放风筝的那天,就是带上了我的,那天在香村西面的收割后的田地上,在秋天空旷的田野中间,仅有我们三个人欢快地站在秋风里。我们是骑着自行车去的,我叔叔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我前行,而我搂着那个还算漂亮的大风筝,苏晓红则自己骑着一辆女式的坤车。那真是一个让人心胸开阔的日子,高高的天空上飘浮着几朵大块的白云,风吹在脸上不像春天时那样的干燥和肮脏,相反是温柔的,是那种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的抚摩。

我们将那只风筝放得很高,让它在高远的天空里越来越模糊,我们放了很久,最后站在田野之间都已经略觉乏味。苏晓红那天不断地撩着额前被风拂乱的头发,她不断地望着天空笑,望着我叔叔笑,望着我笑,有时候的笑声非常爽朗,在空旷的田野间显得特别的清脆而无所顾忌。那天,我终于也发现了苏晓红的美丽,就像我突然之间就增长了好几岁,懂得了像我叔叔那样去欣赏女子的美丽,也或许,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目睹了苏晓红那自由自在的笑着的模样,都会被那种美丽所深深的感染。从那时起,我在心里就开始强烈地盼望着她与我的叔叔结婚,成为每天都笑呵呵地在一起的小夫妻。

那只风筝飞得很高很远,我觉得它已经快要飞到西大山的后面了。我久久地仰视那只风筝,然后听见苏晓红的声音,我望向她,看见她正出神地凝视着香村西面的那个破庙,不远处的马路上不断有汽车飞驰而过,我总觉得,那时的汽车要远比现在的车开得快。

“那个庙里还有人住的吗?”苏晓红说。

“没有啊!”我叔叔望着苏晓红的脸,又望向那个破庙,他说,“谁会住在那里呢!那里没人住。”

“我好像看见有个人走进去了。”苏晓红嘟囔说。

“我没看见啊!”我叔叔打量远处说,“可能是那些孩子吧!他们很淘气的,没有不敢去的地方。”

“我听说那里闹鬼。”苏晓红说。

“那里是闹鬼!”我急忙插嘴喊道,因为我总是听说关于那里闹鬼的事情,况且我对闹鬼的事情又特别的好奇,可是我叔叔赶忙用他的嘲笑声打断了我,他微笑着说,“哪有鬼呀!都是胡说八道的。”

“有鬼!”我争辩地喊。

“有个屁鬼!”我叔叔用手扒拉着我的后脑勺。

在这样的时候,就是老眼昏花的人也终于能够清晰地读懂我叔叔的勾当,香村的居民开始铺天盖地的宣扬我叔叔与苏晓红的暧昧关系,这件事情已经腐乳皆知,赤裸裸得像一块洁白的豆腐。我爷爷终于忍无可忍,他对我叔叔下达了最后的警告,命令他必须远离苏晓红,那个勾人魂魄的小寡妇。那天我叔叔正在我家的葡萄架下面,随手摘着大粒的葡萄往嘴里面送,边送边看见我爷爷气哼哼地走进我家的院子。因为是秋天,葡萄成熟的日子,有很多香村的居民有事没事地凑到我家吃免费的葡萄,就像太子河边不知道打来飞来的成群的白鹭,惬意而悠闲,至于我家的亲戚,那就更不必说了。我叔叔看见我爷爷走进院子,背着手,一把锋利的镰刀悬在屁股的后面,好像是刚刚割完草的样子,后来经过证明,其实就是。于是,我叔叔就摘了一串葡萄递向我爷爷说,爸。

我爷爷却并不理睬,他对眼前的葡萄无动于衷,好像生来就十分厌恶这种水果,可是他昨天还吃得津津有味,吐得我家窗户下面满是紫色的葡萄皮,惹来很多的苍蝇围在他的脚旁嗡嗡飞动,他一幅浑然不觉的样子,只是偶尔甩动他光着的脚丫子以驱赶那些嗅觉灵敏的苍蝇。昨天我呆呆地望着我爷爷的大脚丫子出神,我觉得那是一条老黄牛的尾巴。此刻,他在我叔叔的鼻子前面停住脚步,满脸的随时可见的那种严肃,他手里的镰刀随意地在空中晃悠,晃得我妈胆战心惊。他说:“以后别再找她听见没有?”

“找谁?”我叔叔迷惑不解地望着我爷爷,但是我想,他是知道我爷爷说的是谁的。

“你说谁!”

“我说不出来。”

“苏晓红。”我爷爷把声音压得又低又重,像在咳痰一样。

“找她怎么啦?”

“找她不行。”我爷爷用手指着我叔叔,把眼睛瞪得像铃铛,“她是寡妇。”

“寡妇怎么啦?”我叔叔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叔叔的这种样子彻底激怒了我的爷爷,我爷爷挥舞着镰刀,那镰刀在空中滑出各种弧线,那些弧线就像透明的数不清的萤火虫在萦绕着飞舞,始终也没有个终极的目标。这老头子就那么胡乱地挥舞了一气镰刀,像传说中的义和团战士在请求神仙护体一般的滑稽,那镰刀没有亲吻我叔叔的脖子,也没有一头撞向铺砖的地面,它只是又温驯而安静地悬在了我爷爷大腿的外侧。这种视觉景象对于我善良老实的母亲来说,正是让她血压猛增的压力器,不过那镰刀只是没头没脑地在空中晃了几下,仅仅是个令人费解的多余动作。我爷爷气急败坏地嚷嚷:“你一个不缺胳膊少腿儿的小伙子,打算找一个结过婚的已经不是大姑娘的女人过一辈子吗?” #p#副标题#e#

我叔叔垂下了头,他向来畏惧我脾气暴躁的爷爷,但这次,他不准备像往常那样屈服于我爷爷的严厉,他只是吭哧又吭哧地咕哝,我和她过日子,又不是你和她过,我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呀!你缺心眼呀!你脑袋弦断啦!”

我叔叔默不出声,就那么垂着脑袋站在葡萄架的阴影里,谁也看不见他的脸,听不见他的呼吸,就像他的魂已经悄悄的飞走了,钻进了苏晓红的掌纹里去一样。但是我爷爷胸腔里的声音就掩饰不住了,何况我爷爷根本就没有打算掩饰,我觉得他这时甚至还是在展示着自己那出了毛病的肺,他想让他脑袋里长毛了的儿子知道,他上了年岁的老子正在为他而损伤自己苍老的身体。我叔叔梗着脖子一声不吭,这样的态度又刺激到了我的爷爷。我爷爷的性子向来就急躁不堪,这时他胸腔里的呼啦之声就更大了。我母亲非常担心我爷爷的肺,她似乎觉得那响动的肺就像是锈了的车轴,因为缺少油的润滑而磨损得厉害,好像瞬间就会磨出火花,彻底断掉,所以她不断地安慰我的爷爷,说尽善良的好话。

但我母亲的一万句话也抵不过我叔叔的半句话,我爷爷只是希望我叔叔能够张嘴表态。他激动地推了我叔叔一把,厉声质问:“你他妈哑巴啦!能不能放个屁!”

“我他妈没哑巴!”我叔叔终于抬起脸愤怒地嚷了一句,但他好像马上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对待老子,简直是大逆不道,禽兽不如,于是他又迅速地垂下了头,但是语气决绝地说,“我就是觉得她好。”

我爷爷先是吃惊不已地愣在那里,然后他就突然像个疯子似的咆哮起来,举起镰刀要劈我的叔叔,那镰刀被高高地扬起,同时他嘴里还尖声地叫嚷着,我要砍死你这王八蛋!我白养活你啦!我养了个驴!我要杀了你这头驴!

“爸!”我母亲双手掐着我爷爷的手腕,控制着上面他手中的镰刀的走向,她还用她尚且算是健壮的身体凶猛地顶着我爷爷,那因为劳动而充满了力量的肩膀将我爷爷撞得连连后退。我感觉我爷爷的身体,就像风中那即将跌落的风筝,一个家长的威严彻底被我母亲这个劳动妇女的肩膀给顶得灰飞烟灭。我母亲的嘴里不断地喊着“爸!”身体却不断地顶着我爷爷,很快就将我爷爷和我叔叔中间的距离给顶得很大。我叔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表情古怪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就像望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奇怪的景象。这时我家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很多人,他们吵吵嚷嚷,有七嘴八舌劝我爷爷的,有拽我爷爷胳膊的,有扳我爷爷的肩膀的,有抱我爷爷腰的,有抢我爷爷镰刀的,还有那不断顶我爷爷的。

“你们松开我!”我爷爷张牙舞爪地挣扎着身体,“让我清理门户!”

大家纷纷安慰我爷爷说,清理什么门户,那是你的宝贝儿子。我爷爷叫嚷着说,我没这样混蛋的儿子。大家说,你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嘛!有什么话好好说。我爷爷说,没他妈什么好说的,就一句话,以后别找那个女的。大家说,那有什么,年轻人嘛!凑在一起热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爷爷喊出一句心里的话:你们背后怎么他妈的不是这么说!大家就都不再说话了。

“最后问你一句!还找不找?”我爷爷被十多条手臂环绕着,像一条网兜里的鲫鱼。

我叔叔歪着头站在那里,站在葡萄架下的阴影里,一声不吭。

“好!”我爷爷大声说道,“你以后不是我儿子!我没这样缺心眼的儿子,你别再回家,你要是敢回家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我叔叔还是那么沉默地站着,一声不吭,他没有看见人群后面的苏晓红,也就不可能看见苏晓红那匆匆跑去的背影。那天午后,我想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苏晓红的出现,我却意外地注意到了,我猜测她与许多香村的人一样,是听见了吵闹声而跑出来看热闹的,可她没有预料到这吵闹的起因正与自己有着这样直接的关系,她站在人群的后面,轻而易举就弄明白了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她急忙转身跑开,脑子里必定是一片空白。

那天我叔叔一直呆在我家,他不敢回家,也不想回家,他也不吭声,就那么沉默地坐在我家的茶几旁边,将他的结实的屁股深陷在沙发之中,后来我是这么比喻的,那屁股就像他的爱情,坚实而不能自拔。后来我爸毛二回来了,他大略地了解了事情的原委,然后悠闲地点了一支阿诗玛牌的香烟。他坐在我叔叔旁边的沙发里,眯着眼睛兀自吸烟。那时我呆坐在我家的窗台之上,两条腿垂在夜色里,欣赏印在地上的背后白炽灯打在我身上所漏出的影子。我爸爸跟我叔叔向来就无话可聊,从小如此,现在依然,只有厨房我妈的炒菜声到处碰撞,携着油烟味与菜香,弥漫出洞开的窗户,从我的肩膀上飘然滑过。

“没什么。”我爸得意地说,“这有什么呀!”

我和我叔叔都扭过脸看他,觉得他的话没头没脑。

“什么?”我叔叔望着我爸说。

其实娶个寡妇当老婆,也没有什么!我爸把他的头靠向我叔叔,压低声音,让他的话语因为我妈炒菜声的遮掩而显得模糊不清,他以看透世间一切的口吻说,你看事情要看得开些,年代不一样啦!不过我觉得你可以这么办,你说说,找一个大姑娘肯定是要比找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强吧!那你就找一个大姑娘结婚嘛!这样你就有了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老婆,而你不是喜欢那个苏哓红么?你以后就可以偷偷地去找她,反正也是一个村的,愿意什么时候找你就什么时候找,方便,要是厌烦了还可以轻松地甩掉,你脑筋就是死,我已经把现在的情况给你分析的这么简单明白了,你自己是应该能够想清楚的,时代毕竟是已经不一样啦!你千万可不要死脑筋呀!

“你说,我说得怎么样?”我爸神秘地用手拍我叔叔的大腿,斜着嘴角奸笑,然后却不经意地注意到了坐在窗台上的我,而且我的屁股当时正好冲着他的脸,入神地听着他的真知灼见,于是他便举起手推我的后脑勺,同时嘴里恶狠狠地喊,“滚蛋!哪都有你呢!滚!”

我被推下了窗台,险些鼻子朝下磕在地上,我直起身子独自在院子里面走来走去,然后蹲在葡萄架的下面,就像是把自己埋在了漆黑的煤堆之中。很快,我叔叔就从门口的灯光里面走了出来,他垂着头急匆匆地离开,一副生闷气的样子。我听见我妈问我爸,说我叔叔怎么走了,并且她还要追出来将我叔叔给拉回去。但是我又听见了我爸的声音,他的声音是懒散而忿忿的,他只是说,别追!他就那样,你追也追不回来。我看见我妈出神地站在屋门口处张望着我叔叔的背影,我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我叔叔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院子外的夜色里,再转过头来,我妈的身影却不见了,我只是听见我妈喊我的声音,她喊:吃饭啦!

我气哼哼的爷爷,根本就不会预料得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儿子竟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的倔强,也就是说,从那天午后我家的葡萄架下面开始,我爷爷永远失去了他最小的儿子,那个为他赢得了最多赞誉的儿子,这让后来的他窝囊地坐在门前的大柳树下面痛哭流涕,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若不然他断不会哭成那种鬼样子的。

我叔叔跟我爷爷赌气,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其实也是为了苏晓红而进行的无奈之举,他竟然搬到了香村西面的破庙里面居住。那个破庙是除了淘气的孩子外没人敢于接近的所在,它浑身邪气,因为香村谁家死了人,焚烧纸牛纸马的时候都喜欢选择在那里,他们并不到死者的坟前,或许这是香村多年的积习,所以庙的四周总是弥漫着死亡的烟火味道,那气味很淡,若有若无,但却让经过那里的人们会必然地有所觉察,进而毛骨悚然。他们都说我叔叔是疯了,因为那夜我叔叔从我家愤然离去之后,并没有去香村的任何一家借宿,而是在太子河边站了整整的一夜,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竟然能够面对着沉默而幽暗的河水站上整整的一夜。 #p#副标题#e#

香村的人都说,毛三疯掉了。那些看热闹的人远远地站在破庙的对面,隔着那条长满荒草的土沟,议论纷纷地张望。兴冲冲地走来一些人看热闹的人,看过后,摇头晃脑地微笑着离开,又来了一些人,顶替离去者们的位置,然后也是摇头晃脑地微笑着离开。就这样,瞧热闹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离开一批又一批,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不约而同都带着同情而滑稽的笑容,而且他们的步伐懒散,喜欢抱着双臂交头接耳,那种样子真是令我久不出门的奶奶感到心悸。我奶奶与我妈一起走到破庙的门口,看见我叔叔正用一只破水桶朝着庙里面泼水,那些水从没有门槛的庙门里流淌而出,夹杂着陈年的肮脏,多是些草屑与老鼠屎。我叔叔看见我奶奶站在他的身后,就直起了身子,畏怯地望着我奶奶,叫了她一声“妈。”我奶奶有可怜巴巴的声音劝我叔叔说:

“回家吧!”

我叔叔又把他那瘟鸡似的脑袋给垂下了,他又开始他的习惯性的把戏,木雕般地立在那里保持沉默,他想制造一个喑哑的无声世界,以让我的奶奶感觉到他的悲伤,可是这次他失败了,至少他制造的那个世界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彻底无声,因为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也没吃过什么东西,所以他的肚子里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咕噜又咕噜,很有一发就不可收拾的意思。我奶奶就像揭发了我叔叔的谎言一般,她很得意,但她依然使用她苍老衰弱而又和蔼善良的语气说:

“回去吧!三儿。”她说,“你都饿了。”

我叔叔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那红色以铺天盖地的气势染红了他的脖子,并且一路摸索着向下蔓延。他微微抬起眼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我的奶奶,然后他说,我不回去。我妈焦心地拉着我叔叔的胳膊说,回去吧!我叔叔耷拉着脑袋但语气坚决地说,不回去。我奶奶说,回去吧!我叔叔说,我不回去。我妈妈说,毛三你回家吧!我叔叔回答说,我不回去。我奶奶声音痛苦地乞求我叔叔说,回去吧!妈求你啦!我叔叔依然重复着说,我死也不回去!你们也别劝我了。我妈妈还是说,毛三你听话,回家。我叔叔还是说,我死也不会回去的。于是我奶奶就哭了起来,她用她枯瘦的老手死死地钳住了我叔叔的手腕,她抽噎着哀求我的叔叔,她说,妈求你啦!你回家吧!我叔叔竟然也跟着抽搭起来,他抬起泪眼看我的奶奶,但他还是摇着头,语气坚决地说,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我就站在他们的旁边,我的身后是瞧热闹的香村居民,那一天,我觉得香村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便是我们毛家的一场大悲剧,那时我觉得,但凡有两个以上的人在一起哭的时候都可以称为悲剧。然后我就听见了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声音,他们抢着与我叔叔说话,都是在好心地劝我叔叔回家,可是我叔叔一声也没吭。再后来,我终于又听见了我爷爷的声音,他的声音带着柴油的味道从人群的后面挤进来。

“别管他!”我爷爷挥着手臂哄赶人群,也是在哄赶着我的奶奶和我的母亲,“哭什么!跑这哭什么!又没死人,要哭都回家哭去。”

于是,我奶奶与我母亲就都抹着眼泪慢腾腾地离开了,他们互相搀扶着,中间的胳膊像两个铁环似的套在一起,两边的胳膊在各自的脸上胡乱摸索着。而我的爷爷,他在村民们的目光里气得脸色苍白,他跟在我奶奶的后面,嫌我奶奶和我母亲走得慢,给他延长了丢人现眼的时间,所以他不断地用双手哄赶着她们,就像赶着一群鸭子。

就这样,我叔叔开始正式在庙里定居。

我叔叔独自在破庙里居住了一些日子,那些日子他倒也生活悠闲,反正自从他退伍回家之后,他的生活就一直处于非常悠闲的状态。我奶奶每天都为我叔叔做饭,那些饭由我给送过去,所以我每天都至少会见我叔叔三次,确切地说,应该是我每天都至少见到我叔叔的破庙三次,因为不是每次去送饭都能遇见我的叔叔。我每天三次给我的叔叔送饭,早上上学的时候我的手里总要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我叔叔的早餐,我将那个篮子放在那个没门的破庙里,然后转过身悄悄离开,因为我叔叔那时还没有醒。晌午吃过午饭,我要在上学的半路上再次拐向村外的破庙,同时手里拎着另一个篮子,里面是我叔叔的午饭,同时将早晨放在庙里的篮子拎出来带到学校。我奶奶家总是不缺少各种大小的篮子,这一点我可是记得真真切切。傍晚的时候我还要拎着装了晚饭的早上用过的那个篮子,去给我叔叔送晚饭,每天都这么重复,所以那段日子我总是觉得生活繁忙,但对于这件麻烦的差事我是乐此不疲的。

早上去给我叔叔送饭的时候还好,他总会老老实实地躺在破庙里闭着眼睛睡觉,但是到了送午饭和晚饭的时候他通常都不在庙里,他也并没有在苏晓红那里,而是坐在太子河边的河汊旁钓鱼,他每天都要钓一整天的鱼,这也是他受到打击后的一种无奈的选择。当我叔叔不在的时候,我就径直跑进破庙,将篮子放在他的木板床的床沿上,再发疯般地跑出去,因为我实在是害怕那个破庙,光天化日之下我也依然觉得那里阴森恐怖,这就更让我崇拜我的叔叔啦!他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住在经常闹鬼的破庙里。我也曾好奇地问过我叔叔,我说,你就不害怕吗?这里经常闹鬼。我叔叔笑呵呵地说,我就是鬼,我怕谁?听了这种话之后,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以后每当与我叔叔呆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感觉到有些害怕。

也许我叔叔早就死掉啦!他也许真是一个鬼,这就是我那时的脑子里经常浮现的念头。

我觉得那时我的叔叔十分可怜,因为他是为了苏晓红才被迫独自住到破庙里来的,可是现在苏晓红竟然不再搭理我的叔叔,甚至看见我叔叔走进小学校的大门,就赶忙把院子的大门插上插销。这件事情的起因大约是因为那一次他们两个人的谈话,谈话就在我奶奶和我母亲被我爷爷像赶鸭子一样赶走之后,因为我没有被我爷爷赶走,所以我目睹了他们之间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后来,香村的居民把破庙处的热闹给看得发凉,觉得这么痴呆地看着我叔叔在那撅着屁股打扫卫生,其实是一件特别无聊而乏味的事情,于是他们就结伴离去,并且嘴巴并不休息地咕哝着。后来香村的围观者都走光了,那些长发在风中摇摆的肮脏男孩也都互相打闹着离开,仅剩下我一个人远远地站在破庙前的土沟边,一声不吭地望着我的叔叔在那忙来忙去。我叔叔注意到了只有我还在他的身后望着他,就直起身子冲我摆手喊:进来呆着吧!我因为害怕那个破庙,就还是站在那里不动,只是摇着头告诉他我不想进去。后来我叔叔又冲我打手势,嘴里喊:你回家吧!这里的风大。我还是没有动,也没有摇头,只是像一棵小树一样地站在那里。

然后我就看见了苏晓红,她走路的样子我在看不清她脸的时候就能够辨认出来,因为她的走路姿势总是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上半身好像是非常的疲乏,仿佛刚刚经历过艰难的跋涉,而她的下半身又好像是属于一个天真活泼的走在早晨上学路上的小女孩,看起来非常的轻快敏捷。苏晓红最先看见的我,她似乎因为我的存在而使脚步略有些犹豫,但我看得出来,那种犹豫就在转瞬之间,细小得难以觉察。她径直走向我的叔叔,并且默不做声地站在他的身后,等待我叔叔发觉到她的到来,然后直起身与她说些什么。可是我叔叔就像是一个怄气的情人,就是那种无缘无故就会莫名其妙生起气来的小女子,他明明能够觉察得到苏晓红的流动在他身后的呼吸,可是他装作并没有发现她的样子,还是那么把屁股撅得像老洋炮似的忙活着。

这样毫无必要地僵持了一会儿后,苏晓红只好开口说话,她一改往日说话就笑的习惯,语气冷冰冰地说:“毛三。”

我叔叔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扭过脸望着苏晓红,无聊地笑着说:“你来啦!”

“啊。”苏晓红眼睛瞧着我叔叔的大脚说,“我跟你说个事。” #p#副标题#e#

“什么事?”我叔叔说。

“你回家。”苏晓红特别严肃地说,“你不能住在庙里。”

“我不回去。”我叔叔坚决地摇着头,“我爸说,我要是回去他就打断我的腿,所以我不能回家,我要是回家了就再不能总和你呆在一起了。”

“你必须回家!”苏晓红的脸上从来就没有那么严肃过,那个样子简直让我害怕,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盯着我叔叔的眼睛,语气冷硬,“我不想成为被人说三道四的人,我也不想成为你们老毛家的罪人,再说,我也不想再跟你总呆在一起了,我是个寡妇,你是一个年轻轻的大小伙子,你退伍回家了不找工作干,总缠着我干什么!你还以为你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呢吗?”

我叔叔也是从没见过苏晓红这样的冰冷的样子,起先他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后来被苏晓红这样给数落一番之后,顿时感觉到像是被人给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因为生气而激动起来,他忿忿地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说:“我住哪是我的事,我就是愿意住这,不用你管!”

苏晓红厉声质问我叔叔:“你到底回去不回去?”

我叔叔微微地扬着下巴回答:“我不回去。”

“你必须回家!”苏晓红愤怒起来。

“我就不回家!”我叔叔较着劲地说。

苏晓红激动得浑身颤抖,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可是那泪水里又折射出刀锋上的寒光,射进我叔叔的眼睛,切割着我叔叔的面孔。她简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么紧攥着双拳愤恨地盯着我的叔叔看。我叔叔先是与她对视,后来被苏晓红的目光给弄得害怕了,就微微地偏过了脸,但他并没有再说话。我叔叔与苏晓红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对峙着,像两座高耸的山峰无声静对。后来苏晓红的眼睛里的泪水越来越多,那仿佛嘴唇一样的眼皮再也含不住它们了,它们终于奔涌而出,从她的脸上迅速滑下。苏晓红并不想让我叔叔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便抬起手抹着脸上的泪水,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开。望着苏晓红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和我叔叔一样那么出神地望着,望了很久,大概他跟我有一样的想法,觉得那已经不再是苏晓红的背影,那背影很是陌生,不像哭着我的我奶奶,也不像哭着的我妈妈。

十一

我叔叔性情的变化就是从他搬进破庙里居住开始的,我可以认为是我叔叔被鬼魂附身,迷失了自我,也可以理解成是受到了苏晓红的冷落的打击。我叔叔的变化急剧而且明显,就像是一夜之间就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不仅表现于他的行为举止,也表现于他待人的态度。我叔叔几乎不再去小学校的操场,更别提那些翻单杠什么的荒唐的行为,他也不经常出现在香村的街头巷尾,只是躲在他的破庙里,或是僻静的太子河边,不是醉醺醺地睡觉,就是闭着眼睛钓鱼。如今的人们已经很少跟我的叔叔打招呼,因为你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你,他只是埋着头急匆匆地从你的身边经过,像是个着急回家放尿的聋子。香村的居民纷纷感慨,说当时那个精神头十足的总是笑呵呵的小伙子再也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僵着脸孔谁也不搭理的醉鬼。

这样的毛三让我奶奶难以抑制她心中的悲伤,简直就是伤心欲绝,她曾不断地拉我叔叔的手腕哭,可我叔叔就像是个傻子似的无动于衷,他对我奶奶的哭泣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打嗝,将那腐烂的酒气全都喷在我奶奶的脸上。我奶奶把这一切都怪罪于我的爷爷,说是我爷爷把我叔叔害成的这个样子。如今我觉得,我爷爷那时一定也是后悔万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气急败坏地冲我的奶奶嚷嚷:关我屁事!

我叔叔的另一个明显的变化就在于他开始每天都要喝酒,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他喝醉了酒也不会耍酒疯,除了走路摇晃之外你几乎看不出来他已经喝醉,他也从不絮絮叨叨地借着酒精的怂恿对着你胡说八道,或者是闹事。我叔叔只是很安静地歪在太子河边的草丛里,把鱼杆扔在芦苇的上面,鱼线随便地垂在水里,而他却在打瞌睡,鱼钩上大多数的时候都没有鱼饵,因为他懒得去挖蚯蚓,或者是更换鱼饵。要不然他就安静地躺在他的破庙里睡大觉,有时候那些胆大的老鼠就在他身上跑来跑去,而他竟然浑然不觉,把那些老鼠给惯得越来越不像话。现在我回过头来看我的叔叔,觉得他其实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他的外表是那么样的强壮,而他的内心却是如此的软弱,连这一点小小的打击都会让他丧失生活的信心,败得一塌糊涂,所幸他还没有和苏晓红干出点什么越轨之事,如果他面对的是失恋,真不知道他会被打击成一副什么模样,还会不会活在这个可笑的人世。

在我叔叔的心里,渐渐转冷的天气就像是苏晓红对待他的态度,已经冷漠到令我叔叔难以忍受的地步,我叔叔非常难过,他有时会借着酒劲蜷缩在破庙里面委屈地抽噎,因为他实在是觉得荒唐,自己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也总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窝囊,所以当凉飕飕的秋天慢慢离去的时候,他哭的次数也就越来也越多了。我妈给我叔叔抱去的被褥实在是难以抵御破庙中的寒冷,那些寒冷的挟着冬天气息的凉风畅通无阻地钻进破庙,即使我叔叔将整个身体都藏在被子里像个王八一样地睡觉,也总是免不了要被冻醒,毕竟那是一个没有门而只有门框的破庙。

一场大雨过后,香村到处泥泞不堪,人们走在外面禁不住要上牙敲打下牙,望着自己嘴巴里呼出的白汽,身体已经哆嗦成一个发动机。我奶奶简直为我叔叔担心死了,她已经和我们家的很多亲戚三番五次地劝过我叔叔回家,可是无论谁去,说些什么样合情合理的话,我叔叔都是毫不理睬,他的这种姿态更像是在与苏晓红怄气。最后我奶奶只好妥协,她在那场大雨之后找了香村的一个泥瓦匠和一个木匠,她想让他们帮我叔叔在破庙里砌一个炉子,搭建火炕,再装一扇争取能够达到密不透风的门。在经过了村委会的同意之后,这些人就带着工具和材料直奔我叔叔居住的破庙,他们走过香村泥泞不堪的路,来到破庙的门口,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我奶奶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去河边钓鱼了,而我却指着墙壁上的那行字告诉我奶奶事实并非如此。

墙壁上很醒目地用别人家的煤块写着:别找我,也别着急,我去战友家了。

谁都以为我叔叔只是出去几天,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我奶奶还是让那些工匠给叔叔搭建了炉子和火炕,又装了门,最后我妈担心有个别路过的司机和村民会进入破庙里屙屎屙尿,就告诉了我的奶奶这种担忧。我奶奶想了想说这好办,就买了一把大锁头将门给锁了起来,并且还要买一条大狼狗拴在破庙的门前,就是说要在庙门前搭建一个狗窝,由我负责每天给狗送去食物,她还恨恨地说,谁要敢跑到这来屙屎屙尿,就让大狼狗咬烂他的东西。可是,这个买大狼狗的建议被我爸给否决了,我爸说,香村的流氓们嘴巴都很馋,那条狗就拴在村外远离住家的破庙前,肯定是要被人下药偷去扒皮吃肉的,我们没必要花钱请不相干的人吃狗肉。

但最要命的并不是什么屙屎屙尿的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叔叔竟然出走两个月而没有音信。我奶奶可怜巴巴地坐在家里,扭着脸望向寒风呼啸的窗外,他哭着对我妈说,让我妈陪着她去报案。并且在那时,她已经跟我爷爷的感情出现危机,几乎跟我爷爷不说话了。我妈准备陪我奶奶去报案,但又一次及时地遭受到了我爸的否决,我爸吸着烟满不在乎地说,不要担心,我今天碰巧遇见老三啦!他说他今天从朋友家的楼口里出来,外面因为下起了大雪,地面很滑,并且自己险些摔倒在地上,也就是在这时,他看见我叔叔从锅炉房里面走出来,拎着一把铁锹在往手推车里铲煤,他说我叔叔现在正在给一个小区烧锅炉,生活得很好,吃住都在那里,还是很惬意的。我奶奶将信将疑,认为这是我爸胡编乱造的,是用来安慰自己的。

“我要是骗你我就是王八蛋!”我爸诅咒发誓地说。

三 : 人与狗

人与狗

狗比人小,但狗为什么敢咬人?人没马大,马为什么甘被人驱使?我估计这个问题的关键是在眼睛上,可能狗的眼底是个凹形,把外在的事物都缩小了,它看到的人肯定比它小。马则肯定相反。

更为不可理解的是,人与狗斗绝对沾不到便宜。人被狗斗败了,人们就会说,这个人连狗都不如;人若和狗斗个平手,人们就会说,这个人和狗一个样;人若把狗斗败了,人们就会说,这个人比狗还狠。

绝难理解的是有的人长了一双狗眼,却又有人的完整外形,这种人可就太难相处了。他放大的是自己,缩小的是别人,见人都敢咬——他人危险,不知深浅乱咬——自己危险。不知当代最先进的眼科医术能否医治这种“狗眼看人低”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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