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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曲-小院夜曲

发布时间:2018-04-29 所属栏目:小夜曲usb

一 : 小院夜曲

依田傍溪的小院

神气得如新郎新娘

娇羞的白日

温顺的夜晚

风儿携着月光

悠悠飘进小窗(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书案跳跃文字驳驳的舞蹈

墙角耐不住寂寞的蟋蟀

奏鸣情曲

在寻找自己的真爱

田野青蛙和鸣

小溪流水梦呓

悄悄汇入江河

涌成了大波

小小的萤火虫

打着灯笼

在寻找黎明

二 : 小夜曲

小夜曲【序曲】
向晚的山城十分的宁静,没有一丝的风。(www.61k.com]天气奇特的闷热,使人有点透不过气来。唯有在临近河面的两边的地方,也许是由于河水吸收了大量的太阳光和热的幅射的缘故,比各处都要凉快惬意些。就在此时,日照的射影正越过赤道往南回归线疾驰而去,亚洲大陆的高气压君王殿下的势力东山再起,渐渐地强大起来。由他派遣并指挥的北方冷空气集团军,威风凛凛地从外蒙古偏西北的方向打开缺口,长驱直入,越过黄河,杀进秦岭,一路浩浩荡荡往长江中下游平原挺进。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里,有一位好管闲事的黄袍白须仙人,正把这十万火急的消息传给这古老的山城。不多时,忙碌了一整天的山城里到处袅袅炊烟四起,恰似峰火狼烟,白色的烟柱刺破青天,将山城笼罩一层弥漫的烟雾。打鱼归来的渔船陆续地靠了岸,一位渔家老者一边收拾渔网和鸬鹚,一边用沙哑的嗓音唱着歌。歌中云:“千年古刹,百代龙兴。唐风香绕、宋釆烟萦。信步眼前佛国,举头直上云霄。拭目董其昌,挥笔纸中三寸色,侧耳王阳明,讲学话里七分理。书韵、诗魂。流水长,青史远,学识博,凡心清。试用天下笔墨,难写辰州意境。壶头山顶阴阳酒,吊脚楼里天地心。拉纤号子声声,源远流长辰河三千里,弄潮渔歌阵阵,长歌当哭沅水八百魂,绿水涌胸中几滴碧血,青山横心底几根白骨。横篙浪里走,侧桨雨中行;举杯戴月上川贵,托碗披星下洞庭;坐地高谈阴晴圆缺,卧舟阔论悲欢离合:笑里好风起,梦中乱云飞。茶凉飘雾气,酒鼾荡雷声。如仙,似神,酸甜苦辣皆人生。小船轻摇日月,大河暗转乾坤。”歌者唱罢,自个进舱去了。

在霞光万道的山城下,傍河流边下游湾潭那头偏僻处,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院。院子不大,幽静寂寥,院墙脚的砖石上长满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四周有好些郁郁芊芊树木。相互依托拥抱着,树冠上的枝条交叉错杂,树冠下盘根错结,纠缠不休。院外沿着蜿蜒的河流,小路纵横,阡陌交错。这座小院落远离熙熙攘攘的大街,到城中闹市中心要穿越好几条狭长的里弄。院门朝南,依水亭立。河边一颗高大的柳树仰头将一枝低垂摇曳的枝条伸进院内。院外的空隙处都种上了各种蔬菜。院内在一些凸起地方种上了一些兰花、菊花之类花草。恰好这时刻金黄色的菊花正盛开着,馥郁的琼风沁人心脾,院子的各个角落处,蟋蟀的口角鸣叫砸碎了这院落原有的古朴与静谧。从东山上冒出来,忙碌了15个小时的太阳急得火急火燎,朝着西山那头钻进地心里去歇息,使得疲劳不堪的白昼将亮堂堂的白脸,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一幅包公模样的黑脸。

霎时,起了晚风,凉爽挤了进来。在晚风的导演下,河岸上高矮胖瘦不一的各种树木对着秋月整齐划一地婆娑起舞,搔首弄姿。山城里万家灯火通明,星星点点一遍,投影在河面上像是撒落的繁星在闪烁。初升的月光从院子后面的梧桐树尖上火红色的叶片的缝隙间透射到地面上,呈现出无数的银色的光斑。当月亮升起到树梢头的时候,天空又变得阴沉起来。冷风吹过,树叶发出飒飒响声。流云缓缓从月下走过,月光时隐时现。有着一两千年文明历史的古老山城,恍若历经沧桑年逾古稀的老人家,在瑟瑟秋风中颤抖着。小河的流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潺潺流动。从山城两岸穿越而过,波光粼粼的河水流淌的声音依然如故,清脆悦耳。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一阵疾风,吹落了高大的梧桐树上一大片枯黄的叶片,纷纷扬扬的叶片掉下来后,在干燥的地面上摩擦着沙沙地作响,最后掉到小巷子的阴沟里欲动不动,费了很大的劲才翻了个跟头,于是它就呆在那儿再也动弹不了啦。另有一枚嫣红的叶片,经风一扬,轻轻的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飘荡了一会儿,那片温顺的叶子在风的襁褓里自由飘荡,似乎很快乐,快乐的像一个婴儿一般。最终飞进了这家僻静的小院之中。

院子内甬道上伫立着一位秀外慧中的姑娘。月光下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侧影,苗条的身段呈柔和婀娜的曲线型。她洁白如玉的颈项和小脚脖子露出在外,上身着一件新做成的月白色的确良刺绣细花领衬衣,下身系一条洗得褪了色的乔齐纱镶边的翠绿色长裙。小巧玲珑的耳陲显得她格外秀气聪慧。一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子从脑后垂到窈窕的腰际。双脚着绣花白袜和缀有花纹边的绊扣青布鞋,显得古朴典雅。她轻拂一把精美的折叠檀香扇,仪表庄重,大方自然,她在风口站立的姿态给人以风姿绰约,妩媚动人之感,犹如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莲。她微微地仰着头,全身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纷纷飘落的树叶。只见那片片树叶象一只只翩翩起舞的金蝴蝶似的,轻盈地飞向那含露微笑的菊花丛中,款款地停下了。似乎它向来和菊花亲密无间,亲热地抱在一团,舍不得分开。忽然,姑娘细长的曲如月钩似的两道柳眉,紧紧地皱在眉心,深沉的明如珍珠的杏眼紧紧地闭上,只有润湿的睫毛露在外面,高高的鼻梁又凉又酸,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住樱口,下颔上有一颗黑黶微微地抽动着,神思恍惚。但见又一阵风起,菊花粉嫩的花瓣微微地摆动了几下,叶片再度扬起在空中,又轻轻地围绕着菊花丛周围盘旋了一会,最终影影绰绰掉在菊花树根下。此时,她低头不语,心神不定,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才掉落在沟渠中那动弹不得的树叶。与其说在苦思冥想,不如说是噤若寒蝉。

过了一会儿,姑娘就没有再去理会那片树叶是不是还在那里飞舞,她拖着孱弱的身子缓慢地移进屋内去了。她小心谨慎地扶着墙倚靠在窗口前,站立片刻之后,便缓缓地走到书桌边慢慢地坐下。胸口一阵急促地哽噎,使她剧烈地干咳起来。她连忙掏出一块绣花的手帕轻轻地堵住嘴,接着用力地吐了起来。先前泛红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发黄,显得异常虚弱颓废。她紊乱的心情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大约是经历过不可言状的痛苦和折磨。在遭受精神上的迷惘之后,随之而来的不知是希望还是绝望的心绪。她迟钝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往窗外眺望着,仿佛在她的心里,始终不懈地还在期盼等待着什么。

又一阵秋风从窗口吹入,使劲地掀动着墙壁上已经掉落一角的字画,发出令人生厌的哗啦哗啦响声。姑娘的目光随之迁移到这幅字画上来。上面的内容是李商隐《锦瑟》:“想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面容槁木死灰一般的姑娘双手托住下巴,久久的趴在桌子上,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幅字画只顾出神。蓦地,一个仲夏夜晚的致命回忆,恰似刹那间的闪电一般地在姑娘脑海里掠过,便在她那肉体上和内心深处引起了一种剧烈的痛楚,就象是把烧红了的烙铁放在结疤的伤口上一样······

第一乐章【夏夜】

“香香”有人叫了一声。

“烦死人啦,你真的叫人把头发都盼白了。”

“当真么?我还差点儿来不成了呢。“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剪着一个西式头,清瘦的脸略有点显得狭长,但他那双浓眉和稍微有点近视的眼镜却显得刚劲文雅大方。他身穿一仵纯棉兰背心,背心胸口处印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八个红字,背后则是艺术体的“8”。露出发达的胸大肌和三角肌,凸显得刚毅健美。他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奔了进来,姑娘用不着打量他便知道来者是谁。

“方方,谁知道你是被什么迷住心眼了,叫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才找到你呢。是你的事情重要,还是我的事情重要?你拖到这时候才来,有意惹我发脾气。”

“哎呀,实在对不起,我那边接电话非常不便,这你是知道的,要跑老远。”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道:“不知道你找我有何贵干?请速速吩咐。”

香香举起纤柔的手,向那谈吐风趣幽默的小伙子头上轻轻地扬去。“该死的东西,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没见人家心里怎么个痛法,等下呀,我也要叫你心疼。”

“鄙人万死,你的心疼我不会治,只能给你赔个不是。”小伙子肘一弯,脚向前跨一步,伏身行了一躬,诙谐地说道。

一时间,香香不知是欢喜还是忧郁,如同吃了五味药丸,酸甜苦辣说不出个滋味,满腹的心里话还是倒不出来。她只好仰望繁星万点园月如盘的盛夏晴空。只见一轮玉月把皎洁的银光洒向人间,洒在嫩绿的树上。其实这是住在月宫里面的嫦娥仙姑,偷偷地将夜光宝盒打开,毫无保留地把一丝一缕的光辉透过浓密的绿叶抛撒下来,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却弄得地面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园点,如同铺了一层碎银一般。随后,她轻手轻脚地随着倾泻下来的月光往小院里到处察看,但见小院墙角下那簇美人蕉,虽然不怎么起眼,但她们却披着如白云般的轻纱,五彩艳丽,好似晚霞新娘,在夜色中翩翩起舞。没过多久,一阵清爽惬意的凉风掠过台阶上那盆玫瑰瘦长的花枝,但见花影在空中轻巧地晃动着,同时散发出淡淡的醉人馨香,沁人肺腑。并且能够清晰的听到,摇晃的树叶愉快地发出飒飒的声响。与此同时,隐身在草丛里的蟋蟀和纺织娘兴高采烈地唱着歌儿,此起彼伏。而且还能在此同步欣赏到从院子外面传来的一阵阵悦耳的蛙鸣。青蛙们很有节奏地欢快地发出啯啯叫声,引得在白天炎热的日头下唱累了的知了也时不时地加入进来,与此一道情不自禁地奋力鸣叫起来。这就好像一场盛大的主题为《夏之夜曲》昆虫音乐大赛。不,这难道不是一场昆虫合唱音乐会么。正在这精彩演出的时候,一群萤火虫闻讯后,赶忙打着灯笼飞来,用莹光闪闪的灯,把会场打扮得美丽漂亮极了。姑娘觉得这群萤火虫就好像夜空上的金光闪闪的星星一样降到了人间,给酷热的夏天增光添彩。同时她还感觉到与她并肩站着的方方发出的鼻息声,同样令人陶醉。在她的心里,有他在身边就会有幸福。因为方方的心胸就象这朗朗夜空一般的开阔透亮,令人忘记烦恼,增添快乐。她愈觉得他有宽阔豁达的胸襟,就愈加觉得他愈加可信可爱。她再次仰起头,抬起手臂指向浩瀚无边的天空,不由得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星儿真多真好啊。”
“是啊。星光照耀,朗朗乾坤。”小伙子随声附和,由衷地发出感慨。同样地也随着她一同抬起头来,把深深的目光投向幽远深邃灿烂的星空。他紧拉着身边女孩子的手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道:“宇宙是多么的璀璨壮丽啊。你看,那七颗排列成勺子形状的叫小熊星座,那把柄上最亮的那颗亮度为一等星叫做北极星。它的位置正好在地轴北极的上空。在它的周围有十四颗稀稀拉拉弯曲的象龙一样的星群叫巨龙星座。在巨龙左边的那群星叫天琴星座,那里面最亮的一颗就是织女星。香香,你看见了吗?就在那。”小伙子又用手指了指。她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惊喜交集地说道:“看见了,多亮啊。听说织女星象一个织布的梭子。而且,七月七是乞巧节。据说,织女是“天帝之女”,心灵手巧,为人间少女所崇拜,在她的带领下,这天晚上,女人们都要穿针乞巧。”香香心里一股暖流涌起,眼眸发亮,脉脉含情地与他对视了一下,然后再一次仰视天空。

“那是古老的传说流传下来的故事。有一首关于七夕节的民歌是这样的: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其实,织女星它就是一个火球,发出的火焰从地球上看上去显得偏长些。你再往左边的看看,在上面那个尾巴稍长的星群叫做天鹅星座。在下面的那个尾巴短颈部长的星群叫做天雁星座,鹰头上的那一颗一等星就是牛郎星。在它们之间的星群叫做天箭星座。你再看南天上那几颗稀疏的星群,它们分别为巨蛇星座和盾牌星座。那些密密麻麻在左下方的叫做天蝎星座,在右下方的叫做人马星座,在上方的叫做天坛星座。。。。。。”

“晓得啦,人家晓得。就算你能如数家珍地讲出整个太阳系、银河系。可你就是没有看出别的心来。”她面带羞涩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解说,心里却暗自笑骂道:这家伙真狡猾,就是不说牛郎星。

“哦,你是说彗星。彗星其实就是陨石从天空划过,在进入大气层时燃烧发出耀眼的光芒。由于尾部火焰的光芒较宽,形同扫帚。所以俗话里头把它起个不好听的名字——扫把星。”他没有明白姑娘的暗示,没有弄清楚她话里的意思继续解说着。

“呸,呸,不要讲了好不好?”扫把星这不吉利的字眼又一次像是一只叮人的毒蜂在香香的耳际打转转嗡嗡地鸣叫起来,仿佛又听见她的妈妈用尖刻的话语责骂自己的吼叫声:“你这个——扫把星。”就是这句如同重磅炸弹的语句,使得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空空如也,一时什么事情也想不起来,身子轻飘飘的,腾云驾雾一般,头重脚轻。她仿佛是从天上一下子坠落到地下。她的内心非常痛苦,犹如在她的苦杯里加进了一滴苦水,她那杯原来就是盈满的,加上一滴就溢出了边缘。

方方转过身来,感到不太对头。原来香香眼冒金星,太阳穴一阵阵昏眩,双脚发软,身体向他的身边倒去。方方赶忙贴上前去,惊慌地用颤抖的双手搂着她纤细的腰际,将她的身子扶正。他被这突如其来变故吓呆了。平时能说会道的舌头此刻不知怎么了,一点也不听使唤。他语无伦次地呼唤着:“香香,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了。”此时此刻,小伙子急得不得了,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怀里紧紧的搂抱着有点像休克的香香一筹莫展,只管用手去抚摩着她那张冷汗直冒面色煞白的脸,似乎可以此减轻她的病痛。他觉得她的灵魂象断了线的风筝被狂风吹到天南地北,只有她隆起的胸脯恰似江河的波涛一起一伏翻滚不停。“莫非她得了什么急症?”方方心里象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埋着头胡乱地猜想着,真痛恨自己为什么早不学点医学常识。

“要不要现在送你到医院去看看,好不好?”

“不,不要。你扶着我,不,抱着我稍微歇息一下就会好的。”香香躺在方方的怀里休息了一会后,似乎昏迷渐渐远去,又恢复了记忆,也不再害羞,狠下心使那颤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全都告诉你吧——今晚不是我要你来的,是我妈叫你来的。我妈她要我跟你谈最后一次,以后你就不要到我家里来了。”

“这,这是为什么?”方方从他仅有几次的接触观察中,早已猜测出她妈妈的意思,尤其是对他俩相处的态度。不过他想弄清她反对的理由。于是明知故问道。

“你去把我的茶杯拿来,我慢慢地告诉你。”她从方方宽阔的怀里挣脱出来,指了指桌子上的搪瓷茶缸。

方方把茶杯递送到香香的手中,心疼地用手抚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道:;“你不要紧吧。坐下来慢慢说。”

香香在他的对面坐下,缓了缓,喝了口茶水。“好,你就听我慢慢地跟你讲——我妈几次问我的心事,我都没跟她讲。今天,她又问我:‘跟你玩的最好的那个细伢子他住在哪?叫么子名字,家里有什人啊?’我想凡正纸是包不住火的,既然我妈问起这事,又见她那个焦急的想知道的样子,索性我就把我们两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谁知我妈听了很不高兴,大发雷霆。破口大骂起来。说:‘鬼妹子,蠢丫头,这样的事情应该早点跟我讲。婚姻是你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你怎么那么糊涂,没脑子呢。你是妈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容易吗?妈妈能不替你的着想吗?’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们不是儿戏,是真心要好呢。’妈笑道:‘不是儿戏,是什么?我看就是儿戏。你们只能当小孩子过家家。’我恼了,说:‘才不是呢。我们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理想。’她说:‘什么?什么狗屁共同理想。他那是花言巧语骗你呢。你红嘴白牙长着是干什么的,你不会说你已经有爱人了吗?被他日弄。’我说:‘我还没有结婚,哪里来的爱人嘛。’她道:‘嗨,你就随便是一个就是,说了你又没舍什么嘛,这么大的人啦,脑子硬是一点也不管用哟。你就这么一说,不就脱钩了吗?我白白养你这么大。’她这样说,我更气恼了,说:‘要说你自己去说去,女儿不中用,不会说。’她骂道:‘哎哟,我怕是白养你这么个化身子,祖上做了什么亏心事哦。你自己拿镜子照照看,你是什么模样,花儿一般。他是什么样子,瘦猴精。你千人万人不爱,非得爱他。实在是蠢,没脑子哟。’我说:‘我就是爱他怎么样?’她唉声叹气地说:‘我的心肝宝贝唉,你硬是要气死老娘哟。你被什么鬼迷上心窍了呢,人家是集体所有制,靠几个破铜烂铁过日子,能有几个钱。你呢,全民所有制单位,每月拿三张工农兵。妈妈给你找的国营单位的那个伢子,论相貌和单位比他要强百倍。’我急了,同我妈争辩起来,说:‘难道集体单位就不是人啦。’妈说:‘哦,集体单位是人,那你是不是连叫花子也肯嫁?你怎么连这点社会常识都不懂吗?你自己好好想想看,有几个象你这样找对象的。’我说:‘妈,丑死人啦,处对象又不是买东西,你以后还要我嫁人吗?’妈说:‘看我不搸你,谁说是买东西啦。唉,我嫁给你老头的时候,也是······’我连忙打断妈的话说:‘如今不是你和我老头结婚那个年代,由组织安排,如今婚姻自己做主,我爱上那个就找那个。’她说:‘嗯,你长大了呵,要婚姻自由,那也行。妈要一台蝴蝶牌缝纫机、一台韶峰牌电视机、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两个清漆刷两遍的高柜和五斗柜,每月薪水40元,我才把女儿嫁给他。不然的话······’我说:‘妈,快别说了,我才不做千金小姐呢。’妈说:‘什么千金小姐,你是妈妈身上的肉,就千金也买都买不到呢。’我说:‘女儿情愿不要嫁妆。’她扯起嗓门大声地发很说道:‘你还不给我赶快住口,看我告诉你老头,不把你打个半死才怪。嗯,今天晚上你就把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个条件,跟他说一遍,他要不依,以后只要他跨进这院子一步,小心打断他的腿。如果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的话,你就不是我的女儿,你就跟他过去吧,这个家就当没有你。你就是在别人的屋檐下饿死了,我也不会再管你,可怜你。这是你自讨的。我老了也不指望女儿、女婿来疼我······’说着说着,伤心的眼泪水就流了出来。我只好告饶地央求她说:‘妈,你小时候不是一样也受过苦,是从苦难中熬过来的嘛,你就可怜可怜他吧。’谁知道这下说到她的痛处啦,这下好了,把满脸的怒气全部撒向我,尖喊尖叫地大骂起来。‘臭货、下贱货、挨刀子的哟。我看你不跟他一刀两断,你就莫怪你妈翻脸不认人。’妈的脸色难看的要吓死人了,我······不说了,我要哭······我要把眼泪水都哭干。鸣···呜······”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方方六神无主一声不吭地打量着矢声痛哭流涕的香香,听她滔滔不绝竹筒倒豆子般的一席话,犹如刀绞,心里同样难过极了。房间里弥漫着姑娘令人断肠的嘤嘤抽泣声,甚至再也听不到钟摆的哒哒声。香香哭肿的眼睛失去了以往的神色,同死鱼的眼球一般。晶莹的泪珠先是在眼眶里滚动,随后就象断线的珍珠一串串地刷刷往下掉,她擦去又掉下来。后来她干脆就伏在书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啜泣的声音使整个房间的空气凝聚到了冰点,沉闷的透不过气来。昏暗的灯光下房屋里面的一切都涂上了一层抑郁的阴影。方方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寻找一些安慰的话语,可是,除了心中的苦楚,还有什么话语可以慰藉姑娘的心呢?他感觉到有只可怖的巨手紧握住他的心房,使他震惊窒息。“香香,别再难过了,把你的心好生收留着吧。别为我耽误了······”好半天方方才想出这句不着调话嗫嚅地说。

“不,我决不。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白头偕老。”香香激动地站了起来,但神情还是有点恍惚,泪水模糊了双眼,甚至已经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以及两个袖口。痛苦的处女心充满着忠贞不渝爱恋。

方方见她还在淒泣不止,泪水涔涔。懊恼自己在紧要的危急关头,父母双亡成了一个没有一文的穷光蛋。不该高攀。“是啊,香香妈妈说的在理,我拿什么娶香香呢。”他眼里虽没流泪,但紧咬的牙关里面却渗出了殷红的鲜血。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想办法哄哄她,使她暂时忘记烦恼。一时间,他猛然记起来了他爸爸的临终遗言:“我没有什么遗产留给孩子们,这里仅有这点东西就留给他们,等他们长大了以后用吧。”对,就这几百元钱,只到妈妈临死前分文未动,现在归他舅舅保存着。“有了,我爸爸还有一些稿费,我妈妈也还有一批遗物可以拿去换钱,实在不够,还可以跟我舅舅以及朋友们借点,多少可以凑齐吧。香香现在哭成这个样子,何不把数目说大一点,好让她放心,这样她才会高兴起来。”方方心里已经完全乱了方寸,稀奇古怪地在心底盘算着。

“香香,香香,你不要哭鼻子了,好不好。告诉你,我这里还有救呢。我舅舅那边还保留有我爸爸生前省吃俭用攒积下来的一笔存储和遗物呢,凑合起来也有个好几个千百数目,应该够用,香香,你不要着急嘛,到时候我把它取出来,置办你妈妈说的那些家当。”方方好心好意地宽慰地说道。

“哎呀,你真好。你爸爸真好。看我妈她再怎样故意为难人去。”香香果然天真地想起当然来:“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她想起《列宁在十月》里的这句经典台词,脸上伤心的泪痕未干,眼里又噙着惊喜的泪珠。她闭上眼睛在她的衾枕边一顿瞎摸,其实她的手帕早已被泪雨淋透了。蓦地,一件软绵绵的东西被她的手触动了一下,她挣开泪眼一看,原来是自己花了好长时间一针一线精心绣成的《雁杳鱼沉图》,一阵欣喜一下子涌进她的心田,女性的温柔、羞怯,使她蒙受不应有的折磨。“方方,你叫我好伤心啊。要知道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晓得没?······”香香亲昵地对他说道,说了半句欲言又止。

“那······那······”见姑娘破涕为笑,方方一时语塞,半响都说不出一句像样完整的话来。

“那什么?你怎么连话都不会讲了。好了,求你别提那些伤心烦人的事啦,好不好。我请您看一样保证使你万分满意的好东西。”于是姑娘羞哒哒地将这幅绣花手巾在方方眼前展开。

女红,一件珍贵的艺术益臻的女红!在清澈的河水里面漫游着一条美丽的金鱼,在飘着白云的着蓝色天空上,一只矫健的大雁伴随在金鱼的身旁。那雁儿几乎要钻进水里与那鱼儿窃窃私语。而那喁喁的金鱼却又调皮地往深水里钻,戏耍着雁儿。整幅湘绣画面构思巧妙,几近完美。再现勾心斗角的境地。尤其是大雁和鱼儿的形象十分逼真。那干净利落的构图,栩栩如生的形象惟妙惟肖地渲染着诗一般的意境,而幽美的意境又衬托出完美形象的进一步诗化。

方方郑重其事地从香香手里接过凝结姑娘无数心血的手帕,尽情地品味欣赏着,眼神里闪烁出异常绚丽的光彩。那是一帧技艺炉火纯青,做工精密工丽非凡的湘绣作品,简直将他融进另一个柔惋、妩媚、虚幻的场景中。飘动的少女双臂前伸,微呈曲线,头侧倾斜手腕园润正向他拥来,在春蚕吐丝般悠游的手形滑动的韵律动态中,构成了轻巧自如的流顺柔美的舞蹈动画效果,散发着芳香的气息,使他陶然欲醉。须臾间,唐朝戴叔伦的《相思曲》:“鱼沉雁杳天崖路,始信人间别离苦。”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暗自纳闷,她怎么绣这个,这可是一个不好的兆头。于是他将手帕完璧归赵式地交还给她,生怕在自己的手中对它有什么损害。

香香将手帕牢牢地攥在手中,一把将方方紧紧搂住,更紧地与他亲密的拥抱在一起,惧怕与他分开。她感到手臂上和心怀里徒生一阵暖意,就像瞬间流过一股强烈的电流。她静静地趴伏在他的胸口上,用纤细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腮帮子,同时也任由他粗大的的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的细细的腰肢,她的胸臆里面感情诱发出柔情和思恋感情色彩,比美玉还要绚烂多彩的色调强百倍。

方方的头脑兴奋得晕眩片刻后,挣开香香环绕的手臂,定睛一看,香香的面容绯红,好似秋水侵芙蓉一般。饱满的胸脯猛烈地起伏着,令饱食人间烟火的人思食欲,跌入姑娘温婉柔美的梦乡。他如梦初醒,知道是自己心灵深处自发的痴情发作了,暗暗自语着:“我这是怎么了?”

河岸上那棵粗大的柳树披着细嫩的枝条,含羞的垂着头,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她那婀娜多姿的身上,给她披上一层轻薄到几乎透明的轻纱。晚风徐徐吹来,将她的衣裙轻轻撩起,在那里婆娑起舞,袅袅娜娜。她把揉碎的皓月丢进河心,将河水泛起一圈圈涟漪,悄悄地拍打着岸边上的卵石,发出轻微的喘息声。这响声与无数的昆虫鸣叫声融和掺杂在一起,演奏起轻快优雅的旋律,格外美妙,悦耳动人,余音缭绕。

“花树秋有痕,感情前无缘。望断长江水,更怜月更残。和风泛江水,夜星动娟妤。情思欲陶醉,心惊诗自寒。”方方凭着窗台,眼望着盛夏的夜色,嘴里轻轻的吟哦着。

香香水汪汪的眼里闪动着亮晶晶的秋波,脉脉含情地凝视着咏诗人。那幽雅的诗句象一股清凉透澈的泉水流进了她美滋滋的心田,凉快极了。她抬起头来,深情的仰望隔在茫茫银河两边熤熤闪光的星星,喃喃地说:“方方,你看,织女——牛郎星。古人不是说他们每年的七夕在鹊桥相会,我想他们一定会暢述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的。”

“是啊——。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河流云学水声。真是不尽情意的夜晚啊。”

“看样子你的诗兴又发了,我去给你拿笔墨来。”随即他俩人一同来到正屋客厅的书案边站定。

方方用力地握着笔,饱饱地蘸满着浓厚酣畅的墨汁。在砚台边掭了一下,待香香将宣纸平平地铺展开后,深吸一口气,提笔一挥而就。“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唯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不一会儿潇洒奔放的字迹跃然纸上。一幅豪放不羁的字画霎时间展现在香香的面前,她右手撑着左腮像着了迷似的,那千金难买的美妙时刻——幸福的桃花纷纷的春夜旋即浮现在字画上——

第二乐章【春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燕子衔来了香泥在屋梁上筑了巢。燕子时不时的从巢穴里飞进飞出,在门前穿来穿去,撩拨着柳丝。在水面窜前窜后,挑逗着游鱼。不远处蓝蓝的天空下清清的河水拖着紫蓝色的山岚,青青的山岗上山花争艳,真是:新翠舞衿净如水。

香香站在敞开的玻璃窗户前,对着和煦的晚风吟咏罢李贺的《三月》,开始着手有条不紊地整理收拾好房间里的东西,打算出门。此刻她上身换上粉红色的园领的确良布料春装,下身系咖啡色的长摆裙,正在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她对着镜子里面自己的影子嫣然一笑,倏忽从对面窗口传来她妈妈那尖细的絮叨声:“疯丫头,瞧你俊得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一天到晚打扮成什么样子。你少跟我到外面去招风惹柳。我和你老头有点事,出去一趟,要很晚才回来。晚上你不要出去,就在家里守屋,听到了吗?”

“哦,晓得啦,妈耶,你讲了多少遍喽,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吔。”

“哎呀,多讲几遍就不耐烦了,耳朵就听不进去了是不?剁脑壳的,你长大了妈的话就可以不听了,是不是?十八的姑娘一枝花,看把你美的,小心你皮痒。”香香的妈生气地呯地一下关上了窗户。

香香心烦意乱地继续接着编织另一边的长辫子,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轻巧地编织着,像拧麻花一样,三股头发交替地相互緾绕,最后在辫稍用塑料胶绳捆扎好,然后将两条辫子撘在高高隆起的胸脯上。又冲着镜子莞尔一笑。镜子里面那张荡漾着青春般的笑靥,完美的衬托出姑娘俊秀飘逸的神采。不啻是那天使般的微笑,纯洁如梦,如诗。水灵灵的眼睛乌黑发亮,象泉水般清丽脱俗。又细又淡的眉毛似乎飞了起来,显现出来一种不愠不火不卑不亢的恬静。红润的脸庞象是熟透了的仙桃,透露出那种知书识理兰心慧质的内涵。精心打扮完毕后,她按捺不住望眼欲穿的心,将头探出窗口,左顾右盼地盯着门外。

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一听到他不急不缓的熟悉的足音,早就知道来者何人。她以不平常的不可捉摸人目光扫视了门外来人一眼,便微微地笑容可掬般地宛然回眸一笑道:“快点进来啊。”随后她心急火燎干净利落地将一堆零乱的梳妆品收敛好,放进柜子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到一分钟就完毕了。突然,她猛地一思量,转过身来对刚刚跨进门坎还未来得及站稳脚跟的人使了一个眼神,说道:“别进来,我们还是先出去散步吧。”

方方一下愣住了,疑惑不解的用眼神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一时被姑娘东一句进来,西一句出去,弄得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他迅速收住脚步,慢慢地后退到走廊上,心里想:刚才还在翘首期望,怎么转瞬之间就风云突变了呢?是不是家里有人?不是说她的父母到她外婆家里去了吗?想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香香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轻轻地关上门,悄悄地对他说道:“我妈妈她还没走呢。”

“哟。好险呀,差点被她撞着。”方方嘟哝了一句,用惊世骇俗一样的目光打量着姑娘这身亮丽淡雅的装束,惊讶而又神秘的说:“你就穿这么单薄的几根纱到外面去,再说天快要黑了,不怕伤风感冒吗?虽然说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可还是乍乍寒暖的,你可要留点意哟。”

“你瞧你,一句好话都不会说,尽说些啥呀。”香香心花怒放,心底下却暗自笑骂道:“傻瓜,‘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嘛。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号称博士。”

“好喽,仙姑。请问准备往啥子地方走呢?”方方俏皮地做了一个鬼脸,调侃地说道。

“只管抬起你的脚看着你的脚尖往前走就是。”香香拉起他的手就走。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江南的山城弥漫着春天的气息。他们俩穿过篱笆间的小路,往人烟稀少的河畔走去。这时天还没有黑尽,河岸上碧水如镜,郁郁葱葱的青山倒映在湉湉的水中轻盈地漂移波动着。不远处斜坡上一片桃林依稀可见,但很模糊。况且,河边上其他的景物也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尽管如此,他俩仍然兴致勃勃地沿着潺潺的河水在香花绿草边漫游。他们踏过路边的断枝残叶时,尽管小心翼翼,却还是时不时地踩坏刚刚露头的车前草嫩绿的茎干和行将开花的蒲公英的新枝。好在成群结队的小花小草不跟他们计较。四周的空气中洋溢着数不清的野花清香,其甜美同样薰人欲醉。

“这里风景还美吧。可惜忘记带照相机。”

“上次那台海鸥牌120照相机是我老头的朋友放在家里的,现在别人拿走了。”

“没有就算了,凡正现在天太暗了,透光量不足,拍出来效果不好。"

“是呵,那就下次吧。那天你送来的王维的《江上赠李龟年》,李白的《于五松山赠南陵常常赞府》,李商隐的《乐游园》真好。我实在是爱不释手,就找人拍下来,把它们做成书签了,你不会怪我吧。”

“哦,没关系的,你喜欢就好。唉,你还记得贺知章那首《咏柳》吗?”

“当然记得啦,我背诵给你看: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不过,宋代梅尧臣说得更妙:春风骋巧如剪刀,先裁杨柳后杏桃。我要是有剪刀,一定再去剪-----”下面的话,在面若桃花的香香面前,方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去剪什么花?你说说看。”

“剪你的头发(花)行不?”方方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说完就闪开躲到路边的草丛里。

“看你,好少有哟。你再油腔滑调的,那我只好剪掉你的舌头。”香香的脸霎时更红了,比桃花还艳。她迈开大步朝他追过去,把冰冷的手往方方温暖的的脖颈里插去。方方没有逃走,他让她的手留在衣领里面。等他的体温捂热了香香的手后才让她拿出来。他们喜笑颜开地在河边的空地上追逐着,乐呵呵地发出愉快的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引来了他们周围的鸟儿啾啾鸣叫。起初是画眉鸟,它的叫声清越爽朗,在汨汨的河水上飘过。过了一会儿隐藏在他们身后树林子里面的众鸟儿一齐应声合唱起来。傍晚的沉寂宁静顿时化作百鸟的大合唱。

“好了,别再闹了,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你看,鸟儿都在嘲笑我们,看你的手又冰凉的了,我们还是回去加件衣服吧。生病了可不是好玩的哟。”

“不去。人家手凉心热嘛。”

“那你把手拿给我,我帮你捂热和。”

“好吧。给你。”香香把小巧秀气的手伸过去,让他宽大的手紧紧地握着。一股暖流瞬间透过俩人的心窝。

在一边倾诉吐衷肠,一边嬉戏打闹间,天色不知不觉地全黑下来了。这时,天空中一大块厚厚的流云正好挡住了月亮,只有远处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还能看清楚四周曲曲折折的小路。

“当心,别跌着。没要紧,只管走就是,我带着它呢。”方方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着香香前方的路。

“哟,看来你还有备无患嘛。”

“才没有呢。这把手电筒还是我父亲遗留在我舅舅家里的,我今天刚好去舅舅家,舅舅就把手电筒还给我。”

“方方,我上次忘了问你,你老头在哪里工作?”香香好像刚刚想起似的。突然冒了出来发问。

“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人世上了。”方方沉痛地用平静的语调声音颤抖着回答。

香香浑身一抖,猛地回过头看着身边的他。只见他脸色沉稳,说话象往常一样语气平稳。

她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他,关心地问道:“你老头是在什么时候,是得病还是怎样去世的?”

“我父亲在58年就被打成右派,文化大革命期间两派之间的纠葛争斗又拿他做替罪羊。我父亲是哪一派都不参加都不赞成的,而他们这派说父亲是那派的,那派说父亲是这派的。拿他当牛鬼蛇神看待,整他的黑材料,弄得他左右不是人。我父亲无法,只好躲到地狱里去。半夜三更他一个人上了山,拿着一根崭新的从没用过的绳子将自己挂在树上,无怨无悔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老头死得好惨啊。”香香无比惋惜地叹惜道。

“我父亲死后,我妈妈非常伤心,把她的泪水都哭干了。她亲自给我父亲换上他年轻时的军装,无声无息地送他到九泉之下,好让他与牺牲的战友重新汇合。后来我妈妈参加了农村医疗队,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为抢救一位农民的小孩不惜冒雨出诊。当小孩获救脱险后,我妈妈却在回来的路上遭遇溪涧的洪水······,妈妈的尸体几天以后才在大河里被渔民打捞上来。”方方以极其平静的心情简明扼要地述说着,他听见一阵嘤嘤声,扭过头来一看,香香早已在那里泣不成声了。

“香香,看你都哭了。不管你悲伤也好,痛苦也好,要知道眼泪水是洗刷不掉这已经过去的事实的。我父亲生前曾说:‘生,谁不从他降生那天起就渴望着生。当生存处于最险恶的时候,一个人应当坚韧顽强的求生。如果意志消沉颓废,既是他仍然活着,也只不过是具僵尸横躺在生的路上而已!'父亲说得多好啊。可是他自己却······香香,你不要为我伤心难过,你不要再哭鼻子了嘛。”

香香战战兢兢地用冰冷的手擦着潮湿红肿的眼睛说道:“我,我,人家没有哭嘛。是什么渣子掉进眼睛里面去了。”

“好了,香香,你听我说完。我唯一的一个舅舅在一所中学里教书,他将我妈妈安葬后,我家六口人,现在就只剩下兄弟两口了。我是老大,大妹妹六岁时得小儿麻痹症死去了,二弟弟文瀚去年高中毕业下放了,么妺文静还在读书,她太小说被我舅舅收留了。舅舅将我家里的情况向上级反映后,我才得以回城,要不然我真的要在乡里战天斗地一辈子,改天换地到老呢。”

“你舅舅可是一个好人,没有他,你也许还在老远的乡里喝着苦水呢。”

“苦水?我从小到大就是苦水里熬过来的。再要是有苦水,我也只当它是美酒一口喝干!”

香香双眼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他呆住了,心里好像海啸一般翻腾得很厉害。以前,他与她谈生活问题,思想问题,他总是那样的轻松自然,那样沉稳自如,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痛苦和悲伤。却万万没料想到他原来处在这样极端困苦的境况中。他沉着冷静,镇定自若,豁达率真,无畏潇洒的风度,不禁使她肃然起敬,惊叹不已。她真想直截了当的对他说出:“我多么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你的心上人。那样的话我就能替你分担一份微薄的忧愁和痛苦。”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有勇气开口。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他现在已经失去双亲了,他能坚强地挺过来已经是太不容易了。现在他的一生中总是遭受那么多这样和那样的痛苦与磨难,将来也许还是那样的穷困潦倒万分。他处在眼前这种境况,虽然他能像松柏那样坚忍不拔地活下去,可是又有谁会钟情于他呢?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呢?他忍受了冷漠,得到的依然是惨淡的冷漠。而我从小就一直倍受父母亲的百般溺爱。我与他相比较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他怎不叫人十分悯惜,百倍心疼呢。”她想了好久,终于打破短暂的沉默,一张口就傻了吧唧地问道:“你妈妈宠爱过你吗?”

“世上做父母亲的哪有不疼爱自己儿女的。就像月亮疼爱星星一样。”方方毫不犹豫感喟着。

“是呵。”她突然想起一句奇怪而富有哲理的话:“月光并非照耀着每一个人。于是沉思起来:”为什么不是每一个人?为什么会有月光?这句话一直都在她的心中萦绕,它蕴含着一种美妙而神秘的含义,在它的潜在语境中有一种令人痛心疾首而又深不可测的意味。人一辈子幸福地生活在它那淡蓝色的气氛和迷人的隐秘之中,这种隐秘就像女人的万般柔情一般。它也许是在向我预示着某种极大的欢乐和幸福,因为我妈妈说过这句话的含义总是与女人息息相关。

这时,流云开始散去,天空豁然开朗起来。明净清澈的皓月像是羞涩的姑娘似的紧紧的跟着他们俩人一直往前走.。山城沉睡了,幽暗的夜空泛着银光。一颗耀眼醒目的星星,像春梦那般温柔,它从深奥莫测的苍穹,从遥远的银河深处,若隐若现,穿过树林,友爱地向他们眨着眼睛。当他们走在布满尘土的夜路上,它静悄悄地伴随他们同行;当他们停在树林草丛边,在那幽静的树荫下,它就不动声色地守候在树叶丛中。

“你在想什么呢?”香香抬头看着方方的炯炯有神的眼睛,问道。

“嗯,我在想明天我的一个朋友约我去藏书洞玩的事。我正想问你是不是有空,想不想一起去?”方方把手电筒收好,放进口袋里。

“是不是‘学富五车,书通二酉’的那个?我理所当然地想去啦。那还要问吗。看样子你特别喜爱读书?”

“是的。自幼我就特别酷爱读书,凡是我父亲的藏书,不论什么内容,我都拿来读。不知道有多少次,读得连饭都忘了吃。那时候妈妈常在我老头面前唠叨:‘看看你的宝贝儿子,人没有书桌高,一整天坐着读书不动,读完这本翻那本,叫这样的读法,只怕是五脏六腑都要读掉呢。你就不教教他。以后和你一样成为一对书呆子好了。’父亲只是望着她默默一笑。他们就是这样默许了,于是我就很少给家里做家务事,也很少出去跟左邻右舍的伙伴玩。我母亲时常提醒我注意身体,为了不打扰我专心致志地看书,她就把全家吃剩的饭菜热在锅里,给我留着。”

“你老头的藏书多吗?”

“多极了,有半屋子呢。”

“那你看得过来吗?”

“怎么看不过来,看得快的话,晚上加班加点,一天可以看一两本,日积月累,慢慢地就能够看完。有的书还要多看几遍呢。”

“那你看过什么样的小说呢?”

“小说么,看过的多极了。我喜欢的现代小说有茅盾的《家》、《春》、《秋》,巴金的《子夜》,杨沫的《青春之歌》,曲波的《林海雪原》,周立波的《暴风骤雨》陶承的《我的一家》,古典小说有曹雪芹的《红楼梦》,吴承恩的《三国演义》。外国小说有高尔基的《母亲.》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巴甫洛夫的《高老头》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你不要再说了,我晓得你看得书籍比我看得任何一本书的页数还要多。以后拿几本给我看看,好吗?”

“哪能那么讲呢。不过令人遗憾的是那些书早就在那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被一伙无耻之徒洗劫一空了。你想看也看不到了。”

“真可惜啊,要是你老头还在该有多好啊。”香得情真意切地替他感到哀悯,用微弱的声音怜悯地说道。

“我父亲平生要不是读那么多书,才不会中黑《修养.》那么深的毒呢。谁知道如今世上只要背诵那么几条‘圣经',就可以飞黄腾达呀。读破万卷书也不如人家两片嘴巴子管用。唉,不说也罢。”方方一时又想起学生时代批判“读书做官论”和“读书无用论”的情景来。此刻那沉静的脸上也换上了一丝郁郁的神色,缄默地收住了话头。他抬起脚来使劲地将跟前的小小的鹅卵石踢进路边的草丛里。一只水禽受了惊吓跳进了河里,月光下被激起一排排涟漪隐隐约约可见。

沉重的话题、抑郁的气氛使香香停止了对话,又一次静静地疑视着方方那白皙清瘦的面容,与他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用自己弱小的肩膀和他组成同一战线。仿佛是在替他抱不平。然后她再一次低着头长久的眺望着河面上宝塔晃动的身影。沉默许久后,她又没头没脑的摇头叹息,冒了一句:“你可失业了。”

“失业?——我不刚刚就业么?”方方一时不明白她换了这个话题的意思。

“呆子唉,我是说你学到得那些东西都荒芜了,只有拿去喂猪啦。”香香有点气恼地把话挑明。

“哦,才不会呢。虽然我这人现在没有人看得起,但是,这不要紧。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才华被埋没只是暂时的。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被伯乐看重的。”方方斩钉截铁地说道,把双拳往天空上使劲地挥动着。

“要是现在就有人看上你了呢?”香香眨眨眼又看他一眼,打了一个哑迷。

“会是谁呢?谁会看上我,重用我呢?”

“你真是个天生的书呆子,地地道道的大傻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在心里嘀咕道:“难道你就真的不知道吗?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别人早已爱上你了吗?”

香香心里乐滋滋的,像喝了蜜一样,眼里喜悦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淌出来。不一会儿,又禁不住双手蒙面,小鸟依人般地扭转头面朝一边噗嗤地笑了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笑声是那样的清脆响亮,甜蜜动人。犹如一阵婉转的歌声唱出姑娘许久以来埋藏在心灵深处少女怀春般的柔情。

“啥,你会重用我?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方方呆头呆脑地发问。仍旧没有领会出她的话里的奥秘。他感到非常惊奇,弄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她之所以喜上眉梢是到底怎么回事。他会意地朝她笑了一笑,“哦,我知道你葫芦里买什么药,你就别卖关子了。你是不是说我们那个什么······?”

香香连忙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使他不能再往下说下去。

两人一路谈笑风生的交谈着,漫步在春草丛生的小径上,笑声在春风里飘荡着。路旁的几个闲人不断地朝他们俩偷看,时不时地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他们俩来到山林间的一棵桃树下,这时候园园的明月早已经钻出了云层,蜿蜒的河水曲曲弯弯地绕过花草遍生的春之原野,月色泻在花树上,像撒上了一层洁白的雪,天空、山野、河流浑然一体,分不清楚三者之间的界线。清明澄澈的天地宇宙仿佛使人进入了梦幻神秘的纯净世界。但见一股劲风乍起,桃花像雪花一样飘洒下来,撒落一地。香香鬓发上攒集着几片花瓣,散发着迷人的馨香。长风撑开她的缀满花瓣的裙子,露出肤色白皙曲线优美的下肢。裙摆在夜空中与桃花一起飘舞着,使姑娘看上去像楚楚动人的天仙一般。月光照在姑娘那半截白嫩丰腴光洁大腿上,显得更加美丽诱人,仪态万方。仿佛进入了虚幻飘渺梦境。

香香钩着方方的手,徐缓地从山坡上款步拾级而下,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她的眼眸发亮,显露出羞怯的光芒。爱慕的红晕款款而来,带着腼腆的口气轻声低语地问道:“我好看没?”

“啊,好一位桃花源里飘来的仙姑。你真的——好漂亮。”方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直感觉到大脑的神经皮层异常剧烈地兴奋,“钟爱”这个词汇迅速地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翻腾着,依恋的情感像失去羁绊的野马在狂奔······

“真的么?七仙女下凡尘来了,我们董郎啊。”香香脸上绯红,如同桃花一般。

方方俯下身子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片花瓣,当做信物一般单手塞在香香的手里。花瓣刚刚落下,没有被碾碎,完好如初,皱卷的边沿稍微有点褪色,但依然鲜嫩如新。香香搓揉手里的花瓣里,依然闻到浓郁的香气,简直与长在树上活生生的鲜花没什么两样。但此时此地,温馨的空气中透着一丝丝凉意。香香依旧挽着方方的手臂,紧紧地依偎在他的的身边,羞答答地说:“夜深人静了,我身上冰凉的,我们回去吧。”

“好啊。给你。当心着凉。”方方脱下自己身上厚厚的帆布外衣,双手递给香香。见她未接,就轻轻地替她将衣服披在她柔弱娇小的身上。香香先是用明亮的眼睛情意绵绵地看着他,然后眯着眼睛把头悄悄地依靠他的宽肩上。方方用温暖如春的手掌心紧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开始慢慢地住回走去。

当他俩徐缓地经过一个破旧的小屋旁边时,引来几阵狗叫声。方方护着她说道:“别怕,叫唤的狗不咬人。”

香香触景生情,不自觉地吟诵道;“犬吠水声中,”

方方接下来吟咏道:“桃花带雨浓。这是李白《访戴天山道士不遇》,意思是说:渔人舎舟登岸,却见四处桃红烂漫,氤氲笼着薄雾,只因是早晨的光景,花瓣上凝着天赐的露华,欲流未流,缀在桃树上映发琉璃般的光泽。顺着潺潺袅袅的水韵山声望去,迥深幽眇不可尽视,却无端传来微微点点的犬吠,仿佛小河尽头便是有另一个世外桃园。”

方方一边缓慢地攀着姑娘的香肩,一边娓娓动听给她讲解诗歌。好似在给香香授课,认真祥细地解读诗句的含意。

两人相邀与空中的月亮一起,依然如故的久久地在河滩上依依不舍地徘徊徜徉着。他们身边那一处湾潭里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到了前边不远处打个转,溅起几朵浪花,卷起一个个旋涡状的波纹后,又继续回过头来,舍不得与他们分开。

今晚的夜色格外静谧幽美,流云浮动,光影不定。银色的月光下景色变幻莫测。这时,一团园月悄悄地躲在云层中,犹抱琵琶半遮面,偷偷地窥视两人在水中的斑驳流动的侧影。这时一阵江风吹过,送来了轻快徐缓的歌声。“深夜花园里,四周静悄悄。······”

“你听,不知是谁在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她的心是多么郁闷寡欢啊。”

“是啊,可惜的是只能在黑暗里偷偷地唱。“我喜欢马可的曲子,那曲子才叫明快呢。”

“就是马可的歌现在也不能再唱了。”

“没有歌声,心里空荡荡的。现在的歌曲多么呆板枯燥,谁喜欢啊。既然没有好听的歌,那也只好唱那些个不许唱的歌曲了。前几天,我的一个同学就因为唱了一首《怀念南京》,就被隔离审查了。”

“不要说歌曲,现在就是整个中华民族光辉灿烂的文化,不知要在哪辈之流手中付之东流!”方方愤然地说道。

“不要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快点往回走吧。”香香心里渐渐地不安起来,想起现在思想这样禁锢,有些话只能藏着在私底下说,这使她特别讨厌。心里想:怎么搞的弯来绕去,又回到这沉重严肃的话题,就没有轻松一点的?她有意中断了这场离题万里的讨论。两个人于是调转方向,离开了河滩,向着前方的小院走去。随着步伐加快,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只好不再说话,默默无语地沿原路往回走着,身边只有不绝于耳的昆虫发出的叫声,还有就是他们彼此听到对方的心脏的跳动声。此时无声胜有声,纵然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他们之间的浓情密意。心中的恋丝在眼的波光中緾织,爱的衷曲在眼的对流里弹奏。感情是无声的语言,蕴藏无限的依恋。这时只有月和夜来替他们演绎着:

夜,射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月,悄悄地盯梢的夜晚的背后。

他俩愉快地追逐,玩着痛快的游戏。

夜愈藏愈深,月闪动着明眸来寻觅。

四周鸦雀无声,唯有垂柳修长的身影在水面挪移。

月气恼地抓起玉碟丢进水底,

慌得夜赶紧把它从水里捞起。

夜在沉睡,疲倦地依偎在月的怀里。

月在梦游,把娇羞都带进笑靥里。

一路上,在月夜里因为有月和夜的陪伴,他们一点也不孤单。他们不自觉地感到脚步比原来迈得大一些,速度也快了许多。刚才还在沙沙作响的砂滩上,只觉得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眼下马上就要到小院门前了。因而他俩不由得又停下步子,并排站在小院门外,侧着头,你看着我,我看看你,默默地相互对视着,还是一言不发。这样子不知呆了多少分钟。宛如他们处在强大的磁场中,使得两颗恋恋不舍的心紧紧的攒聚在一起。方方目不转睛瞅着她,沉默不语。终于好像是作了最后的努力,觉得人乏兴尽,就伸出手来打算告辞,见香香无动于衷的样子,手在空中又不自觉地放下了。使得姑娘被他奇怪的动作弄得发出笑声来,转过身推着他的后背说道:“还站着干嘛,房里灯没亮,说明我妈还没回来。你没有长脚吗?快进去吧。”

方方不得不服从了命令,衔命挪动着几乎麻木的双脚走了进去。姑娘打开房门,扭亮电灯,搬来一把椅子对他说道:“你先进去坐一坐,我等下就来。”

方方在桌子旁边坐下,见到桌面上有一个发红光本子,信手拿来一看,原来是香香日常不离身,封面用塑料壳包装的,里面分别印有梅兰荷菊彩色插页的日记本。“这里边都写了些什么呢?”他非常好奇,正犹豫地凝惑着,几张拴有红绒线的书签从日记本里掉下来,他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三帧缩小了的字画。分别为:其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其二: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秋兰香风远,松寒不改容。其三: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略思片刻,于是他打开日记本,把它们重新夹到页面中放好,然后合上日记本。但转念一想。这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凑巧给了他一次窥探她内心活动的不能错过的机会。

“我看了她的日记,她也许不会知道的。”而另外一个声音指责道:“你这样窥视别人的私密是不道德的呀。”他心里犯难,自我安慰又自我谴责地这样忖度着。

尽管如此,他结果还是不由自主地拿起桌子上那本姑娘精心装饰的日记本,把它捧在手中,随意浏览起来,以打发等待过程中枯燥无味的时间。倏然,他被一段文字吸引住了:

······的生活和社会现状,使我琢磨了很多确有研究价值的有趣的事情。这些事情对于我们青年人来说首当其冲的是爱情这个不可否认的东西了。按照传统意义上的正规的说法,爱情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给人带来欢乐幸福的途径。许多人对此尤其赞美和颂扬它,把它形象化,使之完美无疵。好像是它的天性,给它比作花卉,珍珠,以它的美丽的光泽,使人着迷,征服一切性灵。这人们习以为常。为什么会产生爱情这种东西呢?从生理上的意义来讲,这是人的兴奋点起作用,引起对异性的欲求,而散发出来的一股强烈的特殊情感的清香。从心理上说,这是人在友爱范围内人的心灵上用智慧来表示他们自己超越人的性格而做出的意识行为。由于它,才产生异性之间的亲切往来。但是,这种往来为什么是秘密的进行的呢?这上由于人的恋情暂时还没有成熟,这时正是含苞待放怕遭霜打的时期。因而不得不采取避免因某种社会原因而受到非难的手段,进而转入地下秘密地活动。······爱情是一种人性美。唯物主义者决不会否认它的。马克思和燕妮不是彼此相爱吗?毛泽东和杨开慧不也是吗?爱情与革命事业紧密相连,它同样是对立统一的基本规律。为了人类的理想和事业,不得不结为伴侣,但有时又不得不放弃爱情。在腥风血雨的大革命时代,周文雍和陈铁军俩烈士就是在反动派的枪杀中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这真是:生命成可爱,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啊。爱情理所当然地受到人们的崇拜,是因为它在人类社会生活中有着突出显赫的地位,不管他是哪个阶级的年青人都要从它身边经过,接受它的检验。在某种意义上说,人若失去了它,就像血液里没有了葡萄糖一样,削弱了生命力。因此,爱情既制造了幸福,又酿成了悲剧。······迄今,在我国社会主义已经建立实行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的婚姻制度,人们享有自己找朋友的权力,但决不是耍小聪明,玩世不恭。年青人要正确的对待自己的爱情,小心翼翼地处理它,呵护它。在共同前进的目标下,联合与自己同心戮力心心相印的人,建立起深情厚谊的情感,做一个坦坦荡荡真心实意富有感情色彩的人。

“饿了吧,快来接盘子,人家的手指头都烫红了。”倏地,未见人影就传来香香的呼唤声。话音未落,他见香香双手一只手托着一个碗,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

方方慌忙做贼心虚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把日记本收起来藏在身后,也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一下子他被弄得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嘴里顺水推舟地嘟囔着,支支吾吾地应付着:“没什么,没事。。”

“你——”香香发觉他的动作特别奇怪,又听到他那不着边际答非所问的话语,肯定有什么瞒着她。她放下手里的一只碗,摆到他的面前的桌子上,腾出右手来,扑到方方跟前,拽住他放在背后的左手,侧身一看,一眼瞥见到了那本日记本,脸上顿时泛起红晕,火辣辣的发烫。“好呀,你偷看人家的东西,你不害骚——”她忘了左手还端着刚做好了的面条,竭力想把日记本夺回,不料面汤一撒,从碗边淌了出来,正好泼在方方的手臂上,烫得他嗷嗷直叫唤。而她自己原有的羞涩转瞬即逝,悄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香香着急地忙把手中的另一碗面条放在身边的桌子上,眼巴巴地眨着眼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心疼地问道:“快给我看看,要不要紧。都怪我太不小心。没注意到——”

“不要紧,拿点酱油擦拭一下就好了。”方方挽起衣袖说道。

香香又慌忙地向厨房来回一溜小跑,拿来一瓶酱油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上,便又发现他的衣服上也沾上了面汤。“衣服弄脏了,赶快脱下来,让我洗洗。不要不好意思。”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洗。”说着就背过身去。
香香正要到手去解他的衣服,方方坚持不肯,头也不回地伸出手去阻拦。结果他的手臂无意中碰到姑娘柔软的胸脯,顿时尴尬起来,慌忙把手缩了回去。不过姑娘也挺难为情地收回了双手,脸脖绯红地笑骂道:“你好不害燥。”

“对不起,我刚才······”方方转过身来道歉,稍稍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草草整理一下,接着又转过脸去,抬头将眼睛望着天花板,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过了好半天才回应道:“还不知是谁害羞呢,在本子上乱写什么爱情呀,还有什么方方长方方短的。外人见了,可就——”

“就写你啦,怎么样吧?就是让外人看到又能把我怎么样?还能把我给吃了?我又不犯法。快吃你的面吧,你老是油嘴滑舌油腔滑调的,面条都堵不上你的嘴。不跟你讲了。”香香刚才被他碰撞的怀里像是揣着几只兔子,上蹿下跳,忸怩不安。

方方端起面碗,挑了两筷子往嘴里呼拉一扒。连忙点头称是,笑道:“好香,好香。唉呀哟,香人做得面条,就是香,真好吃。吃了还想吃。”

“什么香不香的,只管吃你的就是了。不够还有。再胡说八道,小心割你的舌头。”香香扬起手假装要打他,绷着个脸顽皮地警告着。

“这你尽管放心,不要二分钟,我闭上眼睛就把它们一扫而光。你信不信?”方方说话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讲话算数。”姑娘狠狠地瞪着眼瞟了小伙子一眼。

“算数,决不食言。要是我在二分钟内消灭不了它,你罚我作诗好了。”方方放下碗筷,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看时间。你小心别吃到鼻子里面去喽。”香香得理不饶人,不容他再说什么,就给他双眼严严实实蒙上黑纱布,然后再把碗筷递给他。抬头看了一下时间,发出口令:“开始。”等他扒完一筷,就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往他的碗里添加一筷。直到把自己碗里的面条扒光为止。

方方感到好奇怪,今天吃面怎么扒也扒不完,于是加快速度,渐渐地原先饥饿的肚子一下子鼓涨了起来。好容易喝完最后一口汤,掀开纱布一看,望着那口座钟傻了眼,时钟的长臂从2指向3。他吐了一下舌头笑道:“哎哟,我的妈呀,足足五分钟。”

“怎么样?牛皮大王,请君入瓮吧。那我们就到客厅里去。来啊,快走呀,请吧。”香香毫不留情地推着在一旁发愣的他来到客厅的书案旁边。她一边忙着为他准备纸张以及笔和墨,一边仍然汕汕地笑他。笑个不停,差一点儿喘不过气来。

“不行,你玩鬼了,不算。我问你,你的那碗面呢?”方方有点不甘心。不情愿。

“我哪里玩鬼了,人家老家在北方,天天吃面条,狼吞虎咽。才不像你斯文得很,吃饭都细嚼慢咽的。今天我才不跟你客气,君子出口不悔言。谁要是说一句只能听半句,以后我就不理他了。”香香依然不依不饶。

“好呀,既然如此,我写就是了。”方方欣然地提笔应许道。

“那你就快写呀。还磨蹭什么?”香香一边研墨,一边催促道。

“你屁股后面拍锅铲——催屎(死)啊,总要容我想想吧,人家自然要写给你看的。”方方沉吟片刻。

“哦,你原来也是一个半坛子醋哟。”香香刚刚说完,就只见方方拿起手中的笔疾驰飞奔起来。香香瞧着他一笔一划地写下的诗句,情不自禁地随着他在写诗过程中,走笔时游龙走凤般的的动作,一字一句地唸出声来。《拟春江花月夜》

姗姗春来春光美,

翩翩春燕春风微。

桃花怀春春有幸,

惹得情丝望春水。

春水碧蓝月华白,

烟波缭绕春雨斜。

皇娥春心泪涟涟,

泛舟春思卧月夜。

月夜春草微有影,

春色和烟寂无声。

潇湘簪花胜春兰,

春眉坠红暖云生。

春云月色白如沙,

春夜玉笛声似花。

嫦娥闻声出曖阁,

细分清辉洒万家。

月残朦胧春意浓,

灯影莹莹静幽幽。

怎奈今夜笔生花,

断桥相思露风流。

方方写完,把笔往书案上一搁,推开宣纸站起身来,眼里流露出有点喜形于色得意忘形的样子,对埋头欣赏的香香说道:“怎么样,还行吧。”

“呀,真好,了不起,大才子。”香香颔首赞许,按捺不住心口的跳动,脱口而出。随即抬起头挺起胸,像只快乐的小鸟,围绕着方方转起圈,手舞足蹈地即兴跳起舞来。

月光如水,再一次从轻轻的晚云中露出头来,翠如鹅黄的柳丝在清凉的气息里含羞地垂下头,掩藏起淡雅容貌。饥饿了的无名的虫子还在那里吱吱嘎嘎叫个不停······小河缓缓淌着潋滟的桃花水,两岸青山被河水横向贴着碧绿的水面上,愈来愈显得青翠欲滴。渔火在河心里跳动,浸染着满江月色呈现出幽静的色彩,显现万绿从中一点红奇妙的意境。晚风中山花散发的阵香渗透进来,扑打着绣花窗帘,悄悄地把宅院中潮湿的烟雾吸干了。

此刻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多美的夜晚啊。”香香不由得回忆起他俩第一次见面的那一个难忘的冬夜来。

第三乐章【冬夜】

凛冽的寒风吹得路旁横七竖八地斜挂在半空中的电线连同松木电线杆子一块呜呜直叫,落叶树木那干枯的树枝像失去魂魄的老人瑟瑟发抖,几只路灯胆战心惊地发着冰凉刺骨的光茫,把漆黑一团的夜空映照成一团团灰蒙蒙雾团,四周所到之处,仿佛是被一块很不干净的灰布所笼罩。那只不知躲在何处的高音喇叭还在那里歇斯底里地咆哮,喊着要将反击右倾翻案风进行到底。不过那喊叫声在呼啸的北风面前是小巫见大巫,显得微不足道。

香香惶恐不安地在路灯下停住脚步,她用提心吊胆的目光扫视面前的寂静狭长的窄巷,偏僻的巷子两旁全是青砖砌成的高墙,墙脚下满是发黄的青苔,墻脊上几棵枯草被潮湿的雾气打湿了,在冷空气中结成了冰凌状的枝丫条子。深巷子里面几道大门全都紧闭着,高耸的女儿墙直刺苍天,显得阴森可怖。香香将大红色的围巾在脖颈上绕了两圈,将戴着红毛线手套握成拳头的手张开,压住呯呯跳动的胸口,一个人冒着寒风形影孤单地朝小巷子的深处走去。只见前面转角处有几个黑影在迅速晃动,随后又在瞬间消失在黑暗中。她直觉得心脏紧缩着,血液停止了流动,两脚发软,像灌了铅似的,怎么费气力也抬不动。蓦地,那几个黑影又闪了出来,急速朝她靠近。黑影中一个不大的物件在近旁闪着铮亮寒冷的凶光,并夹着一声狗熊似的声音:“小花猫,过来呀,胆小了吧。”瞬时,香香脑海里一阵子嗡嗡地乱响,背心上冷汗直冒。她急忙转身,一边不顾一切地往回跑,一边大声地沿路大喊“抓流氓啊,抓流氓啊······”可是,黑夜并没有理睬她。杂乱的脚步声紧紧地跟在她的背后,怎么也甩不掉。忽然,她惊慌地踉跄了一下,身体的重心失去了平衡,她不得不上气不接下气地倚靠在墙边,喘息着。眼看那几个人正要围拢来非礼她。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赶到,一把将她拦腰扶住。并用他魁梧的身躯挡住那几个不怀好意的人。香香此刻顾不上再想什么,撒开腿拨腿就跑,心中就只有一个意念,就是要立刻把那个噩梦远远地甩在身后。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像一现在这样的心惊肉跳过。她脚步匆匆,十分慌乱,还时不时地向身后瞥上一眼。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跑进自己家的院子里来的,也不知道那个救她的人到底怎么样了。只听见自己的胸膛里面怦怦的心跳声在那里嘭嘭地跳个不停,丰满的胸脯不断的起伏着。嘴巴和鼻子也同时在一起呼呼地喘息着。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咽喉干涩难受。于是将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过了很久,呼吸才慢慢地均匀起来,大脑也渐渐地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但是,她好像仍然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她隐约听见院墙外面又传来那狗熊般的吼叫声:“打死他,不要让他跑了。”她悄悄地将头探出门外,听见一阵跑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好像就是刚才那几个黑影追赶着一个人朝院子这边奔来。她想这前边跑的这个人一定是救她的人,于是隔着老远就急急忙忙朝他喊:“快到这里边来,快来!快来!”

等那个人闻声跑进院子,她赶忙将院大门严严地关上,一把拉住那个人,把他往自己的闺房里领。香香不由分说拖着那个人,从闺房门外穿过用旧画报和回形针做成流苏状的门帘进入房内,在梳妆台边的椅子上坐下。开灯一看,那个人原来是年纪轻轻的帅气的小伙子,他脸上透着一丝冷峻旷达之气,身上没有穿棉衣,只穿了一件酱色的绒衣和黑色帆布裤子。陈旧的衣服上沾有泥点,一定是由于刚才与人厮打破破烂烂的。清瘦的脸庞通红,那个样子显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地地道道乡下人。

小伙子觉得姑娘在打量自己,弄得浑身不自在,很不好意思,便避开她好奇的眼光,把头扭向窗外。窗外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好急急忙忙语气生硬地对姑娘说道:“对不起,我得马上走了。”说完就要起身。

香香怎么也不曾预料到他会这样说,难道好心做了驴肝肺?人家好心好意挽留他,至少应该坐一会,喝杯茶,说几句话过才是。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跟前,伸出双手赶紧拦住他,语调温和态度诚恳地说道:“那几个人恐怕还没有走远,外面很冷,而且可能还有危险。你就先在我这里坐一下吧,好吗?"

方方不便强行推开她,只得老老实实地坐下。

香香见他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大气都敢出一口,像是个木头人似的,与英雄救美的行为简直判若两人。她暗自思忖着:“他一定是因为我女子家感到局促吧。他一番好心救了我,而我们素昧平生彼此陌生不相识,且又是孤男寡女的,怎好意思启齿开口说话?不行,我得主动打破僵局。”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走进里屋,打来一盆热水,亲手把自己的毛巾递给他。

“这——不用。”小伙子用手抓住脸盆的边缘结结巴巴地推脱道,极力地掩饰内心的慌乱和不安,用袖口擦去脑门上的汗珠子。

香香拉住他的胳膊,心平气和地微微地笑道:“拿着呀,我看你是吃了生米似的,真是少有。你是不是叫我给你······,我看你不好意思,人家更不好意思。人家是女子家嘛。”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要是你父母看见了不好。”小伙子十分无奈地接过滚烫的毛巾,擦了一把脸。

“哦,看不出你还男女授受不亲啦,我一个女子家都不怕你还怕哈。放心吧,就我们两个人。今天正好我老头和我妈都不在家,我也是刚刚跟我妈吵了一架,堵气一个人从我外婆家回来,路上要不是遇到你,后果不堪设想。想起来现在还好害怕。”

小伙子始终没有作声。

香香把毛巾拧干挂好,端着脸盆走到房屋外面的台阶上,把脸盆里面的水往阳沟里泼掉,进来时又顺手给小伙子沏了一杯茶端过来递在他的手里。首先正儿八经地作自我介绍:“我姓沈,乳名香香。是日禾组成的那个香。”然后再幽默滑稽地询问:“请问,你贵姓,何方神圣?”

“我······我叫文浩,我的小名叫方方。”小伙子见状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刻意把后面的问题回避掉了。心里老是在想,房间里就他俩人,那就更那个······说不清那个了。

“问号?我看你应该叫惊叹号!”

“照你这么说,你应该叫沉香露白露喽。”小伙子感觉到有点委屈,针锋相对地回击道。心头一阵窃喜,觉得谐音字真是魅力无穷。他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这才使粘贴又或者是写在脸上的那些个拘谨,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且无声无息。

“我不跟你贫嘴,我看你,你不像是城里人吧?”香香收敛了微笑,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我是回城的下放知青。”方方也作古正经的回答。

“我还以为你是乡里人,这在冷的天,你穿得那么单薄不冷吗?”香香见他的嘴唇冻紫了,怜惜地问道。

“不冷。刚才还跑出了一身的汗。”小伙子这才干脆利落地简短地答道。他见香香站起身来,以为她要去给他找衣服穿,连忙说道:“我没有什么,只是你以后要多加小心才是,如今社会秩序乱得很,晚上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好,就到这里吧,我真的要走了。”说着,放下手里的茶杯拔腿要走。

“不要急嘛,人家还没有好好谢谢你,怎么能就走了呢。”香香再次用自己娇小的身段拦住他。见他个性这样钢烈,脾气这般古怪,便愈加执意要挽留住他。她走近他身边,顺手把床头那件自己的新棉衣拿过来给他披上。神色严峻地命令他道:“把你的外衣脱下来,我给你把破了的地方缝一缝。”说罢不容他再说什么,就动手从他不太配合作无谓挣扎的身上将衣裳剥了下来。

方方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狼狈地缴了械,尽管十分窘迫,可还是只得无可奈何地将就把姑娘的红棉袄披上,在屋里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坐下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又在加速跳动,在姑娘的闺房里他实在不敢东张西望,两眼只顾盯着姑娘的手傻呆呆地看着,对飞针走线的姑娘行注目礼,不敢斜视其它地方。他觉得姑娘真是心灵手巧,一会儿的工夫,衣裳几处被撕破就补好了。由于有姑娘的小棉袄披在身上,他从里到外周身顿时温暖起来。

姑娘十分熟稔地缝补着小伙子破烂不堪的衣服时,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他,小伙子那一幅淳厚老实相——手足无措又拘束不安的神色使她暗自发笑,她觉得小伙子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替他人担忧实在难得。正当缝最后几针时,不料,一走神针尖扎在自己的手指头上,一滴血渗了出来,她连忙把手放在嘴里吸吮着。

“疼吗?我自己会,让我来吧。”方方不再拘谨,想夺回自己的衣服。

“哦哟,这也会?这可是女子家的活。”

“我在家里跟我妈妈学过。”

“你坐下,不用抢,放手。”

“我自己来吧。”

“用不着,最后几针,马上就补好了。刚才这滴血就算是我向你表达的谢意吧。”姑娘用洁白的牙齿咬断线头,正要把补好的衣服还给他,忽然又发现右肩处还有一个破口子,就从床头柜子抽屉里找来一块颜色相同的碎布拼上去,继续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接着心事重重地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讲给小伙子听。说道:“其实,你肯定不知道呢——今天晚上,我从外婆家回来以后,在家里一个人闲闷得无聊,加上跟我妈怄气,正想早点睡觉。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起初我以为是找我妈的,接过电话才知道的是打给我的。电话里那人说有要事找我面谈,我问你是谁,那人回答说是我同学的老头。我想了一想,就推脱道,天这么晚了,明天吧。那人就说,是他女儿晓丽找我,今晚非得去不可。于是我就问,那她自己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有事在电话里说不行吗。然后那人就说他的女儿病了,接不了电话,还特意地嘱咐一句,叫我跟我妈说一声,晚上到他家里歇。我心里默神:真见鬼啦,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非得去不可,不迟又不早的。你看,这不是半道就出事了吗。”

听姑娘叙说事情发生的经过,方方好像刚刚才明白,什么是缘分,什么叫做不期而遇,他开始大胆地仔细打量着面前这美丽的姑娘那妖娆的容貌和窈窕的身躯,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姑娘的身影拉得很长,她丰满的胸脯将浅绿色的呢子外衣绷得紧紧的,大大的三角领往两边分开,衣领尖角紧贴在两个肩上,显露出胸口里面凹凸不平的黑色高领毛线衣。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银光闪闪的底针。她抬起手臂在头顶的头发上磨了一下针,挽起的衣袖处露出一块瑞士女表。当她站起身来查看缝补的补丁结口是否匀称妥贴时,现出修长的腰身下系着铁灰色的长裤,不宽不窄的裤脚下露出一环粉红色毛线裤。脚下是一双平跟皮鞋。当她低下头缝针的时候,她的两唇微微地一抿,像朵花,由含苞到开放,毫无痕迹地轻轻地张开,露出那一排贝壳般的牙齿来。她的眼睛发出清澈明亮的光,那光里却透出微微的羞涩。一撮刘海搭在秀气的前额上,蓬松的头发上别着一枚精美的蝴蝶花夹,两条心爱的麻花状的辫子双双搭在胸口上,辫子末梢用红色塑料胶线扎了几圈绕成一个花式结,显得依然故我。樱桃般的脸蛋白里透红,特别是下颔处那颗显眼的黑痣,在姑娘微笑时格外动人可爱。难怪这位家中殷实端庄秀丽的姑娘那样的着实惹人爱慕。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小伙子看来,眼前这位千金小姐从头发至脚踵都有种说不出来的神韵,显出的名贵的气息和光彩是那样的超乎寻常,美艳得不可方物。他不由得十分地同情姑娘今晚的不幸遭遇。可是转念一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清寒穷困的人同一个心眼呢?说不定人家阔气的小姐早就攀上高枝了。”不过他通过观察她的言谈举止,虽然不算矜持,可也不完全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样的轻佻随便。于是他接过姑娘的话题问道:“这么说,后来你还是去了?”

“是的,我若不去的话,那就太对不住好朋友。”她见方方眉头微微一皱,以女性的敏感的神经察觉到他言不由衷,于是收住话匣子,将补好的衣服递给他,说:“穿上试试,看看补得怎么样。你等一下,我去拿点吃的来。”

“谢谢你——这······”方方话没说完,姑娘已悄然离开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感到坐立不安,觉得如坐针毡。只好叉着手并习惯的将手放在背后,慢慢地将整个房间里面的陈设仔细地环视了一番。玻璃窗户一尘不染,一张床朝着窗口,就占据了房间四分之一的面积。床上的棉被枕巾叠得整整齐齐。床铺靠窗户这头的绣花枕头下搁着一本《唐诗三百首》,另外还有几本线装书也压在下面,只露出一角,看不见书名。其它地方零星的摆放一些生活起居用的物品,衣柜皮箱之类等杂物井井有条地陈列着。在窗口下的书案中间放置着一口雕木框边老式座钟,短针在9-10的中间,座钟的旁边有一台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收音机上盖着一块绣有梅花图案的纱巾,从收音机背后伸出一根电线,绕过窗户,又从一个缝隙处钻出窗外,伸向小院中那个木杆的尖端用铁丝挷上,做成园形的天线中央。他随手打开收音机的开关旋扭,中波12兆赫正在播送《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唱得那段西皮流水:“穿林海,跨雪源,气冲霄汉······”另有一面小巧玲珑的园形水影镜放在旁边的小桌上,他挪动了一下,发现镜子的背后嵌进一张姑娘的黑白化身相片,是一帧姑娘侧身靓照。正对面的墙壁上钉有一个书架,下面放满各种书籍,有《金光大道》、《沸腾的群山》、《闪闪的红星》右边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幅李可染的名为《万山红遍》的山水画,左边墙上是一幅题为《毛泽东去安源》的油画。门边两旁贴有一幅“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字画对联。比起自己的房间来,姑娘的闺房布置铺设十分得当,丝毫不显零乱,给人以清新舒适之感。为了看清楚墙上其它字画的内容,他特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

姑娘双手捧着一个塑料袋,一个洗净的药瓶里面盛满白糖,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里走了进来,关怀体贴地对饥肠辘辘的小伙子说:“你吃饭了没?现在一定饿了吧,来,先吃点东西填下肚子。”

见他头也没回,说把东西放下,从茶几上的盘子里取出两只搪瓷杯子,一只杯子印有“为人民服务——毛泽东”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另一只印有“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红色小字。香香分别将袋子里面的粉子和白糖倒进这两只杯子里去,用热水瓶中的开水一冲拌匀,立刻变成了面糊形状的食品。然后对他说道:“这是用黄豆和糯米各一半,在锅子里钞熟后,再拿出来磨成粉,就成了营养价值很高的补品。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以为他没听见,就把收音机的音量关小,催促道:“不要客气,快吃吧。”姑娘见他还是自顾自地瞧字画,对她置之不理,就又伸手去拉了他一下,突然发现他鼻梁上戴着一幅眼镜,倒有一派学者风度。便机灵一动,半是考问半是卖弄打趣地唸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小伙子一听,感到惊讶,过了一会儿才幡然醒悟,连忙回首应道:“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这不是杜甫的诗吗?”

“是的,你终于开口了。哎呦,真不容易哎。看来你还读唐诗。还真看不出来呢。我以为你只有力气,没想到你还有文才呢。”

“不多,略知皮毛。你可读过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么?”只要谈起诗词来,这下小伙子的话匣子就被智慧打开了,一发不可收拾,犹如江河流水滔滔不绝。他丝毫不再谦虚,睿智的头脑使他不再迟钝,反应尤为迅速敏捷,这会儿喧宾夺主,以守为攻。

“是不是八月秋高风怒早,卷我屋上云重茅,茅飞渡江洒渡皋,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对,你说对了。最后几句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亦足。”

“哦,你能体会这里思想境界吗?“我对这首诗体会不深,不过我知道杜甫也与屈原一样是伟大的爱国诗人,他们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却十分同情劳苦大众的疾苦。杜甫的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深刻地表达了广大劳动人民遭受百般痛苦发出的呻吟。然而,现在有的人思想比起古人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的思想境界相差甚远,简直是格格不入。只知道自己升官发财,根本不关心人民群众的疾苦,家中日日鱼肉进,天天烟酒出,甚至还把自己的女人当交际花,拍大人物的马屁,不但吃了自己的老本,还喝尽了人民的血汗。香香,这些话我是相信你才跟你讲。你说,是他们有理,还是我说得对呢?”

“是的,现在有些人就是不如古代的屈原、杜甫。”

“你说的不错,不过,历朝历代甚至于任何时候,真理与邪教,正义与邪恶,君子与小人都是相辅相成的,不足为怪。换句话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或许是最完美的。”

“照你的意思说,难道只有断臂的维纳斯才是最完美的?”姑娘含羞地问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香香,请您原谅我向你说实话,我原来以为你只是一个孝敬父母的好女儿,听你刚才一讲,才知道你天资聪慧,虽然内敛,却心存高远志向,也是一个与天分庭抗礼的犟姑娘。请放心,你我刚才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任何人者莫想知道。”

“你看你,你把我夸奖得无地自容。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哟,只顾说话,黄豆米糊糊都凉了,快把它吃了吧。”姑娘又将盛营养品的杯子端起来递给他。

方方接过杯子,慢慢地吃了起来。听到收音机里杨子荣把《打虎上山》喝完,对香香问道:“你看过电影或者小说《林海雪原》吗?”

“看过小说。”

“你觉得是少剑波可爱可信,还是杨子荣?”

“要是我,我更喜欢少剑波,因为这个人有血有肉有人情味”

“杨子荣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感觉有点高不可攀。我喜欢对女人好的人,就像白茹那样。”

香香此时的脸滚烫一阵阵火辣辣的。她对于他们之间的邂逅相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就像是刚刚高山流水遇知音,而马上就要分别一样,依依不舍,柔肠寸断。她觉得知心的话刚开头,忽然闸门又关上了,恍若塞了眼的泉水。此刻她又多么希望时间慢些走,黑夜再长些。小伙子见夜已深了,于是狼吞虎咽地将怀中剩下的食物风卷残云般的来个底朝天,将杯子放好,然后再次告辞,说道:“时间不早了,我真的得走了。”

香香再一次用亲切温柔的声音拦住他,“外面太冷,我把我老头的军大衣拿给你披上。你等我一下。听到没?”说完一溜烟地走到里屋去吧。

不大一会儿,姑娘从里屋出来,除自己加了一件棉衣外,另外在胳膊上搭着一件半新的军大衣。她走到他的跟前亲自给他披在身上。她的眼里噙满泪珠,喉咙梗咽地说“你以后有时间的话可要常来啊。人家想你知道没?”

外面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开始下起雪来了,并且早已经将漆黑的夜涂抹得雪白如昼,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沟。那漫天飞舞的鹅毛般的雪花慢悠悠地飘落在院子外面两个慢慢腾腾踱步的人身上。雪花在他们的身上像是遇上了炽热的火苗似的,一眨眼就熔化了。雪下得很大,模糊了人的视线。小伙子见离院子很远了,就停住脚步,对姑娘说道:“你请留步吧,太远了不安全。我再往回送你一程。”

没走几步,香香又把他往回拽“好了。就这,我再送送你。”

“你自个也当心点。”

“我知道,你莫管。”他们俩虽然来来回回地走着,却仍然在原地没动,又在空旷的雪地里站了一会儿,重新围绕着原地徘徊踌躇了许久,院子外面雪地上四周都是他俩的脚印。他们默默无言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而没有再说一句话,相互之间只是有眼神来表达美好的语言,好像此刻他们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彼此之间似乎心有灵犀一点通。一直到雪花将道路上铺好一层软绵绵的白绒地毯,香香这才深情地把自己的手背放在方方的手心上,惺惺相惜地望着他,用路边捡来的树枝在雪地上写出一幅古对联的上联:“此木是材山山出”用来作别。方方左手用力握紧她的手,右手接过香香手中的树枝在雪地的下方写到:“白水为泉夕夕多。"然后把树枝丢在雪地里屋,松开牵着香香的手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朝着黑暗的尽头疾步走去。

香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在风雪中眺望那高挑清瘦的背影远去,渐渐地消失茫茫的雪夜中。她恨黑暗不让方方有光辉灿烂的道路可走,她恨黑夜不让她继续与方方推心置腹地彻夜畅谈,她恨黑夜遮住了人的视野,不能将山野道路看清。她久久地望着飘落的雪花出神,憧憬着梅花绽放冬去春来的黎明。夜已经很深了,四周一片寂静,她一个人在那天籁无声雪花漫天飞舞中默默地自言自语:“小雪花啊,小雪花,请你把我的心意带给他。”

第四乐章【秋夜】

“香香,你过来一下。”一阵秋风送来了一个急促沙哑的声音。

香香一蹓小跑到院子外面,用焦急的目光眼巴巴地朝他张望着,问道:“什么事?方方。”

“锅给砸了。”方方两道眉毛皱在眉心。

“什么?看你说的哟,没头没脑的,是什么锅砸了,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要急嘛。”

方方将香香拉到浓密的树荫下,用一种极微弱沉闷的语调对她说:“哪几百元钱被你爸爸没收了。”

“什么?我老头?没收了?为什么?”香香惊愕万分,两眼发直,惊奇地望着他,心底产生了窦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你爸爸说我父亲的钱是非法得来的,不过,这完全是捏造。真相是这样的:我爸爸在一次外出工作中,没有坐汽车,徒步翻山越岭,由于连日劳累,加上饮食不佳,身心疲惫,一不小心从约一米高的田坎上摔了下来,造成了大腿骨折,在住院期间,有很多群众闻迅后自觉地赶来到县医院看望他,机关领导见状后,就瞒着他给我爸爸拔付了五百元住院费。后来我爸爸得知这笔钱原来是一笔救灾款,就叫我妈妈全部退回去。他说: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干部对于人民群众的利益应该秋毫不犯,对于这件事人们是有口皆碑的。然而······”

“你不要说了,你老头办事生活秉公无私,艰苦朴素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是不可磨灭的。而我那老头却营私舞弊,刮取民脂民膏可恶极了。”香香仿佛听见方方的父亲那洪亮的声音,深深地被他的言行所感动。

“香香,记得上回说到我爸爸留给我的五百无钱吗?那是我为了让你高兴才那样说的。其实只有两百元啊,结果害得我舅舅帮我垫付了三百元······”

“啊,我真该死,全怪我。是我把那事说给我老头听了,万万没有想到······方方,你应该恨我才是。”香香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号啕地哭了起来。先是一滴滴泪水在眼圈里打滚,而后是一团团汪汪的泪花涌出眼眶,顺着悔恨的双颊淌下。仿佛坠入动荡紊乱的深渊。

方方极其紧张慌乱地望着啜泣声不止的姑娘,心疼不已。他透过浓密的树叶仰望寂寞幽静的天穹中那些刚刚显露出淡淡的星辰。转过头再于黝暗的背景中,看香香那双镶嵌在黑睫毛下闪着泪光显得美丽而忧伤的大眼睛里,发出令人心寒而恐惧的光芒。在此时此景中,他无限懊恼地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久久地拥抱着。手抚摸着她滚烫的前额和泪花滚动眼框。轻言细语地开导说:“不要这么想,不要伤害你自己纯真的心,你是你,他是他。是非分明着呢,再说也不是你爸爸一个人的错。”

“你说,我能替你九泉之下的老头赎罪吗?”香香悔恨交加,整个的成了泪人儿,浮肿的垢面,加上一对哭红的眼圈。像是说着呓语。

“你傻了吗?犯罪的是你爸爸呀,与你何干?唉,你还不知道我爸爸是被谁迫害致死的吗?”

“被谁?”

“你爸爸。”

“什么?天啊!我一直以为另的其人。”香香从方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犹如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我爸爸也有人命案,罪恶的老头啊。你虽然能抺去你脸上的汅垢,涂上油彩装正人君子,肆意践踏国家法律,草菅人命。靠玩弄政治伎俩平步青云。可是你最终却逃脱不脱人民的法网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等着吧。”一阵眩晕以使她又一次倒在方方的怀抱里。

“香香,你不要悲观失望,一定要坚持住,我也许不能再来看你了。”

“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到上面控告去。”

“呜······呜······”香香又呜咽起来,泪如雨下。这一次她哭得昏天黑地,两眼红肿,喉咙干涩。她仿佛看见他在去北京的列车上向她挥手,她的心立即被列车的车轮子辗成碎片似的,还有,似乎连她的肝肠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割断了。什么地方咣当、咣当在响。蓦地,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黯然神伤。只见座钟的长短针正好在12处重合。院墙外面工厂里的换班汽笛声还在不断的鸣叫,一湾冷月照在她冰凉的面孔上,珍珠般的泪珠像清早的露珠在寒夜里闪着光芒,她的手脚冰凉,心跳短促。心窝里面那种隐约的痛楚仍在缠绕,挥之不去。她瞪大眼愣愣神,忽然发觉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披上了一件单衣。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迷惘地站在秋风中沉思了许久。随后她往四周搜寻着一眼望去,只见书桌上那支英雄牌钢笔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压着一张白纸条,在桌子崁相片的玻璃板上。她把纸条拿过来一看,倾刻间一阵疾风掠走了脸上的愁云。

香香,我来过了。见你睡着了,不忍心唤醒你。看到你憔悴的面容。真叫我心疼。你我虽然志同道合,无耐难成眷属。我已经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没有人能够拯救。因此你不必管我,更不必怜惜我,我没有什么可以使你感到欣慰,唯有我心永恒。不过,我相信冰霜再严酷也扼杀不了你我火热的心,厄运再险恶也摧毁不了你我坚强的意志。纵有洪水猛兽也拆不开你我心心相印的两颗心。

那本《诗抄》就送给你了,权当为了忘却的纪念吧。香,我要走了。曾记得你父亲这样对我说过;"不是我要拆散你们,其实是这个社会要拆散你们。所以你不要怪我。“我真的不敢相信,但我还是要寻求一个答案。

我不在,请保重你的身体。

方方即日留

香香一把心酸的泪水打湿了这张信笺,她把它紧紧地捧在心房处,心里喃喃而语:“他来过了,他真的来过了。他来看过我了。”好像方方的身影依然在她的梦境中,不过,她觉得她不是在做梦,那情景真实的印在脑海中。似乎已从鬼魂梦幻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桌子上那座钟还在那里摇摆作响,时间一分一秒的她的眼前经过。她望着时针的针臂在钟面上缓缓移动,分针移到正点上,接着又转过去。对面她父母的房间里那扇窗户透出灯光,窗惟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边滟潋河的水流在风平浪静的时日里似明镜一般,静静地任由月光爱抚。她在睡着的时候,没有觉察到一朵乌云已经遮住了月亮。乌云好一阵子就像一只黑手紧紧緾绕着月亮,把她洁白的脸涂抹得乌七八糟。顿时,亮光消失了对面的窗户的灯光也一起熄灭。眼前的宅院似乎成了凄凉的空壳 ,没有灵魂。在那高大的梧桐树下,再也听不到往事的细声碎语。这座偏僻的宅院似乎是一座坟墓,他们美好的爱情深深地掩埋在这堆废墟之中。这一切再也不能死而复生。她苏醒的时候这座院落从不觉得难过。回想起那美好的一切——夏日的夜晚仰望星空,半夜三更的私语。春夜时分探讨人生理想话衷肠。以及昆虫伴唱,鸟语花香。

月亮仍被云层给遮掩着,香香望着苍茫的夜空,沉浸在梦境中,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的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独自一人渡过这寂寞漫长的不眠之夜。正如所有人在梦中一样,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况且这个时候,她的脑子依旧昏昏沉沉,恍若还在迷迷糊糊地梦游一般,依稀地将一年前的情景当作自己做的怪梦一样,记忆犹新地一次次回忆起来——那天也是这个时候,也在这里,那个奇怪的声音尖叫地刺激耳膜;“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呀——”忽然一个满脸雀斑的人闯了进来,朝她奔来喊叫着;“你不要走,我的‘雀子’。”那个小痞子说着就要冲过来抱她。“快放开他,卑鄙无耻人家伙,不然对你不客气。”刹那间又一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流氓,痞子。”她朝先前那个人的脸上吐了一把吐沬。一只窜到她面前的小花猫扑腾地一下逃走了。

这时她也就再次苏醒过来了。香香一时想让头脑清醒些,于是把目光投向院子外面的河柳树上,听到一声夜鸟啼叫,不觉又沉思起来,“难道我真是那些肉麻的下流货色说的那样,是一只什么'打雀'的雀儿么?是的,有些时候她觉得自己真像一只被囚禁在笼子里面地鸟儿,失去了快乐和自由。她暗自幻想:什么时候我能像院子外那棵柳树上栖身的鸟儿自由地啼鸣,自由自在地飞翔就好了。 她甚至坚信要不了多久房子里乃至院子里面的阴影全会自动消遁不见,窗户和门庭都会被朝阳照得白灿灿的。鸟儿不再压低嗓子,而是放开歌喉,唱得更响更亮。五光十色的阳光会在窗帘上织成绚丽多彩的图案。当她缓过神逐渐清醒过来时,她的心中思念之情便油然而生,耳畔回响起方方往日有板有眼地朗诵的那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随月华流照君”的诗句来。于是,她飞快地找出方方留给她的那本《闲诗抄本》,缓慢地一页一页地掀开认真地翻看,仔细地品味着,一行行,一句句从头到尾地阅读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理想之歌》——

红日,白雪,蓝天,

乘东风,飞来报春的群雁,

从太阳升起的北京启程,

飞翔到宝塔山头,

落脚在延河岸边。

······

千重山峦,万倾巨浪,后继有人,大有希望,

前进,向前进,

我们有马列主义开天巨斧,

我们有毛泽东思想指路阳光,

前进,向前进呵,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呵,寄托在我们身上。

读到这,她似乎感到她的心和以往的他一样,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在精神上给她增添了战胜一切的无穷力量。随后,她又翻到黄巢的《賦菊花》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时,她仿佛闻到满院子落英缤纷的的菊花清香。她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扑鼻的空气,心绪浮动起来。接着,她打开李清照的词《醉花荫》和《声声慢》:

薄雾浓云愁永昼,

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

玉枕纱窗,

半夜凉初透。

······

帘卷西风,

人比黄花瘦。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香香长时间地读着读着,渐渐地感到精疲力倦。尤其是这凄婉的诗词使她再也无心读下去。她放下手中的《闲诗抄本》,漫无目的不着边际地在这深秋的夜色里无边无际的惆怅着,她的眼圈泛起了血丝,憔悴的脸颊又白又瘦。眼角挂着泪痕。真个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清青秋节。西天上的上弦月渐渐地钻进了云层里,不见了。院落黯淡下来,菊花在霜天里凋谢了。

不久,天气骤然变换。远山外电光一闪一忽,秋风肆意闯进院子里面,到处乱撞。原先被风吹进来的那片嫣红的树叶,这时再次被风卷起,带到院墙外面去了。天空彻底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天边一道闪电划空而过。雨,马上就要下来了。她又剧烈地咳起嗽来。她捂住胸口,赶忙到床头绣枕下面,打算去换块干净的手绢,无意中把那幅《鱼雁图》掀落在床下。她先把《鱼雁图》从地上拾起来,然后用手绢堵住嘴仍旧坐回原处。一口浓痰渗透着血丝从她的喉咙里面吐到她素白的手绢上,她捧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用颤栗的手指把《鱼雁图》展开,沉静地寻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想起了宋代晏珠的那首《清平乐》:“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怀难寄。”沉思半天后,又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日益枯槁苍白的病容。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日趋严重的病很难医治好的,就是再高明的医术也只能解除肌肤上的痛苦,而不能医治心灵上的创伤。终有一天,她将被她的父母抛弃,终有一天,她将告别这牢笼似的闺房。啊,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好将像飞出原始森林的蝴蝶和蜜蜂一样,在山花灿烂绿草如茵的平川上和晴空下快乐地飞翔,尽情地歌唱,让明媚的阳光洒在心坎上。

这时,天将欲晓。远处已能见到一线曙光。她父母的房间又亮起了灯光,他们在那里窃窃私语声,隐隐约约从明亮的窗口中传出。最后,为了不让她的父母知道她彻夜不眠,来打扰她,她不得不委曲自己静静地坐下来,用异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闺房中破落的那一角,在那里哗哗作响的那幅字画,那心上人在那上面写就长久留存的,那清新隽逸、秀美绝伦的手迹。她模模糊糊地记得,她把这幅字画的下半角用图钉固定了的,不知什么时候上半角也被风给吹开了。她心神恍惚目光无神的注视着字画摆动的一角,就这样端祥凝视了半响,她想看清被这一角挡住的那部分字迹,整体仔细观察那上面摩仿董其昌行草的字体惟妙惟肖的构图布局,却始终只能看到下半段:“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她的思绪犹如长了翅膀的鸟儿,飞向浩如烟海原野,飞向烟波浩渺的长空,飞到不知在何方的那个人的身边,飞到他的日思夜想的心坎上。呤思了许久许久之后,终究酿成一首《小夜曲。秋思》。她将它写在方方留言的背后——

宅院秋光抺碧阶,秋江斜阳涂黄昏。

落花有意无栖处,流水无语有泪痕。

满院秋雨满纸泪,满眼秋风满脸愁。

寒露露寒秋衣单,落叶叶落不知秋。

病肌影瘦秋更长,怎耐露冷秋水凉。

不弹《琵琶》心不舒,不吟《长恨》怀不畅。

秋霜识叶叶知秋,秋露似水水似露。

客死他乡忆断肠,寄人篱下念香魂。

几度娇媚一季荣,一朝谢幕几人闻。

两行泪花秋菊香,一夕秋月话清凉。

东篱欢颜时恨短,温酒一壼慰秋香。

可怜红颜皆薄命,却待来年换新装。

万草为芳万点方,禾火是秋禾日香。

一见钟情已不易,两小无猜又何妨?

君依恋侬侬思君,花蕊念花花丝柄。

眼里秋波眼外晴,不期重逢叙离情。

桃花漫行君赋诗,七夕月下谴雁鱼。

藕断丝连愁煞侬,抽刀断水泪涟涟。



小夜曲【尾声】

穿红戴绿的春姑娘迈着圆舞曲般轻盈欢快地步伐再次光临山城。兴高采烈的和风解除了人们身上臃肿不堪缩手缩脚的冬装,而苟延残喘的冷空气很不甘心地在那里垂头丧气,作最后的垂死挣扎。时不时地嘱咐人们添加衣裳,尤其是提醒中老年朋友别掉以轻心,当心身体。人们向往着沐浴在阳光下,沐浴在春风里,到户外放松心情,舒畅地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即便是春雨绵绵的日子里,仍然渴望雨水能够早点停歇,既使不停歇,也非常愿意或冒着小雨,或撑着雨伞,在雨中心安理得地徜徉。说来有点滑稽好笑,笔者开始隆重推出的那支往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干燥的冷空气大集团军,在与弱不禁风擅长于打游击的湿润的暖流小股军团对垒的拉锯战中,不知为何败下阵来,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就连同它的总指挥盛气凌人的亲王殿下,也卷铺盖落荒而逃。而我们开头认识的那一位黄袍白眉仙人,仍旧作古正经地在那儿指手划脚,名正言顺地继续充当信息使者.眼下他把春天的信息传递报告给山城后,正在心满意足地在云层里悠闲地盘坐休息。他的身后挂着一张破渔网和一个装酒的葫芦。在醉意蒙胧未来之前,打开一张刚从山城一所中学捡到的不知被什么人丢弃的废纸团,那上面歪歪邪邪写着几行潦草的难以辨认的字。老者凭借着一点酒后兴奋劲,摸着关云长一样的美髯胡须,扯起那副沙哑的嗓门,摇头晃脑高声地唸了出来:千年长河万代风流百年苍松一层云烟江河南北长城内外沧桑变迁留得斑斑点点钻石取火兽充饥猎为生刀耕火种麻遮体织为业雷电水火酿成灾龟甲牌骨问鬼神叹夏炎冬寒石头磊山高水长路遥远回首往昔神话编纪元,千帆竟发万马奔腾百废俱兴一番事业山岳东西江河上下岁月潜移淌过年年载载内燃机车穿山峡跨天险宇宙飞船邀繁星游银河日月星辰非奥妙数码符号似神仙道春暖秋凉水浩淼地大物博绵无限展望未来科学著乾坤。诵读完毕后,他把纸条依然如故地揉成一团,往身后一扔,纸团差点砸在从下面经过的飞机的机翼上。

就在纸团与飞机擦肩而过的那当儿,正是那年那月的此时此刻的某时某分,一架由美国西海岸城市洛杉矶出发,穿过赤道,由西半球跨越到东半球,途径太平洋的夏威夷和日本横滨,飞抵上海的波音747-400航班,安全正点地抵达新修不久的浦东机场。从飞机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先生,他站在弦梯上朝门厅前举着牌子的两个人看了看,那牌子上写着:欢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生物学博士华大集团公司董事长文浩先生。随后走向他们跟前,亲切地与他们握手致意。然后一起走进贵宾室稍事休息。原来那两人是山城驻沪办事处的公务员,他们三人寒喧几句后,俟行旅一到。随即去高铁站换乘上海虹桥至长沙南576高速动车直接到芙蓉国省会城市长沙。在芙蓉国里,文浩遇到了从山城驾驶专车,驱赶过来迎接他的两位县委县政府办公室的秘书,同时还见到了专程从五羊城广州赶过来的弟弟——文瀚。他的弟弟告诉他有关香香的简单情况:在方方离开山城后,她曾大病了一场,经抢救后才从死亡线上捡条命回来。病稍好后,她的父母便把她嫁给了县革委的小车司机,后来这位小车司机被提拔当上了某某局的工会主席。他们生育有一女,过得不算艰难。后因感情不合离婚,分道扬镳。她就随厂搬迁到离长沙市不远的望城县定居生活,后来又在本厂找了一个孤寡老人结婚,没有要孩子,专心哺养继子。文浩了解到这些情况后,特意嘱咐他的弟弟,代表他去看望一下那一年在他最困难最痛苦的时候,给予他无微不至的关照和帮助的香香。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有什么回信或者回音,稍后再回山城,赶在清明节前,兄弟俩一道去给父母扫墓上坟。最好联系上在北京的妹妹文静也过来。交待完毕后,便与两位秘书一起从长沙上高速公路,马不停蹄奔赴山城。

途中经过桃源县境内时,李秘书谈起了桃花源。他说到现在这时候桃花早已谢落了,没有什么景色值得欣赏。并且说这里的桃花源与陶潜的《桃花源记》是两回事,是后人牵强附会杜撰出来的。这不禁使文浩想起他与香香一块游览桃花源的情形来。也是在这桃花飘落的时分,他们俩人手牵手漫步在满地桃树花瓣碾成泥的小径上放飞梦想。。。。。。在抵达官庄时,他又回忆起长界知青农场的各种往事。不过很快就被张秘书插话打断。他介绍五强溪电站是全省最大的电站,其发电量占全省的四分之一。文浩知道那个地方,那个地方过去叫柳林叉,是个偏僻荒芜的小镇。

通过不断交替使用各种交通运输工具不间断地颠簸旅行,行程不远万里,风驰电掣般地往山城赶路,风尘仆仆地累了一整天,精神实在有些疲倦,于是他在车上打了一个睏。

临近傍晚时分总算到了山城。立刻就要进城了,方浩惊醒过来。这时车速减了下来,文浩从侧面车窗口看到一个双手挺举着桨叶的雕塑从眼前一闪而过。这时候,两位秘书忙碌起来,一个用苹果手机,另一个拿三星手机不断地往外拨打电话,又络绎不绝地接听,联络有关事宜。

须臾间,夜幕降临了。一路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商铺里面人声沸鼎,熙熙攘攘,好像从不打烊。人和物的影子都影影绰绰,蒙蒙胧胧。专车一直开到灯火通明的兰波大酒店门前才停下。酒店门口拉着一幅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文浩博士下榻本店。富丽堂皇前台大厅中央,总台旁边的一块提示牌上又写着:参加生态旅游研讨会的贵宾请到102房报到。酒店门口台阶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许多人,把他们三人围在中间,挤得水泄不通,一路拥簇着他往里走。其中有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在拍摄。李秘书引导文先生到二楼餐厅就餐,张秘书则将文博士的行旅搬到贵宾套房里去。

金碧辉煌的餐厅里面灯火辉煌,高朋满座。黄书记段县长端坐在主宾席的上首,文浩被他俩夹在中间。席间黄书记起身致辞,欢迎文博士的到来与光临。然后与文博士碰杯,再次表示因公务繁忙不能亲自迎接,深感内疚。接着从段县长起一桌人挺胸凸肚地站起来,开始轮流跟文博士敬酒。文博士把高脚玻璃酒杯轻轻地放在嘴唇上,抿上一小口,既对在坐各位聊表敬意,又对自己不能喝酒表示歉意。席间,不知是谁透漏了消息,一位长得极像香香的姑娘被拉过来与文博士碰杯,旁边的人介绍说:“这是曾主席的千金。”文博士惊呆了,差点失声叫了起来。真是当年的香香?而主宾则被这一场景象弄得稀里糊涂,一头雾水。

把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消灭掉后,奢侈的晚宴在杯盘狼藉洒足饭饱后圆满结束。张秘书送文博士回房。房间在一个优雅的楼台内,里面全是高档设施。地上铺着地毯,屋顶是挺讲究的花团锦簇式样的吊顶灯,墙壁上挂着装饰精美的壁灯,豪华双人床旁边的柜子上配有光线柔和的台灯。一个书桌放置在前端中央,桌子上方嵌入一台液晶电视机,右边靠窗口处摆设两条舒适的真皮沙发,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放置有一盆水果,一份报纸,一个烟灰缸,还有一合火柴。不远处的角落里,搁置一台配置齐全运转快速的联想牌电脑。左边靠浴室处有一可挂换洗衣服的大衣柜和一个专门陈列各种食品、娱乐用品以及印刷精美书刊的小柜子。铺有舒适暖和棉被的大床旁边,有一个矮柜子,里准备得有刷鞋的刷子和鞋油,并且还准备的有随时换洗与洗浴用的鞋子。卧具已铺陈舒齐,垃圾篓搁置在书桌和卫生间旁边。洗浴间里除安装有一套安全性能超群的淋浴器具外,还摆放一口大浴缸,里面浴具齐全,毛巾、浴巾、剃须刀、电吹风干净整齐的摆放着。张秘书特意声明,这里虽然是这个县城最好的招待场所,但远远比不上国外和国内大地方。他将手一摊。声称自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并悄悄地附在文博士的耳边告诉他:宴席中那个姑娘就是香香的女儿。这个意外的插曲与见面让文博士着实诧异不已,勾引出对三十多年前的零零星星的种种回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张秘书瞥见文浩一时半会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想想离就寝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八面玲珑的张秘书自告奋勇地提出来:没事的话陪同他出去到处转悠。于是两人一起开着车去兜风。一路上涨秘书充当向导,建议他去几个地方,看看山城这些年的变化,并顺便向他介绍旅游项目的一些情况。张秘书说完,就拥着文浩报以心照不宣的微笑,似乎他俩是早就认识的朋友,经过数年分别后在这儿久别重逢。

由于国家在这条河流的下游修建了大型水电站,使水位骤然抬高了不少。三十多年前的那个经常进出的宅院,朝夕相处的河柳已经弄得不知去向,连能够勾起最起码的一点回忆的东西都没有留下,似乎往事不见踪影。位于河的南岸边有一座古老的凤鸣塔,从那里极目眺望,只见LED灯管附着在现代建筑物棱角边缘上面,由它发出五颜六色的光亮,闪烁出绚丽多彩的光芒,将一座宏伟大桥和几排高楼大厦的轮廓清晰的勾勒出来,倒映在河中的水面上,流光溢彩,耀眼夺目,令人心旷神怡。从远处看去,巍峨屹立的大桥从凤凰山下起,横跨河面,连接两岸。再也找不到过去那些手持竹片在趸船上焦急等候的人群了。若从高处俯瞰,整条河流都躲藏在灯火阑珊处,似乎是天外边也闹地震,群星们把家都搬了过来,在此安营扎寨。从近处着眼,河的两岸不再停有木排竹筏,渔船妓馆。停泊在码头上的各种船只的数量和种类也比以前少了许多。沿河两岸那些密密麻麻的吊脚楼也随着时光的流逝,已从昔日的空间里瞬间消失。取尔代之是空旷宽敞的龙舟广场和视野开阔的沿河风光带。广场边上的一处码头上,停泊有几只捕捞河鱼的船只在那里卸货,鳞片的光撒落一地。零零星星的男女老少在那里悠闲自在地散步。挨近河边原先那几条青石板小巷子和坑坑洼洼的河街,都变成了纵横交错的水泥道路,平坦的水泥路边是一排崭新的雕梁画栋般的仿古建筑,略显往年风采。却多多少少欠缺点往昔古朴的韵味。广场中央有一现代图腾,显示出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气慨和顽强拼搏精神。后面是一个游乐场,供蹦蹦跳跳的孩子们在那堆玩具中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尽情地玩耍。当年静谧的土地上现在完全变了一幅新模样,早已不再是沈从文笔下地老天荒衰败破落冷冷清清的小镇。山城中心的那条四车道马路,笔直宽阔,两旁的整齐路灯把周围打扮得既明亮又漂亮,四周的商铺如果今天再用鳞次栉比琳琅满目等词汇来形容的话,显得不够时髦贴切。而位于天宁山处的标志性大楼高耸入云,现代化的玻璃幕墙更是不同凡响,她是这座山城中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休闲娱乐场所。在豪华装修的KTV包厢里,镭射灯扫射到歪凑脸K歌者的脸上,扭腰摆胯的舞蹈者的腿上以及葡萄美酒夜光杯里,显得那样的光怪陆离。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等时尚词汇来描绘可能会恰如其分。从这幢大楼顶尖处往下俯瞰,原先那些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教堂大楼显得微不足道,甘愿俯首称臣。穹窿形的拱道已经破落不甚,五彩玻璃窗户已经不再五光十色,蒙上厚厚的灰尘。教堂近旁的那棵大树节瘤毕露的根部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形同丑陋的骷髅的魔爪。结构牢不可破曾经作为医院院房用途的那栋五层大楼,尽管残垣断壁,但是依然没有倒下,就像园明园作为历史见证在黑夜里愈加显得灰头土脸,狰狞可怖,但同样是可歌可泣的历史见证。值得欣慰的是,山城里保留了不少历史遗存,白园寺和刘晓故居就保存得相当完好。龙兴讲寺完璧归赵,焕然一新。张学良将军钓鱼台可供凭吊。剿匪纪念碑已修葺一新。灯光下手握钢枪的解放军战士更加威猛高大气宇轩昂。原来那几个孤零零的凉亭连成一片形成了游廊,三三两两的市民在灯下打牌下棋,优哉游哉。山城里的夜市也非常繁忙热闹,炉火灯光交相辉映。虽然人们的衣着打扮各不相同,时常变换,但乡音未改,仍旧原汁原味。不论是生人熟人,见面总是热情豪爽地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高兴热烈的容光。但令人遗憾的是,山城固然变化很大,一日千里。却好像没有返璞归真的那种感觉,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莺歌燕舞的景色,闻不到一点一滴春意盎然的气息。

小轿车在山城里边开边停,两人一路上走马观花似的边看边谈。张秘书善于察言观色,始终如一地随声附和着。时而零零碎碎说些客套语,打探华大集团公司对生态旅游的投资意向。

回到宾馆里,一中的一位在文革期间的任校长——严校长的儿子专程来访。与方浩年纪相仿孩提时代曾经相识的他,在大厅里已等候多时,一见面就带着抱愧和内疚的神情,拉着文浩的手,痛心疾首地提起当年他父亲迫害文浩的爸爸的事情经过,他告诉文浩,他们曾经是多么地追悔莫及,现在他替他父亲正式地向文浩深深地道一声歉,以表达他们一家人的悔恨之意。言语中难免带有大家应该以德报怨不计前嫌向前看的口吻。文浩以一笑泯恩仇大度包容的胸襟,宽容了他们。

两天的研讨会忙忙碌碌,会议开得热热烈烈,会议外也热热闹闹,转眼间一晃就过。会议期间,文浩见到了不少老师与同学以及发小,知青战友等等,真可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大家欢聚一堂,开怀大笑,开怀畅饮。话语滔滔不绝,情谊源远流长。当然,也少不了政府官员出场,他们的脸上尽管一直堆着微笑,却大多是一些虚情假意的做作,说话带着假惺惺的腔调,露出一幅巴结逢迎的嘴脸。不过,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中,茶余饭后仓促空隙之间,再次见到了曾燕。当姑娘那活脱脱的身影(简直是照着香香的躯壳一模一样地复制出来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使他的眼睛再次一亮,唤起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虽然就是那么匆匆忙忙见上一面,甚至来不及问她对今后的打算与想法,但印象却是那样的深远,以至于使他想起香香好些琐碎的事情来。甚至于他萌生出一种希望自己的儿子与她能够再续前缘的荒唐想法。。。。。。文瀚按时从望城回来,又给她带来新的令人吃惊的消息:香香在不久前患肺癌去世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震得文浩如五雷轰顶,禁不住潸然泪下,心碎极了,悲痛不已,茫然不知所措。次日,他们在祭奠父母的时候,在自己父母的坟头前,虽然只是简单地摆设一块香干,两个苹果,三杯水酒。却特意为视作他们父母的未曾娶过门的长房儿媳妇——香香默默无言地烧了一柱香。

车在离开山城的路上飞奔而驰,与来时截然相反,四下里寂寥的乡野板着一幅漫不经心的脸,摆出那种无动于衷架式,用的冷漠地目光匆匆地瞟了一眼,任由他们转瞬间驶过,算是为他们饯行。这或许是因为小车调转了180度的方向,与山城背道而驰的缘故吧。时间一点一滴地如同河水般流过,汽车开了一程又一和,方浩悠悠忽忽望着前方的路,浮想联翩。而文瀚则在车内时不时地打着瞌睡。

文浩把视线从挡风玻璃上收回。按理说三十多年来头一回故地重游,应该欣喜若狂才是。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心境极其不好,空荡荡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透过后面的车窗,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又看,见着的景物渐次缩小,最后消失,唯有晚霞的最后一抺余光,将天边模糊的山峦染成一丝血色,那儿一片猩红就像鲜血在四下飞溅,清晰可见。爱这落日返照的奇景吸引,他记起了将近过了四十年,在青春活力焕发的学生时代写的那首拙诗:沅水湾又湾,山城夹两岸。碧镜照新楼,烈士鲜血染。不禁欷歔再三,有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大约是此次离开很可能就会如同江水东流一去不复返。

车载影碟机播放着那首著名的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的《小夜曲》。这时候暮色四合,天边的浮云已渐暗。远处绵亘起伏的山峦露出梦一般朦朦胧胧的轮廓。唯有这扣人心弦的旋律使人振奋。文浩一边仔细地侧耳仔细聆听这首曲调委婉缠绵,旋律优美轻松,节奏明快生动的乐曲。一边随手翻阅着他的弟弟从香香指定留给他的遗物中挑选出来,并带了回来的两件东西——日记本和《闲诗抄本》。这时,他听见在钢琴上弹奏出来的六弦音响的引导下,响起了一个青年对他心爱的姑娘所做的深情倾诉。在音乐回旋的时候,文浩似乎看到桃花盛开,活像那绚烂漫天凄艳的红霞似的清浅从容的笑脸。而手中的日记本依然精致纤巧,很少翻动,如同新的一样。这也表明人生有答案可寻,唯独爱情没有。无意中,一张小小的纸片从日记本里掉了下来,那是他留给香香的留言。没有想到他们从那一时刻起,他这一悄然离去,他这一灿然挥手,他这多此一举的叮嘱,竟然会成了决别,而她留在他的留言背后的那首小诗——小夜曲【秋思】居然成为绝唱。一股凄凉的苦楚油然而生。有谁会往这方面去想啊。而在这个时候,音乐随着感情渐渐地升华,曲调第一次推向高潮。文浩恍若又看见了天鹅之死。心里默默地在吟诵陆游那两首《沈园》——其一: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其二: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而手中的《闲诗抄本》就是有收录,但记不得在哪一页了。这本《闲诗抄本》已久经手指头抚弄,显得相当陈旧,并且上面还有干透了的斑驳泪痕。这,又有谁能漠然视之。这时候的曲子进入后半段时转入D大调,恰好这时他掀开了《闲诗抄本》的最后一页。徒然间,他发现这里面竟然会有香香用她那独特的秀丽字体,亲手抄录舒伯特的《小夜曲》的歌词: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地飘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的月光照耀大地,树梢在耳语,树梢在耳语。

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亲爱的别畏惧,亲爱的另畏惧。

你可听见夜莺歌唱,她在向你恳请,她在向你恳请。

她要用那甜蜜的歌声,诉说我的爱情,诉说我的爱情。

她能懂得我的期望,爱的苦衷,爱的苦衷。

用那银铃般的声音,感动温柔的心,温柔的心。

歌声会使你感动,来吧,亲爱的,

愿你倾听我的歌声,带来幸福爱情,幸福爱情。

音乐的曲终接尾部分是由第二段引伸而来的节奏,是全曲的灵魂。那轻盈婉转的乐曲,仿佛是甜蜜的梦想,将永恒的爱情主题融进歌声里。那优雅恬静的情歌随夜曲那悠扬悦耳的旋律飞向夜空,仿佛连同其它那些承载着隽永爱情话题的歌曲中,那令人回味无穷的美妙歌声,经久不息地在耳畔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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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小夜曲

夜在城市四处设伏

伺机炮制桃色新闻

月已设计好跌宕的情节

...........

远处的夜排挡

烧烤着欲望的冲动(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开始彩排

...........

行道树有些失望

麻雀们还在叽叽喳喳

并没有去开房

..............

红绿灯很尽职

像彩色的休止符

不紧不慢

不卑不亢

...........

谁家的狗还在夜游

影子和它纠缠不清

星星眯着小眼

把自己伪装成萤火虫

极力营造一些浪漫

............

雾或者霾试图偷袭

想阻挡明天的阳光

风是幕后的推手

...............

路灯昏昏欲睡

心或者脚步有点迷茫

窃贼却锁定了方向

黑暗俨然是他忠实的帮凶

.............

夜耕的人躲在窗后

昏黄的灯下

策划另一幕悲剧或者喜剧

不小心把自己扯进剧情

.............

公交卸下最后一名乘客

呼呼喘着粗气

马路有些疲惫

...............

醉酒的女人怀揣故事

可惜舞步有些凌乱

而高潮始终没有出现

四 : 小夜曲

喜欢这样的夜晚,静静的,听不到风吹草动;喜欢这样的酒吧,月光下,暖暖的光,顺心舒坦:

喜欢这样的自己,电脑前,点击着熟悉的键盘,88个键,撰写出不同的心声,描绘出不同的画面,宁静惬意~~~

这样的夜,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欣赏她,安静的凝视着城市的上空,只有这个时候没有喧嚣,没有吵闹声,也没有叫卖声,好像整个夜空都属于我,这里就是我的世界,任我在上面点缀,在上面谱曲。

这样的酒吧,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在里面贪婪的享受着,我的酒吧没有美酒,只有优美的文字,喜欢酒香的甘醇,更喜欢文字的幽静,文字的高雅脱俗。有的时候,感觉文字就像神话故事里天仙女,是那么美,却又那么的遥不可及,好想找她来点缀枯燥的生活,可是老感觉词不达意,黔驴技穷。

这样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什么时候喜欢上静溢的夜晚,什么时候贪婪的爱上这篇文字的酒吧,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夜晚属于我,这个酒吧我一直在用心经营着,就像我现实的生活一样,用心用情在做好点点滴滴,只希望当扪心自问的时候,心里没有惭愧,尽力就是最好!

夜,依然宁静;酒吧的光,还是那么温馨;电脑前的我,照旧在敲击着键盘,88个键勾勒出不同的心情,不同的人生~~~~这样的夜,这样的我,该休息了吧!安!(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本文标题:小夜曲-小院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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