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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散文欣赏-农家小院的散文_农家小院的散文欣赏

发布时间:2017-07-30 所属栏目:名家优美散文欣赏

一 : 农家小院的散文_农家小院的散文欣赏

一幢幢农家小院错落有致,粉墙黛瓦,飞檐翘角,花窗木廊,清新秀丽的江南古民居令人赏心悦目。下面是有农家小院的散文,欢迎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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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小院 农家小院的散文_农家小院的散文欣赏

农家小院的散文:走进东北农家小院

东北农家小院,水墨漫画的那份清纯落在你的脚下!

迈进,红墙落霞,灰房迎光,花满枝头, 菜绿茵茵, 和着春风怡我心。

红墙外,柳树婀娜,摇曳着生机勃勃,看牛儿,羊儿,欢碰乱跳。看鸡儿,鸭儿,鹅儿高歌合唱,一会鸡蛋出,一会鸭蛋滚,煞死人的让人羡慕农家生活。

院里做饭了,在空地上支上大铁锅,把木头板子往灶膛一塞,熊熊的烈火一会把锅里的羊肉,大鹅炖得吱吱响,顺着声音寻去,香香喷喷的肉味扑鼻而来,顿时口水顺着嘴角流出。“快,快,赶快,放桌子吃饭,”小姑子招呼大家。我们把圆桌往房外水泥台一放,碗筷一捡,等着吃饭。“蘸酱菜还没摘,”小姑女婿大声喊。我快步跑到大棚扣的小菜地,摘了白菜,臭菜,水罗卜菜,小葱,够了,到压井压一盆水,在凳子上把菜洗干净,洗完把水往菜园一泼,哗一盆水,哗一盆水,那个畅快,畅快。“快吃吧,快吃把,”小姑子说。做在饭桌前,望着湛蓝的天空,感觉朵朵白云落在菜盘里,赶紧拿起大白菜叶,把白白的东北米饭,鸡蛋酱,肉,小白菜小臭菜统统包进白菜叶。一小口,一大口,一小口,一大口,一会两个饭包进肚子。叭叭哒哒嘴,爽!爽!打个饱嗝忘却了旅途劳累。

夜色降临,月光缀满院,让我们城里人在这份安静中放下一切,唯有心望着星儿闪烁,心数,那颗是土,那颗是草,那颗是花,那颗是树,顶着斑斓把城里忙碌,复杂抛到九霄云外吧。留下心儿既想,又不想,无所思无所欲,只有有这份悠然幸福在膨胀!

进屋打开灯,坐在东北火炕,暖暖的,和亲人们唠起家常,东一句西一句,几年没见面,话语中,一会就爆发阵阵亲情笑声。“快睡觉,快睡觉不累啊,”小姑子又提醒我们。是啊很累,可让农村这份乡土味道给兴奋的忘了累、困。倒在硬硬的炕上,仿佛拥抱了童年的伙伴,太久没有睡童年的火炕了,热热的火炕一会就把你带入梦乡。呼呼一觉天亮了,睁眼看见阳光明媚,穿上衣服去看看院子后边啥样。

推开小门走到后院,一望无际的原野黑黝黝,土地上有拖拉机在哪里耕作,有牛儿在哪里悠闲,远处清晰可见有杨树婆娑,有人家炊烟袅袅,鸟儿鸣叫也传到耳旁,我要上那片杨树林看看,踏上小毛道,大步流星就来到树林,阵阵树皮香入心沁脾,树下还有一条农民灌溉用的水沟,小溪潺潺,偶尔也能看到小小的鱼在游动,鱼儿也许用它的摆动欢迎我这远方的客人吧。

回来踏着软软的黑土,我就想,离开城里,在这里盖三间房,有一个院,种上翠翠的菜,天天入口纯绿色,何必紧张病入口。养上鸡鸭,天天鸡蛋鸭蛋满筐吃不了盐上一坛又一坛。让羊满圈,猪满圈。天天吃肥肥肉,活得一定壮壮的没有病。站在院子里,天天呼吸干净的空气没有一丝尾气,一丝雾霾,多好啊,好向往。

今天人们疯一样在城里买房,那天也许人们疯一样在农村买房,因为他们希望拥有农家小院。

农家小院的散文:秋天的农家小院

秋天来到了,秋天来到了我的农家小院。秋天里的农家小院,是一幅醉人画卷。艳丽的色彩是流动的秋味,滋润着我深秋的日子

你看,东边的墙头上,是一株吊瓜它是南瓜的一品种,一个个枕头似的吊瓜挂在墙上,露出了金黄色的笑脸。

南墙是密密麻麻的扁豆,高高的挑在墙头上,那紫红色的扁豆在风中,轻轻的摇摆。

西墙上是浓绿的金银花的叶子,整个墙上郁郁葱葱。

院子东边是一株石榴,今年的石榴结果特别多,绿绿的叶子中,是一颗颗的黄红色石榴,挂满了枝头,把粗壮的枝子压弯了。那些成熟了的石榴,一个个的笑了。他们张大了嘴巴,露出了满腹的浅红色的珍珠,真是馋人。

院子西边是一棵柿子树,这几天,柿子树的绿叶渐渐地变红了,青绿的果实悄悄地变成金黄色。这时的柿树,远远望去像燃烧的火炬,装点着我的小院。在那柿子树上,金黄色的柿子,挂满了树头,像一个个金黄色的灯笼随风摆动。偶尔,一阵风吹过,树上熟透了的柿子也会掉下来。

一阵秋风吹来,吹落了院里南边那几棵梨树的几片黄叶,也把挂在枝头没有采摘下来一只梨吹得直晃荡,梨子已经发黄,想想有多清甜可口,就是站在树下看着那宝葫芦似的样子,就让人赏心悦目。

院子中间的迎春花,经过了春天的雨露,夏天的洗礼,枝条长长的,叶子绿油油的,来年肯定花满树头。

菊花也争相开放,那黄色的菊花一片金黄,那紫色的菊花一片紫色挂满了枝头,那白色的菊花,洁白如玉,一朵朵的连成一片。

置身于此美丽的环境,心情开朗,吸一口空气,沁入肺腑,格外清香。

想起了诗人的诗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秋天的意境这么优美,

优美的意境是千年的老酒,

醉了我秋天的日子……

秋天,我家的小是这样的色彩鲜艳,是这样的生机勃勃。小院展示着秋天的色彩,小院也展示着我的舒心的日子……。

农家小院的散文:农家小院的春日下午

回到了五月的乡村。

夹杂着土腥味的空气干燥中带着清爽,平原上抽穗的小麦已绿得齐腰高,棉花芽则刚探出土。还不到晌午,太阳已经晒得人抬不起头来。地里有干活的农人,他们在帮助嫩小的棉芽穿破地膜拱出,这是立夏的时节了。

走进自家的小院,见榆钱在地上铺了一层浅黄,桃花还未谢尽,蒲公英摇摆着夹道左右欢迎,又见笼里的小兔多添了几对儿,心下便添了许多欢喜。

这是个普通的二合小院,一围是绕满青藤绿蔓的短墙,另一围圈种了的芬芳明艳的半亩花田。匝密的苹果树与桃树像绿色的屏障林立在院子中间,将里院的菜畦与外院的菜田间隔开来,我们从院南那刚刚漫起来的青纱帐垄边转悠过来,却见一株浓艳的罂粟在残垣边下正开得荼靡。在这农家小院的园子里,花儿正开得好,黄的萝卜缨花,白的葱花,紫色的豆花,吸引着蜂蝶流连其间。

像拔节的麦子,儿子眼见高了一大截。看着已然长成个半大小子的大孙子,婆婆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递过来,眯眼笑望着,却并不多言语。在葫芦丝瓜架旁的兔笼前逗完白兔的儿子,一边在厢房的的荫凉里唏里哗啦地啃着西瓜,一边忙乎地瞟着爷爷在菜畦里做活。爷爷在太阳底下低头忙碌,或者是早已习惯了,老人家并没显得多么怕热。爷爷正准备着伏击一种擅长打洞拱土毁稼根的地鼠,好让已对乡间生疏的我们长长见识,此时他正弯腰在花生地里耐心地搭着地弓箭。孩他爸旁边举着相机,在满院子惹人的春景里东拍西拍,全无一路上驾车的劳累。又是两三个月不回趟老家了,一见回到家就满心的踏实,老人是这样,我们亦如此。

突然,啪的一声,大家都循声过去,在儿子的叫好中,知道原来地弓箭的机关被触发,砖头带着钢针,扎中了一只正在坏事的地鼠。高兴好奇之余,儿子要看看这被命中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于是始作恶者的真形终于曝光。这是一种圆滚滚的地鼠,因长期在黑暗中从事土方作业,这种地鼠的眼睛几乎已退化不见,尖尖的拱嘴,四个粉色小手长得竟同人的手掌一般,看这裹一身厚实皮毛的倒霉家伙在太阳的强光下悬空无望地张着灵巧的小手,我们动了恻隐之心,让它着在地上,可这家伙一着土就不忘老本行,又开始奋力刨土,这还了得!正在想怎么处理这可怜又可恶的家伙,可巧一只白猫溜达进小院,听婆婆说,这只白猫常定点来家里蹭食儿,今儿这顿它正赶上了!于是期待中的白猫吃鼠开始了。但是这地鼠的毛皮实在厚,猫一时竟无从下嘴,好容易找到下口处,猫却衔着这厚皮鼠这儿躲那儿藏,敢情它的下午美餐是想要避人耳目的,终于,在一个僻静的闶阆处,那猫才咕噜咕噜地开始了一番饕餮。半小时后,白猫片甲不留地结束了午餐,它打着呵欠抹着嘴儿,肚儿溜圆地离开了。

儿子的眼瞪得大大,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活生生的一幕。

在这春天,这是平常的事,爷爷说。

让我们感受到老家这小小院子的新鲜高兴事儿,这是老人的用意。就像每次从老家回来,带着大包小包的瓜果蔬菜,五谷杂粮满载而归,同样是老人对我们的一片心意。这短短的半天时间,我们并不能为老人做些什么,只是陪老人度过了一个宁静闲适的下午;年迈的公婆对我们也并无所求,我们抽时间赶回来一趟,让老人看到我们轻松愉快的样子,老人的心里就已经十分满足。

这样一个平常的春日下午,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小院,因为盛了满怀的亲情惦念,每一想起,心头就涌上一股细细的暖。


二 : 名家散文赏析:明亮 梅子涵 肖学军

那条路从我下车的塘外一直通到农场。那些年每个月我会走两次,回上海休假,从上海返回,走五十分钟。休完假回农场,下车的时候都是天黑了。路上没有路灯,我便想着明亮的心思走在黑黑的路上。当知青的那些年,我灰黑的心思很少,明亮的心思很多,所以“走路”的时候不沉重。

右面是河水和芦苇,左面是田地,我走着走着,看见左面路边有个黑乎乎的一团,走到面前,看清楚是个蹲着的阿婆。阿婆抬头看着我:“要买鸡伐?生蛋的老母鸡。”她的话是上海奉贤口音。我说:“介夜了,侬还在卖啊?”我是上海市区口音。她说:“侬要伐?”

我就问她,鸡多少钞票一斤,她说,一块两角一斤。我问她,为什么要卖掉,你不可以自己吃吗?她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鸡。她又问我:“侬要伐?”

我说,我刚从上海休假回来,要是现在回上海休假,就买了。她说,上海人喜欢吃老母鸡的。

我转身走了。她说:“侬想买,就再便宜一点。”她的声音很老,在夜晚里是一个很轻微的飘忽,立刻就落到了地上。我走了一段路,回头看看,那一团黑黑的还在那儿。一路上,我老在心里说着那句话: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吃过鸡。她当女儿的时候没有吃过,当新媳妇的时候没有吃过,当妈妈没有吃过,现在当阿婆了,还是在把鸡卖掉。

那是四十几年前的事情。后来所有的路都变了,宽了,许多都高速了,但是路上总是还会有“蹲着”的人,白天和黑夜,困苦和艰辛。

你看看,这是多么热的下午,她蹲在路边的草坪上拔草,戴着草帽,“你拔草啊?”她看看我。“怎么就你一个人拔?”她说:“我承包的。”我指着长长一溜草地:“这都是你承包的?”她指指远处的红绿灯:“一直到那儿。”她的衬衣湿透。“他们每个月给你多少钱?”“850。”她是外地口音,这是在上海的一条路上,而且是2015年,她说850的时候低声悄语,没有一点儿火气。我帮她拔了几棵草,然后站起来走,我要去4S店开回在保养的蓝车。我知道我这样的蹲下和询问,鲁迅先生都会在他的文章里说出一通讽刺的话,而且句句深刻,可是我除了蹲下和询问还能做些什么?我也是走了一段路还回头看看她,就像看那个黑黑一团的阿婆,但是这时我深深同情的却是自己,过着的早不是知青的日子了,可是心里的灰黑却比以前多得多。可是你看看她,850元,湿透的衬衣,一声不吭,我不用问,都看得见她的心里比我明亮得多。他们平平静静过着穷日子,可是呼吸平静、干净,和许许多多“富豪”比,他们简直是蓝天!而那些“富豪”却黑乎乎一团。我突然就又想到,如果一个人被约了去一个不是咖啡馆的地方“喝咖啡”,等候被缉拿的通知,在回来的路上,看见这个拔草人,弄不好就会痛切地想,如果我是这个拔草的人多好!

在新加坡演讲,晚上去一个名品店看看。那是一条灯火明亮的路,开冷气的店里年轻人坐着在吃喝,年长些的在微笑聊天。可是我又看见了一个在修路的人。他很黑,很瘦小,蹲在路上很容易眼睛就被晃过了。有一小块路面地砖坏了,他正在铺新的。他仔细铺着,用铲刀刮着地砖缝隙里的水泥。我就蹲下来看他劳动,我的确很喜欢在这样的“蹲着”前蹲下,我不是像很多年前,蹲下来只是想问问,甚至很幼稚地问,你为什么自己不吃?我现在是心里有敬意的,觉得这样的劳动很好看,看得见生命最简单、质朴的样子,看得见平淡和随和。我越来越不简单和平淡,却越来越喜欢平淡和简单。我问他是哪儿人,他说是印度人。我问他这一块路面今天晚上可以铺好吗,他说可以铺好。我看着他用铲刀仔细刮着地砖缝隙的样子,一块块地砖平平地挨在一起,我知道明天早晨当人们走过时,谁也不会知道这是昨天晚上一个瘦小的印度人修好的。就算知道,很多人也会想,我要知道这个干什么?这难道有意义吗?

在我的路上,我看见过很多这样的“蹲着”,我并不喜欢看见这样蹲着的困苦,多么希望那个印度人现在正在他的家里晚安,有冷气,大大的床非常舒服,可是当我看见他们的时候,心里却虽沉重又明亮,甚至还有一点儿喜悦,因为他们可以照亮我的心思,他们虽然蹲着,但是他们是有光芒的,他们也许是更好的路灯,我们走在它的下面,影子不容易歪掉。我们不要只是读伟人的故事,富豪的故事,也要读读他们。

现在是新加坡深夜两点。

晚安,印度人。晚安,拔草人。那个阿婆应该已经不在,可是我也要对她说:阿婆,晚安。

[感悟]罗素说:“爱情与知识总引领我到天堂的境界,可对人类苦难的同情又会把我带回现实世界。那些痛苦的呼唤常在我内心深处引起回响!”现实生活中孤独、贫穷、痛苦依然存在。我们身边,还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蹲着”的人刺痛我们的双眼:黑夜,蹲在路边的、一个一辈子没有吃过鸡的、卖鸡的老阿婆;戴着草帽,蹲在路边的草坪上的拔草人;很黑很瘦小,蹲在路上修路的印度人……面对他们,作者心中善良而敏感的一隅又怎能封闭?“我”“走了一段路,回头看看”黑夜中的卖鸡阿婆;“我”“蹲下和询问”拔草人并“帮她拔了几棵草”;“我”“希望那个印度人现在正在他的家里晚安,有冷气,大大的床非常舒服”,三个片段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的悲悯情怀,这来自于对生命的敬畏,对生命的一种朴素情感,对生命劳作和创造的一种敬佩,是人类进步的一种体现和人文关怀。一个人心中一旦有爱,他就会尊重生命的权利和存在的价值,就会关注弱小生命的存在,就会对社会底层的疾苦、苦难、艰辛、期盼和渴望感同身受,就会奢望能够切切实实地解决民生问题,所以作者说看见他们心里“沉重”。走近这些“蹲着的人”,作者心里除了“沉重”,还有“明亮,甚至还有一点儿喜悦”。因为他们虽然很卑微却不可怜,他们不浮不躁,不争不抢,不抱怨不发牢骚。简单、朴素、自然地接受生活赋予他们的一切;他们能吃苦,肯卖力气,努力工作、坦荡而正直,知足常乐。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生命最简单、质朴的样子”,看到“平淡和随和”的生活态度,看到他们身处社会底层却有着明亮的内心。“他们虽然蹲着,但是他们是有光芒的,他们也许是更好的路灯”!


三 : 名家散文欣赏 52

李健吾《雨中登泰山》

从火车上遥望泰山,几十年来有好些次了,每次想起“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句话来,就觉得过而不登,像是欠下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笔债似的。杜甫的愿望:“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也一样有,惜乎来去匆匆,每次都当面错过了。

而今确实要登泰山了,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像落在地上,倒像落在心里。天是灰的,心是沉的。我们约好了清晨出发,人齐了,雨却越下越大。等天晴吗?想着这渺茫的“等”字,先是憋闷。盼到十一点半钟,天色转白,我不由喊了一句:“走吧!”带动年轻人,挎起背包,兴致勃勃,朝岱宗坊出发了。

是烟是雾,我们辨认不清,只见灰蒙蒙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1个严实。古老的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我们才过岱宗坊,震天的吼声就把我们吸引到虎山水库的大坝前面。七股大水,从水库的桥孔跃出,仿佛七幅闪光黄锦,直铺下去,碰着嶙嶙的乱石,激起一片雪白水珠,脱线一般,撒在洄漩的水面。这里叫作虬在湾:据说虬早已被吕洞宾渡上天了,可是望过去,跳掷翻腾,像又回到了故居。

我们绕过虎山,站到坝桥上,一边是平静的湖水,迎着斜风细雨,懒洋洋只是欲步不前,一边却暗恶叱咤,似有千军万马,躲在绮丽的黄锦底下。黄锦是方便的比喻,其实是一幅细纱,护着一幅没有经纬的精致图案,透明的白纱轻轻压着透明的米黄花纹。——也许只有织女才能织出这种瑰奇的景色。

雨大起来了,我们拐进王母庙后的七真祠。这里供奉着七尊塑像,正面当中是吕洞宾,两旁是他的朋友李铁拐和何仙姑,东西两侧是他的4个弟子,所以叫作七真祠。吕洞宾和他的两位朋友倒也还罢了,站在龛里的2个小童和柳树精对面的老人,实在是少见的传神之作。一般庙宇的塑像,往往不是平板,就是怪诞,造型偶尔美的,又不像中国人,跟不上这位老人这样逼真、亲切。无名的雕塑家对年龄和面貌的差异有很深的认识,形象才会这样栩栩如生。不是年轻人提醒我该走了,我还会欣赏下去的。

峻青《秋色赋》

时序刚刚过了秋分,就觉得突然增加了一些凉意。早晨到海边去散步,仿佛觉得那蔚蓝的大海,比前更加蓝了一些;天,也比前更加高远了一些。

回头向古陌岭上望去,哦,秋色更浓了。 多么可爱的秋色啊!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欧阳修作《秋声赋》时,把秋天描写得那么肃杀可怕,凄凉阴沉?在我看来,花木灿烂的春天固然可爱,然而,瓜果遍地的秋色却更加使人欣喜。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欣欣向荣的景象。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灿烂绚丽的色彩。

你瞧,西面山洼里那一片柿树,红得是多么好看。简直像一片火似的,红得耀眼。古今多少诗人画家都称道枫叶的颜色,然而,比起柿树来,那枫叶却不知要逊色多少呢。 还有苹果,那驰名中外的红香蕉苹果,也是那么红,那么鲜艳,那么逗人喜爱;大金帅苹果则金光闪闪,闪烁着一片黄橙橙的颜色;山楂树上缀满了一颗颗红玛瑙似的红果;葡萄呢,就更加绚丽多彩,那种叫“水晶”的,长得长长的,绿绿的,晶莹透明,真象是用水晶和玉石雕刻出来似的;而那种叫做红玫瑰的,则紫中带亮,圆润可爱,活象一串串紫色的珍珠。??

哦!好一派迷人的秋色啊!

我喜欢这绚丽灿烂的秋色,因为它表示着成熟、昌盛和繁荣,也意味着愉快、欢乐和富强。

啊,多么使人心醉的绚丽灿烂的秋色,多么令人兴奋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啊! 在这里,我们根本看不到欧阳修所描写的那种“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意萧条,山川寂寥”的凄凉景色,更看不到那种“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的悲秋情绪。

看到的只是万紫千红的丰收景色和奋发蓬勃的繁荣气象。因为在这里,秋天不是人生易老的象征,而是繁荣昌盛的标志。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欧阳修把秋天描写得那么肃杀悲伤,因为他写的不只是时令上的秋天,而且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在作者思想上的反映。我可以大胆地说,如果欧阳修生活在今天的话,那他的《秋声赋》一定会是另外1种内容,另外1种色泽。

我爱秋天。

我爱我们这个时代的秋天。

巴金-星

在一本比利时短篇小说集里,我无意间见到这样的句子:

“星星,美丽的星星,你们是滚在无边的空间中,我也一样,我了解你们??是,我了解你们??我是1个人??1个能感觉的人??1个痛苦的人??星星,美丽的星星??”我明白这个比利时某车站小雇员的哀诉的心情。好些人都这样地对蓝空的星群讲过话。他们都是人世间的不幸者。星星永远给他们以无上的安慰。

在上海1个小小舞台上,我看见了屠格涅夫笔下的德国音乐家老伦蒙。他或者坐在钢琴前面,将最高贵的感情寄托在音乐中,呈献给1个人;或者立在蓝天底下,摇动他那白发飘飘的头,用赞叹的调子说着:“你这美丽的星星,你这纯洁的星星。”望着蓝空里眼瞳似地闪烁着的无数星子,他的眼睛润湿了。

我了解这个老音乐家的眼泪。这应该是灌溉灵魂的春雨吧。

在我的房间外面,有一段没有被屋瓦遮掩的蓝天。我抬起头可以望见嵌在天幕上的几颗明星。我常常出神地凝视着那些美丽的星星。它们像1个人的眼睛,带着深深的关心望着我,从不厌倦。这些眼睛每一霎动,就像赐予我一次祝福。

在我的天空里星星是不会坠落的。想到这,我的眼睛也湿了。

巴金-狗

小时候我害怕狗。记得有一回在新年里,我到二伯父家去玩。在他那个花园内,一条大黑狗追赶我,跑过几块花圃。后来我上了洋楼,才躲过这一场灾难,没有让狗嘴咬坏我的腿。 以后见着狗,我总是逃,它也总是追,而且屡屡望着我的影子狺狺狂吠。我愈怕,狗愈凶。

怕狗成了我的1种病。

我渐渐地长大起来。有一天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怕狗是很可耻的事情。看见狗我便站住,不再逃避。

我站住,狗也就站住。它望着我狂吠,它张大嘴,它做出要扑过来的样子。但是它并不朝着我前进1步。

它用怒目看我,我便也用怒目看它。它始终保持着我和它中间的距离。

这样地过了一阵子,我便转身走了。狗立刻追上来。

我回过头。狗马上站住了。它望着我恶叫,却不敢朝我扑过来。

“你的本事不过这一点点,”我这样想着,觉得胆子更大了。我用轻蔑的眼光看它,我顿脚,我对它吐出骂语。

它后退2步,这次倒是它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它仍然汪汪地叫,可是叫声却不像先前那样地“恶”了。

我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叫声。我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就对准狗打过去。

石子打在狗的身上,狗哀叫一声,似乎什么地方痛了。它马上掉转身子夹着尾巴就跑,并不等我的第二块石子落到它的头上。

我望着逃去了的狗影,轻蔑地冷笑两声。

从此狗碰到我的石子就逃。

余秋雨-石筑的《易经》

还是金字塔。

现代有学者根据金字塔所包含的各种建造数据与天体运行规则的对应性、预见性,断言这是古人对后人的1种智能遗嘱。

这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它们就像用巨石筑建的《易经》,后人读得懂就读,读不懂就独处一隅,等待着更遥远的后人。

当一切不可能已经变成事实矗立在眼前,那么不妨说,金字塔对于我们长久津津乐道的文史常识有1种局部的颠覆能量。至少,它指点我们对文明奥义的解读应该多几种语法,而不能仅止于在1种语法下词汇的增加。

本来也许能够解读一部分,可惜欧洲人做了两件不可饶恕的坏事。

第一件是,公元前四十七年,恺撒攻占埃及时将亚历山大城图书馆的七十万卷图书付之一炬,包括那部有名的《埃及史》。

第二件事更坏,四百多年之后,公元三九○年,罗马皇帝禁异教,驱散了唯一能读古代文字的埃及祭司阶层,结果所有的古籍、古碑很快就没有人能解读了。

如果说第一件事近似秦始皇焚书,那么第二件事正恰与秦始皇相反,因为秦始皇统一了中国文字,相当于建立了1种覆盖神州大地的"通码",古代历史不再因无人解读而局部湮灭。 须知,最大的湮灭不是书籍的亡佚,而是失去对其文字的解读能力。

在这里我至少看到了埃及文明中断、中华文明延续的1个技术性原因。初一看文字只是工具,但中国这么大,组成这么复杂,各个方言系统这么强悍,地域观念、族群观念、门阀观念这么浓烈,连农具、器用、口音、饮食都统一不了,要统一文字又是何等艰难!在其他文明故地,近代考古学家遇到最大的麻烦就是古代文字的识别,常常是花费几十年才猜出几个,有的到今天还基本上无法读通,但这种情况在中国没有发生,就连甲骨文也很快被释读通了。

我想,所谓文明的断残首先不是古代城郭的废弛,而是1大片1大片黑黝黝的古文字完全不知何意。为此,站在尼罗河边,对秦始皇都有点想念。

当法老们把自己的遗体做成木乃伊的时候,埃及的历史也成了木乃伊,而秦始皇却让中国历史活了下来。我们现在读几千年的古书,就像读几个喜欢文言文的朋友刚刚寄来的信件,这是其他几种文明都不敢想象的。

站在金字塔前,我对埃及文化的最大感慨称是:我只知道它如何衰落,却不知道它如何构建;我只知道它如何离开,却不知道它如何到来。

就像1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巨人,默默无声地表演了几个精彩的大动作之后轰然倒地,摸他的口袋,连姓名、籍贯、遗嘱都没有留下,多么叫人敬畏。

金字塔禁止人攀援,但底下的八九级,去爬也没有人阻止。我爬上几级,贴身抬头,长久地仰望着它。它经过几千年"做旧",已经失去任何细部的整齐,一切直角变成了圆钝,一切直线变成了颤笔,因此很像1种天造地设的自然生成物,但在总体上,细部的嶙峋仍然综合成直笔。

金字塔在不声不响之中也就撑开了两笔,写了中国的1个"人"字。两笔陡峭得干净利落,顶部直指太阳,让人睁不开眼,只有白云在半坡上殷勤地衬托。

听到许戈辉在摄像机前说"永久",仿佛提到,再过五千年,它们还会是这个样子。这便启发了我的1个想法--金字塔至今不肯坦示为什么要如此永久,却透露了永久是什么。 永久是简单,永久是糙砺,永久是毫不弯曲的憨直,永久是对荒漠和水草交接线的占据,永久是对千年风沙的接受和滑落。

无法解读是埃及文明的悲剧,但对金字塔本身而言,它比那些容易解读的文明遗物显得永久。通俗是他人侵凌的通道,逻辑是后人踩踏的阶梯,而它干脆来1个漠然无声,也就筑

起了一道障壁。因此还可以补充一句--永久是对意图的掩埋,是把复杂的逻辑化作了朴拙。 一九九九年十月九日下午,埃及开罗,夜宿les 3 pyramides旅馆

巴金的《火》

船上只有轻微的鼾声,挂在船篷里的小方灯,突然灭了。我坐起来,推开旁边的小窗,看见一线灰白色的光。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船停在什么地方。我似乎都还在梦中,那噩梦重重地压住我的头。一片红色在我的眼前。我把头伸到窗外,窗外静静地横着一江淡青色的水,远远地耸起一座一座墨汁绘就似的山影。我呆呆地望着水面。我的头在水中浮现了。起初是个黑影,后来又是一片亮红色掩盖了它。我擦了擦眼睛,我的头黑黑地映在水上。没有亮,似乎一切都睡熟了。天空显得很低。有几颗星特别明亮。水轻轻地在船底下流过去。我伸了一只手进水里,水是相当地凉。我把这周围望了许久。这些时候,眼前的景物仿佛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只有空气逐渐变凉,只有偶尔亮起一股红光,但是等我定睛去捕捉红光时,我却只看到一堆沉睡的山影。

我把头伸回舱里,舱内是阴暗的,一阵一阵人的气息扑进鼻孔来。这气味像一只手在搔着我的胸膛。我向窗外吐了一口气,便把小窗关上。忽然我旁边那个朋友大声说起话来:“你看,那样大的火!”我吃惊地看那个朋友,我看不见什么。朋友仍然沉睡着,刚才动过一下,似乎在翻身,这时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舱内是阴暗世界,没有亮,没有火。但是为什么朋友也嚷着“看火”呢?难道他也做了和我同样的梦?我想叫醒他问个明白,我把他的膀子推一下。他只哼一声却翻身向另一面睡了。睡在他旁边的友人不住地发出鼾声,鼾声不高,不急,仿佛睡得很好。

我觉得眼睛不舒服,眼皮似乎变重了,老是睁着眼也有点吃力,便向舱板倒下,打算阖眼睡去。我刚闭上眼睛,忽然听见那个朋友嚷出1个字“火”!我又吃一惊,屏住气息再往下听。他的嘴却又闭紧了。

我动着放在枕上的头向舱内各处细看,我的眼睛渐惭地和黑暗熟习了。我看出了几个影子,也分辨出铺盖和线毯的颜色。船尾悬挂的篮子在半空中随着船身微微晃动,仿佛1个穿白衣的人在那里窥探。舱里闷得很。鼾声渐渐地增高,被船篷罩住,冲不出去。好像全堆在舱里,把整个舱都塞满了,它们带着难闻的气味向着我压下,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无法闭眼,也不能使自己的心安静。我要挣扎。我开始翻动身子,我不住地向左右翻身。没有用。我感到更难堪的窒息。

名家散文欣赏 52_名家散文欣赏

于是耳边又响起那个同样的声音“火”!我的眼前又亮起一片红光。那个朋友睡得沉沉的,并没有张嘴。这是我自己的声音。梦里的火光都还在追逼我。我受不了。我马上推开被,逃到舱外去。

舱外睡着1个伙计,他似乎落在安静的睡眠中,我的脚声并不曾踏破他的梦。船浮在平静的水面上,水青白地发着微光,四周都是淡墨色的山,像屏风一般护着这一江水和两三只睡着的木船。

我靠了舱门站着。江水碰着船底,一直在低声私语。一阵一阵的风迎面吹过,船篷也轻轻地叫起来。我觉得呼吸畅快一点。但是跟着鼾声从舱里又送出来1个“火”字。 我打了1个冷噤,这又是我自己的声音,我自己梦中的“火”!

四年了,它追逼我四年了!

四年前上海沦陷的那一天,我曾经隔着河望过对岸的火景,我像在看燃烧的罗马城。房屋成了灰烬,生命遭受摧残,土地遭着蹂躏。在我的眼前沸腾着一片火海,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火,火烧毁了一切:生命,心血,财富和希望。但这和我并不是漠不相关的。燃烧着的土地是我居住的地方;受难的人们是我的同胞,我的弟兄;被摧毁的是我的希望,我的理想。这1个民族的理想正受着熬煎。我望着漫天的红光,我觉得有一把刀割着我的心,我想起一位西方哲人的名言:“这样的几分钟会激起十年的憎恨,一生的复仇。”我咬紧牙齿在心里发誓:我们有一天一定要昂着头回到这个地方来。我们要在火场上辟出美丽的花园。我离开河岸时,一面在吞眼泪,我仿佛看见了火中新生的凤凰。

四年了。今晚在从阳朔回来的木船上我又做了那可怕的火的梦,在平静的江上重见了四年前上海的火景。四年来我没有1个时候忘记过那样的一天,也没有1个时候不想到昂头回来的日子。难道胜利的日子逼近了么?或者是我的热情开始消退,需要烈火来帮助它燃烧?朋友睡梦里念出的“火”字对我是1个警告,还是1个预言???

我惶恐地回头看舱内,朋友们都在酣睡中,没有人给我1个答复。我刚把头掉转,忽然瞥见1个亮影子从我的头上飞过,向着前面那座马鞍似的山头飞走了。这正是火中的凤凰:我的眼光追随着我脑中的幻影。我想着,我想到我们的苦难中的土地和人民,我不觉含着眼泪笑了。在这一瞬间似乎全个江,全个天空,和那无数的山头都亮起来了。

1941年9月22日从阳朔回来,在桂林写成。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眨着几10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们叫他们什么名字。我记得有1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胡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

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2个孩子来了他们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1个也不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他简直落尽叶子,单剩干子,然而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几枝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陕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

鬼陕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不安了,仿佛想离去人间,避开枣树,只将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边去了。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1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立即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后窗的玻璃上下丁地响,还有许多小飞虫乱撞。不多久,几个进来了,许是从窗纸的破孔进来的。他们一进个又在玻璃的灯罩上撞得了丁丁地响。1个从上面撞进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为这火是真的。两3个却休息在灯的纸罩上喘气。那罩是昨晚新换的罩,雪白的纸,折出波浪纹的叠痕,一角还画出一枝猩红色的栀子。

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赶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我打1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生活,总是这样散文似地过去了,虽然在那早春时节,有如初恋者的心情一样,也曾经有过所谓”狂飙突起”,但过此以往,船便永浮在了缓流上。夏天是最平常的季候,人看了那绿得黝黑的树林,甚至那红得像再嫁娘的嘴唇似的花朵,不是就要感到了生命之饱满吗?这样饱满无异于“完结”,人不会对它默默地凝视也不会对它有所沉思了。那好像要烤焦了的大地的日光,有如要把人们赶进墙缝里去一般,是比冬天还更使人讨厌。

而现在是秋天了,和春天比较起来,春天是走向“生”的路,那个使我感到大大的不安,因为我自己是太弱了,甚至抵抗不过这自然的季候之变化,为什么听了街巷的歌声便停止了工作?为什么听到了雨滴便跑出了门外?一枝幼芽,一朵湿云,为什么就要感到了疯狂?我自恨不能和它鱼水和谐,它鼓作得我太不安定了,我爱它,然而我也恨它,即至到夏天成熟了,这才又对它思念起来,但是到了现在,这秋天,我却不记得对于春天是些什么情场了,只有看见那枝头的黄叶时,也还想:这也像那“绿柳才黄半未匀”的样子,但总是另1种意味了。我不愿意说秋天是走向“死”的路,─—请恕我这样糊涂安排─一宁可以把“死路”加给夏天,而秋天,甚至连那被人骂为黑暗的冬天,又何尝不是走向“生”的路呢,比较起春与夏来,我说它更是走向“生”路的。

我将说那落叶是为生而落,而且那冰雪之下的枝条里面正在酝酿着生命之液。而它们的沉着的力,它们的为了将来,为了生命而表现出来的这使我感到了什么呢?这样的季候,是我所最爱的了。

但是比较起冬天来呢,我却又偏爱了秋。是的,就是现在,我觉得现在正合了我的歌子的节奏。我几乎说不出秋比冬为什么更好,也许因为那枝头的几片黄叶,或是那篱畔的几朵残花,在那些上边,是比较冬天更显示了生命,不然,是在那些上面,更使我忆起了生命吧,一只黄叶,一片残英,那在联系着过去与将来吧。它们将更使人凝视,更使人沉思,更使人怀想及希冀一些关于生活的事吧。这样,人曾感到了真实的存在。过去,现在,将来,世界是真实的,人生是真实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所有的梦境,所有的幻想,都是无用的了,无用的事物都一幕幕地掣了过去,我们要向着人生静默,祈祷,来打算一些真实的事物了。 在我,常如是想:生活大非易事,然而这一件艰难的工作,我们是乐得来作的。诚然是艰难,然而也许正因为艰难才有着意义吧。而所谓“好生恶死”者,我想并非说是:“我愿生在世上,不愿死在地下。”如果不甚荒谬,我想该这样说:“我愿走在道上,不愿停在途中”。死不足怕,更不足恶,可怕而可恶的,而且是最无意味的,还不就是那停在途中吗?这样,所谓人生,是走在道上的了。前途是有着希望的,而且路是永长的。希望小的人是有福了,因为他们可以早些休息,然而他们也最不幸,因为他们停在途中了,那干脆不如到地下去。而希望大的人的呢,他们也是有福的吗?绝不,他们是更不幸的,然市人间的幸与不幸,却没有什么绝对的意义,谁知道幸的不幸与不幸之幸呢。路是永长的,希望是远大的,然而路上的荆棘呀,手脚的不利呀,这就是所谓人间的苦难了。但是这条路是要走的,因为人就是走在道上啊,真正尝味着人生苦难的人,他才真正能知道人生的快乐,深切地感到了这样苦难与快乐者,是真的意味到了“实在的生存“者。这样,还不已经足够了吗?如果,你以为还不够,或者你并不需要这样,那我不知道你将去找什么,─一是神仙呢,还是恶魔?

话,说得有些远了,好在我这篇文章是没有目的的,现在再设法拉它回来,人生是走在道上,希望是道上的灯塔,但是,在背后推着前进,或者说那常常在背后给人以鞭策的是什么呢?于此,让我们来看看这秋天吧!实在的,不知不觉地就来到秋天了,红的花已经变成了紫紫的又变了灰,而灰的这就要飘零了,一只黄叶在枝头摇摆着,你会觉到它即刻就有堕下来的危机,而当你踽踽地踏着地下的枯叶,听到那簌簌的声息,忽而又有一只落叶轻轻地滑过你的肩背飞了下来时,你将感到了什么呢?也许你只会念道,“落了!”等你漫步到旷野,看见那连天衰草的时候,你也许只会念道,“衰了!”然而,朋友们,你也许不曾想到西风会来得这样早,而且,也不该这样凄冷吧,然而你的单薄的衣衫,已经是很难将息的了。“全家都在秋风里,九月衣裳未剪裁”,这在我,年年是赶不上时令,年年是落在了后边的。懑怨时光的无情是无用的,而更可怕的还是人生这件事故吧。到此,人不能不用力的翘起了脚跟,伸长了颈项,去望一望那“道上的灯塔”。而就在这里,背后的鞭子打来了,那鞭子的名字叫做“恐怖”。生活力薄弱的我们,还不曾给“自己的生命”剪好了衣裳,然而西风是吹得够冷的了!

我真不愿看见那一只叶子落了下来,但又知道这叶落是一回“必然”的事,于是对于那一只黄叶就要更加珍惜了,对于秋天,也就更感到了亲切。当人发现了自己的头发是渐渐地脱落时,不也同样地对于头发而感到珍惜吗?同样的,是在这秋天的时候来意味着我们的生活。春天曾给人以希望,而秋天所给的希望是更悠远些,而且秋天所给与的感应是安定而沉着,它又给了人一支恐怖的鞭子,因为人看了这位秋先生的面容时,也不由得不自已照一照镜子了。

给了人更远的希望,向前的鞭策,意识到了生之实在的,而且给人以“沉着”的力量的,是这正在凋亡着的秋。我受秋天,我对于这荒凉的秋天有如一位多年的朋友。

一九三六

人生真味(柯灵)

活到老,做到老,学到老。这“三字经”不是我发明的,但我在滚滚不尽的岁月淘洗下体会到了此中的人生真味。

时间很冷酷,也很仁慈。时间使我丧失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

我经历的是1个伟大而艰难的时代,每走1步都不是轻松的。时代考验了我,也哺育了我。这是不幸,也是大幸。

生活是一部永远读不完的大书。生而有涯,每个人只能读到有限的章节,因此必须认真地读。

必须画好生命的句点,不辜负自己到这瑰玮的人世走这一遭,使自己能够安静而轻快地作一次最后的发言:“永别了,世界!祝福你前途无量!”

迟暮的花(何其芳)

秋天带着落叶的声音来了。早晨象露珠一样新鲜。天空发出柔和的光辉,澄清又缥缈,使人想听见一阵高飞的云雀的歌唱,正如望着碧海想看见一片白帆。

夕阳是时间的翅膀,当它飞遁时有一刹那极其绚烂的展开。于是薄暮。于是我忧郁地又平静地享受着许多薄暮在臂椅里,存街上,或者在荒废的园子里。是的,现在我在荒废的园子里的—块石头上坐着,沐浴着蓝色的雾,渐渐地感到了老年的沉重。这是1个没有月色的初夜。没有游人。衰草里也没有蟋蟀的长吟。我有点儿记不清我怎么会走入这样1个境界里了。我的一双枯瘠的手扶在杖上,我的头又斜倚在手背上,仿佛倾听着黑暗,等待着1个不可知的命运在这静寂里出现。右边几步远有一木板桥。桥下的流水早巳枯涸。跨过这丧失了声音的小溪是一林垂柳,在这夜的颜色里谁也描不出那一丝丝的绿了,而且我是茫然无所睹地望着它们。我的思想飘散在无边际的水波一样浮动的幽暗里。1种记忆的真实和幻想的揉合:飞着金色的萤火虫的夏夜;清凉的荷香和着浓郁的草与树叶的香气使湖边成了1个寒冷地方的热带;微风从芦苇里吹过;树阴罩得象一把伞。在月光的雨点下遮蔽了惊怯和羞涩,??但突然这些都消隐了。我的思想从无边际的幽暗里聚集起来追问着自己。我到底在想着一些什么呵?记起1个失去了的往昔的园子吗?还是在替这荒凉的地方虚构出一些过去的繁荣,象一位神话里的人物用莱琊琴声驱使冥顽的石头自己跳跃起来建筑载比城?当我正静静地想着而且阖上了眼睛,1种奇异的偶合发生了。在那被更深沉的夜色所淹没的柳树林里,我听见了2个幽灵或者老年人带着轻缓的脚步声走到一只游椅前坐了下去,而且,一声柔和的叹息后,开始了低弱的但尚可辨解的谈话:

我早已期待着你了。当我黄昏里坐在窗前低垂着头,或者半夜里伸出手臂触到了暮年的寒冷,我便预感到你要回来了。

你预感到?

是的。你没有这同样的感觉吗?

我有1种不断地想奔回到你手臂里的倾向。在这二十年里的任何一天,只要你1个呼唤,1个命令。但你没有。直到现在我才勇敢地背弃了你的约言,没有你的许诺也回来了,而且发现你早已期待着我了。

不要说太晚了。你现在微笑得更温柔。

我最悲伤的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这长长的二十年你是如何度过的。

带着1种凄凉的欢欣。因为当我想到你在祝福着我的每1个日子,我便觉得它并不是不能忍耐的了。但近来我很悒郁。古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仿佛我对于人生抱着1个大的遗憾;在我没有补救之前决不能得到最后的宁静。

于是你便预感到我要回来了?

是的。不仅你现在的回来我早已预感到,在二十年前我们由初识到渐渐亲近起来后,我就被—种自己的预言缠绕着,象一片不吉祥的阴影。

你那时并没有向我说。

我不愿意使你也和我一样不安。

我那时已注意到你的不安。

但我严厉地禁止我自己的泄露。我觉得一切沉重的东西都应该由我独自担负, 现在我们可以象谈说故事一样来谈说了。

是的,现在我们可以象谈说故事里的人物一样来谈说我们自己了。但一开头便是多么使我们感动的故事呵,在我们还不十分熟识的时候,1个三月的夜晚,我从独自的郊游回来,

名家散文欣赏 52_名家散文欣赏

带着寂寞的欢欣和疲倦走进我的屋子,开了灯,发现了一束开得正艳丽的黄色的连翘花在我书桌上和一片写着你亲切的语句的白纸。我带着虔诚的感谢想到你生怯的手。我用一瓶清水把它供在窗台上。以前我把自己当作1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一位少女为了爱情而颠倒,等待这故事的自然的开展,但这个意外的穿插却很扰乱了我,那晚上我睡得很不好。 并且我记得你第二天清早就出门了,一直到黄昏才回来,带着奇异的微笑。

一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怎样度过了那—天。那是1种惊惶,对于爱情的闯入无法拒绝的惊惶。我到1个朋友家里去过了一上午。我坐在他屋子里很雄辩顺地谈论着许多问题,望着墙壁上的一幅名画,蓝色的波涛里一只三桅船快要沉没。我觉得我就是那只船,我徒然伸出求援的手臂和可哀怜的叫喊。快到正午时,我坚决地走出了那位朋友的家宅。在一家街头的饭馆里独自进了我的午餐。然后远远地走到郊外的一座树林里去。在那树林里我走着躺着又走着,一下午过去了,我给自己编成了1个故事。我想象在1个没有人迹的荒山深林中有一所茅舍,住着—位因为干犯神的法律而被贬谪的仙女。当她离开天国时预言之神向她说,若干年后一位年轻的神要从她茅舍前的小径上走过;假若她能用蛊惑的歌声留下了他,她即可得救。若干年过去了。1个黄昏,她凭倚在窗前,第一次听见了使她颤悸的脚步声,使她激动地发出了歌唱。但那骄傲的脚步声蜘蹰了一会儿便向前响去,消失在黑暗里了。 这就是你给自己说的预言吗?为什么那年轻的神不被留下呢?

假若被留下了他便要失去他永久的青春。正如那束连翘花,插在我的瓶里便成为最易凋谢的花了,几天后便飘落在地上象一些金色的足印。

现在你还相信着永久的青春吗?

现在我知道失去了青春人们会更温柔。

因为青春时候人们是夸张的?

夸张的而且残忍的。

但并不是应该责备的。

是的,我们并不责备青春??

倾听着这低弱的幽灵的私语直到这个响亮的名字,青春,象回声一样迷漫在空气中,象那痴恋着纳耳斯梭的美丽的山林女神因为得不到爱的报答而憔悴,而变成了1个声响,我才从化石似的瞑坐中张开了眼睛,抬起了头。四周是无边的寂静。树叶间没有一丝微风吹过。新月如半圈金环,和着白色小花朵似的星星嵌在深蓝色的天空里。我感到了一点寒冷。我坐着的石头已生了凉露。于是我站起来扶着手杖准备回到我的孤独的寓所去。而我刚才窃听着的那一对私语者呢,不是幽灵也不是垂暮重逢的伴侣,是我在二十年前构思了许久但终于没有完成的四幕剧里的2个人物。那时我觉得他们很难捉摸描画,在这样1个寂寥地开展在荒废的园子里夜晚却突然出现了,因为今天下午看着墙上黄铜色的暖和的阳光,我记起了很久以前的1个秋天,我打开了一册我昔日嗜爱的书读了下去,突然我回复到十九岁时那样温柔而多感,当我在那里面找到了一节写在发黄的纸上的以这样两行开始的短诗:在你眼睛里我找到了童年的梦,如在秋天的园子里找到了迟暮的花??

1935年5月

沈从文《时间》

一切存在严格地说都需要“时间”。时间证实一切,因为它改变一切。气候寒暑,草木荣枯,人从生到死,都不能缺少时间,都从时间上发生作用。

常说到“生命的意义”或“生命的价值”。其实1个人活下去真正的意义和价值,不过占有几10个年头的时间罢了。生前世界没有他,他无意义和价值可言的;活到不能再活死掉了,他没有生命,他自然更无意义和价值可言。

正仿佛多数人的愚昧与少数人的聪明,对生命下的结论差不多都以为是“生命的意义同价值是活个几十年”,因此都肯定生活,那么吃,喝,睡觉,吵架,恋爱,??活下去等待死,死后让棺木来装殓他,黄土来掩埋他,蛆虫来收拾他。生命的意义解释的即如此单纯, “活下去,活着,倒下,死了”,未免太可怕了。因此次一等的聪明人,同次一等的愚人,对生命的意义同价值找出第二种结论,就是“怎么样来耗费这几10个年头”。虽更肯定生活,那么吃,喝,睡觉,吵架,恋爱,??然而生活得失取舍之间,到底就有了分歧。这分歧一看就明白的。大别言之,聪明人要理解生活,愚套人要习惯生活。聪明人以为目前并不完全好,一切应比目前更好,且竭力追求那个理想。愚蠢人对习惯完全满意,安于现状,保证习惯。(在世俗观察上,这2种人称呼常常相反,安于习惯的被称为聪明人,怀抱理想的人却成愚蠢家伙。)

2种人即同样有个“怎么来耗费这几10个年头”的打算,要从人与人之间寻找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即或择业相同,成就却不相同。同样想征服颜色线条作画家,同样想征服乐器音声作音乐家,同样想征服木石铜牙及其他材料作雕刻家,甚至于同样想征服人身行为作帝王,同样想征服人心信仰作思想家或教主,一切结果都不会相同。因此世界上有大诗人,同时也就有蹩脚诗人,有伟大革命家,同时也有虚伪革命家。至于2种人目的不同,择业不同,即就更容易一目了然了。

看出生命的意义同价值,原来如此如此,却想在生前死后使生命发生一点特殊意义和永久价值,心性绝顶聪明,为人却好像傻头傻脑,历史上的释迦,孔子,耶稣,就是这种人。这种人或出世,或入世,或革命,或复古,活下来都显得很愚蠢,死过后却显得很伟大。屈原算得这种人另外一格,历史上这种人可并不多。可是每一时间或产生1个2个,就很像样子了。这种人自然也只能活个几十年,可是他的观念,他的意见,他的风度,他的文章,却可以活在人类的记忆中几千年。一切人生命都有时间的限制,这种人的生命又似乎不大受这种限制。

话说回来,事事物物要时间证明,可是时间本身却又像是个极其抽象的东西,从无1个人说得明白时间是个什么样子。时间并不单独存在。时间无形,无声,无色,无臭。要说明时间的存在,还得回过头来从事事物物去取证。从日月来去,从草木荣枯,从生命存亡找证据。正因为事事物物都可为时间作注解,时间本身反而被人疏忽了。所以多数人提问到生命意义同价值时,没有1个人敢说“生命意义同价值,只是一堆时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是1个真正明白生命意义同价值的人所说的话。老先生说这话时心中的寂寞可知!能说这话的是个伟人,能理解这话的也不是个凡人。目前的活人,大家都记得这两句话,却只有那些从日光下牵入牢狱,或从牢狱中牵上刑场的倾心理想的人,最了解这两句话

的意义。因为说这话的人生命的耗费,同懂这话的人生命的耗费,异途同归,完全是为事实皱眉,却胆敢对理想倾心。

他们的方法不同,他们的时代不同,他们的环境不同,他们的遭遇也不相同;相同的是他们的心,同样为人类向上向前而跳跃。

一九三五年十月

梁实秋·旅行

古人云,“一生能着几两屐?”这是劝人及时行乐,莫怕多费几双鞋。但是旅行果然是一桩乐事吗?其中是否含着有多少苦恼的成分呢?

出门要带行李,那1个几十斤重的五花大绑的铺盖卷儿便是旅行者的第一道难关。要捆得紧,要捆得俏,要四四方方,要见棱见角,与稀松露馅的大包袱要迥异其趣,这已经就不是1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能胜任的了。关卡上偏有好奇人要打开看看,看完之后便很难得再复原。“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很多人在打完铺盖卷儿之后就觉得游兴已尽了。在某些国度里,旅行是不需要携带铺盖的,好像凡是有床的地方就有被褥,有被褥的地方就有随时洗换的被单——旅客可以无牵无挂,不必像蜗牛似的顶着安身的家伙走路。携带铺盖究竟还容易办得到,但是没听说过带着床旅行的,天下的床很少没有臭虫设备的。我很怀疑1个人于整夜输血之后,第二天还有多少精神游山逛水。我有1个朋友发明了1种服装,按着他的头躯四肢的尺寸做了一件天衣无缝的睡衣,人钻在睡衣里面,只留眼前2个窟窿,和外界完全隔绝——只是那样子,夜晚出来曾经几乎吓死1个人!

原始的交通工具,并不足为旅客之苦。我觉得“滑竿”“架子车”都比飞机有趣。“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那是神仙生涯。在尘世旅行,还是以脚能着地为原则。我们要看朵朵的白云,但并不想在云隙里钻出钻进;我们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并不想把世界缩成假山石一般玩物来欣赏。我惋惜米尔顿所称述的中土有“挂帆之车”尚不曾坐过。交通工具之原始不是病,病在于舟车之不易得,车夫舟子之不易缠,“衣帽自看”固不待言,还要提防青纱帐起。刘伶“死便埋我”,也不是准备横死。

旅行虽然夹杂着苦恼,究竟有很大的乐趣在。旅行是1种逃避——逃避人间的丑恶。“大隐藏人海”,我们不是大隐,在人海里藏不住。岂但人海里安不得身,在家园也不容易遁迹。成年地圈在四合房里,不必仰屋就要兴叹,成年地看着家里的那一张脸,不必牛衣也要对泣。家里面所能看见的那一块青天,只有那么1大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清风明月,在家里都不能充分享用,要放风筝需要举着竹竿爬上房脊,要看日升月落需要左右邻居没有遮拦。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磕头碰脑的不是人面兽,就是可怜虫。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虽无勇气披发入山,至少为什么不带着一把牙刷捆起铺盖出去旅行几天呢?在旅行中,少不了风吹雨打,然后倦飞知还,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样便可以把那不可容忍的家变成为暂时可以容忍的了。下次忍耐不住的时候,再出去旅行一次。如此的折腾几回,这辈子也就差不多了。

旅行中没有不感觉枯寂的,枯寂也是1种趣味。哈兹利特'Hszlitt’主张在旅行时不要伴侣,因为“如果你说路那边的一片豆田有股香味,你的伴侣也许闻不见。如果你指着远处的一件东西,你的伴侣也许是近视的,还得戴上眼镜看。”

1个不合意的伴侣,当然是累赘。但是人是个奇怪的动物,人太多了嫌闹,没人陪着嫌闷。耳边嘈杂怕吵,整天咕嘟着嘴又怕口臭。旅行是享受清福的时候,但是也还想拉上个伴。只有神仙和野兽才受得住孤独。在社会里我们觉得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人居多,避之唯恐或晚,在大自然里又觉得人与人之间是亲切的。到美国落矶山上旅行过的人告诉我,在山上若是遇见另1个旅客,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脱帽招呼,寒暄一两句。这是很有意味的1个习惯。大概只有在旷野里我们才容易感觉到人与人是属于一门1类的动物,平常我们太注意人与人的差别了。

(本文选自《中国20世纪名家散文经典·梁实秋》,有删节。此书由林非主编,太白文艺出版社2008年10月出版)

我们仨的朋友 杨绛

钱锺书最欣赏Monika的翻译。他的小说有多种译文,唯独德译本有作者序,可见作者和译者的交情,他们成了好朋友。她写的中文信幽默又风趣,我和女儿都抢着看,不由得都和她通信了。结果我们一家三口都和她成了好友。

我女儿和我丈夫先后去世,我很伤心,特意找一件需我投入全部身心的工作,逃避我的悲痛;因为这种悲痛是无法对抗的,只能逃避。我选中的事是翻译柏拉图《对话录》中的《斐多》。Monika知道了我的意图,支持我,为我写了序文。她怜我身心交瘁中能勉力工作来支撑自己,对我同情又关心,渐渐成了我最亲密的一位好友。

Monika不是一般译者,只翻译书本。她爱中国文化,是中国人的朋友。她交往的不仅知识分子,还有种地的农民,熟识的也不止一家。她知道农家的耕牛是一家之宝,过年家家吃饺子,给家里的耕牛也吃1大盆饺子。她关注中国人民的风俗习惯、文化传统。我熟悉的只是知识分子。至于学问,我压根儿不配称赞。单讲中国文学的水平吧,我嫌钱锺书的《管锥编》太艰深,不大爱读,直到老来读了好多遍,才算读懂。Monika读后就出版了《管锥编与杜甫新解》,当时钱锺书已重病住入医院,我把Monika这本书带往医院,钱锺书神识始终清楚,他读了十分称赏。

我只爱阅读英、法、西班牙等国的小说、散文等;即使是中文小说,我的学问也比不上Monika。她对中国小说能雅俗并赏,我却连通俗小说也不如她读得广泛。因为我出身旧式家庭,凡是所谓“淫书”,女孩子家不许读,我也不敢读。她没有这种禁忌,当然读得比我全面了。这是毫无夸张的实情。

我早年有几本作品曾译成英语、法语。在国外也颇受欢迎。我老来不出门了,和以前经常来往的外国朋友绝少来往。梦想不到的是钱锺书早年朝气蓬勃的《围城》,和我暮年忧伤中写成的《我们仨》,今年将同在Frankfort书展出现!这是Monika的荣誉,我们夫妇也与有荣焉。因为我们2个能挨在一起,同时也因为译文同出于Monika的大手笔。希望德国读者在欣赏Monika所译《围城》的同时,也同样喜欢《我们仨》。

杨绛-2009年5月31日

(本文是杨绛先生为即将出版的德文版《我们仨》所写的序。文中的Monika,即Monika

余秋雨-南方的毁灭

我到庞贝古城废墟,已经是第二次了。奇怪的是,两次都深感劳累。平平的路,小小的城,却累过跋山涉水,居然。

开始还不大在意,后来,当腿脚越来越沉重的时候停步寻找可坐下的地方,突然想起,上次也在这里找过。岂止这里,举头朝前看,一段段路全是最疲倦的图像,一颠一颠地晃动在前年和今年的阳光下。

想来想去,唯一的原因是,心累。

心累,不是累在废墟,也不是累在死亡。庞贝古城被火山灰掩埋,发生在公元七十九年八月二十四日,至今已经有一千九百多年了。一千九百年下来,即便从来没有遇到过火山爆发的城市也都变成了废墟,因此很难再让我们劳于愁思、累于感慨称。

但是,有1种震撼却穿过一千九百多年的时间直接抵达我们身上,而且显然还会震撼下去,那就是人类群体在毫无预告的情况下集体死亡、霎时毁灭。

日常生活中的单个死亡、渐次毁灭各有具体原因,而庞贝则干净利落地洗掉了一切具体原因。不管这个人是否心脏有病,那幢楼是否早有裂缝,也不管这家浴室主人与邻居有百年世仇,那两支竞技队的彼此积愤已千钧一发,全部一笔勾销,而且永远也不再留有印痕,一起无病无缝无仇无愤地纳入死亡和毁灭的大网,不得逃遁。因此,走在庞贝废墟间,每1步都牵连着最纯粹的死亡和毁灭,不再羼杂,不再分解,不可躲避,不存侥幸。任何游客既是旁观者又不是旁观者,都在暗暗设想、悄悄移情。

世上也有另一些集体死亡、霎时毁灭的情景发生,例如地震、海啸和我这次出发前刚去过的日本广岛当年突然遭受原子弹袭击。这类情景,毁灭得过于彻底,使人难于作毁灭前后的直接对比。庞贝的毁灭独独是由于火山灰的堆积,连火山熔浆都未曾光临,于是千余年后发掘出来,竟然街道、店铺、庭院、雕塑一应俱全。不仅如此,街石间的车辙水沟、面包房里的种种器皿、妓院里的淫荡字画、私宅中的诡异秘室,全都表明人们刚刚离开,立即就要回来。谁知回来的却是我们,简直是仙窟千载、黄粱一梦。

使我久久驻足的是那2个剧场,1大一小。大剧场是露天座位,我算了一下,可容四五千观众;小剧场有顶盖,可容千余观众。这2个剧场和一座神庙组成1个结构紧凑的建筑群,外面有广场和柱廊。广场上的树现在又长得很大,绿森森地让人忘记毁灭曾经发生,只以为剧场里正在演戏,观众都进去了。

今天我在2个剧场的环形座位上方分别走了一遍,知道出事那天,这里没有演出。 灾难发生的时候是中午。在缺少安全光源的时代,夜间演出不多,更多的是下午。那么如果灾难来得晚一点,这儿可能出现台上台下混成一体的真正大悲剧。从大剧场观众席上支撑遮阳大篷的柱桩遗迹看,坐在这里看戏的观众会比街上的市民晚一点发现云色的变化、灰潮的飞泻,因此也就迟1步感知灾祸的将临。但一旦发现和感知,状况将更加凄惨。

我们说那天出事的时候没有演出,是因为十九世纪的考古学家们在清理火山灰的凝结物时没有在这里见到可认定为观众的大批“人形模壳”。什么叫“人形模壳”呢当时被火山灰掩埋的人群,留下了他们死亡前的挣扎形体,火山灰冷却凝固时也就成了这些形体的铸模硬

名家散文欣赏 52_名家散文欣赏

壳。人体很快腐烂了,但铸模硬壳都还在,十九世纪的考古学家一旦发现这种人形模壳,就用一根管子把石膏浆缓缓注入,结果剥去模壳,人们就看到了1个个活生生的人,连最细微的皮肤皱纹、血管脉络都显现得清清楚楚。这个办法是当时庞贝古城挖掘工作的主持者费奥莱里G.Fiorelli发明的,使我们能够看到一批生命与死神搏斗的最后状态。 我所看到的这种人体遗形,大多是痛苦地躺在地上或台榻上挣扎,只有极少数靠壁站着。在这样的灾难中居然能站着死亡,让人顿生敬意。在1个瓦罐制造工场,有1个工人的人体抱肩蹲地,显然是在承受窒息的晕眩。他没有倒地,只想蹲一蹲,憩一会儿就起来。谁知这一蹲就蹲了一千多年。更让他惊讶的是,重见天日之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变成了自己的作品,都成了硬邦邦的石头。

因此,庞贝废墟中这位抱肩蹲地的工人,仿佛是又一座《思考者》雕塑,思考着人类如何异化为劳动对象,然后以身作则。

庞贝城灾难降临之时,倒是处处闪烁着人性之光。除了很多人体遗形表现出的保护儿童和老人的情景之外,我心中最高大的人性形象是1个有名有姓的人,他就是《自然史》的作者老普林尼GaiusPliniusSecundus。

称他老普林尼,是因为还有一位小普林尼GaiusPliniusCaecilius,是他的外甥,后来又收为养子。这位小普林尼是罗马帝国历史上著名的散文作家。罗马的散文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书信,这种传统是由西塞罗MarcusTulliusCicero发端的,小普林尼承袭这一传统,成了写漂亮书信的高手。我在几年前曾读到过中国学者朱龙华教授写的《罗马文化与古典传统》一书,对朱教授细致分析的从西塞罗到小普林尼的文学表达方法很感兴趣,后来就在小普林尼的书信中发现了他向一位历史学家讲述庞贝灾难的那一封,其中提到了老普林尼牺牲的过程。这是人类从这场灾难中唯一接收到的1个现场幸存者的完整叙述,何况他正巧是个散文家,其珍贵程度,自可想像。

老普林尼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又是当时意大利的一位重要官员,庞贝灾难发生时他担任意大利西海岸司令又称地中海舰队司令。真不知道他长达三十七卷的巨著《自然史》和其他百余卷的著作是怎么抽空完成的。

据小普林尼信中记述,出事那天中午,老普林尼听说天空出现了一片奇怪的云,便穿上靴子登高观察,看了一会儿便以科学家的敏感断定事情重要,立即吩咐手下备船朝怪云的方向驶去,以便就近观察。

但刚要出门,就收到了维苏威火山附近居民要求救援的信。他当机立断放弃科学观察,命令所有的船只都赶到灾区去救人,他自己的船一马当先。烫人的火山灰、燃烧过的碎石越来越多地掉落在船上,领航员建议回去,老普林尼却说:“勇敢的人会有好运。”他命令再去救人。作为舰队司令,他主要营救逃在海上或躲在岸边的人。他抱着瑟瑟发抖的朋友们,不断安慰,为了让他们镇静下来,自己满面笑容,洗澡、吃饭,把维苏威火山的爆发解释为由炉火引起的火灾。他甚至在火山灰中酣睡,直到别人担心他被埋没,把他叫醒。最后,他号召大家去海滩,因为那里随时可以坐船逃离,但到了海滩一看,火山爆发引起大海发狂,根本无法行船。

大家坐在海滩上,头上缚着枕头,以免被碎石伤害。但是,火焰越来越大,硫磺味越来越浓,人们开始慌乱奔逃,却不知逃到哪里去。就在这时,老普林尼突然倒地,他被火山灰和浓烟窒息而死,终年五十六岁。

因此,庞贝灾难的牺牲者,不仅仅是普通市民,至少还有一位,欧洲古代最博学的科技史家。

小普林尼那年十八岁,竟然侥幸逃出来了。这封信是二十五年之后写的,那时他已经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我对这位因窒息而闭眼的老普林尼深深关注,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在欧洲较早地眯眼远望,看到了中国。

我没有读过他的《自然史》,据朱龙华教授在《罗马文化与古典传统》一书中的引述,老普林尼已经写到中国人“举止温厚,然少与人接触。贸易皆待他人之来,而绝不求售也”。他当时把中国人叫成“塞里斯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间是那么早,比马可·波罗来华早了一千二百年,比利玛窦来华早了一千五百年他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中国人的这些特点的呢大概是几度转说,被他打听到了。作为1个科学家,他会筛选和分析,最后竟然筛选出了“举止温厚”这个概念,把儒家学说的基本特征和农耕文明的不事远征,都包括在里边了。

他写《自然史》的时代,在中国,王充在写《论衡》,班固在写《汉书》。庞贝灾难发生的那一年,班固参加了诸儒在白虎观讨论五经异同的会议,后来就有了著名的《白虎通义》。这也就是说,中华民族虽然已经拥有了先秦诸子以及屈原、司马迁,此时还正在构建自己更系统的精神基座。

“举止温厚”的王充、班固他们不知道,在非常遥远的西方,有人投来关注的目光。但那副目光已经在轰隆轰隆的大灾难中埋葬,埋葬的地方叫庞贝。

本文标题:名家散文欣赏-农家小院的散文_农家小院的散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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