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我有七个姨(二)

老姨从北京回来了，因为病重的二姨念叨她了。

这个老姨，我小时候在姥家时她还没结婚呢！我还记得在生产队收工时，她和一帮人扛着锄头往回走的样子，高高胖胖，气势一点不亚于身边那些男劳力。可是就在恢复高考的那一年，老姨很得意地从农民摇身一变，成为了中专生。她也早已忘记了她那张赫然题着“扎根农村”的照片，从此告别了生养她的农村。

毕业后老姨走上讲台，成为出色并以严著称的数学老师，在当地初中小有名气。老姨夫是大好人，脾气好，又能干。俩人退休后，郊外租了片地，过起了农场主的生活。市内的家因闲置而几次被盗，都未改初衷，真像要“扎根农村”的样子。一双儿女大学毕业后选择了留在北京。被迫之下，才放弃了那片土地，又有了北京的新家。

和姐姐们相比，老姨还是年轻，生活方式也大不相同。到北京以后，每次出行都是自驾，出来旅游带上狗，带上煤气罐和锅，走走停停，走走玩玩。这次从北京，也是驾车十七个小时回来的。并且有，有微信，姥姥家几十人的大朋友圈，老姨是最活跃的，小辈儿们都无法企及。据说，到饭店吃饭前，还不忘先拍照呢！

因为家中最小，老姨得到了一群姐姐更多的关注和爱，尽管不常主动和姐姐们联系，但是姐姐们心里却更多地装着她。妈妈在最后的日子，抱怨她连个电话也不打，其实心里就是想她，就像二姨现在这样念叨她。还好，老姨每次在被需要之时总能及时出现，遂了姐姐的心愿，没有辜负姐姐们的爱。这不，刚刚回来，大姨家那边就要杀年猪款待了。家中最小，真是宝啊！

二 :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拥有神力，假如有一天，你会七十二变，你会干一些什么呢？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我会变成一朵洁白无瑕的云彩，飘浮在蔚蓝天空，俯视大地，欣赏自然美景。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我会变成一只快乐自由的小鸟，和伙伴们唱出婉转的曲子，去感受飞翔。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我会变成一棵果树，与别人分享自己结出的果实，能感觉到幸福快乐。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我会变成一棵小草，有着顽强坚持不懈的精神，克服任何困难。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我会变成夏天中的一缕清风，带给所有人凉爽，让暴躁的人平静下来，去与花草跳舞，去与树叶奏出优美乐章。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我会变成日记本，去倾听同学们近来的趣事、烦恼，去倾听老师对大家的评价期望。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我会变成小学生，再次感觉那种悠闲自在，那种天真无邪，以及那种来之不易的友谊。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我会变成大人，享受大人的幸福，感受一下大人的烦恼，明白大人的辛苦。

假如我有七十二变，我还会变成…。。

当我最后只能再变一次时，我会恢复原来的自己。即使不能变成小鸟、果树、小草等事物，但我们可以一起感受分享他们的快乐啊！小时候的幸福，我们已享受过了，大人的幸福总有一天我们会享受得到。

让我(www.61k.com）们珍惜每分每秒，享受现在的幸福、烦恼吧！不要留下遗憾！让我们拥有果树无私奉献般的精神，创造、迎接美好生活吧！

初一:韩孜

三 : 假如爱有八十秒

1.
与欢子相识是在2010年11月，特别难忘的一天，因为那晚漫天飘洒着我在布拉格看过的第一场雪。[www.61k.com］
欢子是西安人，早几年在布拉格读金融。毕业之后进了当地的一家咨询公司，做起了老板秘书。他每天固定工作八小时，剩余时间都是一个人喝酒、散步、打桌球。偶尔和江湖好友们聚餐，吃饭、玩儿牌、悠哉悠哉聊姑娘什么的。
我们喜欢叫欢子“大哥大”，听起来古典、豁达、霸道、接地气，挺符合他理想中的雄性特质。欢子说，我也就是一时兴起图个热闹，随便你们，爱叫啥叫啥！
欢子一开始租住在使馆区附近，楼前楼后遍布着七大洲四大洋的各色人种。隔壁住着一对年轻的日本夫妇，举手投足清一色的东洋风。
他们有时候给欢子送寿司和清酒，欢子九十度弯腰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转身进厨房，清酒用做安眠药，寿司要么喂野狗要么喂垃圾桶。大家口口称赞他的爱国主义情怀根深蒂固，他却说：“哦？有什么关联么？我不喜欢吃是因为他们做寿司从来不放肉。”
没错，欢子是一个忠诚到死的肉食主义者。无肉不欢，遇肉脑残。
日本夫妇每天十一点四十五上床，零点零零分准时发声，除过周末彻夜狂欢，喜欢呼朋唤友。欢子摸清规律，十一半上床，先做一整套热身运动，四十五分脱光光，每当声浪来袭，就瞬间熄灭一切灯光。
日本姑娘擅长以各种音调各种角色叫着“雅灭蝶”，时而绵延悠长时而壮怀激烈。偶尔说上几句生涩的词汇，虽然听不懂，但以其语气及力度浅浅揣摩，应该是在飚脏话！
欢子常跟我们感叹说，人间乐事此为上啊，现场直播似的，真实又柔软，情至深处，加快力度给自己来一发！
我们说欢子骨子里是只道貌岸然的大流氓，欢子却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平静模样——谁让我是只圆乎乎热滚滚的单身男青年呢？只可怜独自闯欧洲，风紧浪又大......
关于感情，欢子从来闭口不谈。我们软硬兼施外加酒后逼供，最终了解到他五行属狗。他跟我们说，想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怀，我至今的情怀就是：爱要忠诚情要专属，一生只谈一次恋爱。
2.
和我们同期来到布拉格的难兄难妹里，有一个叫秋秋的姑娘。
秋秋是山东人，爱笑爱闹，弹得一手好古筝。高考落榜，被黑猫中介忽悠来国外深造。各种手续办全，语言课程报好，一把鼻涕一把泪与父母在机场来了场跨山跨水的小离别，落地一问，才知道布拉格音乐学院根本没“古筝”这专业。
总不能两手空空打道回府吧？秋秋急炸了毛。后来才在学校的帮助下，几经周折，硬着头皮转行学了竖琴。
“竖琴？啊哈哈哈哈！和古筝是一个概念么？”小米啃着鸡爪，欢天喜地地晃着油乎乎的手掌心。
“逼到那份儿上了，不是也得是啊！好在一横一竖，都是一拨就响，区别不大！”
“竖琴，那是欧洲人的乐器，适合欧洲人，谁让他们一个个长得像是长臂猿。可换作秋秋你，大敞胸怀能抱住就不错了，够得着琴弦么？”
欢子远远儿就听到了我们的话，叼着块儿鸡腿儿跑来打哈哈。他举起大拇指在秋秋跟前上蹿下跳，说：“竖琴好啊竖琴好！竖琴一拉，跟草原上的小马嘶鸣似的。心旷神怡！高雅！”
小米来不及将鸡骨头从嘴里剔出来，看着欢子憋红了脸。她说：“哥，那是马头琴，你弄差了。”
2
秋秋喜欢做卤味，欢子喜欢吃卤味。两人以“鸡腿”为导火索聚到了一起，几次家宴之后，渐渐熟络起来。
其实欢子第一眼见到秋秋就喜欢上了她。那时候，秋秋留一头黑溜溜的小卷发。大家开着玩笑说：”你们看看，她多像小泰迪啊！”
欢子一口咸盐水喷涌而出：“胡说！泰迪有我们秋秋萌吗？泰迪有我们秋秋甜吗？泰迪有我们秋秋香吗？泰迪有我们秋秋智商高吗？”
我们一个个儿愣是憋着笑，大眼儿瞪小眼儿，不敢抬头接话。
彼时，秋秋和前任刚刚分手。好巧，失恋第三十三天。
秋秋的前任“张正直”是我们的老相识，大家在一起嬉笑怒骂、侃天吹地，熟得跟一锅乱炖似的。因此，他们一分手，兄弟姐妹们个个儿按兵不动察言观色，心里盘算着是要和女方继续一路高歌呢？还是要和男方反目成仇呢？
秋秋跑来打圆场，说，大家可别担心，我们是性格不合好聚好散，跟拉帮结派屁关系没有。你们一切照旧，没看我成天到晚一副笑脸左情右义闯江湖么？
我们一听，拍手称道，这敢情好！于是排成小火车，屁颠儿屁颠儿跟在秋秋身后继续乐乐呵呵闯欧洲！
别看我们这个圈子小，可搞什么的都有。搞文艺的、搞电影的、搞汽车的、搞经济的、搞姑娘的、搞汉子的，搞人命的，当然还有搞鸡汤的......
张正直是哲学系在读博士，思维方式奇葩得像是一只贴了人皮面具的外来物种。他自己活得本身就挺苦闷，因为研究哲学，估计大脑组织跟正常人不大相同，这个我们能理解。止步于此也就罢了，可他时不时就给我们淋一场“心灵鸡汤雨”。有时候倾盆而至，有时候淅淅沥沥。这我们可就不能接受了。
张正直比我们大上个两、三岁，成天到晚揪着大家的领子要我们叫他“哥”。
姐妹们高举“女权主义”大旗，摇摆着食指说：“no！no！no！”他却振振有词地讲，虽然身处欧洲，可尊老爱幼的民族传统还是应该发扬光大的！
小米是四川姑娘，讲普通话带口音，叫“哥”的时候发音是“锅”。她特别亲切地唤张正直为“鸡汤锅”，每次唤完，大家都会演马戏似的抱作几个肉团儿笑倒在地毯上。
欢子本来坐在麻将桌前抽烟，听罢，大腿一拍，说，“好呀！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有性格！有特色！鸡汤锅！嗯哼，就叫他鸡汤锅！”
最初几个月，我们还摸着麻将饮着普洱欢天喜地听他叨逼那套精神救赎论，可听得多了，大家的内心世界就都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沟壑。
欢子叼着小半截香蕉很不耐烦地将一颗炸弹甩上桌——“自摸！小爷胡啦！”一锅人神共愤的心灵鸡汤就此被炸开了花。
大家都喜欢喝秋秋用枸杞桂圆煲成的人参炖鸡汤，可没人喜欢听张正直用苦难历史煲成的心灵鸡汤。
有次欢子喝多了酒，抡着脖子上的围巾大肆奚落。他说：“所谓心灵鸡汤，无非就是几个二逼在面红耳赤又老泪纵横地跟你讲道理。什么世界太现实啊，人心太叵测啊，之类之类的。然后话风一转，告诉你别哭别闹要坚强，陷入水深火热中的人那么多，你这点儿小磨小难根本算不上什么！”
小米第一时间叫了句“好！”，下一秒，欢呼声排山倒海般将张正直拍傻在了哲学的黄金沙滩上。他既不反驳也没口若悬河，只是扶了扶眼镜儿，抛给我们一个意气风发的微笑。他说：“这不怪你们，人性的本质并非所有人都能弄懂！你们先玩儿着！”
欢子转头说了句：“嘿——这孙子！”放着不管，继续将五饼、三条甩得“啪啪”响。
3
秋秋与张正直携手走过一年半。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爱？还真难说。在我们看来，他们更像是“搭伙过”或者“抱团取暖”。
那时候秋秋刚来到布拉格，前无父母，后无亲朋，算是步入了段儿青黄不接的人生小断层。
张正直作为学长去机场接她，伴随着一连串儿的“诶呦喂”与四目相对，春心荡漾，没出两天就从学弟那里搞到了秋秋的手机号码。
他约秋秋去老城广场听晚钟，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荣格和弗洛伊德。他跟秋秋说：“姑娘，你别看我现在栖身于尘世，你要等啊，就像是等苹果树发芽！你发现了么？我可是柱根正苗红的潜力股，等到我成为伟人的那天，你可就享福啦！”
秋秋觉得这人挺有趣儿，抱着一支香草甜筒用力舔，傻了叭唧地点了点头。
可在秋秋内心深处，这爱情是单向的，因为她从未曾对张正直表白。可能她深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并不曾相爱。
张正直潜心苦读二十年，猛然开窍寻求恋爱的快感；而秋秋只身一人漂洋过海，极度渴求家人拥抱的温暖。于是，他们互补，伴随着以假乱真却也自欺欺人式的相爱。
作为预备役哲学家的张正直，始终维持着那么点儿不为人知的小怪癖。就算和秋秋恋爱那会儿，也不见改进。秋秋看不惯，要他赶紧改邪归正变身回人。
他对此的解释是：古往今来，没有点儿小怪癖，怎么能称得上旷世大伟人？
当然，这些都是等到两人各自奔天涯之后，秋秋透露给我们的。比如他只喝三十五度的白水，打死不喝飞机上的咖啡和红茶。喜欢裸睡，天光太亮就拿内裤当眼罩套在头上……
时间久了，秋秋觉得张正直既无趣又死性不改。她实在是盼不到他晋级成为伟人的那天，三分玩笑外加七分试探地说：“我们分手吧。”
当时，张正直正埋首于黑格尔与莱布尼茨为他堆砌起的平行宇宙间，抬了头，目光瞟向秋秋，短暂停留，又很是平静地望回到电脑屏幕。他伸手扶了眼镜，扣上面前的书，说：“我觉得可以。这种一成不变的相处模式令人厌倦，也可能是因为你再也无法带给我更多灵感。做回朋友也挺好，可能新的关系又能激发出我潜意识中新鲜的火花！”
秋秋本是赌气外加奚落，不想一瞬间竟红了眼眶。她嘴上念着“好呀好呀好呀！”心里却想着：这他妈一副生无可恋的语气，讲的是人话么？
秋秋主动提出分手，结局却是被甩。我们本以为张正直会像韩剧里的欧巴那样紧紧搂住秋秋的双腿，声泪俱下地请求她不要离开。可谁都没想到，他一个不动声色的绝地反击将我们弹出到了千里之外。
4.
别的姑娘分手，是要死要活外加绝食失眠什么的，可秋秋分手，不哭不闹波澜不惊，表面看上去，甚至是春风十里。
分手宴她请大家吃火锅。当然，鸡汤锅以研究甚忙为由，自行回避。
秋秋给大家陪聊陪笑陪吃陪喝忙得不亦乐乎，可几杯酒下肚，却还是红了眼眶。她借口去洗手间，我借口跟在了背后。
我问秋秋：“不是说不在乎么？”
她说：“就算弄丢一只钱包也会难过一阵子，更何况是个每天在眼前转来转去的大活人呢！”
我补了眼线没说话，心里想着，钱包可比他值钱多了！
“那……你恨吗？”我将纸巾递过去。
秋秋咧开嘴冲着镜子补口红，她说：“姐呀，有什么好恨的呀。可别忘了，当初我们可是因为快乐才走到一起的。又要爱又要恨，忙得过来吗？”说完，转过肩膀对着我吼吼笑，哎呀妈，好大一张血盆大口！
爱情中永远没有甘愿认输的那一方。比起退步妥协，大家更愿意不遗余力争个你死我活。好看的分手仪式生来少数。如果他要走，别信任何理由，只用板上钉钉地告诉自己：他不爱了。
秋秋将这个道理讲给我听，我跟吃了半公斤醒脑丸似的，一瞬之间醍醐灌顶。
后半场，秋秋喝多了酒，她将一大块儿滚烫的涮羊肉放进嘴里，整个儿口腔跳起了疯狂的扭扭舞。秋秋说：“姐姐，其实我挺开心的，爱情本就该是很美的东西！再者说，过程中没遭遇什么虐心虐肾的大风大浪，而到头来我们谁也都没有为难谁。”
她眯着眼睛呵呵笑，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5.
欢子想追秋秋，赶在这当口实在是不敢当面跟她说。他让小米带了封折成河马形状的便签交给她，小米屁颠儿屁颠儿照做了。
第二天吃午餐时大家聚在一起，秋秋捂着半张裂开花的脸颊跟大家说：“你们知道么，我以前都没发现，你们的胖子欢浪漫得跟二十一世纪雪莱似的！”
小米听闻，狠狠一怔，捧在手里的花生米撒了满地，手头的全部动作通通踩下了急刹车。她的目光在我们之中徘徊良久，末了，才掏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盯住秋秋玩儿命瞅——
“你看清楚了吗？那信是欢子给的？真是他亲手写的吗？”
秋秋不明所以地从包中掏出那张河马纸给大家看——“一分钟只有六十秒。但我愿意用八十秒来向你微笑，多出的那二十秒，就透支给未来一个拥抱。对于这个世界，我别无他求。无非就是怀中有你，心中有梦。”
大家先是稀里糊涂面面相觑， 霎时之间，勾肩搭背笑成了一锅小米粥。
其实，小米的惊讶并非无迹可寻。我们印象中的欢子，是个兽性十足的七尺好男儿！吃饭基本靠吞，说话基本靠吼。用以描述他的形容词很多——粗犷、豪放、不羁、野性、时人时畜，唯独少了罗曼蒂克。
临近万圣节，正好赶上七区游乐场重新开业。
欢子领着秋秋去坐海盗船，荡到最高点将双手举起来。他迎着风浪大声喊：“秋秋你觉得快乐么？”秋秋被气流冲得张不开嘴，眯着眼睛直点头。
欢子乐得“吼吼吼”，嘴里灌满了尘土和风。
荡到第四轮，欢子不由分说，一把将秋秋搂入怀中，将嘴唇堵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秋秋拽着他的衣领一直笑，笑得欢子灿烂又满足。
不出一个周，欢子请大家去家里吃饭。一推门儿，好家伙！鸡鸭鱼肉摆了一大桌！小米手舞足蹈正要抢先下手，欢子一声吆喝——“先举杯吧大家伙儿！这顿饭的主题是：秋秋成为我的专属美厨娘咯！”
6.
投奔了秋秋的欢子，生活肥美、朝气蓬勃，好像时光在他心上倒退了十几年似的。他乐呵呵地跟我们说：“啊哈哈哈哈哈！秋秋给了我一个家，我却将它变成了猪窝。”他说完就开始笑，笑得特别丧心病狂。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秋秋说要帮看上去像是怀胎十月的欢子减肥。她跟啃着卤鸡腿的大哥大说：“戒肉吧肥乖乖，以后都吃吐司，全麦吐司最健康了！”
欢子听得眼睛都直了，一连啃了好几口鸡腿，抬起头，看秋秋面不改色，接着问了句：“你是认真的么？”
从那天起，欢子的晚餐从五花八门儿的肉肠变成了吐司配沙拉。为了使嘎巴脆的烤土司看上去美味无边，秋秋也算是大费周章。她从网上学来各种各样的小妙招，往上面淋鱼子酱，插薄荷叶，将红红绿绿的辣椒和芥末酱拌在一起，颜色鲜艳无比！
恋爱纪念日，秋秋打电话通知大家去家里吃月光大餐。小米那天拗造型，穿着黑衣黑帽黑墨镜，借了辆黑色大众像走私犯似的将我们拉了一整车。
刚才开到十区大院儿，就接到了欢子的电话。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偷偷摸摸：“伙计们，鲜花香槟就不用准备了。你们顺道儿带点儿鸡腿儿、烤排骨、秘制大白肠什么的，我一个月没吃肉，生命力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儿了。”
“那你要我们跟秋姐怎么交代？”
“到时候就说是为了庆祝专门买来的，嘿嘿嘿，秋秋不会不给大家面子的！就在布拉格广场南侧画着大白鹅的那一家，他家的服务员腿长胸大，端出来的食物最好吃啦！”
我们满怀不怀好意的怜悯，按指示行动。从走进餐馆大门的一刻起，保安万般警惕的目光就像挂在小米身上了似的，叮零哐啷，一顿穷追不舍。
到了秋秋家，大家将热乎乎香喷喷的美食一样一样装进盘子，摊开摆在餐桌上。小米摸了摸欢子的肚子说：“大哥大，你多吃点儿啊！哎呦呦真可怜，你看你的肚皮都耷拉出褶子了！”
除了无比振奋的小米之外，我们个个儿保持安静，左手刀右手叉，排排坐，微笑着，等待秋秋将私房菜端上桌。
等到六点零五分，秋秋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仪式。她摘掉围裙，朝着我们款款走来，五颜六色的餐盘近在咫尺。
可就在端上桌的一刻，大家伙儿全都惊呆了——生菜吐司、番茄吐司、吐司拌彩椒、蛋黄抹吐司......
“快吃吧！”秋秋一声令下。
小米抬起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盒蜜汁大白肠抱进了怀里，接着小昭抢下了鸡翅，黑子夺过排骨......等到欢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唯有一大桌五花八门儿的吐司孤零零地躺在原处动都没动。
秋秋笑得特别灿烂，她伸手摸了欢子的大脑袋，二声令下：“快吃吧！”
整顿饭期间，小米一直在很夸张地吧嗒嘴，欢子始终翻着血淋淋的大白眼儿，他用力咬吐司，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像是要将我们碎尸万段似的。
我们挨个儿去拍他的肚皮，一口一个“胖欢”地叫着。
“胖欢胖欢快点儿瘦！等你瘦到一百二，我们就能重整旗鼓吃大餐啦！”
6

2013年，秋秋被查出子宫癌，已经到了晚期。那时候，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大肠了。
大家伙儿难以置信，成群结伴去探病。秋秋将症状描述得别提有多云淡风轻，她说一开始以为自己得了痔疮，小便不畅，大便不通，大姨妈无穷无尽。
那时候，欢子也没当回事儿，还成天到晚和秋秋开玩笑，说：“嘿呀嘿呀小乖乖，一定是你不让我吃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的屁股终于被封住啦！啊哈哈哈哈哈哈！”
秋秋坐在白森森的小床上，眼睁睁看着我们嘘寒问暖，自己却笑得特别无能为力。她轻轻咳，欢子立刻将鸡汤放到床头柜上，伸手帮她掖好被角，又取出呢子大衣给她裹上。
2013年的圣诞夜，难忘无比。我们买通了夜半小护士，在病房里搞了场小狂欢。欢子自己扮成猫王，给秋秋买了带刘海儿的粉红色假发。我们放崔健，将音量调低，满口喊着”呦呦切克闹“，手舞足蹈，装出一切伤痛都不曾来袭过的样子。
小米给大家讲无比露骨的荤段子，小昭一瓶瓶灌着啤酒，大家“噗噗噗”将瓜子皮吐得满世界都是。秋秋太皇太后似的靠在床上，身边守着一口一个“妾身”的欢子。
午夜十二点，我们被护士长赶了出来。大家不知道能去哪儿，也可能是哪儿哪儿都不想去，就并排靠在静悄悄的走廊里。欢子去走道尽头打水，背对着大家好长时间不见转身。小米看着不太对劲儿，从背后轻轻拍了他的背。只听一声及其低沉的呜咽，欢子转身拥住小米的肩。
他抬头凝视深不可测的走廊，埋下脑袋的瞬间，泣不成声：“秋秋没了......家没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我们几个跟赶场子似的，接二连三蹲下身，勾肩搭背蜷在墙角哭成了一坨黑色的团。
哭累了，大家将胳膊搭在彼此的肩膀上，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浅声安慰：“不哭，欢哥不哭！我们是一家人，不要哭，我们给你家......”
7.
秋秋回西安做检查的前一晚上，挽着欢子逛钟楼。路过一家十年小店，正好撞上人家卖玛瑙。老板一面舔着口水数钱一面朝门口大声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五颜六色的玛瑙，按克称！五块钱一克咯——来来来！”
秋秋说要去对门儿看丝巾，便将欢子一人留在了店里。欢子在四、五堆小石头里挑花了眼，好不容易找到一颗合适的，让老板打好眼儿用银链子穿起来，等秋秋买了丝巾回来，二话不说将它缠上了她的脖子上。
秋秋将石头照在日光灯底下翻来覆去地看，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水货。同心层纹不明显，透明度过高......
看了好一阵儿，秋秋回过身，对着欢子的大头一阵猛拍。她幸灾乐祸地大声嚷嚷：“胖欢胖欢你被骗啦！这哪里是玛瑙！不过是一块儿和你一样肥头大耳的重玻璃罢了！”
欢子哈着气，将秋秋搂进怀里，呵呵乐着一言不发。其实他没告诉秋秋，自己知道那是名副其实的水货，可那石头的克数和他们相恋的日子正好吻合。
8.
秋秋走的那天，是谷雨。小米用自己之前全部的积蓄订酒店买机票，组织几个好朋友一起回国参加秋秋的葬礼。
午夜十二点，两天两夜没合眼的欢子像尊石像似的立在秋秋的遗像面前，不哭不笑，就那么静静地守着。而在他身后两米的地方，站着铁人一般的小米。小米死死守住欢子的影子，不声不响不遗余力，深怕他转瞬间化作青烟消失不见似的。
于是，大半个凌晨，三个人就这么守着，好像只要悄无声息，地老天荒便能够像过胶片似的尽收眼底。
那事之后，欢子陷入了长时间的消沉。他买成打的全麦吐司，吃不完，过期的扔掉，没过期的照着秋秋的手法烹制，然后分给大家吃。
大家看着他的样子挺心疼，欢哥，你的大肚腩呢？你的情怀与不羁呢？你的勃勃生机呢？你的眉头怎么也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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