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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才长篇连载下-长篇连载 我是不扎人的仙人掌(12)

发布时间:2018-02-22 所属栏目:炫舞旷世奇才

一 : 长篇连载 我是不扎人的仙人掌(12)

  (十二)被老师的小教鞭惦记上了

  我怎么就想不清了呢?小学同学之间有必要搞得那么复杂么?即使是青春期里不言就会懂的羞涩。怎么看着刘浪会有这么大的抵触感呢?我不懂,可不得不承认我还真的想搞懂。

  我回过头看着小四,她在演算一道题,认真地表情不禁让我感叹了下:明明下课都在玩,她的成绩咋比我好的那么多呢?

  “肖一笑,来算这道题!“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班里的寂静。我咬着唇回过头,颤颤巍巍地放下手中的笔,踌躇地走上了讲台。我隔着镜片看见镜片下的邹老师。眼睛瞪着我可真恐怖。我拿着粉笔把题目看了一遍。还好不难,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题目写完了后,我想冲下讲台坐到自己的座位。

  “等下!”邹老师呵斥我。我的背影明显颤抖了一大下,我看见小花,小三,小四都用那种“我们会怀念你“的眼神看着我。本想说句玩笑话来缓解下我紧张地心情,可这是课堂。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就算是在邹老家里想跟他开个玩笑的话,他肯定也会打电话告诉我爸妈,更何况这是在学校。

  “你看看,我说过多少遍了,解题目的时候要写“解”字,这不是小学数学!还有,做完题目不要检验的吗?把手伸出来!”邹老师拿着教鞭指着我的鼻子。我看见他的大肚子隔着T桖一起一伏。

  “没事吧没事吧”她们三个一下课就围了上来,个个一副“我同情你的模样。”

  “打你们试试?真是的!”我撇着嘴看着我红肿的小手,真可怜啊,连我自己都这么想“我这纤纤小手还要干好多大事的了!”

  她们三可真默契,一个无奈地看着我;一个做出了呕吐的表情;而另一个对我使劲一眨一眨眼的:“不会吧,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我去?!我亲爱的小四啊,你抽死我算了!”其他两个立马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说话上:“咋了?有什么事咱们一起分享啊!”

  我看着小三顿时瞪大水汪汪的小眼,找不出一个形容词,后来,我看了郭敬明的《小时代》了后,我就知道形容她了,她就是“真人版唐宛如”啊。

  伍很肯定地摇摇头。

  “那你跟她俩说,我下去了啊。”说完我不忘挤出可怜的表情。谁知道他们三个立马聚在一堆根本没管我的表情。

  “喂,邹老师说上课要是题目做错了或者老师点名了会咋样的?”

  顿时,三个变换出惊恐的模样,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而我,自顾自地走下楼去。

  我成功地截住了刘浪。

  他一脸厌烦地看着我:“你信不信你还纠缠我,我就告诉罗博远去!”

  “你说什么啊”我顿时脸涨地通红:“我和他小学同学,你别拿我们开刷!刘浪,就算我求你了好不,我也不想烦你,不就是几个字吗?你一个男子汉,不要这么小气啊!”

  “喂,肖一笑”我转过身去,我一个不起眼的小学同学叫住我。

  “干嘛呢,没看见我干正事吗?”我承认我态度不好,可是我要是还放刘浪走了,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我说,刘浪,你就给我吧,好不好?我求你了咯!”

  “肖一笑”小学同学又叫了我一句。

  “干嘛啊!”

  ——是不是要我翻白眼你才肯走?

  “咯,给你的。”我又转过身去,他拿着一瓶阿萨姆递给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把阿萨姆塞给我了。而与此同时,刘浪似乎也无趣了,把一张同学录塞进我的帽子里。然后两个人很默契的离开了。

  ——不知道我最讨厌和阿萨姆么?

  ——不知道你大热天把纸塞进我帽子里,我很难拿出来么?

 

    湖南娄底新化县冷水江市第一中学高一:肖一笑

二 : 连载100天

【Day 0:9.22】

2012年,我开始在豆瓣小组里写连载,那时候小组里有12个姑娘,一直陪着我写了小半年。[www.61k.com]

后来因为考研的原因,我没有再更楼,只是向她们保证,以后一定会给《文艺男也有春天》中的段然写个故事。

我与这些姑娘互相关注,但很少在连载帖之外互动。她们一年前曾在我的日记下面催过更新,后来也不再来了 ,估计渐渐放弃了,也渐渐忘记了。

再后来,小组几经易主改名,我的帖子也进进出出回收站好几次,最后永远地被扔进了回收站。

今天突然看见,距离2014年结束只剩100天了。

呐,我欠这12个姑娘的故事,也欠了将近两年了。

许下的诺言总是要兑现的啊,既然无事,那就写吧。

另:

之前我跟来发与Tina保证说,第一章早就写好了。

我确实写好了,我没骗人。

喏。

第一章。

【Day 5:9.27】---------------------------------------------------------------------------------------------------

一、

程亿是在大理的饭馆儿遇到段老板的。

其实在这次旅行中,这并不是程亿第一次看见他。刚到丽江那天,她就与背着大登山包的他在四方街擦肩而过;后来她路过丽江临河的一家酒吧时,又看见他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正在喧闹的音乐中跟几个朋友怒吼着聊天。当然,她也就只是看见而已,并没有任何要走上前去打招呼的意思。

因为他们确实不熟。

段老板算是程亿的学长,但她不太清楚他现在究竟读大几,其实连他叫什么,她都不太确定。他们之所以认识,只是因为他在学校门口开了家小面馆儿,而她偶尔会去帮在那里兼职的朋友洗碗。

程亿并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更何况适逢十一黄金周,在热门的旅游景点遇到校友,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所以没过两分钟,她便将偶遇朋友的老板这件事抛诸脑后。即使在大理的饭馆儿再次看见他,她的视线也是一带而过,并不打算与他有任何交集。她不是一个擅长交朋友的人,两个不熟的人在一起拼命找话题寒暄,真是累人。

不过,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

段然觉得自己全身都装满了火药,只求一爆。

为了赶火车,没睡饱,也没吃早饭,本来就是件挺郁闷的事儿,没想到从大理火车站到古城还得坐将近一小时公交,从公交车上下来时,他已经饿得很不高兴了,同行的女生还非要去吃网友推荐的私房菜,因为她拜托拜托再拜托,他忍着最后一丝耐性,终于找到了那家饭馆儿。到了之后却被告知,已经没有座位了。

这简直是他妈的。

“段哥,怎么办啊。”女生在一旁怯怯地问。

怎么办个鬼。

原本一个人旅行的时候,是多么壮志雄心,多么天高海阔,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想去哪儿吃饭就去哪儿吃饭。偏偏昨天跟一帮新认识的朋友喝高了,于是与大家义结金兰,还捡了个同伴一起来大理。直到酒醒了,他才发现自个儿不仅有了同伴,还是个女同伴。女人简直是这世界上最闹心的动物,她们总是一意孤行瞎出主意,遇上麻烦了,就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吧唧地看着你。

看屁看。

段然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小暴脾气,转身问老板:“这附近还有什么店是做本地菜的?”

“这附近还真没有什么店了。”老板想了想,又说:“从我们这店后门出去,走五百米还有一家私房菜,炒饵块跟乳扇都有,做得也地道。”

女同伴有些不高兴,开始抱怨:“可是我走这么远,就是为了吃这一家的啊。”

即使她的眼神再可怜,饿肚子的段然也懒得听她磨磨叽叽了,直接就向后门走去。她不高兴怎么了,他还不高兴呢,他向来是什么都不讲究,只讲究吃好喝好,现在饿到只求一顿饱饭了,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这么亏待过自己的胃。

就在快步走向后门时,段然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见了个谁。他停下脚步,转头望向第二桌那个独自吃饭的女生,想了半天,一拍大腿道:“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小雅的朋友吗?”对方的表情好像并不惊讶,他便又补充道,“我是段然啊,小雅在我店里兼职!”

程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他礼貌地笑笑:“你好,真巧。”

“哈哈哈,真是太巧了。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段然一点儿也不介意程亿的冷淡,兀自高兴,对身边的女伴介绍道,“这是……”他挠了挠头,问程亿,“你叫什么来着?”

“程亿。”

“对!程亿!”段然又拍拍身边的女伴,向程亿介绍,“这是我昨晚在酒吧认识的朋友,小陆。”

女生的脸上有一丝难堪:“段哥,我姓杜。”

“啊!抱歉。”段然大喇喇的笑笑,“因为我一般都叫她小玲。”

“巧英。”

程亿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在现场。

一时间沉默蔓延在三人之间,气氛很是诡异。老板见他们相识,立刻热心肠地询问程亿,“他们也是走了很远的路过来的,你们既然认识,不如就坐一桌吃吧?”

还没等程亿开口,杜巧英已经自动自发地坐下:“段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大家都是朋友。”

心里再叹一口气,程亿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们吃吧。”

看看桌子上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再看到程亿离开桌子去前台付账,段然即使神经再大条,这时也有一点儿尴尬,他赶紧追过去:“哎!我帮你付!”

“为什么?”

“我们来,你就走,感觉好像我们把你赶走了似的。”段然执意挡开她拿钱的手,将银行卡交给收银员,“来!刷我的卡!”

程亿耸了耸肩,站到一边儿,不跟他争。

收银员抱歉地轻推段然的卡:“对不起先生,我们只收现金。”

段然顿时一僵。

他来到大理,将行李放在民宿就匆匆出门了,身上除了一张卡以外,什么都没带。他摸了摸左右口袋,连一毛钱都没有,他不满道:“在丽江只要有卡就什么都能买!”

收银员礼貌地笑:“先生,这不是丽江。”

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梗着脖子粗声道:“既然同样是旅游胜地,那就应该像丽江一样为顾客着想啊!”

程亿的声音清清凉凉地响起:“还是我来吧。”

段然屈辱地看着程亿表情平静的付款,表情平静的跟他道别,表情平静的离开。

她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但段然就是觉得自己被狠狠地嘲笑了。

段然是个喜欢都市生活的人,他喜欢随时可以吃到的快餐,喜欢凌晨两点还在营业的酒吧,喜欢可以满足任何基本所需的24小时便利店;所以对他而言,大理简直是灾难,以他的性格,完全应该是挥挥衣袖,分分钟离开,不带走一片乳扇。

但同时,他也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请人吃饭却没钱付账这件事让他如鲠在喉,寸步难行。

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顿午饭,段然不抱希望的跟饭馆儿老板打听程亿的住处,老板自是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但点菜时听她提过是从东门进古城的。段然听后大喜,这次旅行以来,第一次在午夜之前入睡,只为第二天天不亮就在东门蹲点。

还真被他给蹲到了。

“嘿!”他漫不经心地走过程亿面前,再突然停住,惊讶地看着程亿:“居然又遇见你了,大理真小。”

程亿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去的。”

段然一时愣了:“去哪儿?”

“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我请你吃饭?”段然像受到莫大惊吓一般指着程亿,怪声道,“我?请你?凭什么啊?!”

“大概是觉得昨天很丢脸吧。”看见段然一脸吃大便的表情,程亿善良地不再多话,只是向他挥挥手,“再见。”语毕,人就这么潇洒地走了。

段然一时只顾得上惊愕,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直到看她走得老远,他才快步追上:“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见她充耳未闻的样子,他一把扯住她的相机带子,“你以为我想请你吃饭啊,跟我吃一顿饭又不会死。”

宝贝相机被制住,程亿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这个神经病。他在这里理直气壮个什么劲儿……明明是他更奇怪吧。

“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认定了的事一定得做,不做我就难受!”段然一脸郑重地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程亿识相地没有说出口。

“咱俩也互不打扰,该干嘛干嘛,吃晚饭的时候咱找个馆子相见,吃完我就走。我也受够大理这个鬼地方了,早晨8点都没有店开门卖早餐,晚上7点半,我想吃个饭,找了四家餐馆儿都说不做了!而且不到9点,这条路上的店居然都打烊了!最让人崩溃的是,还没有路灯!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是怎么回的客栈?用手机一路照着回去的!我看见有些人家都准备睡觉了,家里的灯还是那种小时候的黄灯泡,哎你知道那种黄灯泡吗?瓦数特别低……”

程亿不想与他纠缠,直接向坐车的地方走去。段然见她去意已决,一着急,又去扯她的相机带子,结果用力过猛,就这么硬生生地拽了下来,相机也就脆生生地掉在了地上。

段然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

他一直觉得女生麻烦,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跟程亿这种阴阳怪气的一比,他还宁愿他砸坏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相机。

“喂,你生气了?”

“没生气。”

“啊呀,我现在是身上没带那么多钱,等回学校我立刻买个新的赔你还不行吗?!”

“行。”

“从我摔了你相机,到现在坐在这里吃早饭,你就一直这么个态度,所以真生气了是不是?”

“不是。”

隔壁桌的游客似乎也看出这桌的气氛诡异,频频转头,段然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把碗放在桌子上,开始循循善诱:“我说,你想去大理哪里玩?我都给你安排周到。”

“没什么想玩的。”

段然暗里恨恨地磨了磨牙,还是好声好语:“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特色菜我都给你弄来。”

“也没什么想吃的。”

段然本来就是三分钟耐性,磨了这么久还得不到一个好脸色,顿时本性毕露,嚷嚷起来:“这也不感兴趣那也不喜欢,那你大老远的跑来大理到底是来干嘛的!”

程亿喝完了最后一口粥,用纸巾拭净嘴角,才冷冷地看着他:“拍照。”

程亿回到民宿时,何姐正在准备早餐,看见她,何姐有些诧异:“今天不是与一些摄影爱好者约好一起去苍山吗,怎么回来了?”

“相机坏了。”

“啊!怎么回事……”何姐看看程亿手里的相机,又看看程亿身后的男生,“这位是?”

“我摔的。”段然指指相机,又指指自己,“我是程亿的校友,她的好朋友小雅在我店里打工,因为程亿经常去店里帮忙……”

天知道他还要说多久她与他的前世今生,程亿没管他,直接走到客厅去找赵哥。

赵哥与何姐是一对八零后的小夫妻,他们的故事就是那种“知音体”的原型,赵哥是英国海归,何姐是外企高管,两个热爱旅行的人在旅行中相识相爱,有了儿子之后,为了让孩子呼吸新鲜空气,也为了圆自己的“世外桃源”梦,双双辞职来到大理,开了间小客栈,每天吃的面粉是隔壁小磨坊磨的,蔬菜是自家小菜园种的,倒真有一番归园田居的惬意。

程亿对于如此出世的生活不感兴趣,她无所谓蔬菜有没有残余农药,也吃不出自磨面粉与市面上的面粉有什么差别。不过她还是挺乐意住在这里,毕竟跟幸福的人相处,倒也是一件让人心情挺好的事儿。

“赵哥,咱这里哪里可以修相机?”

“得去市里……你相机坏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赵哥放下手头的书,接过程亿的相机,摆弄了一番,无奈道,“奇怪,还真是打不开了。”

何姐这时候探头进来:“大赵咱一会儿不是刚好要去市里吗,就带小程过去找家店修修呗。”

段然也兴奋地探头:“我跟你们一起去。”

赵哥与何姐带着程亿跑了好几个维修点儿,工作人员对相机进行检测之后,都说相机是老机子,有些配件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所以得等个几天。她还有三天就得返校,看来是不能指望相机能在她离开之前修好了。对于这个结果,程亿发现自己并不感到失落,大概是自从段然出现后,她的运势就一路走衰,所以内心已经比她自己更先接受了一切不顺利。

段然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她瞄到了他懊恼又郁闷的神色,突然觉得有几分有趣。她并不是个情绪起伏很大的人,所以相机被摔后的惊讶与沮丧,只是持续了不到一秒,剩下的都只是无奈了。她鲜少会为什么事生气,相机被摔坏,还够不到她的愤怒点。而且段然这小子也没什么坏心,他只是比较蠢。

眼看着马上就到中午了,程亿觉得赵哥与何姐搁下自己的事儿,陪她跑了一路,她很是过意不去,便提议就在市区请大家吃个饭。段然当然没接受这个提议,他的心都拧巴了一路了,好不容易找了个赔罪的机会,打死他这顿也不能让程亿来掏钱包,所以刚到饭馆儿门口认了个门,他就拔腿跑去找自动取款机了。

“这小伙儿还挺逗的。”何姐找了一桌坐下,看着窗外段然绝尘而去的背影,笑着跟赵哥说,“你别说,大赵,跟年轻时的你还挺像的。”

“我现在也很年轻啊。”赵哥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比他稳多了。”

“得了吧!”何姐毫不留情的扔了个白眼,“永远都是上一秒刚兴起登山的念头,下一秒已经背起登山包在路上了。”

“程亿!赵哥!何姐!”还没看见段然在哪个方位,程亿他们就已经听见他的喊声,“这家店没昨天那家人多啊!会不会不好吃啊!”

感觉到老板眼神射过来的刀子,程亿理智地选择充耳不闻,假装自己是一把椅子。

虽然程亿仨人都是一副不想与他相认的样子,段然还是心情很好地拉开椅子,一边向服务员要菜单,一边向斜对面一对正在吃饭的情侣点头问好,想来又是相识的朋友。程亿想着段然这样的性格也未尝不好,走到哪里都可以交到新朋友,哪怕像她这种一向不善于交际的人,也莫名其妙地坐在这里与他一起吃饭了。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昨天那个女生,便问道:“今天怎么没见你的朋友?”

“谁?”段然疑惑地问。

“杜巧英。”她能这么清楚地记住一个人的名字,还真得感谢他昨天险象环生的热情介绍。

“噢!”段然一拍脑袋,嘲笑她道“什么巧英啊,她叫陆巧玲!”

“……”

他很快点了几个菜,然后将菜单递给赵哥:“我们只是一起来大理而已,后来就分开,各玩各的了。”

“啊。”程亿想了想,又了然地跟了句,“这么快。”

段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又看见赵哥与何姐别有深意的眼神,立刻摆手道:“哎!程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纯洁的驴友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程亿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真不怪她想歪,段然一看就是那种酷爱夜生活的大男孩儿,杜巧英那声“段哥”又叫得跟“段郎”一样情深意切,俩人在艳遇圣地丽江相识,又相识于酒吧。与这些元素相关的故事,多半很香艳。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段然最受不了激,“姓程的,我告诉你,虽然我摔坏了你的相机,但是你不能用你龌龊的眼神侮辱我的贞操。”

何姐顿时因为一口茶水而呛咳不止,赵哥给了段然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善良地给了他一个台阶:“段然,你不用害羞,在大理丽江,这都是常有的事儿!”

“不是,这,赵哥,我……”

赵哥何姐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段然也是块混江湖的料,所以三人甚是投缘,一顿饭吃下来,他们仨已经掏心掏肺,恨不得桃园三结义了。本该与赵哥何姐更熟的程亿,倒像是隔壁桌拼桌坐过来的。他们吃完这顿相见恨晚的午餐时,斜对面的情侣刚好也吃完了,排在他们后面,等着付账。段然结完账,对身后的情侣摆摆手:“不用了,我帮你们付了。”

情侣中的男生惊讶道:“这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都是朋友!都是朋友!”

这对情侣也不过十八九岁,对段然道谢再道谢,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又客气了半天才离去。经过这一番你来我往,不仅程亿与何姐看出段然与这对情侣并不相识,连粗神经的赵哥也觉得奇怪:“散财童子?”

“程亿,感谢我吧,多让你有面子。”段然一副轻松写意的姿态。

“跟我有什么关系。”程亿一脸诧异。

“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段然大惊:“我刚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你们在聊天!你还拿东西给那个女生。”

“……她只是让我把醋递给她。”

一时间,在场的几人都静默无语,不过程亿觉得包括收银员在内的所有人,现在脑子里都只有一句话。

我天我活捉了一只傻逼。

自从遇到段然后,好像事情总是不能行走在正轨上。程亿并不太适应这种总是充满未知的节奏,不过热衷于追逐新鲜感的赵哥与何姐倒是很高兴,一起回到古城后,何姐把孩子从邻居家接回来,还手忙脚乱地做了顿晚饭,留段然一起吃。饭吃到一半时,去拿酒的赵哥顺带拿来了程亿的手机,说在沙发上一直响个不停。

程亿接过手机,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列未接,全都是妈妈的号码,她托辞要回电话,回到房间,她拿着手机翻来覆去了半天,最终只是编辑了一句“平安”发了过去,继而便把手机调了静音扔在床脚。

程亿的生活一向规律得像时钟,常常是十点准时睡觉,只是今天意外太多,以至于到了零点她都找不到睡意。与段然不同,她从来都是个计划性极强的人,做什么事都是先有目的,再列步骤,一切按部就班的来,最讨厌的就是变数。这次来云南的每一天她都列了详细的计划表,只是大部分活动都离不开相机,现在被段然一搅合,在这里的最后三天,她好像突然就无事可做了。

无事可做就容易想东想西,想东想西就容易钻牛角尖,她就是为了不让自己钻牛角尖,才跑来这老远的地方,给自己安排了一张从早跑到晚的时间表。

如今倒好,全部泡汤。

程亿以前一直不信鬼神不信星座不信一切伪科学,不过这一刻,她好像领悟到,这世上,真会有一种人,他的存在只会让人一路衰到哭。

业界俗称”扫把星“。

程亿不知道自己是辗转到几点才睡着,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好久没有这么毫无克制地睡个觉了。她起身穿好衣服,迷迷糊糊地装好了洗漱用具,便开门准备去洗浴间。刚打开门,她就发现对面的空房间房门半掩,像是住了新客人。

“嗨,早!”对面的房客迎了出来,笑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

“……”纵是一向冷静的程亿,此刻也有些呆滞。

“哈哈哈哈哈哈哈!程亿!你!的!裤!子!拉!链!没!拉!啊!”

……这不是昨天活捉的那只傻逼吗。

【Day 19:10.11】-------------------------------------------------------------------------------------------------

“程亿今天是阴天啊!”

“程亿你吃啥啊?”

“程亿你今天出去不?”

“程亿你想去哪儿玩啊?”

从早晨八点到中午十一点,程亿的耳边没有得到一刻清净。早上初见段然时,她本以为是昨晚他们玩到太晚,又喝太多酒,所以暂时让段然在这里留宿一晚。不曾想昨晚他们酒到酣处,段然竟索性大晚上回之前的民宿退了房,背着行李就搬了进来。

“赵哥跟何姐性格够敞亮,这儿客人也都没那么吵吵。我住那民宿一水儿都是民族大花裙,成天在那儿跟外国人用蹩脚的英文聊天,听着都脑梗……哎程亿你别说,你挑住的地儿还是挺有眼光的,这么偏的地儿都能被你挖出来。”

程亿在卧室里收拾着东西,任段然倚在她的房门边自说自话。

段然跟空气唠了一早上嗑,倒也觉得挺满足,看见程亿把手机与钱包都放进背包,他期待地问:“哎,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啊,我们。”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居然就变成复数了。

“对啊,今天店里要来新客人,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到呢,赵哥跟何姐要在家等着,所以就不跟咱一起出去玩了。”段然拿过程亿的背包,往肩上一甩,“走吧,今天你段哥哥罩着你。”言语间,人已翩然下楼。

“你……算了。”看着已在楼下跟大家热情告别的段然,程亿摇了摇头,拿了两件外套,跟下楼去。

没了相机,程亿就失去了出去玩的兴致。倒是赵哥看天色有下雨的征兆,便极力推荐她去苍山,说有点儿小雨的苍山是最不能错过的。

于是她就去了,不然总觉得对不起赵哥那副“你听说过安利吗”的表情。

因而,程亿对苍山并没有太大的热情,但她至少弄清了车次与路线,记住了必去的景点,计算了大概的往返时间,带了食物与水,完全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普通游客。倒是对苍山抱有极大热情的段然,对着她喋喋不休了一路,直到缆车都向山上滑行了一半时,他才突然抓紧座椅,面色苍白:“等等!我们忘买氧气了!”

程亿看妖怪似的看着突然大喊的他。

“看我干什么!我们要买氧气啊!网络上的攻略都说在山脚要买氧气的,不然海拔太高撑不到山顶!”

“那是玉龙雪山。”

“玉龙雪山是在丽江啊!我们现在在苍山!完了完了,我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我一定是要有高原反应了……”

程亿第一次有了想要去死的无力感,实在不知道这个对话该如何进行下去。他们对面坐着位白领模样的姐姐,见段然的面色真得越来越苍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呼吸困难不是因为高原反应,是紧张的,你看你憋着气呢,你正常呼吸几下试试。”

经过提点,段然小心翼翼地呼吸了几下,发现身体果然无恙,顿时又喜滋滋起来:“看来我肺活量还是挺大的!”

白领姐被他自得自满的样子逗乐了:“肺大,胆儿太小啊。”看了看画风完全不同的程亿与段然,她禁不住有些好奇,“你们是学生情侣吗?”

“是学生,不是情侣。”段然与对方熟络地攀谈起来,“你也还是学生吗?”

白领姐点点头:“我大四。”

“啊?”段然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毕竟这位姐姐看起来也有二十八九的样子,本来他只是随口一问,对方给了这么一回应,他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领姐有些尴尬地笑:“我看起来很老吗?”

段然自知不太礼貌,赶紧补救:“没有没有!你看起来也不太老,只是完全不像学生了……我的意思是,你打扮得比较成熟,像是有几年工作经验的那种……”

白领姐的脸越来越黑,程亿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生怕这家伙还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好在剩下的路程并不远,到达终点后,女生头也不回地走了。段然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茫然:“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跟女生做朋友,因为我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句话会让她们发飙。”

程亿也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应该是每一句都会吧。”

心情沉重的段然刚从缆车里出来,立刻就被冷空气吹得直哆嗦:“这是在报复我吗?怎么可以这么冷,大理不是最著名的‘风花雪月’观赏地吗,这四个字哪一个跟‘冷’挨得上边儿!”

“雪。”见段然无语地瞪着她,程亿嘴角一挑,将手上的外套递给他:“穿吗?”

段然看见衣服,大喜,感激之词尚在嘴边,才发现她手上的两件外套都是女款风衣,粉嫩花哨就罢了,还有曲线,别说穿了,他连摸都没摸过这么娘炮的玩意儿。他本想着人家小姑娘专门给他捎带了一件衣服,也是好心,他也不能不知好歹,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你知道山上冷,怎么不让我自己拿件衣服?”

“想说来着,你跑太快。”

段然更不能理解了:“你完全可以喊我一声啊……”

“懒得喊。”回答得干净利落。

段然顿时气绝,认定程亿就是拿他开涮,誓死不穿她那件那“毫无诚意”的风衣,她也无所谓,自己穿了一件,剩下的一件就顺手一叠,塞进背包。段然跟她赌气,一路上也不聒噪了,走得飞快,她跟在后面,一路赏山赏云赏树赏花,慢慢吞吞,悠然自得,反正她又不冷。

还没走多久,段然就发现程亿不走了,他回头,看见她找了块儿石头坐下,还从背包里拿出酥饼和水,看见他在看她,她也毫不吝啬的将酥饼分给他。段然看见饼,才想起来俩人都还没吃午饭,但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他还生着气呢。闷哼一声,他也找了块儿石头,背对着她坐在石头上生气。

“真不吃?”程亿问。

“我不饿。”

石头旁有一只小狗,看见程亿手上的饼,馋得直摇尾巴。程亿先分给它一些,然后坐在段然对面的石头上,咬了一口酥饼,看着他,缓慢地咀嚼。

段然的胃一阵轰鸣,他大窘,身边那叼着饼的狗,此时也抬头看他,好像一副嘲笑他的神气,他怒斥:“你那是什么狗脸!”继而转身就走,再也不搭理程亿了。

但他最终也没硬气多久。没一会儿,天空开始飘雨,本还是无伤大雅的毛毛雨,不一会儿就到了不得不打伞的地步。程亿从包里拿出两把伞,递给段然。段然此时是又湿又冷,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终于放弃了与男子气概的自我斗争,接过伞,哆哆嗦嗦地穿上了风衣,面对程亿再次递来的饼也不推拒了。下雨的山路不好走,他们跟着指示牌一直走,忽而看到一个巨大的棋盘,这棋盘也是一个景点,一个棋子就有一个石桌那么大,因为地势比较平,很多人就打着伞坐在这里歇息,等雨停好下山。

程亿本就是来随意走一走,段然也不赶行程,俩人觉得这棋盘有意思,又想到赵哥对雨中苍山的溢美之词,索性也就铺了件雨衣在棋子上,坐下赏雨。

程亿可以就这么坐着发一天呆,段然可坐不住。他不一会儿就忘了自己方才还在赌气这回事儿,东张西望一会儿,突然用力拍拍程亿,指着不远处说:“那女的……跟咱一起坐缆车被我气跑的那个,她在那儿,她没伞啊。”

“嗯。”

“我爹告诉我,咱们行走江湖的,切记要有难同当,有伞同撑。”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不见了。

程亿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盘腿坐在棋子上,看着他们那边的进展。她本以为白领姐该是还记着缆车上那口闷气的,不想没两句话,段然就带着白领姐一路欢声笑语地走了过来。

这段然还真是一奇男子。

白领姐虽然长相打扮都偏成熟,但跟他们毕竟差不了两岁,只要段然不犯浑, 三个人聊起天来倒也是和谐。白领姐姓张名晓丹,在江西上学,广告专业,今年刚升大四,但是因为大四已经没课了,所以她在大三暑假就在北京找了实习,目前实习了几个月,也算是半脱离校园了。

“晓丹姐,你是湖北人,在江西上学,”段然问道,“那为什么要去北京实习啊?”

“想体验一下北漂生活呗。”

程亿难得的开了口:“学了广告……如果不去北京上海闯一闯,是会遗憾吧。”

晓丹姐看了程亿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这个行业最顶尖的公司在那里,最优秀的人在那里,最好的项目也都聚集在那里,不去看一看,难免不甘心。”

程亿点点头:“所以是奔着梦想去了。”

“啊,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梦想。”晓丹姐摇摇头,“梦想真是已经滥大街了,每天有那么多人涌进北京,都是为了梦想啊,有人梦想挣大钱;有人梦想能在本行业最好的公司立足;有人梦想为同性恋身份找认同感;还有人就单纯地专注泡高富帅三十年,谁说这不算梦想呢……”她看着顺着伞骨滑落的雨帘,笑道,“如今你要是没个梦想,你都不好意思说自个儿是北漂。”

段然有些好奇:“听说北漂很辛苦,你也是吧?”

“不能说辛苦,只能说生活会时不时的挑战你的下限啊。”晓丹姐歪着头,“我住在合租房里,就是那种两室一厅,一个卧室可以摆六张上下铺的地方。”

“啊。”段然又不禁下意识地惊呼。

这次晓丹姐倒是没有黑脸,只是摊摊手:“很难想象吧,但是你不知道北京有多少这样的非法合租房,一个月五六百块,房客大都就求个避风雨的地儿,也不太在乎环境好坏。比如我。”

“都是女生住,应该……”

“应该没你想得那么好,”晓丹姐立刻戳破段然的梦幻泡泡,“我们两间卧室总共住了24个人,客厅里又住了8个。我刚搬过去时,进门见到满屋子乱窜的裸女都要倒抽冷气,有人在卧室吐了口痰我都要崩溃,现在呢,我刷牙的时候,有人进来上大号我都能视若无睹了。”

段然呆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原来女生宿舍关起门来这么精彩。”

“我没住过二三十人的男生宿舍,想来应该更精彩。”晓丹姐无所谓地耸耸肩,“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我有过合租房的室友们因为矛盾打架,我却阴差阳错地被房东半夜赶出去的时候;有过脚扭伤后,没带手机,在地上坐了好久才等到有人扶我去医院的经历;也有过一个人坐地铁搬家,结果纸箱子的底儿散了,东西掉了一地,我却连个塑料袋都找不着的无助感……现在想想,虽然就只有几个月,倒也够精彩的了。”

安静了一会儿,程亿打破沉默:“你毕业后还想留在北京吗?”

“这个问题啊……”晓丹姐歪了歪头,想了会儿才回答,“在上班早高峰,看见那么多与我一样的人在拼命挤地铁时;在漂亮的写字楼下,看见那么多与我一样的人穿着高跟鞋在奔跑时;我都想过‘算了,回家吧’。”

“但是当我走进公司,跟每一个与我有着一样梦想的人说完‘早安’,然后面对着我喜欢的工作,开始新的一天时……”

“我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从苍山回民宿的车上,程亿一直都安静的要命,虽然她平时也挺安静的,但也不是这么充满死亡气息的安静方式。段然窝在座位上没意思,便开始招惹她:“程亿,你有啥人生理想啊?”

“没。”

“那你的专业是什么?”

“金融。”程亿干巴巴的回答。

“你的理想是进银行?”

“不是。”

段然不干了:“那你也总得有个感兴趣的吧?人家泡高富帅也好歹还算是梦想呢!”

程亿又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沉默里了,在段然以为她至死都不会开口时,她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战地记者算吗?”

段然在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之后,惊讶地看着程亿:“大哥?你说啥?”

“战地记者啊,其实也不一定要去阿富汗伊拉克,一些偏远地区的驻地记者或者外拍记者也行。”

段然的下巴都要掉了:“这是你想做的工作?不是……咱先不说战地这回事儿靠不靠谱啊,咱就说记者,就算我没文化,也知道你当记者起码得学个广电或者新闻吧?再不然学个政治也好像跟战地靠点儿边啊,学金融是一种什么战术?”

“我爸妈不让,报志愿时百般阻拦,家里闹了好几次,最后他俩索性找了学校老师,直接改了我的志愿。木已成舟,我想想也就算了。”程亿轻描淡写地说,“人活这一世,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在前面横着,说不定哪一天人就没了,所以也无所谓有太多的欲望,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段然刚才是下巴要掉了,现在是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程亿同学,你才十八岁吧?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拥有了八十岁的心态吗?”他不赞同地看着程亿,“而且你这心态太老气横秋了,就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哪一天会死,所以既然还活着,就要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啊!你看我,我爱吃面,我就立刻开个面馆儿,哪怕我明天就意外了,我好歹也在意外来临之前尽情地吃了面啊。”

刚好车到站了,程亿用“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下了车,自顾自地向民宿的方向走。

段然被她那一眼看得很不服气,立刻跟了过去:“其实如果你真正想从事这个行业的话,现在也完全来得及啊,咱们学校不是可以修双学位吗,你可以再辅修一门新闻吧?”

“算了,我也就随口说说。”

“可是你明明就是喜欢。”段然坚定地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以来,刚才是你唯一一次正儿八经地说了那么多话。”

“你才认识我两天。”

“在苍山上你的手机一直响,只要是你妈的电话你一律不接,”段然想也不想地说,“所以你还是耿耿于怀啊。”

程亿回头看着段然,脸色平静:“别说了,不想聊了。”

没察觉到暴风雨来之前的征兆,段然还是不知死活地说:“你回来的路上一直不高兴,一定是因为晓丹姐的故事吧,别人为了自己所喜欢的事,可以忍到那样的地步,你是不是有些后……啊啊啊啊啊啊!”

段然自觉跟程亿挺合拍的,这姑娘虽然不太活泼,但就是合他的意,他段然向来是凭着动物本能交朋友,本能告诉他,程亿绝对是个值得深交的兄弟,而且,显然程亿也是很高兴能与他交朋友的。

但这程亿有个毛病,就是脾气太火爆了。

何姐看见他俩高高兴兴出门去,气氛诡异归家来,本就觉得奇怪,再看见段然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她赶忙关切地迎过去:“段然你怎么成这样了?”

“因为话多。”走在前面的程亿给了解释,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何姐疑惑得看向程亿的背影,又看看段然,后者给了她一个呲牙咧嘴的苦笑:“是,因为话多。”

从回到民宿到晚上睡觉,从一觉醒来到太阳落山,段然一直都没见着程亿。其实他挺想跟她聊聊的,怎么着这姑娘也比他小,刚成年就这么清心寡欲,想法又这么悲观,这不是摆明了要一路向看破红尘的道儿奔去了吗,这可不好。俩人就住对门,可是对方下了决心不想与他相见,早上他起床时,她早就出去溜达了,直到太阳下山了也不见她回来。听赵哥说明天一早她就要走了,看来这家伙是铁了心跟他段然决裂了。

午夜十二点已过,段然躺在床上,哀叹一声“阿弥陀佛”,终于放弃把小姑娘引入正途的宏图大志,埋头大睡,本来是可以一觉睡到中午的架势,却在天微亮时突然清醒,一抬头,就看见程亿倚在他门边,吓得他一个骨碌差点儿翻下床。

仿佛是觉得他的反应有趣,程亿扬了下嘴角,继而举了举手里的酒:“下楼喝。”

段然看了看表,还不到六点,这个点儿喝酒,还真符合程亿那怪脾气。洗漱完下楼,发现小院儿里滚着好几个空酒瓶,还有几盘凉了的小菜。程亿坐在桌旁,解释道:“昨晚赵哥跟何姐给我送行,随便做了点儿下酒菜,你睡了,就没叫你。”

段然警觉地看着她:“上次你这么正儿八经地跟我说完话后,我就被你踹了一脚。”

程亿真诚地看着他:“对不起。”太欠揍了,实在忍不住。

“嘁,我还能跟你计较这?”段然无所谓地挥挥手,踢开一个空酒瓶,也坐在桌前,“你们这是喝了不少呢,聊什么呢?”

“聊人生聊理想呗。”

“啥?”段然夹起一口菜,“他们的人生理想不就归园田居吗,这还用问?”

程亿笑了笑,没答话。说是归园田居,哪有那么简单。从有这个想法到一切终于实现,赵哥与何姐足足跟家人来了场两年的拉锯战。他们这个年纪的圈子,没人还处在把生活当小说来过的中二时期。同事朋友当他们矫情,父母当他们疯了,其中又以赵哥父母的反弹最大。

赵哥是家中的独子,又是他们整个赵家唯一考上大学的小辈,寄托了全家人的希望,送赵哥出国读硕士,差不多花光了赵哥父母的全部积蓄,不曾想儿子回来工作还没两年,竟要去边境开客栈。赵哥的爸爸气到住院,赵哥的妈妈不相信自己乖巧的儿子竟要放弃铁饭碗,认定是何姐在枕边吹邪风,去何姐的公司哭闹到人尽皆知,又找了年轻女孩子给赵哥下套儿,从暧昧短信到染了香水的外套再到落在床头的丝巾,一套流程堪比狗血婆媳剧,就是想方设法地要让他们离婚。

何姐的父母虽然不哭不闹,但也表明了立场,他们开客栈可以,但家里不会资助他们一分钱。赵哥与何姐才工作两三年,身上的积蓄根本不够在大理创业立足。于是便是无休止地东奔西跑,借钱,贷款,俩人虽然都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出身,却从来都没有像初到大理那样,省到晚上连灯都舍不得开。

昨夜赵哥喝多了,何姐哄赵哥喝汤醒酒时,眼里满是温柔。程亿不是八卦的人,但看到此情此景,还是忍不住问道:“其实不必如此啊,在哪里不是生活呢?”

何姐给程亿也盛了一碗汤:“好像也没什么理由,既然非常渴望,我们就想实现。”

“代价太大了。”

何姐摇头:“只是后来说起来,才觉得不容易。要说那时,还真没有什么辛苦的感觉。如果非说有什么深刻的感受的话,倒像是突然间生命里没有规矩,却有了意义。”她想了想,眼睛弯弯地笑道,“又像是暗恋着隔壁桌男同学时,那种每天都充满期待的心情。”

段然看见程亿抱着酒瓶发怔,一巴掌拍了过去:“喝傻了?”

程亿摇了摇头,举起酒瓶:“干了这瓶,我去车站。”

段然一拍桌子:“你今儿得走啊?那别喝了,我开车送你。”

“你有车?”

“男人出门在外,哪能不弄辆车!”段然豪气地拍拍胸脯,“我让赵哥帮我弄的,其实我昨儿就想给你炫了,但一直找不着你。你快去收拾行李,我去拿钥匙。”

程亿有些迟疑地拎着行李下楼,刚出门,就看见段然跨坐在一辆粉嫩的电动车上,从头到脚皆是重型机车的装备。他一边抖腿,一边得意洋洋地笑:“咋样,酷不酷?”

“……酷。”

【Day 30 :10.22】-------------------------------------------------------------------------------------------------

二、

十一假期结束后,程亿回到学校,开始了食堂、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期间段然履行诺言,来找她赔新相机,那便是从云南回来后,两人唯一的一次相见了。他们俩一个学计算机,一个学金融,在偌大的校园里确实没什么碰面的机会;而且,即使有碰面的可能性,程亿也都是有意避开。不知道为什么,程亿总觉得,从送她去大理火车站的那天开始,段然看她的眼神就总是非常殷切,那种仿佛要倾尽一生来挽救失足妇女的眼神,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期末考试结束一周后,程亿决定回家。其实她家就在本市,只是就读的学校在郊区,从学校到市区,还得坐一个半小时的车。虽然离家并不远,但自从上大学后,程亿还从未回过家,一是因为自从有了关于修改志愿的矛盾之后,家里的气氛就极糟;二是因为……她回家好像只会让气氛变得更糟。

比如说今天。

程妈因为女儿终于愿意主动回家,高兴地准备了一桌子菜,程爸也拿出了两瓶红酒助兴。从九月开学至今,他们去学校探望了无数次,程亿没有排斥他们,但也并没有多少亲昵感。以前的程亿,虽然相较于同龄人,是冷静又早熟了一些,但至少在他们身边的时候,依然还是个孩子样儿。他们本以为随着时间,程亿总会理解为人父母的苦心,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她对他们还是很有疏离感。就算坚信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但亲生女儿对自己这般不谅解,多少是让他们是有些难受的。

但父母与子女之间,能有多久的仇呢,就算她躲得再远,也终有回家的一天。

“我退学了。”程亿语气平静地打破了其乐融融的氛围。

正在倒酒的程爸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抬头:“你说什么?”

“我退学了,我不想学金融。”

“什么?!”程妈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震惊道,“你退学?你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退学?你现在还真长本事了!”

程亿无奈地笑了笑:“你们也没跟我通知一声,就改了我所有志愿啊。”看着妈妈起身去拿手机,程亿补充道,“现在找辅导员没用,我是手续都办好了才回来的,估计教务处会电话通知你们的。”

“真是翅膀硬了!哈!真是翅膀硬了!”程妈一拍桌子,怒道,“你才十八岁,你就无法无天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你个高中毕业生!不上大学你能有什么未来?!”怒火攻心,竟口不择言起来,“你去要饭吗?还是去当小姐?!除了这些,你以为自己还能做什么?!”

程爸也气得不轻,但比起程妈来,他还尚存着冷静,他抬手制止了程妈的谩骂,看着程亿,严肃道:“你这样真是太草率,太不像话了!当时改你志愿是我们的错,但我们也是为你好啊!”

“我知道,所以我试着接受,可是好像不行。”程亿的语气依然平静,“我没想要饭,也不做小姐。我只想重新参加高考,自己选择大学与专业。”

程妈起身就要往女儿脸上甩巴掌,可是手扬起来,最终还是不忍心,竟一巴掌狠狠甩向自己的脸:“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女儿!”

“对不起。”程亿垂下眼睛,“我知道自己很令你们失望。”

程爸轻拍着程妈的背,一边安抚妻子,一边看着女儿,责备道:“你还是年纪太小,太想当然了!你重新考,比同届的同学们大一岁,将来肯定要吃亏的!而且你半年没碰高考知识了!到时候别说你选择大学选择专业了,肯定是连专科都考不上的!”

“我从十月就开始为高考复习了,也找过高中的班主任,她说可以帮我转到她现在所带的毕业班。”程亿开口,“至于学费,复读这半年的学费我已经攒够了,大学的学费我也可以自己赚。”

“好啊,你早就有打算了是不是?你自己很有主意是不是?那你就去追你的梦吧,还回来干什么!还跟我们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一晚上经历了震惊、愤怒、争吵、不解,程妈的情绪还是极度不稳,说着说着竟落了泪,哽咽着说了句“我管不了你了!”便回到卧室摔上了门。

程爸狠狠点了一下程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你把你妈气的,怎么就不能听话些呢?”

“对不起。”

“就那么想干新闻业?”

“嗯。”

“不是爸爸妈妈不理解你,我们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也有过青春与追求。几十年来,我们经历的东西多,看到的东西也太多了,恨不得把毕生经验都放在你身上,让你少走一些弯路。”程爸叹了一口气,“爸爸年轻时,也喜欢写,也喜欢拍,可是后来呢?这些东西,当爱好可以;当职业,想要做出成就,太难了。”

“你没实现的东西,不代表我也不能实现啊。”

“新闻业看起来光鲜,但真是太辛苦,环境也复杂,还可能有危险。你学了金融,以后爸爸再安排你进银行,安安稳稳地过下半生,不好吗?”

“下半生吗……”一阵短暂的冷场,程亿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段然的脸:“其实我们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啊,所以既然还活着,我就想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程爸有些恼:“你已经不是叛逆期的小孩子了,为什么非要跟父母作对呢?我们为你安排一切,都是因为爱你啊。”

程亿看着爸爸,脑海里莫名地出现何姐的样子,想起她与家人据理力争的那几年,程亿深吸了口气,说:“我已经做了决定了,跟你们说,只是为了争取你们的理解。因为,我最想做的事,是能为自己做选择;我最不愿做的事,就是伤害你们。”

“程亿,你真够意思!”

听筒里传来一句怪腔怪调的指责,程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人是谁,她的男生朋友不多,基本上都是泛泛之交,还没有熟到能打来电话,劈头就是一句责备的男性友人。她有些疑惑地问:“谁?”

听筒里一阵静默,继而听筒与楼下皆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怒吼:“程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你给我下来!现在!”

程亿立刻拿远话筒,揉着耳朵走到阳台,看见竟是段然站在楼下。他们有将近四个月没联络过了,他上次给她打电话,还是还相机的时候。关键是,他为什么现在会站在她家楼下?

“看鬼啊你!还不下来!”又一声怒吼袭来,程亿伤脑筋地摇摇头,下了楼。

程亿刚开了楼门,段然就迎上来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大意是他们哥们儿一场,居然是因为小雅无意中说起,他才知道她程亿已经退学了。他们曾经在云南同享福共患难,谈人生谈理想,程亿居然就这么闷不吭声地走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

“找我什么事儿?”

段然被她打断,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呆呆地问:“你不是应该问我怎么知道你家的吗?”

“许雅。”

“啊!你真聪明。”段然赞许地看着她,突然想起自己是来问责的,立刻又板起脸来,“你还没说呢!你!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我要去校广播站宣布我退学了吗?”

“不是!”段然不高兴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啊,而且你是不是把我电话删了?是不是?”

仿佛是第一次发现段然也有智商,程亿似笑非笑地看他:“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知道是我打来电话?”

“因为我没存。”

“你你你……”段然顿时气极:手指着程亿点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表情肃穆地说道,“你不拿我当朋友没关系,反正我是拿你当兄弟的!我来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自暴自弃了?”

“啥?”程亿正转身从信箱里拿杂志,听到这么一句质问,莫名其妙地看了段然一眼。

“你原来不是说,人不用有欲望,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所以你现在完全是等死的状态吗?”

“啊?没有。”程亿翻看着杂志,“你劝我活在当下,我觉得挺对的。”

“活在当下也不是让你每天坐在家里等死啊!”段然恳切地看着她。

程亿忍住揍他的冲动,“我只是要复读。”

段然一听,更震惊了:“这也是因为我的原因吗?我只是让你修双学位,我没有让你退学复读啊!”

“不是因为你……”程亿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外星人占领了,看见段然脸上又流露出那种拯救失足妇女的表情,她难得耐心地说道,“我做这个决定有你的原因,但不仅是因为你。不修双学位,是因为我完全不想学金融,所以就放弃得彻底些。”

段然盯着程亿,盯了许久,确定了她没有说谎,才呼了一口气:“像你这种极端分子啊,真不让人省心……”

“真美。”程亿赞叹了一句。

听见程亿的夸赞,段然正准备沾沾自喜,突然反应过来她是在夸杂志。有些不甘心地凑过去,就看见了一片冬天的湖:“这不哪儿都有吗。”

“然乌湖,哪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不就一片湖吗,在哪儿,哥哥明天就去会会它,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说走就走的旅行。”

程亿瞟着他:“西藏。”

“……你刚还没说清呢,你为什么不存我电话?”

高三生的寒假极短,程亿在家里过了年,便要去上学了。家里的氛围虽然不算好,但程妈终于看开了些,接受了她要复读的现实,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觉得退学这件事,会严重到影响女儿将来的生死存亡了。

那晚程妈言辞过激,甚至差点儿打了程亿,但程亿倒并不觉得委屈。所谓母亲,大概就是一群为了保护软肋,而紧张到全身披满了铠甲的女性,孩子头疼了,就担心是脑癌;孩子流几次鼻血,就担心是白血病;孩子考不上大学,就担心他未来会不会受人排挤家徒四壁;孩子不结婚,就看见了她将来孤独终老老无所依。

所以程亿对妈妈并无怨恨,毕竟即使她再无法理解程亿的选择,大骂她一顿之后,还是心甘情愿做她的后盾。

其实对于退学重考这件事,唯一理解她的,就是班主任张老师了。张老师是程亿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因为带的班成绩突出,今年便又带了毕业班。她年过六旬,教书为人都很为学生称道。当初高考前,程亿的父母就与班主任商量,高考后请老师帮忙修改程亿的志愿,老太太说应该尊重学生,不愿配合程家父母。高考后,张老师将全班的志愿表上交给年级组办公室,不曾想程亿的父母神通广大,竟让年级组长帮他们修改了志愿表。

当初程亿来找张老师,说自己已经办好退学手续,并且要回母校复读时,她一边揉着程亿的头发,一边摇头笑道:“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居然并不觉得惊讶。”

因为复读班的进程与应届班不一样,张老师担心程亿没有上过复读班上半学期的课,跟不上,便让程亿空降到了她带的应届毕业班。同班同学对她很好奇,知道她因为不喜专业而决定复读重考时,有些同学对她是崇拜,更多的同学是不以为然,觉得辛苦考上已经很不易,如今回来复读,万一考得比去年还差,真正就是“不作就不会死”的现实版了。

程亿其实不在意同学们的评价,也并不期待与新同学培养出深情厚谊,新同学,能够和平共处就够了,毕竟她来这儿的唯一目的,就是能有一安心学习的地儿。

偏偏天不遂人愿,她的同桌是个事儿精。

“哎,程亿学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同桌尖细的声音响起,“你做题时,身子能端正着坐吗,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坐,会让老师误会吗?万一算咱俩作弊,这次小考的成绩为零,你难道不知道这对我来说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吗?”

“不知道。”

“程亿!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我是要申请美国名校的,我跟你们不一样,平时成绩对我来说很重要的。”

程亿抬了抬眼:“名校不要你啊。”

同桌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声音由尖细变成了尖利:“谁说它们不要我,是我不要它们!”

“我听说了,因为你得不到全奖。”

同桌即使再愚钝,也听出程亿的讽刺了,况且这同桌还是个高智商。高智商气得呼吸都颤抖了,她将桌子用力一拉,与程亿拉出一臂宽的距离,生怕同学们不知道她受欺负了一般。程亿也不担心同学们会为高智商打抱不平,因为在这个奇数班集体中,自由选择同桌后,她是唯一被剩下的,没人愿意与她同桌,她也不屑与任何人为伍,直到程亿空降到这个班。

高智商叫王倩雯,长相一般,学习极好,年级前十的榜单上永远有她的名字。在程亿十几年的求学生涯中,不是没见过成绩好的,但她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怕别人比自己成绩好的。在程亿看来,王倩雯不仅说话时酷爱使用反问句,而且还有“被抄妄想症”。程亿考得好了,王倩雯觉得她肯定是抄了自己的卷子;程亿考得不好,王倩雯便觉得一定是自己“遮盖本事”做得好,没让她都抄着。虽然程亿并不是好欺负的包子,但跟这么一个神经质的学霸坐在一起,还是觉得自个儿是自作孽撞枪口,跑来跟极品送做堆。

虽然程亿与同班同学都不熟,但在偶尔的一些集体活动中,她多少还是听过一些王倩雯的八卦。王倩雯是真学霸,她住学校宿舍,宿舍十一点熄灯,王倩雯可以躲在楼层洗漱间,借着洗漱间的灯光,学习到一点才回宿舍;早晨她四点半就起床,去洗漱间借着灯光背英语。王倩雯的英语成绩,永远是毋庸置疑的年级第一。她的好成绩,不是在看美剧,或者听英语歌曲时不知不觉学会的,而是真正的稳扎稳打,做了大把的卷子,背了好几本原文书,听坏了几副耳机才得来的成绩,完全令其他学霸望而却步。不过她的美国梦也像她的成绩一样,无人不知,整个年级的人几乎都知道她要考到美国Top 10的大学,还要得全奖。

只是从她申请的结果来看,虽然她的成绩没有一点儿问题,但是因为所申请的都是人文社科类的专业,所以奖学金方面并不乐观。但王倩雯并不以为意,她想到了另一个曲线救国的方法——考那些跟美国名校有合作的国内大学,争取公派的交换机会。

其实程亿还是挺欣赏她的,有韧劲儿,有想法,肯努力,还懂得变通。如果不是因为太招人烦,还真是一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

不过她真得是太烦人了。

王倩雯观察她的新同桌有两个月了,这位往届学姐挺努力的,总让她很有危机感;但是好像也没有学得很拼命,课间这么宝贵的自习时间,她还有闲心翻翻杂志与摄影集。看见程亿翻来覆去地看着杂志里的一张照片,她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儿?”

“呼伦贝尔大草原。”

这一番问答之后,两人好像都觉得这气氛有些平和得不自然,程亿转头看着她:“要不你再用反问句问一遍。”

王倩雯一怔,开口道:“这怎么不是……”还没说完,才反应过来程亿又在噎她,故作镇定地继续说,“你喜欢内蒙古?”

“嗯。”

“你怎么会喜欢内蒙?”

“你怎么会喜欢美国?”

“我爸妈为了我,工作很辛苦,我要考到美国去报答他们。”

程亿只是为了反呛一句,没想到她竟还认真地回答了,程亿回味了一下王倩雯难得不带攻击性的长句,然后问道:“你父母在美国?”

“他们当然在咱这个市啊。”

程亿合上了杂志,自言自语道:“交流障碍。”

“因为我考到美国名校,可以让我爸妈有面子,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了。”语毕,她又以学霸的严谨补充道,“而且不能让他们掏一分钱。”

“你考到清华就够让你爸妈有面子了。”

王倩雯不满地反驳:“中国高校能与世界名校相提并论?我就算去了清华与北大,也是为了它们的合作院校。”

“哦。”

王倩雯安静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问:“你怎么会喜欢内蒙古?”

争分夺秒的学霸姐今天格外有聊天的兴致,程亿懒洋洋地应了一句:“我有‘内蒙古梦’。”

“啊?”

程亿似笑非笑:“自然是没有‘美国梦’洋气。”

王倩雯一时有些语塞,半晌才问:“那你以后肯定是非内蒙的学校不考?”

“是!”被学霸穷追死打的架势问烦了,程亿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说,如果你没有申请美国名校的想法,志愿也不会跟我填一样的国内高校。”王倩雯想了一会儿,谨慎地说,“我应该愿意跟你做朋友。”

“……”

【Day 37 :10.29】-------------------------------------------------------------------------------------------------

高三的时间就像是脚底抹油的老鼠,溜得飞快。程亿觉得自己好像才来到这个班,不知不觉间,距离高考就只有几十天了。虽然她并不是个容易焦虑的人,但毕竟是二战高考,压力较之去年要大得多,有时候复习到深夜,她觉得自己也挺有当王倩雯的潜质。如果前两年基础再好一点儿,她倒也愿意冲击个国内名校,来亲身体验一下被学霸憎恨的感觉。

倒计时三十天的那天,刚好是个周六,学校只上半天课。早上的课全部结束后,程亿拿出手机,看见有几个未接,是不认识的号码,她想了想,排除了几个会在上课期间打电话给她的熟人,便随手将手机塞进口袋,去整理今天发的各科复习资料卷,还没数清一共有几张卷子,坐在门口的女生就转头喊程亿的名字,说有人找。

程亿有些疑惑地向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皮肤黑得只能看见眼白与牙的男生,站在那儿冲她大笑:“程亿啊!好久不见!”

“……你是被炸焦了吗?”

“先不说这个!”段然眼疾手快,抢出她口袋里的手机,按了几下,继而沮丧地叫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是没存我电话!”

“真忘了。”程亿任由他摆弄手机,问道,“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我去了趟西藏。”

程亿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

“西藏啊。”段然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补充道,“好几个月前了,就是上次见面后没多久。”

程亿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怎么去的?”

“本来是在网上约了几个朋友,一起骑行。后来太累了,又冷,就换成机车了。不过回来是坐飞机,因为不能再翘课了。”段然摆弄够了,将手机扔给她,“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随时说走就走,大丈夫不打诳语。”

程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真嫉妒你的行动力。”

段然斜睨着她:“说真的还是假的,你每次夸人都跟骂人一样。”

“……就当我在骂你吧。”

段然咧嘴一笑,用力拍拍她的肩膀:“赶紧感谢老天眷顾,我今儿路过这儿,还想着这地儿怎么这么眼熟呢,想来想去才想到,原来我之前送小雅回来取过团员证儿;再一想,想到你俩以前是同班同学啊;再再一想,想到你还在母校复读啊。我就想来找你,但我不知道你在哪个班啊,我就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给小雅打电话,她关机;真是气疯我。”

“感谢老天眷顾。”

“谁让你感谢这了!”段然瞪大那双本来就大得吓人的眼睛,“走,出去玩!”

“我还有三十天就考试了。”

“我今天就是突然善心大发,决定带你出去放松放松的,哪能老学啊,学傻了都,还有三十天呢,急什么!”段然不赞同地说,“你们班主任都说你应该多出去走走。”

“你怎么知道?”

“她跟我说的啊。”

“你怎么认识我班主任?”

段然耸耸肩:“我不是不知道你在哪个班吗,我得找个认识你的人问呐。所以我就先打听到了高三楼是哪一栋,再找到高三文科班的班主任办公室。我问‘谁是程亿的班主任啊’,她说‘我就是啊’,一来一往,这不就认识了呗。”

在程亿的认知里,所有同龄人的娱乐活动她都难以融入,她不会唱歌,玩不来“真心话大冒险”,聚餐时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类人。不过虽然难以融入,但因为她从不缺席各种各样的集体活动,所以对于这些同龄人的放松方式,她虽不擅长,倒也熟悉。中午段然缠着她出来,她就做好了吃饭、唱歌或者看电影的三手准备。没想到段然载着她走了好远的路,在她都快睡着之际,段然“突突”了一路的小电动车终于停了下来。

程亿如释重负地下了车,一看见目的地的名字,立刻就转身,平静地对段然说:“我要回去。”

“干嘛啊!这么没劲儿!”段然拉住她,“我大老远的载你过来,你没有欣喜若狂的表现也就算了,直接甩头走人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去游乐场。”

“哈!哈!哈!”段然夸张的大笑三声,“这世界上谁会不喜欢游乐场啊!”

“我。”

“那肯定是因为你从来没玩过!啊哈!”段然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你这个小老头儿的性格,肯定又是瞻前顾后,机器出故障了怎么办,没系安全带掉下来了怎么办,一紧张尿了怎么办……好啦好啦好啦……”看见程亿转身就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段然赶紧一只手制住她,一只手麻利地锁了车,继而拖着程亿就往游乐场走,“哥哥我告儿你,这世上最解压的地方绝对就是游乐场,就一个字儿,爽!”

在游乐场里,有的人体验飞速冲上云霄,有的人体验在空中三百六十度的各种旋转,还有的人,就像他俩一样,坐在板凳上,瞄准红点儿射气球。

“果然很解压。”程亿一边给枪上膛,一边称赞。

“我就说吧……”段然看着专心射击的程亿,觉得自个儿有些发懵。他发誓,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游乐场玩得这么无趣。什么套玩偶,什么射气球,什么扔篮球……这些玩意儿他都从来没在游乐场见过,亏得程亿能从各种叽里旮旯儿里把它们找出来。他百无聊赖地陪着程亿又玩了三局,终于忍不住了,“不行,我要帮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不去。”程亿干脆地拒绝。

“你这样逃避多没劲儿,人生就是一场体检啊!”

“体验。”

“管它体啥,你不要岔开话题!”段然看着远处的那些大型娱乐设施,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敢玩?”

“我只是不喜欢。”

“是不敢?”

“是不喜欢。”

“敢还是不敢?是带把儿的就来句痛快话!”

程亿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默默地看着他。

段然面色一阵尴尬,恼羞成怒,火爆脾气又上来了,拽着程亿就向海盗船走去,全然不顾程亿的又打又踹。程亿虽然不是娇小玲珑型,但也完全不是五大三粗的段然的对手,没多久就被段然反手扭着上了海盗船。工作人员上前来确定所有人的安全带是否系好时,程亿还试图挣扎,向工作人员要求下船,但她的身子被段然硬生生地按住,工作人员只当他俩是小情侣嬉闹,便不在意地转身离开。船身开始轻轻摇摆,和缓地前后荡着,眼看着船有越来越高的趋势,段然终于松开制住程亿的手。

“我要下去。”

“要下你现在自己下去吧。”段然慢条斯理地说。

程亿看看段然,再看看越来越高的船尾,突然用双手捂住脸。

哭了。

段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的程亿,又跟对面同样目瞪口呆地小孩儿对视了一眼,立刻大喊工作人员。还好船体的摆动还不是很大,工作人员停了机器,吓呆了的段然领着程亿,找了个石椅坐下,茫然地看着她哭。

“你真害怕啊?”

“你害怕你早说啊,早说我不就不跟你较劲儿了吗。”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跟我倔什么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脾气。”

程亿不说话,抹着眼泪径直往外走。

段然垂着头跟在她身后,叹了口气:“我虽然经常惹女生生气,但这还是第一次把女生惹哭了。”

前方的女生终于有了反应,带着鼻音闷声道:“凡事儿总有第一次。”

段然挨了一记闷刀子,也不敢再耍横,小心翼翼地凑到程亿身边:“还想玩射气球不?套娃娃,抓玩偶,扔篮球,刮刮乐?今天玩到你尽兴,成不?”

王倩雯已经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瞟了程亿一早晨了,程亿知道王倩雯在等她发问,可她偏偏不问,享受着憋死学霸的快感。等到自习课下了,王倩雯终于忍不住,追上了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的程亿,语带得意地说:“我发现了某人的小秘密。”

“唔。”

“你难道就不好奇是什么秘密?”

“不。”

“那我也要告诉你!”王倩雯凑近程亿的耳朵,“你居然有男朋友!”

程亿波澜不惊地问:“我男友是谁?介绍来让我认识一下。”

“你以为你们偷偷去游乐场,别人就不会发现吗?”王倩雯的语气兴奋,喋喋不休,“你跟一个男生在那儿玩了一下午的抓娃娃吧?不过你们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玩抓娃娃?咱校门外面那条街上不是就有一堆机器可以玩吗?”

“对大家来说,你去游乐场玩了一下午这件事,比我有男朋友要劲爆一百倍啊。”程亿排到了食堂的队伍后面,补充道,“不,应该是比我有一百个男朋友还要劲爆一百倍。”

“我跟我男朋友去约会啊。”王倩雯坦荡荡地说,“学习好就不能约会了?”

全年级闻名的学霸王倩雯有男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王倩雯虽然性格古怪,但这并不妨碍她有个相恋四年的男友。当然,有着崇高“美国梦”的她,挑男友的标准也是甚高,虽然男生长相平平,不擅运动,不具备一切少女幻想的浪漫元素,但是作为学霸的男人,他只要成绩够好,能够在学业上互帮互助,夫妻档长期携手占据榜单的绝佳地势,那就足够了。

倒也不能说学霸就只会学习。学霸们谈起恋爱来也与常人没什么不同,该浪漫就浪漫,该甜蜜就甜蜜,该小心眼就小心眼,该嫉妒就嫉妒,不过据程亿所知,这对夫妻档常年的约会圣地就是图书馆与教室,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就像钱对于穷人来说一样,怎么省着花都觉得浪费。当然,再穷的人偶尔也有想奢侈一把的那天,只是他俩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去挥霍时间,程亿不得不对王倩雯要另眼相看了。要知道,她每天的时间都是以学习任务来计量的,比如说,一个小时的意思是四篇英文阅读,三道数学大题或者是两篇古文背诵。

“你舍得花二十多篇英文阅读的时间去约会,是真爱。”

王倩雯的脸颊上浮起了两朵罕见的红晕,嗔道:“他要是到时候不跟我一起去美国,真是辜负了我浪费的这么多篇英文阅读!”

晚自习时,程亿去了班主任老太太的办公室。在高考前与每个学生单独聊聊天,是老太太几十年来的惯例。程亿站在熟悉的办公室里,想起去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在这间办公室里,老太太温和地询问了她的志愿,并且向她保证不会让她父母在志愿单上做任何改变。回忆的时候,总觉得过去发生了那么多她有生以来的大事件,仿佛应该历经了很长时间,可是认真一想,虽然经历了那么多改变,但是也不过只是在一年之间而已。

老太太接了两杯热茶进来,递给程亿一杯:“坐啊。”

“谢谢老师。”

“不客气。”老太太坐了下来,咳了两声,“所以你今年的志愿还是跟去年一样?”

“是。”

“你这么一闹,你爸妈是再也不敢动你的志愿了。”老太太摇头笑道,“你可真是有执念啊,我教书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考上不错的大学,又退学回来重考的。”

“也谢谢老师愿意帮忙。”

“这是应该的。其实你还是很幸运的,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有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个儿为了什么而活着。所以,你要记住啊,不管以后对这一行是爱也好,悔也罢,都是自个儿选择的路,千万不要有不平之心,也不要有遗憾。”

“我不会的。”

“我记得你去年说过,想去内蒙上大学,又希望以后能在祖国边疆找个工作,看不出来啊,你的少数民族情结还挺深。”

“就是向往。”

“你也悠着点儿,别因为好奇,以身涉险。强行帮你规划人生,是你父母的不对;不过让自己身处险地,不管不顾,也不是个值得鼓励的做法儿。”老太太咳了好几声,押了一口茶,“你不能太自私,别说你爸妈会愁白了头发,我都会良心不安。”

“我会好好衡量的。”

老太太看了程亿一会儿,笑了:“我这几十年来,教过各种各样的学生,我看人不会有太大偏差,你这样的姑娘,执着,独立,坚忍,个人意志极强,有自己的道理与逻辑,多半儿能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非常好。”老太太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程亿啊,我很担心,你这样的性格,以后少不了要吃些苦头,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我们用逻辑来分析、来解答的。”

“老师?”

“凡事不要太钻牛角尖,不要非得一条路走到底儿。好比说,可能你小时候觉得香菜不好吃,心里就排斥它。结果有一天你不小心吃到,诶,发现味道还不错,可你会用你的逻辑想:‘不对,我就是讨厌香菜’,因此照旧排斥它,即使你的味蕾早就接受了这种美味,你也要将它拒之千里。”

“那是因为香菜真得难吃……”

老太太噗嗤一笑:“总之,听老师一句话,理性固然重要,但别忘记自己的心。”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程亿发挥得不错,如愿填报了心仪的学校与专业;王倩雯也依旧是高水平发挥,与学霸男友双宿双飞,选择了跟美国一流学校有合作的名校。告别时,王倩雯送了程亿一个记事本儿当毕业礼物,厚厚的本子的扉页还有她的花体题词——祝君早日赴美与吾相聚。

“你不是在北京吗。”

“等你去美国的时候,我怎么可能还在北京呢?应该早就在美国定居了。”

“……承蒙您看得起。”

程亿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程爸程妈高兴得不得了,提议要自驾送程亿去学校,全家人可以一路玩过去。父母原谅孩子,似乎比孩子原谅父母要容易得多,家里仿佛没有过那些伤人心的争吵,也没有过一年的冰冻期一般,早已恢复了温馨和乐,程爸程妈攥着录取通知书,一边在网络上查询学校的相关信息,一边兴奋地讨论程亿的未来。程亿回到房间,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翻通讯录,果然没按几下,就看见一个奇怪的名字——“本机里最帅的一个”。

想来是段然上次来班里找她时,抢过手机后存下的。

自从游乐场之行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以前在大理时,程亿觉得段然交朋友就跟喝水一样随意,能顺手结交,也能潇洒说拜拜,有点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但后来他的几次突然出现,言语间仿佛又挺重情义,想到他忧心她自暴自弃便一脚油门杀到她家来,路过学校时也有带她出去走走的那份好心,于情于理,好像都应该打个电话告知一声她被录取了。

“谁啊!大早晨的让不让人睡了?”火大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程亿默默看了一眼时针已经指向“2”的表,说:“是我,程亿。”

“啊,是你啊……我没看来电显示,不过还好没看,要是大早上看见屏幕上有你的电话,肯定以为是闹鬼了……”声音依然睡意朦胧。

“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被录取了。”

“恭喜啊……”

“在内蒙古。”

“真远……”

与段然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说话,如今他的神智几乎都在死亡状态,她也觉得难以聊下去,便礼貌地说了结束语:“你有空可以来玩。”

“呼……”

“……算了。”

【Day 44 :11.5】-------------------------------------------------------------------------------------------------

三、

“好的!让我们用掌声来感谢郭教授为大家带来的精彩讲座!”

随着摄影社团最后一场“大师讲堂”的结束,历时一个月的社团活动终于落下了帷幕。一直坐在会议室角落的程亿,看见人流散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去大厅拿宣传展板,正当她吃力地摆弄着展板的支架时,周宇成走了过来,一边帮她收齐支架,一边问:“你最近接了不少人像的活儿,你不是不喜欢拍人像吗?”

程亿撕掉展板上的海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挣钱呗。”

周宇成闻言,正色问道:“急用钱吗?别为难自个儿,真有什么需要,咱哥几个凑一凑还是能帮你凑上的。”

“没事儿。”程亿随意摆了摆手,“社团这学期寒假有去新疆的活动,我也想去。”

“嗬!”周宇成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当你摊上啥大事儿了呢。不过女孩子何必这么拼,找你爸妈赞助不就行了。”

“本来就是经过艰难抗争,才如愿来这里上学。”虽然如今三口之家其乐融融,但那天与父母谈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既然已经信誓旦旦地说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再伸手向爸妈要钱,总有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周宇成了然地笑了:“你们这些学新闻学中文的,还有我们这种艺术生,上个大学都免不了要跟家里干几仗。今天好像有人跟你约片吧?”看见程亿点头,他拿过她手里的展板,“那赶紧去,剩下的我来搬。”

程亿没有跟他客气,道了声谢,便回教室收拾东西。周宇成是学编导的,爱好摄影,与程亿相识于社团,算是程亿仅有的几个谈得来的朋友之一,他虽然是个男生,但论细心与观察力,比女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做事严谨认真,又乐于助人,是个积极向上的有为青年。程亿经历了王倩雯与段然这样的人类以后,再与周宇成相处,常常会有种回归文明社会重见亲人的不真实感。

程亿入学之后,曾在十月三号的凌晨四点,接到过段然的一个电话。那天的月色很美很温柔,程亿正熬夜给客人修片,她将一切行动的分贝都降到最小,以免吵到室友,谁想手机突然跟见了鬼似得唱起了“我的太阳”。

这混账不仅存了电话,还给自个儿的来电设了铃。

“程亿兄弟,哥哥我来看你了!”

程亿刚接起电话,走到寝室外面,就听到这么醉醺醺的一句,顿时愣住了:“你在哪儿?”

段然压低声音,神秘而缓慢地说:“我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程亿揉了揉眉心,“那你可能离我有点儿远。”

“你……你在哪儿?”

程亿仰头看了一眼月亮:“我在,呼伦贝尔,大草原。”

“你你你……你说话不算数!你不是说让我来找你玩吗?!”

程亿再次揉了揉眉心:“我是让你来内蒙找我,谁让你去新疆了啊。”

但段然也不是只会找麻烦。年底,程亿想去北京看一场摄影展。那会儿段然计划着寒假要来内蒙玩,所以与程亿不时有一些联系。他知道程亿在为寒假的什么活动存钱,得知她还要去北京,便说要帮她找个住处。

程亿原本没将段然的话放在心上,不想没过几天,她竟然接到了晓丹姐的电话。当对方自称晓丹姐,问程亿还是否记得自己时,程亿还是笃定对方是诈骗电话,直到对方几番提点,她才终于想起来,这打电话的人,竟是大理那个同缆车的白领姐。

不熟到这种程度,自是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但显然段然与晓丹姐有着很不错的江湖交情,她不仅执意要程亿住在她那里,并且问清了程亿的火车班次,早早的来到火车站接站。

晓丹姐还是住在合租屋里,段然打来电话,问她方不方便安排个住宿时,她下铺的女生刚好要去男朋友家里小住,恰逢房东最近不在北京,她便跟下铺的女生知会了一声,让程亿来住两三日。

程亿曾经听过晓丹姐对自己居住环境的描述,但是直到真正见到,才知道她当时的描述是多么轻描淡写。从卧室到客厅,基本上有空地的地方就有一张上下铺;堆得很高的泡面盒,几乎要冲上云霄。地上显然是找不到什么可以利用的空间,于是墙上便成了有巨大利用价值的空间。虽然身处蚁穴,但女生终究是爱美的,所以几乎每一面墙的挂钩上,都挂着层层叠叠的衣服,仿佛一个个空间狭小的服装店。程亿看见有一个靠着墙玩电脑的女生,整个人都陷入重峦叠嶂的衣服中,只有两只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打着字,那双手做了很精致的指甲,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希望你不要嫌弃。”晓丹姐将程亿的行李塞到了床下。

“不会,只是觉得太麻烦你。”程亿倒不是挑剔的人,她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好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秘密。

“我还要加班,你自个儿行动吧。我这儿也没多余的钥匙,不过家里总是有人的,你回来敲门就行。”晓丹姐帮她收拾好了床铺,利落地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出了门。

程亿来到合租屋时,正是周日早晨九点左右,所以屋里的人大多在睡觉,她也只觉得也就环境拥挤了些,像是人比较多的大学宿舍而已。晚上她从摄影展回来,才明白晓丹姐当初所说的“满屋子乱窜的裸女”是什么概念。

无论是程亿之前在家乡读的那所大学,还是如今在内蒙读的大学,室友们都没有在宿舍裸奔的习惯,至多是换衣服时裸一下,那也是有着条小内裤遮羞的。不想这次一进门,十几条胴体就这么扑面而来,也许是合租屋的流动人口太多,她们看见程亿时也没有太多讶异,短暂的目光接触后,便将眼神移开,继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状态。

晓丹姐见她表情微妙地进了卧室,便明白地笑了:“大饱了眼福,嗯?”

程亿看看身边来去自如的女生,应了声:“这房的暖气还挺足。”

“反正在家,总是要脱衣服睡觉的,换来换去,多麻烦啊。”对床的裸女瞟了一眼她们,对程亿说:“你跟晓丹姐一样矫情,其实都是女的,谁都不稀罕看谁。”

晓丹姐不在意的笑笑,对程亿介绍说:“这是你朱姐,嘴厉害,人可好了,平时我早出晚归的不在家,你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她。”

朱姐笑哼一声,将自己隐没在外卖盒遍布的床上。

程亿觉得自己仿佛在三天内走进了一个新世界。她尚在睡梦中,就听见有人清了清嗓子,然后用力朝床下吐了一口痰;她将洗漱用品放在浴室,隔了一夜,牙刷竟被人用了。浴缸里有很多不同颜色的盆子,多是跑着内裤与袜子,有些不知道泡了几日,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卫生间的马桶圈脏污不堪,她尝试着擦过一次,晚上却发现马桶圈上有着形似脚印的污渍。她疑惑了一晚上,直到隔天早晨洗脸时,一个女生走了进来,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穿着球鞋就踩上了马桶圈,开始蹲着抽烟。

晓丹姐跟程亿聊天时,苦笑着摇摇头:“如果你没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对这么多事情习以为常了。”

然而程亿还是钦佩晓丹姐的,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一年多,晓丹姐每天早晨起来,还是会将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她淘了一些便宜的小家具放在床上,三十九元的宜家小桌子,十五元的简易小台灯,十二元的书架。若是哪一天晚上她没有加班,一定会倒杯红酒放在桌子上,专注地看会儿书。而最让程亿对晓丹姐肃然起敬的是,她无论加班到多晚,早晨一定是最早起床洗澡的那个。合租房里只有一个浴室,房东规定,为了不打扰到别人,晚上十二点之后浴室禁止使用。如果晚上回来晚,早晨又起不来,常常是插不上空洗漱的。程亿隔壁床的女生,从程亿入住到程亿离开,常常是早晚都不洗漱,比 起洗脸刷牙,她显然认为化个精致的妆更为重要。

而在这各有特点的租住客中,程亿对朱姐的生活状态是最好奇的。这合租屋里的租客,大多是钱包有些抱歉,又不愿向家里伸手要钱的女生。有的是大四了,来北京找实习;有的是失了业,在找新工作;有的是打算干到年底就走人,所以请了假,在这里暂住十天半个月,等着月底去公司拿最后一笔薪水;还有的是像晓丹姐那样,做着喜欢的工作,但工资却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存需要。但朱姐与她们不同。

朱姐在这里住了半年多,在流动性很强的租客中,她还算是这间合租屋中的老资历了。但与其他找工作,有工作,或者等着辞去工作的姑娘不一样,据晓丹姐说,朱姐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工作过,她的经济来源就是家里每月给的生活费。就程亿所注意到的,朱姐每天的日程就是睡到自然醒,中午叫个外卖,看一天韩剧,晚上再叫个外卖。按她这样的生活方式,确实没有什么穿衣服的必要。

朱姐在家里闲赋已久,无聊时也跟程亿搭两句话。程亿本以为她是抗拒在北京找工作这件事,所以消极对待。没想到她话里话外都是对北京充满喜爱,并且极力想说服程亿来北京发展。

“其实不像外界所渲染的,说北京压力很大什么的。”朱姐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你看,我在学校,家里每个月给我两千的生活费,我够花;我在这里,家里每个月给我两千,我依然够花。”

“朱姐是没有找到心仪的工作吗?”

“我大四下学期刚来时,本来是想找工作的。没想到找了个这么便宜的地方住,一个月就五百块钱,水电暖全包。我试着住了一个月,发现靠着家里给的生活费,我也可以活下去,所以就不那么着急找工作了,诶?你不说,我倒没意识到,我都毕业小半年了呢。”

“……”

朱姐看着程亿,大笑道,“你肯定觉得我这样很废柴是不是?你会觉得,我既然在这里也是看韩剧叫外卖,那跟在学校宿舍住有什么差别是不是?”朱姐轻蔑地摇摇头,“重要就重要在这个‘没差别’,如果我拿着两千块钱,能在北京过着跟在老家一样的生活,那我当然要选择留在北京。”

程亿觉得这明明没有道理的事情,被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好像也变得有道理了。朱姐看着程亿无话可说的样子,以“过来人”的语气,认真地说:“我也没有给家人造成更多的负担,我拿着跟大学时期一样的生活费,过得还比大学惬意。而且大学毕业,同学们填去向调查,只有我一个人填的是北京,虽然大家都说北京拥堵,压力大,空气不好。但是真要说在北京工作,大家绝对还是羡慕的。”

程亿是在摄影展的最后一天碰到周宇成的,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碰到”。这两天他们都知道彼此在北京,但是都很有默契地没有与对方联系。程亿能与周宇成交好,与这种默契有很大的关系。他们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独立的空间,什么时候需要相聚喝两盅。程亿要离开北京的那一天,周宇成打电话给她:“晚上一起吃饭?”

“好。”

周宇成这次翘课来京,一是为了看展,二是为了会友。说来也奇,能跟程亿关系不错的人,似乎都有着不错的人缘。其实周宇成这个人也挺有意思,他乐于助人的优点,是被大家所公认的。但凡与他交往过的人,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帮助,但不是所有人的好心都能被记得,周宇成的厉害之处,就是能让人感恩戴德。他这个人,观察力极强,常常能想他人所不能想,比如说有人大学英语怎么补考都不过,他就找自己英语专业的朋友去帮忙替考;比如说有人在转车的陌生城市没有买上当天的火车票,他就能立刻找到当地的朋友去安排住宿;比如说有人,像程亿这样,刚开始接拍人像,没什么客源,他就拜托社长多联系些资源给她。明明每次都是他主动伸出援手,却常常刚好是雪中送炭,让所有人都念念不忘。

而周宇成的有趣之处在于,他帮助的,从来都不是多好的朋友,有些甚至连普通同学都算不上。程亿刚开始觉得他热情过了头儿,后来才意识到,这就是周宇成的处世之道。他虽然乐于助人,但在这帮助的过程中,他从来不会自己动手,而多是开口借别人之手。而这些“别人”,大多是在别的窘境中,被他“动用关系”帮助过的人。在这样的循环过程中,他又收获了更多能够开口麻烦的关系。他就这样熟练地利用自己的关系网,为在人情社会里闯荡而搭桥铺路。

程亿并不反感周宇成的小手段,他助人的目的不纯,但能做到于人于己皆有利的地步,也是真聪明。这社会本来就是适者生存,能够在人情社会中游鱼得水的生存,也是一种能力。

晚饭约在世贸天阶附近的一家小酒吧里,程亿与周宇成一边吃饭,一边交流这两天看展的心得。酒吧里的客人多是外国人,吃完晚餐,有的客人跟着驻唱的节奏跳起来舞,有的客人分成两组玩起了飞镖,整个酒吧的环境轻松惬意,与窗外夜幕下匆匆而过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程亿想到晓丹姐曾说过,北京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梦想,但她从没想过,像朱姐那样“在北京能待着,让别人羡慕”的一种状态,也会是一种梦想。她看着窗外,仿佛是自言自语般问道:“北京的魔力究竟在哪里?”

“嗯……”周宇成沉吟了一会儿,说,“程亿,我还记得你想当记者。”

“嗯。”

“你一直觉得,只要毕业后,去边疆的一家小报当个记者,就算实现了你的梦想了,是不是?”

“算是吧。”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总是向往偏远的地方呢?”

“好像也没有原因。”

“在我看来,是因为神秘感,因为距离感,因为与你生活中截然不同的一切。”周宇成顿了顿,“可是,如果你真得去了当地的一家小报,你觉得你能采访什么?进了日报就歌颂政策,进了晚报就报道报道街头巷尾。进了电视台好一些,有时候也许还能体验体验牧民生活。但至多也就这样了。”

“我没什么大追求。”

“你喜欢国家地理这样的杂志,又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渴望。”周宇成晃了晃杯中的“教父”,“其实我一直想说,你若是毕业后真去了西部边疆,未必能过上你想过的生活。有财力支持你去拍长河落日的工作,在北京;有胆量将你外派到人迹罕至的地方的工作,在北京;有能力在重大新闻发生的第一时刻,让你出现在新疆,在西藏,哪怕是出现在阿富汗或者巴勒斯坦的工作,在北京。”

沉默了一会儿,程亿问道:“所以你以后也想留在北京?”

“应该说,我一定会留在北京。北京有什么好?”周宇成摇摇头,“这得是有能力留在这里的人来说。而对我们这些人来说,那些我们在别的地方根本不敢想的机会,在这里都有。有些追求,在别的地方,是白日梦;在这里,就有着被实现的可能。”

程亿笑了:“是啊,明明同样是瘫在床上不动,在家乡会被指手画脚,在北京,居然会让同学们欣羡不已。”

“渴望实现自我价值的,能在这里看到希望;没什么人生追求的,在这里也能产生成功的错觉。”周宇成轻啜一口酒,“而这大概就是北京的魔力。”

程亿离开北京的那天,晓丹姐坚持要送她去火车站。这次来北京的主要目的是看展览,但离开时,程亿的脑子里,却满满的都是合租屋那狭小的空间,走来走去的裸女, 散发着异味的浴缸,以及被踩得脏兮兮的马桶圈。进站时,程亿接过晓丹姐递来的点心,本该是道谢,但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突然就说了句“加油”。

晓丹姐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过来,笑着摸了摸程亿的头:“谢谢。”

段然原本一直计划着要来趟内蒙,按他的话说,就是大学期间要把每一片有熟人的土地都踏遍。“十一”的时候不小心踏偏了,他便一直寻思着要回归正途。但是因为他之前旷课太多,如今被老师盯得紧,“说走就走”的气魄终于随往事如烟了。

不过他还是来了,在程亿为考试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再次深夜来电,第一次致以短小精悍的问候:“程亿,带人来干架!”

程亿跟周宇成一起来到段然的住处,就看见他跟老板娘剑拔弩张的状态。电话里只听他说,学校附近的无良小旅馆儿把他扣下了。能被小旅馆儿扣下,多半是因为钱的纠葛,想到段然那暴脾气指不定又把谁得罪了,程亿便打电话请周宇成陪她一起去。毕竟外面的小旅馆儿,多是附近居民,或者学校的学生跟老师开的,万一段然开罪了谁,有个周宇成应该会好办很多。

旅馆老板娘看见他们,知道是段然打电话叫来的,立刻就彪悍地拍了桌子:“找帮手也没用!今天谁都别想出这个门!”

周宇成客气地说:“大姐,我们这位朋友外地来的,不懂规矩,哪里做的不对,我们替他道个歉。”

段然看见程亿带来的朋友怂成这个样儿,火气又不打一处来:“这就是一家黑店!给我的房间,根本没法儿洗澡。我想换,说是没别的房间。我说那就退吧,这老板娘立刻就飚,死活不让退。这不是黑店是什么?!”

老板娘横着眼:“你倒是跟你朋友说说,你在房间里干嘛了!”

“我能干嘛啊!我总共就在房间里待了不到五分钟我能干嘛!”

老板娘往桌子上“啪”得拍了一个包装袋:“你啥也没干它是自己开了?”

程亿看那小袋儿,颜色暧昧,画面露骨,立刻就看出了是什么东西的包装袋。

段然看见这个包装袋,更为光火:“先不说这根本就不是我开的!就算是我开的,跟退房也没有任何关系啊!这玩意儿多少钱!我十倍给你!”

程亿悄无声息与段然拉开一段距离,倒不是她没有道义,纯粹是觉得身边这个男生太蠢了。

老板娘对着程亿与周宇成说:“你们也听到了,他承认是他打开的。也不是我不讲理,主要是现在只有一个包装袋,里面的东西不见了。为了不让下一个客人膈应,我这间房肯定是要全部重新打扫的,这就相当于开了一间房,弄乱了之后说不想住了,这事儿摊谁身上,都说不过去吧?”

段然此时更是气煞:“我什么时候承认我打开过这王八玩意儿!还不见了?我拿你这东西我还吃啊?”

老板娘冷哼一声:“谁知道你吃没吃啊。”

这时候不仅周宇成看出了门道,程亿也明白了。老板娘就是咬定让段然吃这口闷亏,偏偏段然还上钩。程亿知道段然的性格,可以慷慨给乞丐捐一百,也不能忍气吞声让别人敲一杠。周宇成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挨闷棍儿的主儿。他温声道:“老板娘,我看这房就退了吧。”

“你说退就退,你当你是谁啊?!”

周宇成不再言语,拿出手机拨通电话,说了几句,便对老板娘笑道:“咱们说不定有共同的朋友。”语毕,便把手机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接过手机,神色就有些微妙。没过几句话,就把手机还给周宇成,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行行行,你们爱走走吧。”

周宇成客气地道别:“真是麻烦您了。”

段然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出了旅馆儿,便向周宇成道谢。周宇成摆摆手:“没什么,敢这么嚣张的,多半儿是有地痞流氓撑腰。我碰巧也跟他们有几杯酒的情谊在,也不至于不帮这点儿小忙。”

周宇成毕竟是个周到的人,帮段然解围后,又联系了朋友的旅馆儿,为段然找到住处,安置妥当了,他推说去楼下买几杯奶茶,留下程亿跟段然叙旧。

周宇成前脚刚出门,段然后脚就神秘地对程亿勾勾手指,程亿不疑有他,走了过去。段然贴近她的耳朵,用整条走廊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问:“那姓周的是你男朋友吗?!!”

程亿在捂住几乎要聋了的耳朵的瞬间,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刚才不让那老板娘弄死他?

【Day 51:11.12】-------------------------------------------------------------------------------------------------

程亿看着手中的照片与相框,觉得唐玄奘西天取经归来,也不过该是这个心情。

照片中是一对大四的情侣,他们当初找程亿,是为了拍一组毕业写真。男生长相中下,也许是因为曾经长了太多青春痘的原因,脸上坑坑洼洼的,都是痘印。但优点是个子很高。女生一米五八的样子,相貌平平,但胜在皮肤白皙,加上正好符合她气质的甜美打扮,看起来,倒也算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女生。

这样的情侣来约片,程亿心里是很乐意的。男生有身高,女生的打扮与气质相符,其实这就够了。在遇到无数穿着黑丝加球鞋,却要求程亿把她们拍出高贵名媛范儿的妹子,以及无数跟女朋友一般高,却希望程亿能把他们的腿修到两米的汉子后,程亿觉得能遇到这样一对情侣,简直是老天开了眼。

老天确实是开了眼,精挑细选了一对奇葩。

几乎每次的拍摄,最终都以这对情侣的吵架而告终。女生嫌弃男生的表情僵硬,男生抱怨女生的个子矮小,最终,这些怨气都撒在了程亿的身上,不满意,重拍。

程亿是新手,来找她拍照的人多是看中她要价便宜。约片的人多了,挑剔的人也就越来越多,重拍三次四次的人太多了,她就纯当练手,全无怨言。可是这一对情侣,足足从秋天拍到了寒假将至,才终于从几千张照片中,勉强挑中了几张。他们表示程亿最终也没拍出令他们完全满意的照片,所以要求程亿送几个相框。这些相框本来是拍摄工作的衍生物,都是程亿自己制作出来,卖给需要的客人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早已拍得声嘶力竭,因此当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求照片打七折,又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钦点了数个相框时,程亿也一口答应,只求赶紧把这对冤家送走。

“又在忙。”周宇成刚走进社团工作室,就看见埋头赶工的程亿,“晚上你朋友就回来了,一起吃饭吧?”

段然来这一趟,让程亿又欠了周宇成不少人情。她被奇葩情侣折腾得焦头烂额,加上还要准备期末考试,所以腾不出多少时间来充当段然的导游。周宇成的人际网的卓越之处,在这时候便又显现了出来。段然在附近溜达,有人招待;段然去偏远的景点玩,有车捎带。程亿正好需要周宇成的这份好意,便毫无负罪感地接受了。

这就是与周宇成做朋友的好处,欠他的人情不会觉得有压力,因为你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讨回来的。

听见周宇成的提议,程亿想了想,点点头:“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他。”

周宇成看见程亿在做相框,便也坐了下来,拿着材料帮忙:“怎么样,攒够路费跟住宿费没?”

“差不多了。”

“那就好,这个项目的策划跟宣传你也出了不少力,又为它辛苦了一学期,要是因为钱的原因去不了,那可就太憋屈了。”周宇成一边熟练地给相框上胶,一边问,“说真的,到底攒够了没?咱考完最后一门可能就要出发了,你别死鸭子嘴硬撑面子啊,我看你这几天拍照修图,还是挺玩命儿的。”

“穷家富路,既然要出门,宽裕些总是好的。”

“这话,还真符合你那未雨绸缪的个性。”周宇成“哈哈”一笑,“话说回来,你那朋友的性格,跟你可真是迥异。你知道吗,他前两天在景区,非去摸马屁股,结果被踹了两脚。还好他穿得厚,跑得快,也没被踢到要害,真是大幸。”

闻言,程亿也扬起嘴角:“是母马吧。”

“是!”周宇成伤脑筋地笑道,“我朋友跟我说,段然知道那是母马,就非要摸着人家拍一张照……不过摸屁股照没拍着,倒是他被踹跑的照片,被游客们拍了个全程。”

“真是恶趣味啊……”程亿知道,段然这人做事情,但凡觉得有趣,便从来不想后果,心血来潮去摸马屁股,也是觉得好玩。想到他被踹飞,她便忍不住笑,“这个小流氓。”

小流氓如约来到了程亿所说的餐厅,看见周宇成与程亿坐在那里,脑子里除了“般配”,再没有别的词儿了。其实从段然第一眼看见周宇成与程亿站在一起,就觉得他俩出奇得和谐。周宇成与程亿都是气场蛮强的人,只是一个有领袖气质,另一个有……道士气质。不过程亿道士不道士无所谓,会交朋友才是王道。周宇成这个朋友,她交得真正是好极了,他段然出门在外,去了那么多地方流浪,还没被照顾得这么周全过。

段然看见周宇成起身,像是要过来迎他的样子,他赶忙走了过去,顺便跟服务员要了酒。这顿饭他不求别的,只求跟这够义气的哥们儿好好喝一场,以答谢他的各路朋友这么多天的招待。

段然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稍微抬了抬头,呻吟了一声,继而又倒在了枕头上。敲门声持续不断,还越来越猛,他痛苦不堪地将被子蒙在了头上,告诉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大概五分钟后,敲门声停了。他舒了一口气,头脑昏沉地蜷成一团,还没等他再次进入梦乡,一个冷冷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起床。”

“不起……”他抱住头。

“快。”

“就不起……”

“段然。”硬邦邦的声音里有了些无奈,“喝了醒酒汤再睡。”

终于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段然转过身,眯着眼看着程亿,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我跟老板说有人可能醉死在房间了,他就给了我钥匙。”程亿把一杯黑乎乎的液体递给他,“你喝还是我灌?”

段然挣扎了一下,还是痛苦地跟枕头说了“再见”,起身将不明液体接了过来,喝了一大口之后,他差点儿吐出来,看着程亿一副末日使者的表情,他强忍着咽了下去:“这是啥玩意儿?”

“陈醋,红糖,姜。”

“你这是醒酒还是下毒呢!”

“下毒。”

段然忍着脑子里的晕眩感,捏着鼻子把醒酒汤灌了下去,继而赶紧喝了一杯水,来冲刷掉那刺鼻的味道:“你这料也下忒猛了,我怎么对不起你了吗,你要这么狠……”

程亿原本正将带来的饭菜摆在桌上,闻言,缓缓地转过身来,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仔细想想。”

“想什么啊?!”看着程亿的神色,他立刻乖巧地开始回想,“昨晚的最后回忆,是我喝得有些高了,然后把钱包给了你,让你去买单。”

“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们就把我送回来睡觉了吧?我酒品一向很好,喝了就睡的哈哈哈哈,哈,哈……”他越笑越干,最后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吗?”

程亿一脸和善:“也没什么,就是下出租车的时候,你非要跟人家师傅唠嗑,然后还把人家车门拔了。”

“呃……”

程亿继续和善地说:“躺在床上的时候,吐了自己一脸。吐完还嫌脏,不把床单被套枕套换了,你就直挺挺地站在床边睡。”

“哈哈,看来我还挺……”看见程亿的表情,他识趣地闭了嘴。

“最有意思的是,你昨天劝了周宇成一路啊,什么‘虽然程亿是个古怪的人,但你一定不要抛弃她,她其实是一个心里是渴望爱,渴望关怀的女子……你千万不要让她想不开,去当了尼姑啊!'”

“咳……不可能……”

“后来我终于把你吐得一片狼藉的床收拾好了,你还非让我跟周宇成睡床上,你说你要‘成人之美’,还从外面把门给锁了。”程亿更加慈眉善目地说,“看不出来你还热心啊。”

“吓!”段然这才彻底清醒,结结巴巴地问,“那你俩……你俩睡……睡了没?”

程亿给他的回应,是一个坚硬的拳头,然后在他捂着鼻子呻吟时,毫不怜惜地离开了房间。

奇葩情侣中的女生打电话给程亿时,程亿刚好做完了最后一个相框。女生约在咖啡店,让程亿觉得有些莫名,她不认为这对神人在这漫长的写真拉锯战中,会与她产生革命友情,还愿意请她喝咖啡。但疑惑归疑惑,她还是匆匆赶了过去。

赶到咖啡店时,程亿发现奇葩情侣档只来了女方时,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正准备拿出照片与相框,女生突然一抬头,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我们分手了。”

“啊。”程亿并不意外,这对情侣每次吵架都是以分手收场,但下次约片时,依旧是甜蜜相依。

“这次是真得分手了!真得分了!”女生的眼泪簌簌下,“那个人渣跟别的女生去开房,被我带人逮了个正着!”

啊,这就比较严重了。这样说熟不熟的关系,程亿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安慰,只是庆幸还没有把他俩的情侣照拿出来,不然面前这尊泪人儿,估计得哭得更加惨绝人寰。

“我们谈了三年啊!整整三年啊!三年来,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他了,我甚至为他堕过胎,那混球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爱你一辈子’,都是骗人的……那个臭不要脸的王八犊子……”

程亿看着面前的女生,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实在又说不出什么,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既然爱过了……”

“爱过个屁!”女生用力擦一把泪,“我一直都没多爱他,他也没多喜欢我,我知道。”

程亿原本有些百无聊赖,这下愣了:“你们不是谈了三年?”

“本来就是因为寂寞才在一起的,三年来彼此也没遇见更好的,就这么凑合了。”她看着程亿,“小妹妹,你没听说过,上大学就一定要谈一次恋爱吗?大学不谈恋爱,会遗憾一辈子的。”

“……那也得喜欢再谈吧。”

“呵!”女生揉了揉红肿的眼,“万一遇不到喜欢的人怎么办?就这样不停地错过再错过,荒废整整四年吗?”

程亿仰头望了望天花板,决定换一个话题:“毕竟还是有爱的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么难过。”

“如果我真得爱他,我绝对不会就这么放手。”女生嘴角有一丝讥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受吗?是因为他那么丑,跟我在一起,本来就是高攀了,不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还出轨!更可笑的是,他出轨的对象长得比他还丑!他要是找个比我漂亮的,我还不至于这么生气……”

“……”手机适时地响起,程亿看见是段然发来短信,约她跟周宇成晚上一起吃饭,并且要郑重地赔礼道歉。她也打算趁机从这个奇怪的频道离开,便开口告别,“抱歉,我一会儿有约……”

“你等等,你不给我照片了吗?”

程亿再次一愣:“你还要吗?”她与这个女生原本就不熟,这女生突然把她拉来咖啡馆哭诉分手,潜含义应该就是不要那组照片了。

“当然,辛苦拍了那么久。”女生苦笑着摆摆手,“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都是他嫌东嫌西,还害得你一次一次跑,拍了选,选了修,修了再退的,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现在这个状态,也不想要那天选好的几张合照了。你找个时间,咱们重拍吧,就拍我一个人。”

原来这才是哭诉的目的……程亿直视着女生:“学姐,你们分手归分手,不要照片我也能理解,再拍,过分了吧?”

女生斜睨着她:“那就当我们没分手呗,就当我们不想要双人照,想要单人照了呗。重拍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你现在装什么三贞九烈啊。”她撩了撩刘海,“我就跟你们社长说过不要你吧,你们社长还非推荐你。难怪学校论坛现在都在骂摄影社团,就是你们这些新人坏了规矩,还说什么拍到满意为止……”

程亿看着落地窗外的车流,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好,拍。”

周宇成因为社团的工作没处理完,不能赴段然的道歉之约。倒是程亿早早来了,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喝闷酒。段然上前抢了她的酒杯:“周宇成不来,你就一副苦闷相。”

“你怎么老把我跟他扯一起。”

“你不觉得你俩很搭吗?昨天我虽然是喝醉了胡言乱语,但也真正觉得你俩超配。”段然神秘地问,“周宇成那么优秀,你俩天天在一起,我就不信了,你还真没一点儿动心的感觉?”

程亿抬了抬眼睛:“动心是什么感觉?”

“就是……就是……就是……”段然“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所以你也没动心过。”

“谁说的!”段然恼了,“我比你强!我高中也是谈过几次恋爱的!”

程亿懒洋洋地开口:“最后她们都被你骂跑了?”

“那是她们爱哭!”段然大手一挥,差点儿挥掉了服务生手中的盘子,“我不就是有时候说话声音大了点儿吗。哎,你别岔开话题。”

“我没岔开话题,我是真不知道动心的感觉。”程亿看着已经准备狼吞虎咽的段然,“你会因为寂寞而谈恋爱吗?”

“啥?”

“就是因为寂寞谈恋爱啊,你会吗?”

“你觉得寂寞是什么感觉?”段然饶有兴趣地反问。

程亿想了想:“应该就是一个人去KTV唱歌的感觉吧……如果你一个人去KTV唱歌,会不会点公主?”

段然扬眉:“据我所知,如果男人去声色场所点公主的话,应该不是因为寂寞……”挨了一记白眼,他嚷道,“你的例子就很奇怪嘛,寂寞不就是生病的时候,却发现连给自己递杯水的人都没有的感觉嘛。”

“我没有过这种感觉。”

“你也不会总是希望自己一个人啊,总有想要个男朋友的时候吧?”

“好像没有。”程亿认真地想了想,"我经常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医院……好像从来没有感到过寂寞,也从来没有觉得想要一个男朋友。"

“……”段然坐直了身子,默默地咀嚼了一会儿,才崇敬地问程亿,“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无性恋?”

程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能先答应我件事儿吗?”

“无性恋您请讲。”

“你能别吃木耳了吗?”

段然谨慎地护住盘子:“凭什么?”

“因为昨晚你吐了一脸的时候,出现了五片完整的木耳。”程亿平静地问,“你今晚打算吐出几片?”

晚上,程亿翻来覆去睡不着。让她困惑的,不仅是爱情与寂寞的关系,还有许雅在电话里的夜半哭诉。能让许雅哭的,无非是那段让她剪不断理还乱的恋情,而身为许雅最好的朋友,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由着她哭,哭累了,气顺了,道一声晚安,也就睡了。

有时候听完许雅的哭诉,程亿常常会睡不着觉。她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永远都不能理解的,就是爱情了。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更没有对谁有过心脏漏跳的感觉,虽然也对几个异性产生过好感,但是像许雅那般爱得撕心裂肺的状态,她常常觉得自己怕是穷尽一生也体会不到了。都说她们这一代早熟,从小学开始,男女生就会手牵手,一起在树下埋瓶子谈恋爱了,可是她直到成年了,却连个暗恋到疼痛的人都没有,真是可惜。

有时候她会有些遗憾,爱情这个玩意儿在文学作品里经久不衰,可她却从来没有真切地感受过。

有时候她又想,也许有的人天生就是感觉不到孤独的,就像她一样。希望有人陪伴这样的想法,要说从来没有过,倒也是假话。她当然有过迫切需要陪伴的时候。比如说,在看见了“第二杯半价”的活动时。

不希望自己是个怪胎的时候,她会安慰自己,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要通过谈恋爱来实现自我价值的,比如说,完成“大学一定要谈一次恋爱”这样的目标。

而她也许恰巧需要的是另一种方式。

段然终于结束了他在内蒙的流浪生涯,决定返乡。他走的第二天,呼和浩特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程亿背着行李从学校出来时,时间已经很赶了,偏偏因为这两天是学生的返家高峰期,程亿根本打不上车。眼看着雪越下越大,明知坐公交时间也紧张,程亿还是决定赌一把,去公交站等公交。正当她焦灼万分的等着公交时,一辆电动车缓缓地滑到她面前,按了按喇叭。

她以为是拉客的黑车,便挥了挥手,表示不坐。电动车主人不死心的继续鸣笛,她转头一看,机车帽下那双满是笑意的大眼,不正是昨天就应该飞回家的段然吗?

她震惊地看着他:“你不是应该……”

“我昨儿到机场后,突然想到,你之前说过你是今天走嘛。我寻思着,反正咱都是返乡,那就干脆老乡等老乡一块儿回呗!所以我就改签了机票,来等你一起走啊。”段然取下机车帽,笑出白牙,“今天回去的班机,这个时间段的,就只有三点那班了,你来不及了吧?”

程亿震惊之后,终于开了口:“你改签的是三点的?”

“是啊。”段然一脸得意,“我是不是神机妙算?”

“你好歹也问我一声……”程亿喃喃道,“如果我不是三点的,你不就白忙活一场?”

“惊喜才好玩,商量了多没意思。”段然活动活动肩膀,“如果错了,那就再改签呗。”

程亿无语地望着他的笑脸:“其实没必要非要一起回。”

“谁说我非要跟你一起回了?!我就是来看打脸的。”段然梗着脖子冷哼,“说什么凡事喜欢一个人,还说什么‘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做,从来不会有需要别人的时候’。这个时候无助了吧?寂寞了吧?就是来不及了吧?我知道你来不及了,我从你出校门就跟着你了,一路打车不容易啊,”段然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实在打不上,只好坐公交碰运气了。”

程亿没有搭腔。

“哎呀,真可怜啊。”段然有些洋洋自得,“怎么办,赶不上飞机了,求我呀!”

程亿依然不做声。

“来,说一句‘求求你了段哥哥’,我就载你走。”段然更加猖獗,“来,跟我说,‘求——求——你——了——段——哥——哥——’”

程亿这次默默地扫了他一眼。

“哟,这么倔啊。这样吧,放你一马。”段然坏笑一下,闲适自若地将手盘在胸前,“来,亲你段哥哥一下,你段哥哥立刻带你装逼带你飞,来啊,亲这里……唔!”

唇上的触感让段然瞬间呆滞,他呆呆地看着面前波澜不惊的程亿:“你你你你……”

“走吧。”她自动自发地上了车,看见段然纹丝不动,便淡淡问道,“段哥哥是在害羞?”

“鬼才会害羞!!”段然没头没脑地嚷了声,连头都不敢回,扔给她一个机车帽,便一言不发地开始飞驰。

从学校到机场,风驰电掣了一路,一向滔滔不绝的段然,这次硬是连一个单音节都没发出。漫长的冷场中,只有程亿的一声轻笑:“所以就是害羞了啊。”

前面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倒是油门加得更狠了。

【Day 59:11.20】-------------------------------------------------------------------------------------------------

四、

段然的寒假过得不太愉快。

这个假期里,他约程亿出来谈人生共计十次,程亿赴约共计八次。按理说,程亿这么给他面子,够兄弟,他该是没什么不痛快的。可问题是,从今以后,这程亿再也不是什么睡在上铺的兄弟了,她是……她是亲过他的兄弟。

“被亲了”这个事实,像个阴魂不散的魔鬼,从他离开内蒙古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跟着他,吃饭喝水以及玩游戏时如影随形也就罢了,可就连睡觉时,这魔鬼也不放过他。从前的他,一直都是个倒头就睡一夜无梦的正人君子,现在的他,居然会在梦里看见程亿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便是彻夜仰望天花板,一夜无眠。

他的不痛快,自然不是因为夜夜睡不着,虽然这也很让人火大。但更让他火大的是,他的精神受到了无法愈合的创伤,可那罪魁祸首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倒也不是装没事儿人,她就是一副“老子强了你又怎么样”的姿态。所以,每次约程亿谈人生都是一种煎熬,她赴约,他心浮气躁;她不赴约,他就咬牙切齿。

段然虽然性子直,可是他不傻。以前程亿跟别人一样,在他看来都是带把儿的兄弟,当然这只是个比喻,他知道程亿是女的,但是直到她蜻蜓点水的那一下,他才突然神智清明地意识到,程亿是个女的。

所以,亲他之前程亿是女的,亲他之后程亿还是女的,但是这俩女的再也不是同一个女的了。段然一进入这个死循环问题,就变得暴躁易怒,他想冲去找程亿问个明白,问她当初亲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他没那个脸。

段然这种饱受凌辱的眼神,程亿已经承受了一个假期了,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看在今晚他点了她爱吃的“掌中宝”,饭后又执意送她回家的份儿上,程亿好心地开口:“问吧。”

段然停下步子,有些茫然地看着她:“问什么?”

“整个寒假,你几乎三天一个电话,五天一个邀约,”话说了不少,但是没一句在正题上,“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被看出了心思,段然有些狼狈,冲口就是一句:“你亲我!”

程亿斜睨了他一眼:“你让我亲的。”

简直就是个无赖!段然暗骂。就是因为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才一直犹如困兽,在困扰他的死循环问题中找不着出口。他满心躁郁地扒了一下头发,索性不要脸面,豁出去了:“你让我问,那我就问个痛快!这一个月来,我老想到你……我也想不通是为什么,我找我其他哥们儿来亲我试试,还没靠近我的脸我就把他们揍飞了。所以你跟他们不一样。那,你亲我,就只是因为我可以载你去机场吗?那天之后,你有没有觉得心里怪怪的,你看我会不会觉得我比别人帅?其实我是想问,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吧?”段然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路灯昏黄,但也可以看出他的面色有些发红,“不是朋友的那种。”

程亿高深莫测地看着他:“问完了?”

“问完了!”终于问出了心结,段然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地看着程亿。

“好,那继续走。”

段然有些傻眼地看着程亿,好半晌才明白她是在玩他。他正欲发怒,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立刻接起,温声道:“怎么这时候打给我,想我了?”

程亿瞟了他一眼,手机那端的人显然也怔了一下,才受到惊吓般地开口:“段……段然?”

“对啊,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段然的声音依旧温柔。

“卧槽!你是被啥脏东西附身了吗?这么吓人。”那端的人仿佛浑身打了个激灵,“潘姐说最近有事儿要出去两天,叫你自个儿回来顾两天店。”

段然浅浅笑开,有些纵容地说:“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段然你脑子被驴踹了啊?”

“好啊,你想去哪里玩我都陪你。”段然对电话忙音充耳不闻,继续柔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要太想我。嗯,明晚见。”他用余光看见程亿正瞟着他,便好像不舍般地对着手机凝视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对上程亿的视线,很大男人地笑了笑:“哎,虽然我的追求者不少,但我也不是全然不动心的。刚来电话这个,漂亮,让我总是不忍心凶她。”

程亿面上毫无波澜,只是问:“你以前开的那家面馆儿,现在还在吗?”

“在啊,当然在,要是没有我的面馆儿,学校里有多少人得哭啊。”段然得意洋洋。

“哦。”想到段然还有一年多就要毕业了,程亿有些奇怪,“所以你志在从商,怎么会学计算机?”

“我怎么可能从商。”段然不以为然地甩甩手,“我打算毕业后,就把面馆儿转掉。反正当时开店,也只是为了我自个儿,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吃,多好。咱学校不是离市区远嘛,吃顿好吃的面,实在是不容易。”

“你不喜欢从商?”

“你知道,我这性格,真不是块儿做生意的料。当然啊,如果我想做,我肯定做得好。”段然强调了一下,才继续说,“别的城市我是不知道,但在咱这地儿,从商的,再有钱也是个奴颜婢膝的角色,哎,这成语我用得怎么样?”

程亿比了个“赞”,段然才满意地继续说:“我爸就是开饭店的,虽然不是什么大饭店,但也够受罪的了。不懂各方打点,就等着被找麻烦吧。前几天,不是过年吗,我爸就得送礼啊,单单是我知道的,就有这么多。”他伸出四根手指。

程亿自然知道不是四万,便摇摇头:“小说里不都有继承家业这一说吗。”

“继承个屁。”段然“哈哈”一笑,“我老爹巴不得我早点儿考上公务员,毕竟他自己吃过这些人的苦头嘛。我倒是无所谓理想工作,要么请假方便,要么年假长,你知道,像我这种浪子。”段然转头看着程亿,突然又说:“但是我现在有个新理想。”

两人这时已走到程亿家楼下,程亿虽然很渴望立刻回家睡觉,但看着段然迫切需要她发问的亮眸,她只好配合地问:“什么理想?”

段然用不羁放纵地眼神睨着程亿:“你知道,刚才来电话那女生,我挺有好感的。如果我俩真成了,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哎,没办法,我就是个这么宠女朋友的浪子。”

“……你的理想铿锵有力,我看好你。”

回到学校后,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清晨,程亿接到了王倩雯的电话。程亿常常觉得手机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发明,因为她的朋友们,不是在塔克拉玛干仰望星空时想起她,就是在美国沐浴阳光时想起她。

王倩雯当初虽然屈尊在北京读了大学,但仍然孜孜不倦地学习英语与申请学校,最后终于申请上了心仪学校的奖学金,虽然不是全奖,但她打算低一低她高贵的头颅,勉为其难地去读个学位。她用了一小时来描述学校环境与学术氛围,家族的骄傲以及同学们对她的羡慕嫉妒恨。最后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对了,我分手了。”

程亿微讶:“为什么?”

“他自以为上了国内的名牌大学,就自甘堕落了。”王倩雯的声调还是一如既往地盛气凌人,“他被大家的吹捧迷了眼,以为上了这所学校,学了这个专业,从此就是祖国栋梁了,不去美国深造,呵,他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在程亿的印象中,学霸男友一直是个非常听话的存在,一直兢兢业业地向着学霸规划的人生奋斗,便问道:“你这次怎么不劝他?”

“你以为我没劝吗?我人生的时间,一半用来学习,另一半就是用来指引他了。他倒好,上个大学就开始自命不凡。”王倩雯冷哼一声,“说什么恨透了英语,此生再也不愿意看见英语。去美国难道不是每个中国人的梦想吗?说不屑去的,不是有资格进名校却没钱,就是有钱却没资格进名校,当然,更多的是两者皆无。他居然还说我偏执自大,程亿,你说我什么时候偏执过了?”

“……现在吧。”程亿站在走廊里,天际的光正一点点散开来,野心勃勃地试图蔓延到无垠的远方。她揉了揉睡眼,“你俩那么久了,说起分手还真是干脆利落。”

王倩雯立刻反驳:“不分手怎么办?异地吗?几年后别说我不可能回国,就算退一万步,我混得不好,回了国。我们俩之间也是天差地别了。我们看见的世界,接触的人,都完全不一样,很可能连价值观与人生观都不一样了,这样在一起,不是相互耗着浪费时间吗?”

“你高兴就好。”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其实平心而论,在我还不到二十的时候,跟他分手,谁说不是件好事呢?我不可能一直推着他去追求高层次的生活。我是个很现实的人。没有人拖累也好,我现在就致力于找个美国男友了,这个学校的美国男生比他帅,成绩比他好,如果嫁给美国人,我不用很拼也可以留在美国了,而且可以提前把我爸妈都接过来。”王倩雯的语气兴奋起来,“怎么算,这场分手都算是我赚到了。”

“嗯……你高兴就好。”

跟王倩雯聊完,程亿舍弃了常年保持的良好作息,毫不犹豫地跷了早晨的第一节课,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她起床洗漱完,准备出门吃饭时,才看见手机里有一条王倩雯的未读信息。

——他最终还是辜负了我浪费的那么多篇英文阅读。

这学期程亿并没有需要很大花费的活动,加之上学期为新疆之行攒的钱,最终也因她放弃名额而压了箱底,因而程亿这学期的日子过得也还算阔绰。不过周宇成还是会将一些很好的资源介绍给她,按他的话说,既然要走这条路,就要尽可能的多学习。

段然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应该说,自从程亿在他眼里变成女的之后,他就对周宇成的任何说法都嗤之以鼻。本来他就为自己跟程亿的长距离拉锯战而心有不安,再加上个近水楼台的周宇成,他就更加惴惴不安。虽然程亿号称与周宇成只是朋友,但谁说朋友就完全绝缘?他之前还是程亿的好兄弟呢!这男人心海底针,必须得好生提防。

程亿并没有在意段然的“忠言”,毕竟不是每个男生都会像段然一样,虽然年长她两三岁,却始终像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儿。他会因为一个亲吻而方寸大乱,胡思乱想;又会因为多日不见,便又拿她当好兄弟,隔三差五的打电话,跟她扯皮赌球闹脾气,仿佛之前的紧张告白,只是她莫名其妙臆想出来的一出梦幻剧。

而周宇成要比段然稳重的多,情绪也稳定的多。虽然她擅自放弃新疆之行的行为,让一直明里暗里帮她的周宇成大为光火,她也第一次见到了周宇成面带愠色的样子,但是在重要的时候,他总不忘拉她一把。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周宇成与她很像,他们都有坚定不移的目标,都喜欢周密计划再行动,只是她相对被动,而周宇成胜在主动出击。在大学,很多东西是隐性的,比如说,发两篇论文的加分,就可以让学年成绩平平的学生名列前茅;比如说同是辛苦的班干部,但大四招聘会上,只有团支书与班长这样的主要班干部才会倍受青睐;比如说,看起来高大上的央视实习岗,其实申请起来也并没有太高的门槛。这些隐性的东西,不会有老师如高中时代一样,时时刻刻叮嘱,所以如程亿一样的大多数人,并不会知道这些,但周宇成偏偏都知道。

所以程亿是敬佩周宇成的,当然,人无完人,与周宇成日渐相熟之后,程亿也领教了他好性格之下的固执己见,两人第一次起争执,也正是为此。那是大二下学期,因为学校重视在校学生的社会实践,因此每逢暑假前夕,各年级的学生就要上报自己的实践活动或者实习单位。程亿去面试了呼和浩特的一家报社,面试通过没几天,周宇成打来电话,说朋友在北京的一家出版社工作,这个出版社是隶属于国务院新闻办的,最近在招实习生,他已经打好招呼,让朋友给程亿个实习机会。

程亿婉拒:“我暑假会在报社实习。”

周宇成讶道:“是你家乡的报社吗?家人帮你联系的?”

“不是,你等等。”程亿从电脑里翻出招聘简章,念出报社的全称,“刚好在招人,我就去面试了。”

周宇成沉吟了一下:“程亿,我知道你不喜欢北京,但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你还记得,那晚在北京,你问我北京的魔力在哪儿吗?”

程亿应道:“你说过,渴望实现自我价值的,能在这里看到希望;没什么人生追求的,在这里也能产生成功的错觉。”

“对。”周宇成语重心长地说,“程亿,你属于前者。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削尖了脑袋在大城市立足,但是如果有在大平台锻炼的机会,为什么要留在小平台呢?”

“我说了我没什么野心。”

“但你要想一想‘万一’。你是个未雨绸缪的人,其实我也是。我不走学术道路,却发论文;我不做行政工作,却入了党;我不缺钱,却争取奖学金;班干部这种小儿科的东西并不能给我带来成就感,但我还是要做;拍很多作品,剪很多片子,在央视跟栏目实习。”周宇成顿了顿,“我做这么多,就是为将来的自己铺路,万一将来有个我很心仪的工作,我希望无论它有什么条件,都不会成为限制我的门槛。”

程亿笑了一声:“你是要干大事业的人,所以要披荆斩棘。我只求做个记者,所以我只要专注于这一点就好。”

周宇成叹了口气,说:“我的意思是,无论你将来做什么,在真正择业之前,还是应该尽可能多的选择高平台锻炼,尤其是咱们这行的,眼界太重要。两个应届生,分别在新华社与驻马店日报实习过,如果你是用人单位,你会选择哪个?”

程亿有些倦:“周宇成,你是希望在北京站住脚的。你一步一步向自己的目标迈进,我很欣赏。但是,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良久之后,手机那端才有了声音:“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你像个怀抱白日梦的小学生。上了大学再突然退学,为去新疆的活动忙碌了小半年,说不去就不去了;没有去过边疆,却说喜欢边疆;没做过记者,却说记者这行才适合你。你这么笃定,有没有为自己想过退路呢?”周宇成斟酌着说,“有没有可能,你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自然是有这种可能的。”短暂的沉默之后,程亿又开口:“但也有种可能是,我很清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大二暑假的实习期间,晓丹姐来了一趟内蒙。

晓丹姐之前因为一时疏忽,弄错了甲方的LOGO,后期过审时也没人注意到,偏偏是大批印刷时才被发现;虽然只是一个LOGO,但造成的损失等于她好几个月的工资。她心里沮丧,没有心思画图稿,便想调休出去散散心,但她虽然近两年全部身心几乎都扑在工作上,却也并没有攒下太多钱,坐飞机往返肯定是心疼的;调休的假期又不够她坐火车去太远的地方。她也是躺在床上跟朱姐聊天时,聊到程亿,才坐上火车来到了内蒙。

程亿去接站的时候,看见晓丹姐一脸倦意的拉着行李箱出来,与之前利落干练的样子完全不同。将行李放在程亿的宿舍后,晓丹姐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憔悴的状态,突然问道:“程亿,你们这里有没有理发店?”

“有。”

“带我去剪头发吧,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剪掉头发,心情就会好很多。”晓丹姐无奈地耸耸肩,“所以我的头发总是留不长。”

程亿不常剪头发,她带着晓丹姐来到宿舍楼下,便走边找,没多久就看见一个聚集着众多彩色头发的地方。见她们走来,一个粉色头发的漂亮男孩迎了上来:“美女们要做头发吗?”

程亿被他右耳上的钻石耳钉闪得眼睛疼,又看见他露出半截脚面的黑皮鞋里,雪白而扎眼的袜子,便犹豫着要换一家店,晓丹姐倒是不挑剔地坐下了,看出程亿的迟疑,她趁着男孩儿去帮她挂衣服,跟程亿小声笑道:“反正我就是剪短而已,在哪儿剪都差不多,那就索性挑个漂亮的给我剪,看着心情好。”

男孩子殷切地领晓丹姐去洗头,程亿坐在她旁边的床上,看着她短短的头发,有些可惜:“在大理时,我记得你的头发几乎齐腰。”

“烦恼的时候太多了,所以就越来越短了。”晓丹姐撇了撇嘴。

“是工作太累了吗?”

“累是应该的。”晓丹姐不在意地说,“做这行,就要做好一周工作七天的准备。客户可不管是不是凌晨,是不是周六周日,不满意了,随时一个电话Call过来,我们也不能生气,毕竟对方是甲方啊,有钱就是爷,不能得罪。”

程亿看着晓丹姐过瘦的脸颊:“你没有休息好。”

“其实已经不错了,我逮着时间就睡觉了。刚工作的时候倒是野心勃勃,要学英语,要学跳舞,每个周末都要学做一道甜点。”晓丹姐笑道,“北京是不缺让人瞎捯饬的地方,结果卡办了一堆,都落了灰,因为,但凡有一个周末能休息,我都睡到昏天暗地了。”说到这里,她又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其实这次休假出来,与其说是犯了错心情不好,倒不如说是积压了太久的压力,再不释放一下,我就要爆了。”

“也许现实跟理想真是有差距的。”

晓丹姐应道:“那是当然。”她瞟向程亿,“怎么突然感慨起来了?”

程亿想到周宇成的话:“因为我想要做的事,就是这样被别人否定了。”

“哈?怎么否定了?”

“他说我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晓丹姐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那不就结了。”晓丹姐在粉发少年的示意下起身,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跟现实完全没有差距的理想,总之我是没福气遇到。当初在大理,我们聊天时,我就说过,我觉得自己能从事这样的工作,是幸运的,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

程亿点点头:“这样真好。”

“当然,当我意识到,即使我再有想法,再想施展才华,也只能在甲方与上司划定的圈子里撒野时,我心里是有失落的;被极品甲方刁难,被上司骂哭时,也想摔桌子走人;但做任何工作,都会有这样的时候,”晓丹姐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脸,“我觉得,我们在做什么,或者我们要做什么,这种东西不需要去获得别人的认同感啊,只要能让自己的心里有幸福感,这应该就够了吧。”

程亿看着晓丹姐稍显成熟的侧脸:“也许吧。”

“除了钱有点儿少,目前来说,我还是个幸福感挺高的人。”晓丹姐从镜子里看着程亿,“你不用太在意别人对你的评判,因为你将来还会遇到很多好为人师的人,他们会不停地否定你,否定你,将自己的成功哲学灌输给你,直到指引你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经验之谈?”

晓丹姐做了个苦瓜脸,“我遇到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人,他们总是劝我早日认清现实,可是我舍不得。我一直在想啊,有个想要去为之奋斗的梦,心里毕竟就总有个盼头。因为,万一实现了呢。”

【Day 66:11.27】-------------------------------------------------------------------------------------------------

虽然有过小争执,但那对程亿与周宇成的关系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实习期间,周宇成因为办手续而回学校,听说程亿有北京的朋友过来玩,作为程亿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为了尽到地主之谊,他还专门在学校多留了一天。

作为准北漂与正式北漂,周宇成跟晓丹姐很谈得来,一路上都惺惺相惜,互相褒奖。程亿听他们从奋斗目标谈到人生规划,从变态领导谈到日夜颠倒,从艺术园区谈到胡同美食,正有些兴致缺缺,手机突然响了。看见是段然的来电,程亿微讶,虽然这小子总是不厌其烦地骚扰她,但在任何用餐时间,她的手机上绝对不会出现他的来电。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比吃饭更让段然心折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不是在吃饭,他是在用灵魂感受老天赐予人类的最感人肺腑的馈赠。

程亿接起电话,起身走到门外:“你吃完神的馈赠了?”

“你先别管这个!”段然打断她,劈头就问,“你是不是跟那个姓周的在一起吃饭?”

程亿怔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今天我右眼一直扑棱扑棱地跳,我就知道一定事出有因!”段然仿佛捉奸般地气急败坏,“你为啥要跟他一起吃饭?你不是说他在北京吗?”

“他回学校来办手续,刚好晓丹姐也在,他就请我们一起吃个饭。”程亿揉了揉眉间,实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种事情。

段然听到晓丹姐也在,不免松了口气,继而又不满道:“他又不认识晓丹姐,干嘛要装好心请吃饭,我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谁是鸡?”程亿的声音平滑如丝。

手机那端的人低声暗骂一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嚷道,“我是!我是!我是鸡行了吧?!反正我是不是鸡你也不在乎!”

“……委屈你了。”

“受再大委屈也感动不了你。”段然嘟嘟囔囔,“这一年来,我千交待万嘱咐,你根本就没听进去一句。不就是跟周宇成断绝关系吗?有那么难吗?他这家伙一看就心怀鬼胎,绝对是对你图谋不轨,还请晓丹姐吃饭,是想收买谁啊他!我都没请晓丹姐吃过饭呢!”

“当时他请你吃饭时,你可没觉得他心怀鬼胎。”程亿想了想,又好心地补了一句,“倒是你怀着鬼胎,把我跟他锁进了一间房里。”

段然立刻沉默了,在程亿怀疑他抱着电话睡着了时,他才耍赖般地说:“反正我喝醉了,我不记得。”

程亿好整以暇地说:“没关系,其实经你撮合后,我觉得他是挺不错的。”

“程亿你简直吃里扒外!”段然咬牙切齿,“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吗。既然说到这里了,咱们就索性把话说明白了,你段哥哥我就是打定主意要把你追到手,周宇成想要抢我的人?休想!你……你……你……你不会喜欢他吧?你喜欢他吗?”

这样熟悉的扭捏与迟疑,突然让程亿想到去年寒假,昏黄的路灯下,那个难得害羞起来的男生。虽然他总是嚷嚷着要追她,但除了大一寒假那番关于“她觉得他看起来帅不帅”的质问,以及接男生电话还硬装跟软妹聊天的试探行为,他倒再也没有什么实际行动。所以对于他的追求宣言,以及他让她远离周宇成的告诫,她并不以为意,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三分钟热度。

不过这次,隔着电话,程亿都能听出手机那端的认真与小心翼翼,她倚在墙上,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才说:“段然,你是认真的吗?”

“废话!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其实这不重要,我有自信你不会看上他那种人的,跟个老头子一样毫无激情……”段然喋喋不休了半天,才又吭哧吭哧的来了句,“不过,你还是给我个准话吧?”

“我们是朋友,也仅止于朋友。”程亿给了一个明确的回复,继而又问道,“那你也给我个准话吧,你真得是在追我?”

段然愣了一下,诧异道:“我都追了你一年了,你现在才问我?不然你以为,我是有多闲啊我有事儿没事儿的给你打电话!”

程亿顿了一秒:“你以前也会有事儿没事儿给我打电话。”从他的日常聊到他的祖上八辈。

“那会儿确实是太闲了……那能一样吗?!这种事情,谁会用逻辑来推理啊?!”段然不可置信地问,“你没有感觉的吗?你不觉得这一年来,我们之间多了很多暧昧的气氛吗?”

程亿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没有。”

段然倒抽一口气:“所以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是在追你?”

“……现在知道了。”

段然的声音一向中气十足,这一刻突然变得气若游丝:“程亿,我真是服你了。”

程亿回到餐厅时,晓丹姐刚好去了洗手间,座位上只有周宇成一个人。见到程亿进来,周宇成笑道:“能让你对着电话聊这么久的,应该又是段然吧?”

“是。”程亿坐下,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不小心聊了这么久。”

“没关系,我们也不是干坐着。”周宇成舀了碗饭,递给程亿,“你晓丹姐还蛮有自己的想法的,我们聊得很投机啊。”察觉到程亿似乎心不在焉,他问道,“你跟段然吵架了?”

“没有。”程亿摇摇头,迟疑了一下,她看着周宇成问道,“以你的观察与感觉,段然跟我是什么关系?”

“哥俩好吧。”周宇成回答之后,又忍不住笑了,“总不能是情侣关系吧?段然这个人,好像跟‘男朋友’这样的身份联系不起来。”

程亿点点头,喃喃道:“所以不是我的问题啊。”

“怎么,难道他觉得他是你男朋友吗?”周宇成似是想了想他俩在一起的画面,然后摇头,“程亿,段然不适合你。”

程亿托着腮:“哦,你又要说教了,我们又要吵架了。”

“不是,不是,这次不说教。”周宇成连连摆手,“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而已,不过你自己也从没觉得他是个恋爱对象吧?”看见程亿不否认,他才继续说道,“我跟他虽然不熟,但他这个人几乎是个透明人儿,太容易看透了,优点是豪爽,仗义,性情中人;缺点是做事没有规划,没毅力,缺少判断力。而你跟他的性格刚好是完全相反的,你俩要在一起,那肯定得天天吵。”

程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问道:“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儿的?”

“你吗?”周宇成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说,“得是跟你性格差不多的,有目标,有计划,能坚持,整个人的生活是有秩序的。虽然我跟段然没有深谈过,但凭我的经验来说,他绝对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派……话说到这里了,作为朋友,不怕你生气,有句话我一定要说。”

程亿有气无力地夹起一颗花生:“觉得我会生气就别说了。”

“你不能像个鸵鸟一样,遇到不好听的,不想面对的,就躲起来啊。”周宇成推了推眼镜,坚定地看着她,“我分析过你的性格,我认为以你的本性,不会做出脱离常轨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你性格中偶尔会有跟段然一样的盲目冲动,可能就是因为你跟他关系太要好的缘故。你其实是个跟谁在一起相处久了,就容易受到这个人的影响的人,所以你需要的另一半,不仅要跟你的性格相近,还需要有很好的判断力与强大的气场,能够罩得住你,这样才能在你迷茫的时候,帮你辨明方向,而不是带你走歪路。”

程亿抬了抬眼:“你吗?”

周宇成笑了:“很高兴在你心目中我是这么正面的形象。”

程亿又夹起一颗花生,扔进嘴里,过了半晌才开口:“我看还是算了吧,虽然我欠你的人情,让我没办法对你的要求说‘不’。不过赌债肉偿这事儿太生猛了,我招架不来。”

周宇成摸了摸鼻尖:“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有要追你的意思,而且我对你好,是因为拿你当朋友,从来没想过要你还。”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对很多人的帮助,确实都是有所图,你能看出来,也是厉害。”

“过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觉得有心机是件坏事,我只是惊讶,”周宇成如伯牙遇子期一般看着她:“居然有人能看出来。”

程亿用手机将他的脸推远:“挡着花生了。”

后来晓丹姐回来,又与周宇成喝了几杯,回到宿舍时,已是凌晨一点。虽然喝了些酒,有些晕晕乎乎,程亿还是没什么睡意。今天她遇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告白,虽然这场告白已经持续了一年,但毕竟她是在今晚,才切实地知道了它的存在,所以她要好好回味一下。虽然她向来没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在朋友中也算是最冷静果决的那一个,不过面对感情,她的确是生手,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也是应该的。

自从挂了电话,程亿就开始在内心审视自己对段然的情感。她自然是喜欢段然的,不然她也不可能忍受他那么多通聒噪的电话;但这种喜欢,却好像与男女之情没什么关系。她看见段然,不会觉得心跳加速;她听见他的告白,并没有心慌意乱;回想当初看见他羞涩的样子,她不会因为自己是让他害羞的原因而高兴,只是觉得像逗小孩般有趣。

程亿试着想了想与段然谈恋爱的样子,想了半天,脑子里却只能出现他们过往唇枪舌剑的兄弟场景。她低低叹息一声,从今以后,只怕这兄弟也没得做了。

许是听见了程亿的叹息,对床的晓丹姐突然问道:“还没睡?”

程亿应了声:“没有呢,你也还没睡?”

“我饿了。”晓丹姐干脆明了地说,“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没有现成的。”程亿起身:“冰箱里好像有室友留下的鸡蛋,我帮你煮几个鸡蛋吧。”

“你不用下来,我自己来。”晓丹姐下了床,开了台灯,去小冰箱里翻找,突然惊喜地笑道,“居然有西红柿与鸡蛋,这就妥了。”她喜滋滋地拿着食材去了阳台,找到电磁炉与锅,又翻出了油与几包调料,一边切着西红柿,一边问程亿,“你吃不吃?”

“我吃不下。”

“还是你们年轻人的身体好。”晓丹姐一边倒油,一边说,“不知道是因为我老了,还是肝功能弱了,每次喝完酒,都饿得特别快,要是不吃点儿东西,心就慌得不行。以前没有经验,经常是半夜心慌得很,要自己去厨房弄吃的;现在要是知道有应酬,我一定会事先弄点儿吃的先备着,不然晚上受罪死了。”

没过几分钟,宿舍里香味四溢。程亿暗自庆幸这是暑期,室友们都不住在宿舍,不然肯定要乱刀砍死这深夜拉仇恨的晓丹姐。程亿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晓丹姐好手艺。”

“西红柿炒蛋,可是北漂的必备菜色啊,养活了多少二十余年从来没进过厨房的独生子。”晓丹姐端着盘子进了宿舍,“我看见洗脸台上有几片爆款面膜啊,你的?”

“洗脸台上?”程亿回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室友的,”

“估计也是被朋友坑了。”晓丹姐似乎被烫到了,吸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你看见朋友发的什么台湾法国外太空的爆款面膜,可别买,都是骗人的。我之前想赚点儿外快,就了解过,拿货价两毛钱一片,即使卖两毛,工厂还能赚,可见成本价有多低。”

“是有同学在发广告,”程亿拿起手机翻了起来,“她们都说靠卖这个就可以月入过万。”

“过万太容易了,多的是一个月好几万的,这就是‘坑熟’嘛。”晓丹姐“啧”了一声,“其实卖假包什么的我倒能理解,说了自个儿是高仿了,一个愿卖一个愿买,也害不到别人。可面膜是用在脸上的,这群人通过所谓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代理着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面膜,还卖给自个儿的亲戚朋友,这得是穷到什么地步,才做得出这种事儿……”晓丹姐正义愤填膺着,手机突然响了,她疑惑地接起,“妈?怎么这么晚给我打过来?出什么事儿了吗?”

听见是晓丹姐的妈妈打来电话时,程亿也心下一惊,以为这么晚打来电话,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再听晓丹姐的回应,便大概明白,是张妈妈在聊天软件上为晓丹姐设置了上线提醒,刚才晓丹姐起床时,顺手登陆了聊天软件,张妈妈以为女儿深夜失眠了,便打来电话关切。聊天之初还是一片母女情深,只是聊到最后,晓丹姐的声音愈发不耐烦起来:“总是催我找对象找对象,我要是能找着我干嘛不找啊?一个公司就那么几个男的,不是有主儿了的,就是比我小的,你催我,我也没办法啊!”

忍着脾气又听了会儿唠叨,她的语气又缓和了:“我知道我知道,我最近工作不忙啊,哪有电视上演得那么夸张,我知道很多白领猝死,但我又不是日夜颠倒的工作……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跟你说我搬家了吗,我现在住得地方可好了,是两居室,房东很好,也不贵,我觉得是因为我运气好,总能遇到好人与好机会……嗯,新室友很爱干净的,做得一手好菜,你就不用担心我会因为贪睡而不吃饭啦……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去住地下室跟非法群租房的……”看见程亿疑惑的眼神,晓丹姐笑眯眯地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应道,“我不会亏待自己的,没钱了我会跟你们要的,你自己养的女儿你不知道嘛,我怎么可能去做不好的事情……对了,我买了新裙子,等会儿我发照片给你看,所以啦,我都有余钱买新裙子,哪会过得像你想象的那么辛苦……你们就是爱瞎操心……”

虽然晓丹姐没有避开,但程亿自觉不好意思,便拿了耳塞塞住耳朵。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发现下面似乎没有了说话的声音,便取了耳塞,起身向床下看去。晓丹姐已经挂了电话,但好像也没有了继续与程亿聊天的兴致,只是一个人默默扒着盘子里的菜。程亿没有出声打扰她,继续躺回床上,她听见晓丹姐吃完菜,去阳台上洗盘子的声音,阳台上的水声很大,她却听见了晓丹姐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有什么辛苦的,我就不信能把我熬死……我还能饿死不成?我这不还有西红柿炒蛋吃吗。”

程亿原本打算送走晓丹姐后,就给段然打电话,好好谈一谈。没想到,晓丹姐离开内蒙的第二天,段然就出现在了她的宿舍楼下。他还告诉她,他已经在呼和浩特找到了工作,是个国企的技术部,租住的房子也找好了,离公司不远。看着这个自从去了趟西藏,肤色就一直没有缓过来的黑脸大眼的男生,程亿有些发蒙:“这是什么情况?”

“我毕业了啊!”段然笑出白牙,“你忘了吗?我比你高一级,后来你退学又重读,我就比你高了两级。所以我要比你早两年毕业啊……”

“我知道。”程亿打断他的碎碎念,“你毕业了,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你不是……”想了半天,她发现段然好像还真没提过自己要去哪里拼搏。

“你别急,等我说完。你还有两年才毕业,我不能放任你在这黄土高坡上,被那姓周的小王八抢走了啊,所以我就来了。”他得意洋洋地一笑,“还记得我说过啥不?你段哥哥我是个宠女朋友的人,女朋友去哪儿我去哪儿,她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没办法,哥哥我就是这么个痴情种。”

程亿虽然脑袋发蒙,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情是必须要说清楚的。她看着段然,严肃地说:“段然,关于你在追我这件事……我认真地想过了,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程亿以为段然会不可置信地质问她,或者是索性生气暴走。但他没有,他只是平静看着她,咧嘴一笑:“怕什么,你不就是个爱无能吗,反正我来了,万一你哪一天情窦初开了,那也得是对我开,而不是那个姓周的小王八。”

程亿虽然不善言辞,但是自恃在口才上完全可以将段然碾压得平平展展,贴在地上不留一丝褶皱。这一刻她看着段然神采飞扬,口若悬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认为一定是自己这几天承受了太多刺激的原因,便径自跟段然道了别,决定回宿舍好好缓缓,等心情平复了,再尝试跟段然深入沟通。

目送着程亿的背影,段然戴上耳机,在重低音的环绕中轻哼一声:“你不是觉得我从来没有追过你吗?那我就追到内蒙来,让你切身感受一下什么是追——求——”他不知道自以为很小声的感慨,已经引得路过的女生纷纷侧目。

而程亿更是腿一软,差点儿滚下台阶。

【Day 73:12.4】-------------------------------------------------------------------------------------------------

五、

段然来呼和浩特的前两个月,程亿还试图让他看清事实:“我并不喜欢你。”

段然一边按着电视遥控器,一边随意地挥挥手:“总会喜欢上的。”

程亿执著地摇头:“相处这么久了,也没用啊。”

“这说明远距离追求不奏效,”段然把遥控器甩在旁边的沙发上,换了个舒服地坐姿,“所以我来跟你近距离培养感情啊。”

“你在我眼里就像个弟弟。”

“以前有人求我载她去机场的时候,还叫过我哥哥呢,这么快就变成弟弟了。”段然转头瞪着她,“你怎么不说我像你爸爸啊?!”

程亿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换了一种方式劝说道:“先不说能不能培养出感情,这么说吧,我还有两年毕业,在找到喜欢的工作之前,我应该是定不下来的,前半年可能还在呼和浩特的小报社工作,后半年可能就去西宁的电视台应聘了。这意味着……”

“意味着你跟我一样是个浪子!”段然兴高采烈地打断她。

程亿揉了揉眉心:“我的意思是,谈恋爱也是耗时耗力的事情,在我的生活状态稳定之前,我不会考虑感情。我不希望跟你恋爱两年,再因为各种现实原因而分开。”

段然认真地听着,继而露出了小男孩般的腼腆表情:“你都想这么远了啊……”

程亿闭了闭眼,背起背包:“因为我不能像你一样,只活在当下。所以,你玩够了,就回家吧。”

“哎哎哎!”段然立刻跃下沙发,一把拽住正欲开门的程亿,“难得来做客一趟,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你担心个啥,你爱去拉萨去拉萨,爱去吐鲁番去吐鲁番,我都跟你跟到这儿来了,还怕多跑那么几公里?”

头脑简单的人,是不是活得比较幸福?程亿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想不通自己在这里费尽口舌是为哪般,她喃喃道:“跟这种人,与其讲道理,倒不如直接干一架更有用吧……”继而她抬起头,慎重地看着段然,“段然,咱俩打一架,我输了,你离开呼和浩特;你输了,你就乖乖回家;成不?”

段然闻言,眼睛一亮,兴奋地撸起袖子:“成交!”

段然自是没有如约回家,尽管他最终也没想通这个赌约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劲儿。他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在呼和浩特安顿了下来,每天安稳地上下班,与新结交的朋友一起吃喝玩乐,以及隔三差五地出现程亿面前,展示一下存在感。

其实按段然的性格,关于感情这回事儿,一向是“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去他妈的”,但这招他对程亿可使不出来。他专门找了位“情圣”朋友请教,“情圣”说,对于程亿这种女生,他不能急不能燥,就得死皮赖脸,柔声细语,每天有事儿没事儿的在她面前晃,先打破她的抗拒心,再打破她的防卫心,最后让她习惯成自然,方可轻松拿下。

段然原本恪守本分,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地按着“情圣”的指导来,程亿对他的态度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至少也不再想方设法地要把他赶出内蒙古了。但好死不死,那天他在办公室里太闲,就给晓丹姐打了个慰问电话。

“你在追程亿?还追去了内蒙?”晓丹姐一声惊叹,“臭小子,真有你的!”

“其实我都追了一年了,她说她压根儿没感觉到!”段然“哼”了一声,“还想让我离开呼和浩特!离开这里?想得美,除非踩着她的尸体过。”

电话那端沉默了两秒,才传来晓丹姐的声音:“你究竟是来追她的,还是来追杀她的?”

“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我杀她干嘛。”

“……遇到你这么个追求者,程亿也够受了。”晓丹姐轻笑一声,接着仿若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你去了,自然见到了那个周宇成。”

“谁啊,不认识。”段然不屑地说。

晓丹姐敲了敲桌面,饶有兴趣地问:“你知道他俩的关系吗?”

“谁在乎他俩的关系……”手机那端的声音突然拔高,“他俩有啥关系?”

啊,这语气就对了。张晓丹有趣地一笑:“我跟周宇成也只是一面之缘,只是那天一起吃饭,我在门外听见他们在讨论你……”

段然的声音顿时警觉起来:“讨论我什么?”

“做事没有规划啊,没毅力啊,缺少判断力啊……啊,看他的意思,好像是说自己比较适合程亿。”张晓丹尽职尽责地重现当日的情景。

“他妈的!”段然大骂一声后,才意识到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看他。他此时也顾不得道歉,起身就向门外走,“程亿呢?程亿怎么说?”

“程亿吗?”感觉到手机那端的紧张与期待,张晓丹玩上了瘾,“我是没听见她否认。”不是她说谎,程亿确实是没有很直接的否认啊。

随着一连串咒骂声传来,张晓丹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然后,仿佛是觉得状况还不够有趣似的,她快乐地火上浇油:“周宇成还说你不像是个能谈恋爱的人。”

手机铃声响起时,程亿正在洗衣服,看见手机上显示着社长的号码,她一时还有些莫名其妙。自她入社以来,社长主动联系她的次数不超过三次,社里有什么活动需要她,或者她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社里,多是周宇成在中间作桥梁。接起电话,凝神听了几句,她的脸色顿时变了。

程亿赶到社团办公室时,打得难解难分的俩人已经被同学们分开。段然脸上并没有挂多少彩,只是被同学们压在地上,还不服气地嚷嚷着;周宇成就比较惨,不仅口鼻之处都是血迹,连常年戴的眼镜也被踩得粉碎。程亿活到二十岁,一直平凡低调,有些高中同学直到毕业了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在社员不断更新的摄影社团,更是有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

拜段然所赐,现在可能是她这短短一生中,最受瞩目的一刻了。

程亿没有搭理被压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段然,而是径自走到周宇成身边:“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凭社长刚才在电话里的只言片语,她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其实就算社长不说,看这个场面,她也知道是段然惹出来的事端。

周宇成挥挥手,对她无力地笑了笑:“不是你的错,”扯痛了嘴角的伤口,他“嘶”了一声,“这家伙看起来瘦,倒净是蛮力。”

“我们先送周宇成去医务室上点儿药,”社长走了过来,扶起周宇成,看了眼还在瞎嚷嚷的段然,对程亿说,“你负责把他带走吧,这小子耍起狠来太玩命了,得好几个壮小伙儿才制得住。”

程亿低应了声,走向段然。看见程亿过来,制住段然的几个男生松了手,段然立刻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冲着周宇成离开的方向吼:“我告儿你……”

“吼什么。”程亿走到他身边,声音清清淡淡的,“还嫌不够丢人吗?”


论打架,段然自是吃不了周宇成的亏,所以他的脸上几乎不算有伤,程亿带他去药房看了看,拿了几盒药递给他,便转身欲走。

看见程亿要走,段然顿时急了。她一路上都不愿意跟他说话,虽然她本来就不爱说话,可是现在,她连看都不愿看他了。本来他就知道今日的莽撞冲动,给她惹了麻烦,心里正忐忑不安着,现在看她一言不发的就要走,他立刻迈出几大步,挡在她身前,横着脖子说:“你生什么气!”

程亿抬眼看他,看得他背脊发毛,声音也不禁弱了下来:“谁让他在背后捅我刀子,什么没毅力没规划没判断力,看我不爽,就明面儿上来,一个大男人,背地里跟女生嘀嘀咕咕,算什么英雄好汉!这种爱装以德服人的小人,我就要以拳头治他!”

程亿微怔,想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晓丹姐跟你说的?”原来她当时听见了。

“不然谁会跟我说?你吗?你就会任那个周王八说我不好!”想到以他跟程亿的交情,竟然不足以让程亿为他辩驳两句,段然觉得有些委屈。

“他说归说,可不会跑去揍你。”程亿绕开他,走向门口。

“你现在就要去看他是不是?”段然站在她身后,愤愤道,“你拿两包药,匆匆忙忙打发我,就是为了去看他吧?”

程亿没有丝毫犹豫:“是。”

这个“是”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段然上前,一把抓住程亿的胳膊,怒声道:“你根本就是个骗子,跟我说你不喜欢周宇成,跟周宇成说你不喜欢我。这样把两个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很好玩是不是?你就这么缺爱?”

程亿肩膀一僵,转过身来,眯着眼看向段然:“你说什么?”

段然自知说错了话,脸色一白:“我什么也没说。”

两人的视线对峙了好一会儿,程亿才垂下眼来,平声说了句:“真遗憾你是这么想我的。”她用力挣脱了段然的手,疾步出了门。

见程亿一副对他死了心的表情,段然气急攻心,想也不想地就冲着她的背影大吼:“程亿!你简直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冰!”

程亿的步子顿了顿,她转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清清凉凉的,段然被她那眼神一浇,顿时就没了精气神。

段然跟程亿闹翻的第一周,他还气得夜夜咬牙切齿,发誓再也不做主动的那一个,若是程亿不来找他,那就自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结果还没熬过第二周,他就坐立不安,生不如死。

手机里没有一个程亿的来电或者短信,这让他特别气馁,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本来就是个气急了便口无遮拦的人,算不得数的,她跟他置气,何必呢。

有气无力地写了一上午程序,他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晓丹姐的电话:“姐,帮我。”

张晓丹听完他俩争吵的全过程,知道玩大了,不免有些愧疚,她在胸口又默默地画了个十字,才柔声建议道:“女孩子,毕竟是要哄的,高姿态是娶不到老婆的。”

“我没有要娶老婆。”段然面红耳赤地反驳了一句,才有些羞赧地小声问,“那,怎么哄?”

“呀,段然你现在的声音真可爱,比你平时的破锣嗓子可爱多了。”张晓丹笑道,“你要是用这种姿态去跟程亿告白,她绝对会在你的牛仔裤下化为一滩春水。”

“晓丹姐。”段然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好啦好啦,”张晓丹收敛玩心,“程亿没什么梦幻泡泡,你哄是哄不来的。相处这么久,你难道都没发现程亿的软肋吗?”

段然挠了挠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周宇成。”

张晓丹翻了个白眼,将手机扔在桌上,看着窗外呼了几口气,才拿起手机:“你没发现她心很软?”

“没有。”段然的声音忿忿不平,“我跟周宇成那王八打架,受了伤,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却赶着去看望周王八。”

“那肯定是你只是擦破了皮,而人家周宇成却差点儿被你打死。”张晓丹看着电脑上待完成的图稿,决定跟这个榆木疙瘩速战速决,“段然,听着,你今天就去找程亿,拿一件你觉得你此生经历过的最悲惨的事情,去跟她哭诉。好,我要忙了。”语毕,挂了电话。

段然坐在座位上,呆呆地想了一小时,继而垂头丧气地给晓丹姐发短信:“我不想去跟她抱怨不高兴的事情。”

“去。”

“我堂堂一七尺男儿,真要去跟她哭诉?”

“哭!”

程亿从未对一个人有过这般歉疚,虽然周宇成丝毫不把段然的莽撞放在心上,但程亿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被朋友的朋友冲上来没头没脑地打了一顿,本来就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加之还在那么多人前,被扣了“说人闲话”与“夺人所爱”的帽子,更是让程亿有几分尴尬。

“你真不用内疚。”周宇成停下步子,站在路灯下,拿出手机当镜子,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很丑。毕竟我是真在背后道了别人长短,也该挨揍。”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般说道,“咱们那天就是闲聊,聊到哪儿就是哪儿了,我自个儿都记不得太多,难为你那位晓丹姐还记得。”

程亿也停下脚步,回想道:“那天她去洗手间,确实去得有些久。大概是回来后,听见咱们聊天聊得太私密,所以就等在门外,等咱们聊完才进来的。”

“所以段然真是在追你啊。”周宇成好笑地摇摇头,“不知道晓丹姐为什么要把我树成他的情敌……我那天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冒犯了她?”

“她该是欣赏你的。”程亿有些不解,“如果说冒犯,段然说的每一句话,估计都可以让她记恨几十年。”

“所以她就是想玩玩段然,结果没想到殃及了我。”周宇成有趣地摸摸下巴,“想不到你那个晓丹姐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我当初还总觉得她活得挺拧巴。”

程亿莫名地看向他:“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过得很快乐啊。”

“她是这么说没错,”周宇成扯了扯嘴角,“不过如果总这么说,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我总觉得她是个挺纠结的人,她觉得自己现在所坚持的一切都是对的,但是好像又对自己所选择的路有很多不确信。所以她一遍一遍地强调自己是幸福的,是快乐的,与其说是让人知道她的状态,不如说是在不停地为自己打气。”

“天。”程亿摇了摇头,“你是不是有一种‘要把每个人都分类归纳好’的强迫症?”

“被人看透的感觉很不好,是吧?也难怪我交不到女朋友。”周宇成无辜地摊了摊手,“不信,你去看你晓丹姐的书架,绝对有很多加油鼓劲儿类的‘心灵鸡汤’。”看见程亿垂首踩着自己的影子,周宇成想起,她一向不喜他评价她的朋友,便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我明年就要毕业了。”

“嗯。”

“上次去新疆之后,我就计划着要再去一次,拍个小短片,初步计划是明年夏天。”周宇成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你觉得对我很内疚,不如就加入这次活动,让你谢罪。”

程亿先是惊讶,继而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哪里是谢罪,应该是又欠了情。”

周宇成严肃地摇摇头:“上次属于自己组织的活动,观光性大于工作性;这次不一样,因为我是蹭了栏目的顺风车,自然也要帮他们干活,会很苦很累,而且人数与预算的要求都很严格,不能像上次那样,说不去就不去。”

提到上次,程亿难免有些心虚,她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道:“这次一定说到做到。”

这一路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宿舍楼下。周宇成跟她道别后,便转身走向男生宿舍园区。程亿正准备上楼,旁边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挡住她:“你俩去哪儿了?”

程亿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才看出是段然。她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吃饭。”

“一顿饭吃到这么晚。”段然小声抱怨。

程亿不打算搭理他,绕过他,径自上了楼,刚准备刷门卡,段然的体温突然从后包围住了她,她浑身一僵,正欲挣扎,环住她的大男孩难得低声道:“程亿,你别生气了……我,我家饭店关了。”

程亿虽然无法理解“她生气”这件事,与“他家饭店关了”有什么关系,但显然,后者要比整句话的逻辑更重要。她僵着身子任他抱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段然,放手。”

程亿本以为还要卯足了力气,跟他挣扎一番,不想段然听了她的话,就乖巧地松了手,巴巴地站在她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一向是蛮横自大的热血青年,今天这般姿态,真是头一回。程亿犹豫了几秒,拍了拍他的背:“跟我来。”

程亿认识段然,已经有将近三年了。与她不同,段然是个有很多情绪的人。在这三年里,她常常见他高兴与惊讶的样子,见过几次他生气的样子,见过两次他羞涩腼腆的样子,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坐在桌前,用手里的咖啡暖着手,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道歉:“程亿,那天是我不对……”

“我不生气了。”程亿将饮品单还给服务生,看着段然,问道,“你今天来找我,是想道歉?”

“是……”

程亿不解:“那跟你家饭店有什么关系。”

闻言,段然面上一阵红,他有些气恼地低喃:“我本来没打算说的……但看见你对周宇成笑,我就像被晓丹姐支配了一样,说了什么鬼话……”

程亿更奇怪了:“跟晓丹姐还有关?”

“无关!无关!”段然扒了扒头发,突然用大眼睛看着程亿,“程亿,你这样到处跑,从来不会考虑你的家人吗?”

程亿慢慢地啜了一口咖啡:“他们很健康,有固定收入,可以照顾自己。”

“我以前也是跟你一样,觉得我老爸老妈一直都会是这种活蹦乱跳的状态,我也可以一直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我家饭店是在我大四那年倒的,其实店倒了不要紧,毕竟我从来也没想过要继承家业,家里还有点儿底,够生活就行。”段然豪气地笑笑,继而声音又有些低落,“但我爸受不了,他辛辛苦苦打拼了一辈子的事业,说没了就没了;多年打理了那么多人脉,说翻脸就翻脸。那种感觉,我是体会不了。其实他表现得挺正常,就是太正常了,我妈才有些担心,但我说他老人家只是心态好,不用杞人忧天。”

程亿想到他大四那年,似乎也没断过给她的电话,但他家这么大的变故,他是一次也没提过。过去她总觉得段然啰嗦,几乎要把祖坟都挖给她看,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因为平日里有太多不顺心,他才像只鸵鸟一样,拼命去找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寻开心。

“大家都说我心太粗,没眼力见儿,我自个儿也这么觉得。我爸的状态都那么不好了,我居然一点儿都没发现。”段然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有些用力,“直到有一天夜里他胃痛难忍,去洗手间时倒在了地上,我去抱他出来时,才真正意识到我老爸,真得不是以前那个把我揍得嗷嗷叫的老爸了。他以前跟我一般高,肩膀比我宽,比我胖多了。那天我抱着他,觉得他缩得好像一个小老头,我轻轻一抱,就把他抱起来了。”

程亿的声音有些迟疑:“叔叔的身体还好吗?”

“还好,幸好还好。”段然开心地笑了,“那天叫了救护车去医院,查出他是急性胃炎。他想营造出一种他跟从前一样忙,他与从前一样应酬很多的假象,就成天在外面溜达,自己一个人拼命灌酒,然后骗我们说在外面跟朋友们吃过了。他本来胃就不好,这么一折腾,就出了毛病。其实生病这件事,并不是件大事,他从前因为大大小小的各种病,也没少进过医院。但就是抱起他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从前一直依靠着的家人,现在需要依靠我了。”

“那你还来内蒙……”

“这么掏心掏肺的时刻,你怎么还净想着赶我走!”段然瞪了她一眼,赌气般地灌下了一杯咖啡,接着便被蔓延口腔的苦味冲得愁眉苦脸。

“对不起。”程亿歪歪头,温声道,“你心情好些了吗?”

“谁稀罕你的假惺惺。”段然傲气地哼了一声,眼角瞥见程亿去前台选蛋糕,他才孩子气的摸摸鼻子,止不住嘴角上扬,满脑子都只有那柔声柔气的一句——

你心情好些了吗你心情好些了吗你心情好些了吗你心情好些了吗。

【Day 81:12.12】-------------------------------------------------------------------------------------------------

当张晓丹接到段然的电话,得知程亿因为陪他在咖啡馆坐了一夜而感冒时,顿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你们为什么要在咖啡馆里坐一夜?”

“因为宿舍楼有门禁,她回不去了。”段然懊恼地说。

张晓丹觉得他的逻辑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可你有住处啊!”

“我也想过让她去我家,”段然扭扭捏捏地说,“但是孤男寡女,大晚上的,不好。”

“你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你怕什么啊!”

电话那端沉寂了两秒,才传来段然闷闷的声音:“我就是怕自己没办法堂堂正正……万一我……”

听着他在那端吞吞吐吐,张晓丹顿了顿,才缓慢地接了话:“原来你都学会想入非非了啊,不错,有长进。”

“……谁他妈在在在想入非非啊!”段然一脸狼狈,“我也是个成年男人啊!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是没什么稀奇。”张晓丹耸了耸肩,“不过我觉得,在宿舍门禁后的冬夜,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你更应该去宾馆给喜欢的女生开一间房,让她暖暖和和地睡一觉;而不是跟她一起在宿舍楼前倒计时。”

段然闻言,顿时傻了:“我怎么没想到……”听见手机那端的嗤笑,他有些郁郁寡欢,“那现在怎么办啊?她现在肯定很讨厌我,觉得我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追追她……”

“不会。其实生病了更好,关键是看你会不会把握啊,叮嘱着吃药啊,陪着打针啊,你蠢了一次不能再蠢第二次,这些不用我教你吧?”

段然赶忙拿笔记下:“然后我还要做什么?”

“然后?”张晓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整理图稿,一边悠哉地说,“购物车里的零食都还没下单,哎,我好像没什么心情想‘然后’呢。”

当年在大理与段然打交道时,程亿就先知先觉地意识到,只要有他在,她肯定是一路唱衰。经过几年的实践,这个真理果然是不断地被验证。经过与段然长达一夜的促膝长谈,段然是元气大涨,精神抖擞,她则是咳成了小老头。她原本嫌去医院麻烦,想试着扛一扛,没想到她不仅没扛过这场小感冒,还引发了她将近两年没有复发的旧疾。这旧疾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主要就是咳嗽,但也没法儿根治,一旦感冒了就可能再犯,不输液就没日没夜的咳。最终,她咳到被系里最严格的老师礼貌地请离课堂,还被医生开了一周的吊瓶,勒令每天在输液室挂完三瓶才能走。

其实对程亿来说,看病打针并不是件了不得的事儿,何况这也不过是稍微有些重的感冒,死不了人。但段然可没她这么豁达。他把程亿生病这件事全怪罪到了自己的疏忽上,自责不已。程亿认识了段然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这么殷勤周到,她在输液室里的生活,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为了陪她打针,段然竟请了整整一周假。段然如此大动干戈,程亿自然是感到受宠若惊的,她常常觉得自个儿其实不是因为小感冒来输液,而是在享受临终看护。

显然,体贴入微的看护工作,并不足以表达段然的愧疚与歉意,在程亿终于结束一周输液的那天,段然热情地邀请程亿去家里做客,表示已经准备好了要大宴宾客的食材,段大厨今儿个要亲自进厨房,好好给程亿补一补。

程亿虽然对段然的厨艺持怀疑态度,但对段然究竟能整出一桌什么样的黑暗料理,她也着实好奇。段然一进门,就神神秘秘地把她安置在沙发上,给了她一个“一切有我”的自信微笑,接着,整个人就隐没进了厨房。

程亿吃了药本来就易困,厨房里的抽油烟机有规律地“呼呼”作响,更加深了她的睡意。待到段大厨喜滋滋地出了厨房,准备吆喝程亿来品鉴他的手艺时,就看见程亿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这是对我多没有防备心啊。”段然看着程亿在沙发里蜷成一团,一时不知道该是喜是悲。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程亿的睡颜,“我好歹也是个大老爷们儿,不怕我霸王硬上弓啊……”自言自语到这里,他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揉了揉鼻子。

段然曾经觉得女人是世界上最难相处的生物,因为难懂;但遇到程亿之后,他发现好懂的女人也一样难相处。相较而言,程亿这个人很简单,就像一台冷冰冰的机器,几乎没什么事能让她生气,也没什么事能让她特别在意。可就是这样,他才更挫败,她的身边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情圣”教的法儿也好,晓丹姐支的招儿也好,哪怕是他的满腔热情,弹到她身上,统统都会被她身边的黑洞吞噬掉,而她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任他这厢急得火烧眉毛了,她那厢依然不动如山。

要说他们的关系没有进展,倒也不是。起码现在,跟程亿关系最亲近的朋友,除了周王八,应该就是他了……吧。还多亏了他的死乞白赖,才磨出了这样的好关系。成就感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时候,想到若是有一天他赌气说离开,程亿这混球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舍不得,说不定还会跟他潇洒挥手说再见——他不免也有些颓丧。

程亿这般气质的人,段然不是完全没接触过。因为家人的关系,他从小接触过不少女强人阿姨,那些阿姨,差不多就是程亿这般的心性。她们自然也是有人类感情的,只是她们的感情,更多的是用在了自我实现上,拼事业拼到都没时间回家,即使最后夫妻感情破裂了,她们多半消沉个十天半个月,便又因为事业而重新振作;更有些想开了的,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去体校包养个小白脸,感情生活倒也顺心顺意。

程亿……会不会就是这些阿姨年轻时的样子?

看见程亿连睡相都平静得跟挺尸似的,段然狠狠地戳了戳她的脸:“没心没肺。”

被戳得不舒服,程亿皱了皱眉,翻了个身。段然盯着她的后颈,盯了好半天,也不见她再转过来。
仿佛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不愿意转过身来陪陪他。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便跪在地板上,将她的身子又一点一点的扳过来。

“如果你坚持要做女强人,那我就坚守后方吧!谁让我这么喜……吓!”段然瞪着坐起身来的程亿,全身僵硬,“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程亿揉了揉眼睛,“饿醒了。”

程亿自认不是个挑嘴的人,但看见桌上那盘已经被煮化了的红烧冬瓜,与只漂浮着零星几颗米的白粥,还是有些黑线:“这是红烧酱油跟清炖开水吗?”

“虽然卖相不好看,但是味道还是很好的!”段然热情地自我推销。

程亿犹豫了一下,将筷子伸向颜色看起来最正常的番茄炒蛋,在段然期盼的眼神中,程亿将鸡蛋放入口中,一时间房间里静默无声,只有蛋壳被嚼碎的破裂声。

“喝粥喝粥!你是病人,还是吃些清淡的!”段然将番茄炒蛋推得老远,将粥碗推到程亿面前,巴巴地看着程亿喝了一口,“怎么样?”

“等等。”

见程亿默默地喝了两分钟,脸上也未见勉强的表情,段然不禁大喜:“怎么样?粥不错吧?”

“等等。”

又过了五分钟,段然终于坐不住了:“好不好吃,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儿啊!”

“还没吃到。”

段然顿时勃然大怒:“你是在耍我吗程亿?你吃那么久是在吃假的啊?!”

程亿这才将脸从碗中抬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得先把水喝完。”

段然这呕心沥血的一桌菜,从卖相到口感,都显示出了段然作为一个厨子的低资质,但程亿还是很给面子的吃完了。看见满桌子的菜被清扫干净,段然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极大满足,乐呵呵地走进厨房洗碗:“周宇成肯定做不出这样的菜!”

程亿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红烧酱油”:“……除了你应该也没人做得出来吧。”

段然听出了她的讽刺,难得的没有反弹,只是一边试水温,一边酸溜溜地说:“反正在你眼里,周宇成什么都是好的。”

程亿摇头:“你也挺好的。”

“这么勉强。”段然毫不领情,“你说不会把我当恋爱对象,也说你跟周宇成不可能。那作为朋友,周宇成比较重要,还是我比较重要?”

“你。”

“我就知道……!!!”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段然倒吸一口气,手一抖,一个碗立刻碎在了洗碗池,他无暇顾及那一池碎片,只是傻愣愣地看着餐桌旁的程亿,“你你你你刚才说真的?”

“是啊,”程亿喝了一口茶,冲淡舌尖的酱油味,“你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吧。”

“比周宇成还要好?”

程亿扬了扬嘴角:“他只是我在大学最谈得来的朋友。”

这么久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段然这时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一时激动,便得寸进尺地问:“那那那,如果有一天你想恋爱了,周宇成跟我……你会选择谁?”

程亿认真思考了一下,开了口:“你。”

如果生活可以循环播放,段然愿意永远只活在这一段对话里。他冲过去用力抱了抱程亿,然后火速冲进卧室找出了纸笔,摆在程亿面前:“写写写,快写下来。”

程亿莫名其妙地问:“写什么?”

“写保证书啊!我要证明我刚才不是幻听!”段然激动地说,“你就写‘我保证将来绝对不会跟周宇成在一起’……这样不好,还是‘我保证找男朋友绝对不会考虑段然以外的人’……这样好像有些霸道啊,那就‘我保证段然绝对是我恋爱对象的首选’……”

“写好了。”程亿把纸递给他。

“我都没想好,你写个什么鬼啊,我是认真的……”段然的碎碎念戛然而止,只是瞪着纸上的“我愿意”,再瞪向程亿。

“你不是总问我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吗,”程亿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段然,“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

那一夜,段然兴奋地难以入眠,去楼下堆了好几个雪人。次日,他便得了重感冒,一直咳到过年。

趁着过年回家,程亿去参加了一次复读所在班级的同学聚会。上大学后,原本高中班级的聚会,她是基本上每次都到,但后来复读班级的聚会,她这还是第一次参加。一方面,是组织者从来不会通知她有班级聚会,另一方面,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是这个班级的一份子,确实没什么要来参加的必要。这次接到组织者的通知电话,她的本意也是要拒绝的,但经不住几个同学的轮番轰炸,她还是来了。

来到聚会地点,她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殷切地希望她来。这些三年未见,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同学们,突然都对她格外热情,好像每个人都是她曾经的好兄弟好姐妹般,只是聊了几句,她才明白,他们都是冲着王倩雯来的。

王倩雯刚去美国时,还时不时的给程亿打个电话,后来因为时差,也因为生活圈子的不同,她们之间通电话的次数渐渐少了,只是偶尔互相发个消息。虽然她对王倩雯的现状没什么了解,但显然在座的老同学都对王倩雯的生活了如指掌。他们通过各种社交网络,时刻关注着王倩雯,听说她在国外换了两任男友,前任是澳洲人,很高很帅;现任是美国人,有三个王倩雯那么胖,肚子很大,看起来流里流气的。

“很多人说她是为了绿卡,爱慕虚荣,但我是不这么觉得啦。”一个短发女生斜倚在程亿的椅背上,小声跟程亿说,“毕竟她自己就很优秀啊,也不是那种需要靠男人来获得幸福的人。你说是不是?”

程亿可以感觉到,这一刻,周围的所有耳朵都偷偷竖了起来,想听她的回答。于是她礼貌地笑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

王倩雯不仅将爱情生活经营得风生水起,学习也依然是一路拔尖的走势。听说她的科研能力极强,在本科期间发的论文,已经远远超出了很多硕士的水平。她现在也不需要家人汇钱了,她的奖学金与平时打工挣的钱,不仅够生活,还够她买辆二手车游遍美国各州。

坐在程亿右手边的女生有些不屑:“她原来的成绩就不错,可是谁都知道,她就是死读书的那种,情商几乎为零。这种人成绩再好,也很难融入社会啊。”

程亿察觉出这句话的试探,她没有搭腔,倒是曾经的团支书接了话:“话不能这么说,你没看她在各种社交网络上传的照片吗?一般中国留学生很难融入国外的圈子,但看王倩雯传的那些照片,她的朋友几乎都是外国人,感觉各种各样的Party她也没少参加。其实我还挺奇怪的,毕竟她以前的性子那么古怪,都没有人愿意跟她说话,怎么一出国,反而性子大变呢?”团支书转向程亿,笑道,“我记得当时只有你能忍受她那个性子。话说她现在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程亿你没发现吗?”
话题又被扔回到程亿面前,仿佛今天她若是不说出“王倩雯其实过得没有社交网络上那么精彩”这句话,他们绝不善罢甘休。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程亿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接了话:“我们近两年都没联系过了。”

大三暑假前夕,周宇成跟程亿正式敲定了去新疆的计划。对于程亿要跟栏目去新疆实习半个月这件事,段然虽有万般不舍,但被程亿用凉凉的眼神一瞅,他瞬间就服软了。于程亿而言,她跟段然相识多年,关系本就挺好,尤其在他追来内蒙的那半年,隔三差五的见面,也算是升温了他俩的关系,所以两人后来虽然确定了关系,但因为相处的模式并没有什么大变化,程亿也并不觉得谈恋爱这件事,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多大改变。

倒是有一点好处,就是“男朋友”这个身份,安了段然的心,他终于不再成天瞎揣测她跟周宇成的关系,让她的世界清静了不少。

但段然毕竟是段然,总少不了要给她找些麻烦。

程亿是在周日下午接到周宇成的电话的,她当时正在段然家写论文,接起电话后,她又看了看来电号码,疑惑地问道:“你换新号码了?”

“没有,这是朋友的电话。”周宇成有些不悦,“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栏目那边催着要咱俩的个人资料,我去宿舍找你你不在,手机打不通,短信也不回……不过用我朋友的手机却能打通……”周宇成的声音转为疑惑,“你把我拉黑名单了?”

“没……”程亿刚想否认,突然想到那个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的人,便无奈地改了口,“可能是段然。我电脑坏了,这两天来借他电脑赶论文,估计是他趁我没注意,把我手机拿去……做了些什么。”

“……我前天打电话时确实是他接的,他说你不方便,我还嘱咐他说,等你方便的时候,赶紧给我回个电话。”周宇成摇头叹道,“你俩小情侣打打闹闹无可厚非,可别耽误了正事儿。你现在赶紧把我那天让你填的表,加上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学生证复印件,一起传真给我,给你半个小时时间,抓紧。”

程亿传真完材料,走进客厅时,段然还浑然忘我地沉浸在抗日剧中。她走到他面前:“是你把周宇成的号码设成黑名单的?”

段然摇头:“没有。”

程亿的眼睛一眯:“那你有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

他还是摇头:“没有。”

“他说他打过一通电话,是你接的。”

“嗯?是吗?”段然仰头看她,态度十分坦然,“我不记得了。”

“段然,我最近跟周宇成一直都需要保持联系,他的电话很重要。”

听到这句话,段然的火也烧起来了:“对!我就是接了他电话,也确实把他扔进黑名单了!我就是在生气,这次去新疆,明明是他自己实习栏目的任务,他偏偏带你去!还只带你去!我只知道你要跟栏目去实习,可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多内情!”

程亿微愣:“你怎么知道的?”

段然气得只用鼻子看她:“你们社长告诉我的。”

程亿更诧异了:“你还认识我们社长?”

段然撇撇嘴:“这有什么难的?我去了你们社团办公室,问‘谁是摄影社社长啊’,他谁‘我就是啊’,这不就认识了呗。”

真是熟悉的场景……程亿有些无力的坐下,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们也不是只有两个人去,还有栏目里的其他人啊。”

段然摇摇头:“你没抓到症结。”

“所以症结是什么?”

“其实咱俩这样,是不是男女朋友又有什么差别呢?这一次,我在意的其实不是周宇成,而是你从来不觉得有义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你要跟谁去,你要做什么。就好像,你的生活依旧是你的,我的生活也跟你毫无关系。你以为答应我了,我们就是在恋爱了,而事实上呢?”段然站起身来,有些失落地看着程亿,“对你来说,我永远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存在啊!”语毕,他摔门而去。

段然也是在摔上门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刚被他帅气一摔的,正是自家大门。

而他偏偏没带钥匙。

段然有些懊恼地在楼下转了一圈又一圈,两个小时后,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家门口。他将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如此循环往复了五六次,门突然开了。程亿看见门外的他,似乎也不觉得诧异,她只是将手里的垃圾袋放在门口,然后说了句:“进来吃饭吧。”

这一句“进来吃饭吧”,顿时浇熄了段然所有的怨气与志气,他本来想跟她理论些什么来着?不急,过会儿再想。

吃饭时,两人都没有要打破沉默的意思。段然只是埋头吃菜,程亿先前只觉得他吃得有些凶猛,并没有多想,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发现,他把她爱吃的菜全都拨进了自己碗里,哪怕是他一吃就想吐的苦瓜。

程亿有些啼笑皆非,她放下筷子,慢慢地说:“我这次跟周宇成去实习,是因为去年对他的一个承诺。因为你把他揍了,所以我欠他一个人情,他希望我能通过这个方式来还。他想借这次机会,自己也剪一个片子出来,我在剪辑与文字方面都比较擅长,去了能帮他不少忙。而对我来说,这也算圆了我一个小梦想,你知道的,我对‘不包邮’地区总是有些向往。”

段然塞了满口苦瓜,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听了这番话,便苦着脸呆呆地看向她。

“关于我为什么要跟他去实习,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么多了。”程亿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我对感情比较慢热,也没有什么经验,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没想过要敷衍了事,你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可能是我一直单身,又没什么少女情怀,所以在‘为人女友’方面还不太合格,不过我会尽量努力。”程亿看着愁眉苦脸着吞苦瓜的段然,难得地笑出小梨涡,“不过对于我将来可能要跑很多地方这件事情,希望你能暂时包容一下,不过我相信你是不会介意的,不是还说什么要为我坚守后方……”

段然顿时大惊失色,他努力将所有的苦瓜都咽进去,才抖着嘴唇开了口:“你怎么……你那时候……”

“你在我旁边坐下的那一刻,我就醒了。”

段然木然地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景,然后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将脸埋进碗里,只空留两只可以滴血的耳朵,在灯光下默默地燃烧。

【Day 92:12.23】-------------------------------------------------------------------------------------------------

因为不必参与前期工作,所以程亿比周宇成晚两周到达乌鲁木齐。与周宇成以往实习的栏目不同,他们这次跟的团队,属于新疆某市电视台的一个教育类的小栏目。无论从平台还是从类别,都不像是周宇成会做的选择。

这次出行的目的,是台里为了响应“组织”号召,决定做一期关于“留守儿童”的节目。整个团队加她在内只有四个人,其中三个都是实习生。大概因为这个任务的本质就是为了“交差”,所以也并没有被赋予太高的期望,她与周宇成虽然打着实习的名义,但也算是科班出身,另一个实习生小汪的存在,则是进一步证明了整个团队的非专业性。小汪与程亿同一级,但是学法学,来这里实习,只是因为他爸让他趁着暑期锻炼一下。

“锻炼什么?”程亿实在想不出,此行能够让法学生提升什么专业技能。

小汪有些不情愿地回答:“我们这次不是主要都待在农村吗,我爸托关系把我塞进来,说这能锻炼我吃苦耐劳的能力。”

“……”

程亿对于“农村”与“城市”一直并没有特别分明的概念,在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农村并不意味着贫穷,相反的,那些找到了自己发家致富之路的农村人,往往还瞧不上他们这些挣着死工资的“城里人”。但直到到达这次的目的地,程亿才见到了真正贫穷的农村。

如果让程亿用颜色来描述这个村子,那就是“黄色”。他们到达这个村子之前,已经换乘了好几趟车,越接近目的地,车外的景色也越模糊,只能看见随车飞扬的尘沙。这里的人似乎也都是土黄色的,成年人拖着缓慢的步子,给这辆飞驰而过的中巴车一个百无聊赖的眼神;小孩子则大多是全裸着在路边嬉闹,这些载着三三两两乘客的车,似乎是他们生活中最大的惊喜,他们会兴高采烈地冲着车叫喊,扔石子,或者示威性地朝着车离开的方向尿尿。

其实台里给的任务很简单,如果想要敷衍,做几个采访就可以了。在报社实习过的程亿,对这类官方采访的流程已是烂熟于心,首先找到几个父母长期不在家的孩子,对他们提出一些诱导式的问题,让他们说出“想爸爸,想妈妈”这样的真诚告白;其次采访这些“留守儿童”的亲戚、老师,描述一下这些孩子的将来是多么堪忧;最后由校长或者村干部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感言,再将儿童的泪眼放特写——一期节目的主脉络就出来了。不过,带他们来的张哥,也是他们三人实习期间的师傅,显然还有着一腔年轻媒体人的热血,虽然接到的是“八股文”式的任务,但他决定与周宇成合作,把这期节目往纪录片的方向做,因此原本半天就能搞定的东西,他们却要花费多几倍的时间。

他们到达当日,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是需要特别费心的。吃住都已经被安排好了,学校是事先联系好的,村干部也周到的安排了几户比较典型的“留守儿童”家庭,供他们“就地取材”。一切资源都充分,他们却没有回住处洗漱,而是来学校与小孩子玩游戏,是因为周宇成认为这次拍摄的主体还是儿童,小孩子是最不可控的,他们可能是对他们最有戒备心的人,也可能是对他们最无防备的人。他们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因此能与小孩子越快熟悉越好。

他们来的这所小学,总共有一百余名学生,却只有六名老师。这些孩子本来都已经放暑假了,被叫来学校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小孩子终究是好哄的,看见周宇成一行人带来的文具与玩具,便立刻忘记了方才的不情愿,不一会儿就欢呼雀跃地玩成一团。

七月的太阳太毒辣,站在校园里,程亿只觉得到处都是刺眼的阳光,明明周围有树,还可以看见远山,但她总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戈壁上。她从背包里翻出曾校长方才送来的冰红茶,但想到曾校长将饮料塞到他们手里时,那热情又困窘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一直望着她的白裙小女孩,将冰红茶递了过去:“喝吗?”

小女孩惊了一下,先是拼命摆手,看见程亿执意要给她,她才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她低着头摸了一会儿瓶子,才抬头问道:“老师,这个是什么味道?”

“不用叫我老师,叫姐姐就好。”程亿帮她拧开瓶盖,“你尝尝就知道味道了。”

小女孩喝了一小口,砸了砸嘴,有些腼腆的笑了:“好甜。”

程亿见她把瓶盖拧紧,小心地将饮料放进小书包里,便问道:“太甜了吗?不好喝?”

“好喝。”小女孩赶紧点头,又摇摇头,“我奶奶没喝过,我想带回去给她喝。”说完之后,她看向程亿,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带回去吗?”

程亿自认不是个感性的人,也并不喜欢小孩子,亲戚家里的那些熊孩子们,就没一个敢跟她亲近。但看着面前这个不到九岁的瘦小女孩,她却突然蹲下身来,抱了抱她:“没关系,姐姐一会儿再给你买。”

在炎炎烈日下工作,毕竟是个苦差事,程亿虽然并不娇气,但身体底子还是比不过其他三个男生,没两日就中暑了。虽然周宇成他们要她在住处休息,但她睡了半天,灌了几瓶藿香正气水,便又挣扎着跟他们去拍摄。白天也没觉得有多难捱,倒是晚上她自己去烧热水时,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就浮现出上次感冒时,段然紧张兮兮地帮她端茶送水的样子。

程亿正想着段然,段然的电话就来了。她刚接起,便劈头挨了一顿数落:“喂,我今天去医院开了些治疗中暑的药,全都给你寄过去了,我上网查过了,说你这症状别喝太热的水,多喝些凉白开。还有你这些天就做回个女的行不行?明明就是个做后期的,你跑什么前线啊!”

“……这里可以买到药。”而且等你的药到了,我也该走了。程亿识相地将后半句吞进肚里。

“你不要逃避重点,我说的是让你把自个儿当女的。你要是再瞎整,你下次见到的就不是药,而是你段哥哥我了。”继而,他语气一转,欢欣道,“如果你真得思我成疾,想要用折磨自己的方式逼我出现,为夫也是乐意配合啦。”

这个村子入夜后,便全部陷入了静谧的黑暗中,只有滚动的热水声,给整间房添了一丝人气儿。听着电话那端笨拙的关心,程亿看着窗外,喃喃道,“我大概知道你当时说的那种感觉了。”

听见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段然莫名其妙道:“我说过什么感觉?”

“生病的时候,发现连给自己递杯水的人都没有的感觉。”

段然顿时大怒:“周宇成那小子怎么搞的?你生病了连杯水都没的喝吗?”

“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

段然一愣:“啥意思?”

手机那端半晌没声儿,继而传来水被倒入杯中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轻笑:“如果让我来说,寂寞应该是我生病了,而你不在身边的感觉吧。”

虽然头还有些晕,程亿还是坚持跟着张哥一行人在村子里跑。他们团队的人本来就少,小汪虽是个壮小伙,但也只能干些体力活。一天的拍摄与采访,只靠张哥与周宇成本就有些辛苦,何况周宇成还有自己的素材要拍。程亿原本对这种“八股文”式的任务没什么兴趣,不想跟着跑了几天,她倒对这个村子生出些特殊感情。

因为没有参加前期的准备工作,所以程亿最初并不知道选这个村子为拍摄地的原因,她原本以为,是因为刚好台里能跟这里的村干部搭上线,而这里也足够穷。在后来的采访中,她才知道,这是个以“留守儿童”过多而闻名的村子,大约有70%-80%的儿童父母都去了外出打工,有些家里条件不错的,就将孩子接到了打工所在的城市读书,最后留在村子里的,大多是家里相对贫困的孩子,他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父母,而这一刻也并不让他们有多期待,对有些孩子来说,父母回家甚至是件令人害怕的事情……因为父母对很多孩子来说,只是过年会带来新衣服的陌生人。

“怎么会害怕呢?”程亿曾不解地问。

“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被自个儿爸妈吓哭的孩子。”曾校长无奈地说,“熟悉的家里突然出现两个陌生人,而且还对他们又搂又抱,内向的孩子多半会受到惊吓。”

而比起亲子关系,曾校长更头疼的则是教育问题。因为孩子多由家里的老人照看,而老人们常常需要同时照顾三四个孩子,只能顾得了孩子们的基本生活需要,所以很多孩子即使是到了学龄,还是处于调皮难教的状态,因此也气走了不少原本有志于在农村长期支教的大学生,最后留下的,还是那几个有二三十年教龄的老教师。

“既留不住学生,也留不住老师。”曾校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支教也没什么用,倒平白花了不少冤枉钱,也让这些孩子过早感受了太多的离别。”

其实程亿也暗暗思考过支教的利与弊。总是偷偷跟着她的娟娟,就是那个对她从畏惧,到羞怯,再到依赖的白裙小女孩,曾小心地问她:“姐姐,你是不是也会走?”

“是,我在这里只能待两周。”

“你们既然总是要走,为什么还要来?”娟娟的漂亮眼睛里没有责怪,只有疑惑。

程亿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因为来这里是我们的工作。”

“那个总是扛着黑箱子跟着我们的大哥哥,也是在工作吗?”

程亿转头看了眼专心拍摄的周宇成:“是。”

娟娟看看周宇成,又看看她,然后低头继续揉搓满盆的衣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地说:“我以前很喜欢的陈老师,她笑起来好漂亮,还会给我缝裙子。她说过她不会走。可她还是走了,我保证说我会好好学习,她还是哭着走了。王老师走了,金老师走了,你也会走。”她站起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看着程亿问道,“姐姐,有没有办法能让你们不要走?”

程亿只有不想说话的时候,鲜少会答不上话,但这一刻,看着娟娟认真的眼睛,她只觉得哑口无言。

“每个老师离开的时候都哭得很厉害,可还是走了。每个老师都说会回来看我们,可都没有再回来。”娟娟有些依赖地环住程亿的脖子,“姐姐,你说他们是不是忘记我了?”

“不会,他们……”程亿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只是太忙了。”

“校长也是这么说的。”娟娟懂事地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问,“姐姐,等你不忙的时候,你回来看我好吗?”语毕,她又赶紧补了一句,“一定是等你不忙的时候,好吗?”

程亿搂着娟娟的手紧了紧,过了许久,才应了声:“好。”

也许这次实习注定是个不愉快的回忆,程亿中暑刚好没几日,周宇成就接到了奶奶病逝的消息。程亿知道,周宇成的奶奶因为糖尿病的多种并发症,这些年来饱受折磨,不过她并不知道已经这么严重。周宇成接到家人电话时,正是他们几个结束一天工作,举杯畅饮的时候。与家人打完电话后,他回到桌边,神色如常地端起一杯酒:“敬我奶奶,恭喜她终于永远摆脱了病痛的折磨。”

而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其实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坦然。回到住处后,程亿洗漱完毕,正准备把今天的素材导入到电脑时,门外传来周宇成的声音:“程亿,我能在你这儿待会儿吗?”

隔着门,周宇成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清明。只是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酒气与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实在让人难以判断他是否还是清醒的。好在入夜的夏日还有些微风,程亿将周宇成扶到屋内的椅子上,一边打开门窗通风,一边问道:“你没回房间?”

“刚在外面喝了会儿酒,不小心喝过劲儿了,想到回房还要应付张哥跟小汪的关心就头大,所以先来你这儿先缓缓。”说完,他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意识还挺清醒的。”周宇成一向善于管理自己,看来即使在难过的时候,他也不会真得放任自己喝得不省人事。程亿倒了杯热水放在桌边,便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开始安静地工作。

约莫半小时后,周宇成突然低叹一声:“我真得很讨厌做选择。”

程亿看向仍然在闭目养神的他,迟疑道:“如果你现在放下工作赶回去,张哥不会怪你的。”

周宇成又沉默了,过了十分钟后,他才开了口:“我早就错过了做选择的机会了……在我来这里之前,医生就说我奶奶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月。”

程亿有些惊讶:“你……”

“我是我奶奶带大的,我跟她感情最好,我也是孙子辈里她最疼的一个。我家人都希望我能留下,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周宇成的声音有些发涩,“我又何尝不想呢?可这次实习,你知道,我从半年前就开始做打算了,我找关系,策划,搭桥铺路了那么久,说服了张哥之后又做了很多工作,才能让我们在这里待这么久……我本来期望,说不定等我实习回去,还是有机会能再见她一面。”

程亿摇摇头:“还有一种可能,是再也见不到……可你还是来了。”

“所以,我真是个糟糕的人。”周宇成苦笑了一下,“临走的前一天,我去了奶奶的床前,跟她聊了一下午,与她定了很多约定。我说她要乖一点,不要再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糖;我说我要拍新疆的沙漠给她看,买漂亮的哈萨克服饰给她穿;我说如果我有了女朋友,奶奶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我的孩子一定要奶奶取名字;我还说等我有能力在北京买房子了,哪怕房子再小,也一定会有奶奶的房间;我还说……”周宇成将胳膊搭在眼睛上,“我就是希望这些约定能给她活下去的力量,能够让她撑到我回去,可她还是没有等我。”

程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将纸巾放在周宇成的身边。

等到情绪缓和了些,周宇成问道:“我明明知道我能再见到她的可能性很小,可我还是选择来到这里。程亿,我是不是没救了?”

“我觉得,选择没有正确与错误之分。”程亿斟酌着回答,“选择之所以让我们痛苦,一是因为要忍痛放弃其中一个;二可能是……我们最终选择的,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个。”

“是啊,放弃哪一个都让我痛苦万分,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对我而言更重要的那一个。”周宇成依旧以胳膊遮面,不再说话。程亿以为他是睡着了,也不再出声打扰。只是过了良久,他才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说好要等我回家的……”

那夜见到周宇成毫无掩饰的脆弱,程亿一度曾以为他也有感情战胜理智的时候,只是第二天一早,周宇成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与人交往时,友善,幽默,乐于助人;工作时,专业,认真,有条不紊。有时候程亿觉得,如果周宇成有朝一日能够在事业上有所作为,那也是他应得的。说他冷血也好,说他得失心太重也罢,至少他是一个敢于选择,也敢于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人,程亿鲜少见到周宇成有怨天尤人的时候,哪怕有时他策划的活动遇到了不可控的意外,他也只会自责是应急预案没有做好。

因此当小汪对周宇成不回家见奶奶最后一面表示不满时,程亿忍不住冷言反驳道:“等你能为自己做一次选择后,再评价别人也不迟。”

小汪常常觉得程亿对他有敌意,其实程亿并不讨厌他。小汪跟大多数二十一岁的普通大学生一样,正义,热血,善良。他的人生轨迹也与大多数人一样,从小到大有着不好不坏的成绩;高考时有倾心的专业,但是为了将来好考公务员,便遵从父命报了法学;他考上了一所普通高校,挂过几次科;每年暑假都会去家人联系好的法院实习。司法考试与公务员考试应该是他最大的苦恼,但其实倘若真考不上,他的家人也为他准备好了别的退路。

一个中产阶级家庭能为孩子做的,小汪的父母都做到了。如果小汪是个认命的孩子,他这一生其实可以过得很平顺幸福。

但他偏偏又不愿安于现状。

因为与程亿同龄,小汪最初最喜欢找程亿聊天,那几天,程亿耳边几乎整天都充斥着这样的抱怨。

“我就根本不喜欢现在这个专业,都是我爸的主意。他居然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会挂科,明明都是因为他,我才学了这么一个我讨厌的专业。如果我当初学了自己喜欢的历史,现在根本就不会有补考这种事儿!”

“我真是烦透了在法院实习,每天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每天做的事情也很琐碎,感觉是个人就能做,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如果我们拼死拼活考大学,就是为了做这些不需要学历也能做的事情,那有什么意思?”

“明年就要大四了,我其实对宝洁之类的公司很有兴趣,很想感受一下外企的工作氛围。但是我家人坚持要我去我家附近的法院上班,所以我现在不得不辛苦准备公务员考试。明明是我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做主?”

“因为你没勇气啊。”成天被负面情绪笼罩,程亿终于忍不住凉声讽道,“听家人的话,过得不好还可以怪罪他们;若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可就连埋怨的对象都没有了。”

在小汪平顺的一生中,来往的朋友大都同为温室小花,抱怨也总能得到同情与共鸣,被这般嘲讽还是第一次。于是他也不再与程亿亲近,有时候工作进行得不顺利,程亿也听过他偷偷抱怨,说工作不顺是因为她讨厌他,不愿好好配合。

程亿也不以为意,她虽不喜欢小汪,也知道他没有什么坏心眼。有些人只是习惯在失败时寻找些理由,来让自己好过一些。

【Day 97:12.27】-------------------------------------------------------------------------------------------------

“姐姐,你明天会不会来?”娟娟扯住程亿的衣角,眼里满是期待。

程亿看着她,抱歉地摇摇头:“明天有采访村干部的任务,不能来看你了。”

“那后天呢?后天你来不来?”

“后天……”程亿算了算日子,微微一愣。她蹲下身来,看小女孩的眼睛,“娟娟,后天我就要走了。”

随着在这个村子的工作接近尾声,程亿的心情也渐渐复杂起来。这是一次对每个人都有利的出行,对张哥来说,他交了一份漂亮而有新意的作业,赞誉与奖励也许都会随之而来;对周宇成来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素材,后期想剪成什么样的作品,就可以随心而为了;对小汪来说,他完成了老爸交待的任务,将来生活若遇上不如意不顺心之事,这段经历也许又是一个不错的理由;而对她来说,则是找到了一个答案。

她一直想在偏远的地方扎根生活,班主任以为她是有少数民族情结,周宇成觉得她是对未知世界的向往。

其实并不是。

在她十二岁那年的暑假,程爸与家里的几个亲戚,曾经带着她来新疆自驾游。一个亲戚见沿途的青山绵延不断,便提议下车爬山。程亿贪恋追蝴蝶,不知不觉与家人走散,待她察觉时,整座山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拿着望远镜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家人,却看见山腰处有个蒙古包,还有几个少数民族的小孩,小孩们面朝着她的方向,笑嘻嘻地摆出各种静止的造型,很像她见过的那种假装自己是雕塑的街头艺人;不一会儿,从蒙古包走出了几位妇女,她们冲她挥手,并且大声喊着什么,程亿本以为自己是走到了当地牧民的私人地盘,引来主人的不满,便停下脚步。但当她举起望远镜时,却看见妇女们不再叫喊,而是与小孩们站到一起,满脸笑意地望着她。

虽然程亿一进游乐场就成了懦夫,但在其他方面,她还算是个胆儿不小的人,见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人对她似乎没有恶意,她便好奇地走向了蒙古包。直到走近了,程亿才发现这些女人与小孩似乎对她的到来很是高兴,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跟她打招呼,还热情地将她迎进了帐篷。

而后来发生的事,就更让程亿受宠若惊了。她在帐篷里刚坐下没多久,这些妇女与小孩的家人似乎都闻讯赶了过来,他们与程亿一起围坐在长桌旁,一个略懂汉语的少年坐在程亿身边,给她介绍在座的每一位家人,最后走进帐篷的是一位白发老人,小伙儿立刻站起身来,与其他几个年轻人一起将老人扶到长桌旁坐下,然后向程亿骄傲地介绍:“这是我爸爸的爸爸,也是他、她、他还有他的爸爸。”

少年说他们都是哈萨克族,程亿对新疆不同的少数民族并没有什么概念,也不会说任何一种少数民族语言,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来一场跨越民族的交谈。借助肢体语言以及哈萨克少年的简单翻译后,程亿了解到这里并不是景区,他们平日往来的大多都是这附近的哈萨克牧民,很少能见到汉人。这大概也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正式的招待她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不仅能赶回来的家人纷纷都赶了回来,女人们还煮起了羊羔肉,斟满了马奶酒,完全是“有朋自远方来”的架势。

在交谈中,程亿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她拿望远镜望向蒙古包时,女人与孩子们都会笑得格外开怀,还有些孩子总是对她摆出略显僵硬的造型。

“以前也来过两个汉族,他们这样,”少年比划着,发出“咔擦”一声,然后说,“我们就会留在这个黑色东西里。”

程亿了然:“那是照相机。”

“你的也可以吗?”少年期待地问,“是不是你拿起这个东西,我们就不能动,你说‘好’,我们才能动?”

“不,我这个是‘望远镜’。”

少年有些失望:“我们不能留在这里面?”

程亿摇摇头。

少年用本民族的语言告诉了大家这个“坏消息”,大家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有些遗憾。程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们如此热情地款待她,她却没办法满足他们这样一个小心愿。她摸了摸口袋,想找到可以送给这淳朴一家人的礼物,却只摸到了一根棒棒糖。

“有也比没有好……”她剥开棒棒糖的外包装,将糖递给身边的小男孩,“糖。”

小男孩茫然地看着她。

“吃。”她比划了一个“吃”的动作。

小男孩懂了,高兴地接过了糖,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而是跑到了白发老人身边,恭恭敬敬地将糖递给了老人。于是这样一根五毛钱的棒棒糖,在这一刻竟成了稀罕物,老人尝了一口,便递给左手边的男主人,男主人尝一口,再递给身边的弟弟,就这样顺时针传了下去,每个人尝完糖后,都会向程亿真诚致谢,再郑重地传给下一个家人,仿佛传递的是这世上最贵重的礼物。

这一幕让程亿很是愧疚,可她徒劳无功地摸遍了所有的口袋,却再也找不出第二根棒棒糖。

程亿喝不惯马奶酒,但离开时为了表示尊敬,便将喝剩的马奶酒灌进了随身带的水杯里。女主人以为她是要带回去给家人喝,便又热情地夺过她的杯子,灌了满满一大杯马奶酒。那天她下山时,牧民一家人都站在蒙古包旁目送她,每当她转头时,都可以看见他们在向她挥手。

她又想起了方才上山时,女人与小孩们站在一起,笑盈盈地等她拍照的样子。

“我去拿相机!你们等我!”她朝他们大喊。

那个略懂汉语的少年大声回应:“好!”

程亿在山下找到焦急万分的家人时,程爸说方才新疆本地的公安朋友打电话说,这一带最近不太安全,让他们尽早离开。但程亿坚持要回山上去兑现承诺:“我说了要他们等我。”

最后程爸拗不过她,便拿着相机陪她上山,可足足找了一个小时,都没能再找到那个帐篷与那一大家子人。

当他们结束自驾游后,程爸接到了公安朋友的电话,说就在他们停车爬山的那天,有三个流窜犯就躲在那一带,其中一个还有强暴幼女的案底。

“你不用因为没有实现诺言而内疚。”程爸安慰她说,“也许你那天遇到的一切,是你去世的爷爷在保佑你。”

没有人相信她,他们宁可将一切都归于已经去世的亲人。她唯一可以作证物的马奶酒,也因为她担心返程会迷路,而放在一个拐角当地标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时间长了,她自己有时也会怀疑,那天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十二岁的她的一场白日梦。

也许冥冥中,真得有人护着她,制造了一场梦境,帮助迷路的她躲过一劫。

但从那以后,她只要出远门,必定会带着相机。

说不定不是梦呢?说不定走到哪里……又再次相遇了呢?

这本来只是一个关于童年记忆的执念,久而久之,倒成一股力量,总是推着她去寻找一些东西,去做一些事。而这股力量,在她认识了娟娟,采访了曾校长之后,似乎更加明晰了。

对于他们的采访,曾校长一直是局促而又郑重。他总是穿着他那一套旧而没型的西装外套,认真地回答着程亿的每一个问题。他刚来这所小学时,这里只有教室,什么都没有。他每年只能领到五百块经费,用这五百块,加上自己的工资,他一点一点地添置桌椅,加固校舍,支起乒乓球案,建起篮球架。

“其实每年上面拨下来的经费很多,只是一层一层批下来,到这里就只剩这么多了。这么多,如果每年能按时拿到,也是好的。”

“我现在就希望你们的节目播出之后,能让上面给我们多批一些经费。你看见那边的山了吗?总有人去那里打猎,使很多野生动物都受了惊。我很担心野猪会跑下来伤到我的学生,所以想把这一片都修上防护栏,护住他们……我在这校长的位置上也待不了多久了,能把防护栏修好,也是我最后能为这些孩子们做的了。”

“我不知道学校还能再坚持多久,也看不到希望,我只能把我剩下该走的路走完。”

程亿一行人虽然顶着“市电视台”这个招牌,却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团队,这点,曾校长不会看不出。可他却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将所有的期许都放在了他们的身上。

原因,太显而易见了。

从没有人关注过他们。

谁会关注这些与自己毫不相关的群体呢?如果无利可图,他们也不会费尽周折来到这里。

周宇成曾说:“记者是新闻行业最底层的职业,而小地方小平台的记者,更是只能与社会最底层的人打交道。”

这次实习,虽然证明了事实确实如此,却也是她想要的答案。

“没人会想待在那种环境。”

除了她。

无论是哈萨克牧民,还是娟娟,又或者是曾校长。

这世上所有不为人知的善意,所有不被重视的心意,与所有未被注意的高尚。

她不希望它们像那个蒙古包一样,就这样如梦一般,消失在时间的长廊中。

它们明明应该被看到。

——“程亿,有没有可能,你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自然是有这种可能的。但也有种可能是,我很清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离开村子两天后,村干部打来电话说,程亿的包裹到了,装的好像是药品。程亿哑然失笑,想起最后一次跟段然通电话时,她的中暑症状才稍稍有些缓解,段然还怀疑说快递会不会都是坐拖拉机去新疆的。而接下来的一周,每天都要跟程亿通电话的段然,突然反常地没了音信,程亿拨通他的电话,他总是立刻挂断,只发了条“家里有事,等我消息”的信息。

家里有什么事?这显然是段然不想说的,程亿便也不去问。刚好张哥跟周宇成都需要做后期的助手,她熟悉素材,便以实习的名义留在台里帮忙。有天凌晨,正当她盯电脑盯到头昏脑涨时,手机响了。

她本以为会是半夜发神经的段然,没想到竟是许久未联系的王倩雯。

“你怎么会还没睡?”似乎没想到电话会被这么快接起,王倩雯劈头就是一句反问。

程亿揉了揉眼:“……果然还是老样子。”

王倩雯大笑:“谁是老样子了?我现在跟高中那会儿一点儿都不一样!我现在可受欢迎了,人都是会改变的好吗?”

跟高中时期的王倩雯相比,现在的王倩雯确实不一样了,这其中的改变,哪怕仅仅是隔着听筒,程亿也都能感觉的出来。也许是团队课题改变了她以往单打独斗的奋斗模式;也许是义工工作改变了她与人交往的模式,当然,也可能是她本身就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更合群的人。总之,她确实是不一样了。

“你明年就该找工作了吧?有合适的没?”比如说,她开始能够自然地开始一段对话。

“我现在实习的电视台不错,在新疆,带我们的师傅说明年会有台聘,我应该会留在这里。”

“新疆……你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目标前进,也够稳扎稳打。”比如说,她开始能够认同别人的选择。

“你呢?”

“我最近在考虑,毕业后要不要回家乡。”比如说,她开始颠覆程亿对她的认知。

这个答案是程亿始料未及的,她有些木然地问:“是我手机坏了吗?”

“嗯……你没听错,我是在考虑要不要回家工作。”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我现在突然觉得,就在家附近找个工作,也挺好的。”

程亿被这个消息炸得有些懵。

“你至于这么震惊吗?”王倩雯的声音有些笑意,“我来这里两年了,我接触到的中国留学生,不管承不承认,其实大多都是希望能拿到绿卡的,拿到绿卡,工作努力一些,到时候把家人都接到美国来,光宗耀祖。”

“你也是。”

“对啊,我也是,而且我还算是他们中比较幸运的那一个。我有一个迫切想结婚的美国男友,有一对善解人意又好相处的准公婆。但是,当绿卡对我来说唾手可得时,我突然开始犹豫了。”

程亿恍然大悟:“你不喜欢没挑战性的事?”

“你能不能丢掉你对我的刻板印象。”王倩雯笑了一声,“我接触过不少在这里扎根的中国人,他们大多是在国内非常优秀的人,好不容易在这里站住脚,便赶紧将父母接到美国来享福。说是享福,其实真得是享福吗?”王倩雯低叹一声,“他们离开了生活工作几十年的地方,离开了总是互相串门的亲戚,离开了隔三差五就能相聚喝两盅的老朋友;到这里,过着完全与社会脱节的生活,连电视都看不懂。而更糟糕的是,我父母还有十年才能退休,如果我选择毕业后留在美国,这就意味着,只有在他们休假的时候,我们才能短暂地相聚半个月……所以我开始犹豫,这真得是我父母想要的生活吗?”

“跟你他们谈谈吧。”

“也就是谈过之后,我才说,人总是会改变的。”王倩雯顿了顿,又说,“也许我这也不算改变。我一直是因为很想报答父母,才会拼命想成为人上人。而我现在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情,才会想回国。”

程亿明白了:“他们希望你留在国内?”

“不,他们让我自己选择。”王倩雯的声音有些低,“他们对我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爸爸妈妈工作这么辛苦,就是为了让你能毫无顾虑地选择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那你……”

“这两年来,我爸喝多了找不着家的时候,我妈开刀住院的时候,他俩在大雪天打不上车,冻得发抖的时候,我都只能待着这破学校里,什么都做不了。”王倩雯那一向过于尖细的声音,这一刻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什么是我想要的生活?大概就是……当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在身边。”

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

程亿结束实习后,距离开学只有十余天,若是以往,她必定是直接坐车回学校,省得舟车劳顿,但这次她却回了家。

因为段然。

在程亿实习后期,段然说家里的事已经解决,便又恢复了往常每日一个电话的惯例,话依然不少,但程亿总觉得哪里不对。因而,实习结束那天,程亿在犹豫回家还是回学校时,给晓丹姐打了一通电话。而打了这通电话后,她才知道,所谓的“家里有事”,是段然的爸爸被查出是肝癌晚期。

“你怎么来了?”看见病房门口的程亿,段然大惊,赶紧将她拉到远处,“晓丹姐告诉你的是不是?我千交代万嘱咐,千万不能让你……”

“我早该想到……你家店倒了这件事,你也是强装没事了好久。”程亿喃喃,继而抬头问道,“现在状况是怎样了?”

“腿脚浮肿,疼,也吃不下饭。”段然低声应道,“医生建议保守治疗,能让他不那么痛苦。”

“你怎么打算的?”

“还有些不死心,想过些日子去北京看看,说不定是误诊,哈哈。”见程亿面色沉静,段然收起干笑,迟疑了一下,才说,“你别生气,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是因为我自私,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只是不想分手,这么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虽然段然语无伦次,程亿还是抓住了重点,她有些不解:“分手?”

“对啊,分手。”段然咧嘴,不带情绪地笑了笑,“说句不好听的,我跟我妈都知道,我爸这病是好不了了。趁他还能活一会儿,我必是要陪在他身边的;也许半年,也许一年,等他走了,我也不能留我妈一个人在这个城市。”

“所以?”程亿面上毫无波澜。

“虽然我以前总劝你,活在当下就好,想那么长远干什么。”段然自嘲地摇头,“但我终于也有要想‘长远’的这一天了。我爸这一病,我是不可能再毫无后顾之忧地追着你四处跑了。我曾经说,你爱去拉萨去拉萨,爱去吐鲁番去吐鲁番,我不怕多跑那么几公里。”他看着程亿的眼睛,声音发干,“对不起,程亿,我做不到了。”

程亿沉默不语。

“如果我自私地要求你……毕业后回来工作,你会愿意吗?”看见程亿依旧沉默,他低叹一声,“我想到了。在不敢接你电话的那些天,我想过很多种方案,但竟没有一种可以用。你不可能放弃理想,我不可能放弃家人,如果是异地恋,最终也总得有一个人妥协。所以我就想,那就拖着吧,拖到不能拖的那一天,撑死被你暴打一顿,又不是没挨过你揍。”

程亿低喃:“……我来之前,没有想过这些。”

“一年前我是不会想到,世界上还会有比追你更难的事。”段然揉了揉鼻尖,有些孩子气地笑了,“但我还是庆幸我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幸好我追去了内蒙古,这一年来的各种样子的你,每天想一想,也够我解馋了。倒是你……现在应该恨惨了我这个骗子。”

“你本来就是这样,当你觉得你能追着我跑一辈子时,你是真得这么以为。是我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却还是什么,程亿没有再说下去。

段然突然觉得心头有些堵,他拿出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递给了她:“我不配再拿着它。”

程亿接过纸条,有些茫然地看着段然,“所以我们就这样分手了?”

“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段然上前用力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为什么从开始到最后,我始终都是放不开手的那一个?这不公平。”

程亿说不出心里究竟有什么感受,只是当段然松开她,她看见他泛红的眼眶时,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他们曾经总是为一点小事吵得翻天覆地,分手时却是这么和平而友好。

“你曾经说,你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医院,从来没有感到过寂寞,也从来没有觉得想要一个男朋友。”段然吸了吸鼻子,“其实你完全不需要我这么一个存在,你之所以答应我,我知道,是因为你心软。”他勉强咧开一个笑,“能做你这么久的男朋友,我真高兴。”

程亿想礼尚往来地回一句“我也是”,话到喉间却又滑了下去。她现在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需要找一个空间与一段时间,好好地理一理今天发生的一切。她看着段然,问:“我去看看叔叔?”

段然摇头:“他最近脾气大,我担心他会不给你好脸色。”

“那我走了。”

“再见。”段然笑着挥手,“希望你面试那个电视台时,一切……”他哽了一下,说不下去,看见程亿已经走远,他才垂下手,低声自语,“不顺利。”

程亿走到医院门口,才想起般地看向手中的纸条。

“你不是总问我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吗?”

墨色已旧,三个字已经被摩挲得看不清笔迹。

“这就是我的回答。”

情绪似乎是突然袭来,程亿慢慢地将纸条撕碎,扔进门边的垃圾箱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Day 100:12.31】-------------------------------------------------------------------------------------------------

六、

当不怎么关注社交网站的程亿,都听闻周宇成的作品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大受欢迎时,她知道周宇成再一次得偿所愿了。

周宇成从前就很善于借助社交平台的力量,当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年轻人开始一窝蜂地“怀念青春”与“祭奠爱情”时,他也投其所好地制作了几部微电影,吸引了不少被戳中回忆的少女。在这次关于“留守儿童”的剪辑中,因为不必像张哥受“顾全大局”的条条框框所限,他的镜头只专注于娟娟一人——满是泥巴的赤脚;洗衣服洗到发皱的小手;看见弟弟吃冰棍时,拼命咽口水的样子;面对采访时,怕生而惶恐无措的眼神;还有被问及“想不想爸妈”时,崩溃大哭的样子。

“不行。”程亿听完周宇成的构思,曾皱眉道,“不能这样剪。”

“为什么不能?”周宇成坦然地看着她,“如果传播力度广,不仅她,整个村子的儿童都能获益。”

你们既然总要走,为什么还要来?程亿想起娟娟那纯净而又依赖的眼神:“娟娟不会喜欢这样的,为什么非要强调她的可怜?”虽然程亿并不是一直都跟娟娟在一起,但她知道,娟娟脚上满是泥巴,是因为与朋友在雨天嬉闹;没有冰棍不是奶奶偏心,而是因为她一吃冰就咳嗽;她更不是因为想爸妈而大哭,而是因为她讨厌这个问题,而小汪那个蠢蛋却一直逼问她。

“她奶奶同意了,也拿了我的酬劳,并且对于娟娟能上电视这件事很期待。”

程亿微怔:“她奶奶同意了?”

“能让影响力最大化才是正确的。”周宇成温和道,“于我们来说,既然我们去了这一趟,总不能事倍功半;于村子来说,如果能因此而得到好心人的大笔捐助,可以让所有孩子都有衣服穿,有老师上课,有围栏保安全,这是双赢的事情,这时候你的感情用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程亿看着屏幕上娟娟的笑脸,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挫败地用双手捂住脸:“不行,我做不到。”

“你跟她感情好,这不怪你。”周宇成体谅地拍了拍程亿的肩,“你不用勉强自己来帮我,还是我自己来吧。”

事实证明,周宇成确实是深谙受众心理,他剪出来的片子几乎成了社交网站上的年度催泪弹。虽然当初为了这次实习,他放弃了签工作的黄金时机,但带着这几年精打细磨的作品,以及近日激增的点击率与关注度,他最终还是如愿去了他所追求的大城市的大平台,还谈成了大部分应届生都闻之咋舌的薪水。

随着周宇成这位杰出校友的人气越来越高,即使是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的程亿,也因为是他的好友而受到一定程度上的骚扰。虽说是骚扰,但也无伤大雅,大多都是些满心粉红的学妹,满怀敬仰地来求引荐。几个女孩子一起聊感兴趣的男生,是信息采集与拼凑的最好时机,程亿得知周宇成有女友,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女友?最近刚谈的吗?”程亿问道。

“学姐!你居然不知道?”声音娇滴滴的女生瞪圆眼睛,“周学长的女友是高中时期就在一起的,虽然异地了四年,但是俩人情比金坚!所以这么看来,周学长还是个痴情种呢!优秀又长情,周学长到底有没有缺点啊?!”

程亿心里一沉,没有搭腔。

她一直相信异性之间是可以有纯友谊的,比如说她与周宇成。她欣赏周宇成这个人,也珍惜周宇成对她的真心相待。所以每次段然因为周宇成而大吃飞醋时,她总觉得是段然心智太不成熟,胡搅蛮缠又无理取闹。但无论段然是本能的危机感作祟,抑或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显然,这次,是他判断对了。

程亿与周宇成相识三年了,周宇成话里话外,都含蓄地表示自己并无女友。

如果他纯粹拿她当朋友,他并没有必要假装单身。

整整三年。

这一瞬,程亿有些怅然若失。

她曾认为周宇成是个利益至上者,因此当周宇成对她施恩不求报时,她曾有一度以为,他交朋友也会有拿真心换真心的时候。

不过,是她自作多情了。现在看来,她并不是知心至交,只是周宇成养在身边的一个备胎而已。当然她也知道,她不必有什么感情负担,因为对于做策划总会准备多个应急预案的周宇成来说,她也只是若干备胎中不值一提的一个而已。

“所以才会总劝我去北京啊。”

程亿仰头迎上刺眼的阳光,临近冬日的太阳,再晃眼也总是少些暖意。


张哥近日给程亿打过两个电话,催她提交台聘需要的书面材料,虽然她早已将材料整理好了,却迟迟没有传过去。不过时间由不得她迟疑,在距离截止日期还有一天时,她终于下了决心,拿了材料去辅导员办公室借传真机。

去办公室的这条路,她很久都没有来过了,路边的各种店面,在她看来都是满满的陌生感。只是在路过一家理发店时,她突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不禁微讶的叫了声:“啊,是你。”

被她看着的漂亮男生显然是没有认出她来,但他愣了两秒,立刻就换上了熟练的笑容:“啊,好久不见!这位姐姐好久没来了吧?”

“上次来的时候,你的头发还是粉色。”

“粉色吗?那真是太久了。”男生热情地将程亿向店里迎,“姐姐剪还是烫染?”

“不,我只是……”程亿看见镜中头发已垂到腰间的自己,脑中莫名地出现晓丹姐“心情不好就剪去三千烦恼丝”的笑言。她顿了一下,改口道,“太长了,剪到肩膀吧。”

剪发时,程亿旁边坐着一个烫发的女生,是个本校在读的研究生,漂亮男生听见她与另一个理发师的聊天,不禁欣羡地说:“你学习一定很好,考上研究生,国家都是给分配工作的。”

女生摆手笑道:“那是十年前吧。”

“现在也是给分配的,而且钱也多。”男生肯定地说,又问,“这位姐姐的家乡在哪里?”

“福建。”

“福建?好城市啊。”

女生的神色有些尴尬:“你是说福州吗?”

“对啦,你家离这里很远啊。”男生感慨一声,又问道,“福建的学校有研究生吗?没有吧?”

女生的神色更加尴尬:“福建当然有研究生……”

程亿看了看男生的名牌,不着痕迹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Steve,你已经升为总监了?”

“对啊,早就是了!”男生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不过姐姐你好久没来了,也难怪不知道。”

“再升就是店长吧?”

“噢!我对店长没兴趣。”男生不屑道,又小声说,“我做梦都想自己开家理发店,自己当老板。你知道吗?我这手艺是专门去广东学来的,我这么好的手艺,却被一群屁都不懂的人呼来喝去,真憋屈。”

程亿了然:“那你加油。”

“自己开家店,再娶个少妇当老婆,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程亿的表情有些滑稽:“为什么是少妇?”

“少妇有经验啊。”他一边熟练地下剪,一边解释,“她们知道我们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像年轻女孩子,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讨男人欢心。少妇不哭不闹不缠人,又有钱。”

听到他这番高谈阔论,研究生姑娘投来不赞同的眼神:“如果开店跟娶少妇只能选一个,你怎么选?”

“这太难为了……”男生想了想,心不甘情不愿地答道:“选少妇吧,开店不一定能成功,但是娶了少妇至少能不为钱发愁。”

面对如此坦诚的回答,研究生姑娘顿时张口结舌,程亿却不禁想起那夜与周宇成的对话。

“选择之所以让我们痛苦,一是因为要放弃其中一个;二可能是……我们最终选择的,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个。”

“放弃哪一个都让我痛苦万分,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对我而言更重要的那一个。”

所以漂亮男生选择少妇,而不是一家属于自己的理发店;所以周宇成选择了去实习,而不是陪奶奶最后一程;所以段然选择了家人,放弃了她。

而她呢。

程亿跟着张晓丹来到她新租的房子时,迟疑了半天才进门。这是一个两居室,客厅有着舒适的沙发,漂亮的茶几,摆着各种饰品的书架旁,是一台款式颇新的电视。厨房里的厨具一应俱全,两间卧室也打理的干干净净,中午的阳光正好,整间房都宽敞明亮,与之前的合租屋相比,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这是我新公司给员工配的宿舍。”

程亿有些惊讶:“什么时候换的工作?”

“今年夏天换的。”张晓丹递给程亿一杯水,“其实我动过不少次换工作的念头,不过大多是在早高峰挤不上地铁的时候,所以只要最终挤上了地铁,这念头也就淡了。”

“那这是……”

张晓丹打开了电视,在程亿身边坐下:“今年端午节那会儿,合租房里的妹子们大多都回家了,没回家的也去跟朋友或者男朋友相聚了,我因为要赶图稿留在合租房里,整个房子就剩下我一个人。晚上睡到半夜时,我突然被奇怪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只看见一片黑色的东西很快地从我眼前飞过,我当时吓蔫了,连叫都叫不出,那一片黑色的东西就一圈一圈地在房里飞,飞得非常快,声音也渗人。我壮起胆子,打开门,想等它飞出去。可是它就像循着什么轨迹在飞一样,就那样一遍一遍地从我面前迅猛划过,直到早晨才不见了。”

程亿恍然:“是蝙蝠?”

“是蝙蝠,后来房东说,应该是顺着空调口那里飞进来了。”张晓丹平静地说,“那天夜里,我本来是怕极了,但撑到黎明时,我已经没有精力害怕了。那时候,我就躺在床上绝望地想,我为什么要活成这个样子,住在如此脏臭的环境里,对随处可见的蟑螂与偶尔逃窜过的老鼠都熟视无睹,现在,连蝙蝠都不会令我感到害怕了。”

“所以你才换了住处与工作?”

“如果这么容易放弃,我早就放弃了。”张晓丹轻笑一声:“是因为第二天,我乘地铁去西单,看见一个带着爸妈乘地铁的中年男人。他的爸妈看起来像是有八九十岁了,男人在车停稳之后,才搀扶着爸妈起来。可是北京这地铁,你要是不在到站前两分钟开始向门口挤,基本上就下车无望了。所以,当他吃力地架着老爹下了车,正准备回来接妈妈时,车门已经关上了。”

程亿的心顿时漏跳一拍:“后来呢?”

“我隔着门跟他示意,让他带着老父亲在这里等我。然后在下一站,我搀着老太太下了车,又坐回去找他们。搀着老太太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中年男人为什么要等车停稳。因为老人太老了,腿抖得厉害,根本站不住。”张晓丹将头仰靠在沙发上,慢慢地说,“他后来跟我说,他是带爸妈来看病的,第一次打车是从火车南站到医院,花了近两百,后来跟医生一聊,他才知道自己被坑了,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所以他现在也不敢打车了,因为不知道爸妈的病要花多少钱,能省就省点儿。”

程亿有些生气:“这司机……真缺德。”

“这一幕对我触动挺大的,我在想,如果十年之后,我没有混出任何成就,还是这样一个与蝙蝠还有蟑螂老鼠同住的张晓丹;那么二三十年后,我也许就会成为这样一个连带父母看病都要精打细算的女儿,成为一个连为孩子买几斤水果都要犹豫良久的母亲。”张晓丹顿了顿,轻快地说,“所以我决定离开之前的公司。”

“还是设计?”

张晓丹摇摇头:“男友找关系,把我弄进了一家国企,在人事部门。”

“做的还习惯吗?”

“还行吧。”张晓丹淡淡地笑了笑,“就是有点儿无聊,每天做的工作都让人没什么成就感,每天的生活也像是复制前一天的,最大的改变应该是,好像突然没什么话可以跟男友聊了,以前每隔几天,就能有两件我可以跟他说道一晚上的事儿,现在最常见的对话就是‘你在干嘛?吃饭没?吃的啥?睡了没?晚安’。不过,”张晓丹环顾了一下客厅,满意道,“生活质量是真得提高了。”

程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会后悔吗?”

张晓丹转头看向程亿,目光柔和:“人这一生,其实都在追求安全感,以前,我的才华就是最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东西。而现在,”她将自己蜷进沙发里,轻声说,“是钱。”

“水果来了啊各位!”段然中气十足地喊着,用肩膀顶开病房门,当看见坐在爸爸病床旁的身影时,他一呆,手里的塑料袋滑落,精心挑选的苹果顿时滚落一地。

段妈赶忙捡起苹果:“怎么这么冒失?”

“你你你!”见程亿转过身来,并且又用她那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神瞅他,他心一慌,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哪有这样跟女朋友说话的!”段妈立刻将一个苹果砸向亲儿子。

程亿初进病房时,见段妈娇小温婉,段爸虽然躺在病床上,也不掩那沉稳气质,还疑惑段然那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但见段妈这熟练地投苹果姿势,她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与段妈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才开口回答:“那次回去没有探望成,我有些过意不去。后来听晓丹姐说叔叔来北京化疗了,刚好北京离呼和浩特也不远,我就来了。”

这次换段爸徐声道:“听说上次小程人都走到医院了,你说我脾气不好,把她赶走了?”

感觉到段然周身腾起的火焰,程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不是!不是……”冲击太多,段然一时方寸大乱,“那次在医院,那次,我们……”

“那天我从新疆赶回去探望叔叔,跟段然在医院大厅碰了面,他没有赶我走,”程亿好心地解围,“他只是跟我说了分手。”

只听墙角一声抽气声,段然立刻成了箭靶。他避开砸来的苹果,大步上前将程亿拉出了病房,只留下粗声粗气的一句:“我俩要单独谈谈,别跟!”

将程亿拉到走廊里,段然看着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她,心里有喜悦,有不解,有惶恐,又有期待,想问的问题太多,他最后还是只委屈地憋出一句:“你故意引我妈砸我。”

程亿关切地看着他:“活该。”

“你你你……”段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报复一下。”

“我怎么你了!”段然大怒,“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我几时打过你!”

程亿不语,只是注视着他。

“你怎么又不说话……你这人我了解,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找我。”每当段然心一慌,就会把心里想的全都说出来,“你来,是因为不甘心那次是我提出的分手?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你是想我了?哈哈哈,怎么可能……这只会发生在梦里啊……”他低声喃喃,“那你是真得觉得应该来看看我爸吧?你这人心这么软,在我爸生病的时候跟我分手,你肯定会自责。其实没事啊,我没事……我现在这么忙,我哪有空想你。”他声音一紧,突然转过身去。

“你别慌,”程亿慢吞吞地说,“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打电话不能说,还专门跑这一趟。是很重要的事吧?你……要去新疆那个电视台了,来跟我告别?”他依然背对着她,小心翼翼地探问,仿佛察觉到这个答案是最有可能的,他又有些无措地轻声道,“我知道你从不说谎,可这次,你能不能……”声音小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蛮横道,“好吧,你想说什么,放马过来!反正我不管,无论你说什么,在我听来一律是‘我想你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程亿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你一直对我说过的一段话耿耿于怀,我说我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医院,从来没有感到过寂寞,也从来没有觉得想要一个男朋友。确实,我一直都这么坚信着。”感觉到面前的男生身子一僵,她走上前,轻轻从背后拥住他——

“直到我遇见你。”

再次走在高中校园里,仰头看着漫天飘雪,程亿觉得过去的每一个自己,如今都随着这初雪翩然而至,她们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带着满满不解与怒意。她看见了那个因为无法与父母抗争而在办公室里默默流泪的自己;看见了那个顶着巨大压力提交退学申请的自己;看见了那个被妈妈大骂去要饭去做妓女的自己;看见了那个因为犯困而掐红了自个儿手腕的自己;看见了那个在寒风阵阵的宿舍公共厅熬夜拉片子的自己;看见了那个为了去一次新疆而省吃俭用的自己;看见了那个因为太拼命而患了网球肘,却还忍痛扛着机器去拍摄的自己;当然,最后她也看见了站在黄土飞扬的村子里,那个终于为梦想找到落脚地的自己。

“放弃”是一个太容易的词,她可以想到,她的父母,她的老师,她的朋友,她的同学,有朝一日若是闲来无事,谈起她这个人,也不过是一句“为爱情放弃了梦想”。如此一语带过,听起来不算可惜,甚至应该是欣慰的。因为对于观众来说,彼此相爱又能在一起,这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对她来说,最后走向这样的结局,是她心甘情愿,却也并不算喜剧。

因为,过往的一切仿佛都突然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

而最后点醒她的竟是王倩雯。

“我简直都能想到回家之后,那些八婆的嘴脸。”王倩雯尖声尖气地学起来,“‘哎呀!能留在美国,为什么还要回到中国的三线小城市啊!’,‘既然反正都要回家乡考公务员,那你在美国读一流大学,跟在本地读个专科有什么差别呢?’,‘好多大学生留学归来都找不到工作哦,那还不如随便读个学校呢,白花那么多钱’!”

程亿有些忍俊不禁:“那你要怎么应对。”

“当然要呛回去!”王倩雯洋洋自得,“‘拿美国一流大学的文凭是没什么用,但有一点让我非常受用。就是我有资格说它没用,而你没有啊’。”

“你真是本性难移……”

“说真的,程亿。”王倩雯认真起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过去的自己。我坚信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会是一场无用功。它总能让我们收获到些什么,也许是看到了一本好书,也许是买到了一件漂亮的新裙子,也许是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男朋友,如果足够幸运,说不定还能遇见一个更好的自己。”

程亿想起小学时,老师会让同学们在黑板上写下对自己重要的人与事,然后让他们一条一条舍去,只留下最后那个最重要的选择。程亿有时候觉得,也许人生就是一个不可逆的“舍”与“得”的游戏。而那些抱怨自己成为了“曾经所讨厌的那种人”的年轻人,大概只是无法面对在这个残酷的游戏中,自己所留下的最终选择。

程亿拿出手机,想给去地下街买手套的段然打个电话,却无意中看见晓丹姐新发来的信息。程亿低叹一声,直接点了删除。在程亿离开北京一个月后,晓丹姐似乎开始做起了不知名品牌的面膜代理。程亿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她的群发短信,内容无一例外,是让朋友们转发她在社交网络新推出的面膜。

程亿又想起自己去北京找段然那次。

与段然和好后,程亿便决定订车票赶回家,去面试本地的电视台。那天晓丹姐跟段然送她去车站,在地铁站遇到一个问路的年轻女孩。女孩背着大背包,拿着地铁线路图,一脸不解地问:“如果我要去黄村,这四号线要怎么坐?大兴线又在哪里?”

“四号线与大兴线都可以在这里乘。”张晓丹指着站名,“在这里乘坐的地铁,有三个终点站,一个是‘公益西桥’,一个是‘新宫’,还有一个是‘天宫院’,你看这个指示牌,当它显示本辆列车的终点站是‘天宫院’的时候,你再上车。”

女孩感激地向张晓丹致谢。也许是初到北京,有些兴奋,女孩道完谢又高兴地说,“总算能在天黑前赶到了,我在网上租的房子,跟房东说今天六点前要到,还让她等我,要是让人等太久就糟糕了。”

张晓丹闻言,关切道:“你是第一次来北京吗?”

“是啊!今天刚到,地铁站找得我头都晕了。”女孩笑道,“我是来这边工作的,虽然大家都说在北上广拼搏太辛苦,但因为我本科跟研究生都学的是计算机,不来北京的IT业闯闯,总归有些不甘心。”

听闻这番话,张晓丹三人不禁相视轻笑,一时都有些似曾相识的慨然。目送着女孩上了正确的那列车,张晓丹徐声道:“每次看见那些初来北京的年轻人,我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所以我总想尽我所能的帮助他们,”她的漂亮眼睛里出现了些许复杂的情绪,“希望他们能撑得比我久一些。”

“你在想什么?”一顶帽子落在了她的头上,帮她挡去了纷纷白雪。

“我在想,我们是怎样一步一步成为了如今的样子?”程亿仰头看向段然,“以前的我一定无法相信,自己会是个为了爱情而放弃理想的人吧。”

“因为你以前没有遇到你段哥哥啊!”段然得意一笑,想到什么,又嘟囔了声,“也没见你爱得多热烈,我刚才在地下街看见一女的,一边从墙上撕夜光贴一边掉泪,估计是展示给情郎看的吧,这大冷天一片一片撕下来,得撕多久啊,那才叫爱情!”

程亿凉凉地看他一眼。

“但谁让我就喜欢你呢。”段然“哈哈”一笑,把大衣脱下来披在程亿身上,“你去看老师吧,我去地下街帮帮那女生。”

程亿向教学楼走去时,摸到段然的大衣口袋里有个什么,她顺手掏出来看,不禁愣住——被细心用透明胶带一片一片粘好的小纸条,她不用打开都知道。

是那张“我愿意”。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间划过,走在这熟悉的校园里,班主任的叮咛又再次在耳边响起:“听老师一句话,理性固然重要,但别忘记自己的心。”

仿佛在很久之前,老太太就知道她将来会遇到如此两难的选择,因而在将要分别之际,仍不放心地想要帮她一把。

她确实听了话,那天从理发店走出来的那一刻,她突然决定顺从自己的心。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在理性与心之间,选择后者。

还记得三年前的呼和浩特,那天与今天一样,也是一个大雪天,她毅然决定对不起那个为了策划活动而熬坏了身体的自己,决定对不起那个为了挣钱而受尽刁难的自己,也决定对不起正在火车站苦苦等她的所有“新疆之行”的社员。

只是因为突然想亲他一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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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不是每个人的青春都伴随着“堕胎的疼痛”或者“十余年的误会”,但大概每个人的青春,都会有个如今难以启齿的梦。

李林泽(男,25岁,石油工人)
我是从2003年开始接触说唱的,从2008到2011年,我的愿望一直都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说唱歌手。
也许这个梦想很可笑,但这可能是我坚持过最久的一件事儿,也是我这25年来最自豪的一件事儿。国内的说唱爱好者,刚开始都是从网上Down beat,没有那么多专业的producer,都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瞎乐。那段时间真得特别开心,在宿舍写歌,上课写歌,晚自习写歌,写了歌发到网上给大家看,然后一起讨论。后来我开始试着录歌,发到网上之后,有不少人喜欢,渐渐地我还有了自己的Fans,当时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也挺骄傲。
后来……后来我不再写歌了,也放弃了自己的说唱梦想。

蔡东兴(男,25岁,房地产广告策划)
我从小就希望能成为一名作家,而事实上我对自己的期许,似乎远远高于我为此所作出的努力。我是会常常看书,也会动不动就写下一两篇长篇大论,但事实上这大多都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矫情的叙事,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希冀别人能看见我的文字而已,我并不是真得因为想写作而写作。但怎么说呢……希望自己的文字被看见,被肯定,对我来说,就是梦想啊。

王呆(女,24岁,公务员)
我在新疆出生,在新疆长大,18岁那年我去了北京某大学,学了英语专业。
大学时期,我希望自己将来能在非新疆的某个省扎根,做一份跟英语有关的工作,每天在高级的写字楼里忙碌,可以和老外乱侃乱说,最好再经常出差。总之,我知道自己一定会选择一个自己喜欢,又与本专业挂钩的工作,实在退无可退,大不了去当个英语老师。
明确了自己将来的方向,我就要努力啊。我英语底子并不好,所以我每天听VOA,听完之后去查文本,不会的单词全都一个一个整理出来,一遍一遍背。拼命地想要过专八啊,早晨八点就开始蹲在自习室,天黑了才回宿舍休息。每天中午,我都是等过了高峰时间才会去食堂吃饭,就是为了节约每天那一点点时间。过年的时候也不敢放松,每天坚持听VOA,拼命做习题,一天都没有间断过。有时候我都有一种快要崩溃的感觉,但英语专业的学生,找工作时能跟别人拼一下的也就是英语能力了,若是再连专八都过不了,实在没脸谈什么梦想。那时候我就是一种非要跟专八死磕的架势,我就是要过,我一定要过。
得知成绩时那一刻的心情,现在想想还觉得挺感动。

黄欣宇(女,26岁,个体+辣妈)
我是在上大学之后,才有了一个确切的追求。因为我各方面都很一般,唯独洞察力与口才还可以勉强称之为特长,又遇到一恩师指点,所以我开始试着向公关方向发展,既是兴趣所在,也是能力所达,并且我也期望能借此走进上层人士的圈子里。我是个比较执着的人,认定了就要一路走到头,因此,我所有的专业选修课都偏向文秘方向,并且也考取了秘书资格证,普通话证以及公关员证,所参加的实习工作也都是公关方向。

段然(男,25岁,码农)
我五岁的时候,梦想能跟变形金刚交朋友,为此做出的努力吗……经常玩它算不算?
十岁左右的时候,应该是梦想收集起任天堂的所有卡带吧,为此我努力地跟我爸闹,后来被他揍得嗷嗷的。
十几岁的时候,我叛逆期到了,就希望找个女朋友,酷呗。你别看我这样,我追一个到手一个,但我那时候哪懂女孩子啊,觉得漂亮就追了,没好两天就分了,你们这些女的都太他妈能哭了。
青春期之后,我的梦想是骑着重型机车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这个我努力的比较多,我去了好多地方啊,交了很多朋友,也遇到了很多事。虽然你们都觉得我这人干什么什么不成,可能也没什么资格谈梦想吧,但梦想这玩意儿,不就是图个心里痛快吗。那段日子我走南闯北,特高兴。
后来,我的梦想是让程亿答应跟我处对象。
现在……现在我其实挺知足的,我就是希望每个人都健健康康的,别生病。

——聊聊现在的状态吧。

李林泽(男,25岁,石油工人)
我每天的工作内容,基本上都是与集气站的日常工作或者气田开发有关。实习的时候,我们常常一施工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岗,全年无休,我有次过年就是在沙漠里过的;不过好在现在转正了,连续无休工作半年,可以轮休二十天。说辛苦,确实辛苦,不过成为一名石油人让我很自豪,真得自豪,虽然让我自豪的东西,在别人看来都有些匪夷所思,哈哈,但是这种石油精神真得只有石油人懂。

蔡东兴(男,25岁,房地产广告策划)
我现在在一家房地产广告公司工作,做广告策划。有时候确实不得不感慨命运与缘分,我虽然喜欢写作,但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真得会与文为伍,卖字为生。我说自个儿与文为伍,也许所谓文人都会有些不屑一顾吧,毕竟这些迎合开发商的文字,大多都是没什么真情实意的商品。但是,于我而言,我的一技之长能够让我得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而我的工作又保障了我这一技之长的施展。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理想的工作状态。

王呆(女,24岁,公务员)
我回到新疆,成为一名公务员,早上十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上下班有单位班车接送,要么在班车上睡觉,要么在班车上发呆。上班不忙,基本就是混日子,怎么舒服怎么来。工作完了就四处找人聊天,开大会的时候就玩手机。下班后,要么去逛街,要么窝家里看电影。

黄欣宇(女,26岁,个体+辣妈)
没等到毕业,我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大家都说是缘分使然,我也就这么认为着。因为丈夫大我三岁,家里都希望能早点成家。为此,毕业后,我便放弃了很好的工作机会,安安分分的回到家中待嫁。其实从待嫁到嫁为人妇,我内心有过许多挣扎,关于青春,关于梦想。我曾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朋友多,工作能力也不错。为人妻之后,种种生活琐事常常让我觉得不甘,而朋友们充实而忙碌的生活,也让闲赋在家的我有一种茫然的恐慌感。我常常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直到2014年的8月1日,我的小天使降临到了人世间。

汪阳(男,23岁,银行职员)
我现在在四大行之一,当柜员,每天忙得像条狗,朝八晚六,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是去抱怨了。我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个负面情绪比较强的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很可怜,我认为我之所以成为现在这个没出息的样子,都是父母对不起我。但工作之后,尤其是考公失败,家人把我弄进银行后,我也想开了——我其实是不想反抗他们的,因为我知道凭我自己,并没有办法保证自己有一个衣食无忧的未来。也许我是懦弱的吧,但我依然认为天下不负责任的父母皆祸害,我之所以养成了如今这样一个令自己都嫌恶的性格,是我对自己的放任,但他们也难辞其咎。

——会以什么心态来面对曾经的自己与努力?

李林泽(男,25岁,石油工人)
随着年龄渐长,好像曾经做过的很多事,如今看起来都会很幼稚。而成为说唱歌手这件事,我从来不觉得它是一个不成熟的梦。放弃说唱,其实我挺遗憾的,但我并不后悔自己曾经所付出的努力。你看,虽然我最终也没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说唱歌手,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沙漠里写几首新歌啊。

蔡东兴(男,25岁,房地产广告策划)
其实我并没有多么拼命的努力过,但我最大的优点,是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如今,我很感激自己对写作的坚持。它指引我找到了现在的工作,而现在的工作帮助我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让我能够自信地与开发商打交道,也让我可以轻车熟路地带人做项目。更重要的是,所有的这一切,又帮我找到了新的理想——三年内成为这家公司的主心骨。

王呆(女,24岁,公务员)
曾经的梦想吗?我觉得当时的自己那么年轻,有这样的梦想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我从来没有觉得那时的自己可笑过。对于放弃大城市的外企,回到家乡来做公务员这件事,我没有后悔过。毕竟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曾经的努力,也并不能说是一种浪费。抽象点儿说,它给我留下了一段充实的日子,一个我回忆起来会觉得骄傲的自己;具体点儿的话,虽然总有人在我面前说英语证书都是屁用没有,不过当初在报考公务员岗位时,他们想报的岗位,没这个证儿的话他就是报不了哟。

黄欣宇(女,26岁,个体+辣妈)
也许是由于身份的转变,现在,已为人妻,为人母的我,似乎能够更加平和的看待曾经的努力,也似乎更能接受如今这所谓的平凡生活了。每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应该都会对“人生意义”这件事产生不同的理解吧。二十岁的我,觉得能够成为一个八面玲珑的职场女性,是最能让我有成就感的事。而现在,我只希望我的小宝贝健康乐观的成长,我可以尽职尽责地陪伴在她身边。我爱的人与阳光同在,这才是我此时此刻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幸福。

张晓丹(女,27,国企员工)
这个问题,是专门为我设计的吗……其实,我是有些羞于面对曾经的自己的,主要是话说得太满,以至于给自己断了退路。曾经我很为自己骄傲,我做的很多决定,都是很多同龄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最后,我还是落得跟大多数八零九零后一样,做一份是人就能做的工作,闲暇时打理一下自己的微商,温水煮青蛙,渐渐也就没什么斗志了。
其实最可怕的,是我还放不下曾经所向往的世界,却又舍不得抛下现在的一切。身处平凡却又不能安于平凡,这才是最大的折磨。每每心里又有所躁动的时候,我就劝住自己,没关系,我的放弃,是为了给我将来的孩子创造我所能给他的最好生活,希望二十年后的他,可以因为快乐而选择活着,因为爱情而选择结婚,因为梦想而选择奋斗,而不是像我一样,只能选择钱。

【致谢】
谢谢这一年半来,愿意被我窥探生活,又愿意被我跟踪采访的每一个人。
也谢谢追故事的你们,我是个糟糕的连载者,总是让你们刷新一天都看不见文。
谢谢你们愿意等我一百天,
也希望这个故事对得起你们的等待。

三 : 《牛气冲天》【长篇连载之十九】

队长好不容易从陶婶死亡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全身心的他就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队里的这个集体大家庭。他带领队里的社员们开山垦荒栽西瓜,种木薯,他带领社员拦链子围大坝们养鱼;他带领社员们到湖北走千家串万户弹棉花等等。渐渐的队里的日子就慢慢的好起来了,忙碌了两年多的光景终于有了起色。年底,他从队上的会计和出纳那里了解到队里的家底子后,突然的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用队里这几年节余起来的钱买一辆拖拉机。他的想法得到了全体社员的同意和支持,并且也很快的变成了事实。

带着大红花的拖拉机新年过后就买回来了。全县农村生产队自主掏钱买的第一辆拖拉机漂漂亮亮的开回来了。看稀奇似的社员们看到加了油就能够在地上跑动的铁家伙,都情绪激昂纷纷议论:不是只有国家和国营工厂才有吗?如今咱们农村的泥腿子们居然也能够自己拥有了,简直不可想象。感慨万分激动之余的他们,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高兴和感激:高兴的是生产队能够在队长的带领下,社员们已经过上安定有盼头有饭吃的好日子。感激的是胆大心细充满智慧的有文化的好队长,确实为队里的集体事情呕心沥血费尽了心思。然而,冷静下来的社员们也有一点小小的不安:队长的家里,现如今还是父子俩过着很清苦很冷淡的日子。要知道,没有女人的家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家:吃冷的,喝凉的,家里乱七八糟是很少冒烟的。社员们都为队长的家事感动好痛心,好难过。都希望他早点心有归宿,找到生活中的另一半。只是,队长好像根本就不着急,面对众人的好意也只是笑笑的敷衍了事。

邪门?一个小小的生产队,居然能够从县城买回来大铁家伙拖拉机?这在当时一个正劳动力的工价只合到叁两毛一天的年代那确实是了不得的:简直就是在说天方夜谭。当这个特大新闻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县城的时候,激动的县委书记是哆嗦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他用颤抖的手点着号码摇通了摇了大半天的手摇固定电话,吩咐公社书记一定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么大的气魄:居然敢想前人不敢想的事,走前人不敢走的路。交代一定要召开现场大会,大力弘扬创新这种精神。于是,公社书记带着部下,带着奖状,带着兄弟队里的生产队长一起到我们生产队参加召开的现场的表彰大会。

四根大大的柱子牢牢的竖立在晒谷坪里的正中央,几床连起来的竹子做的大竹垫稳稳的挡住了天上飞来的毛毛细雨。带着大红花的拖拉机,非常神气的坐在挂满了流动红旗的台子正中间。尽管天气还有些寒冷,尽管北风还在不停的呼啸。但本队的外队的和路过的看稀奇的社员们,还是热热闹闹的把晒谷坪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场面之宏大,气氛之浓烈,堪比公社的万人大会。把本队的社员们,都乐得个个是脸上笑开了花,心里是美得甜滋滋的。

公社书记终于在热烈的掌声和鞭炮声中,被大队书记陪着站在了主席台的正前方。只见他挥舞着自己有力的右手,非常激动地:“社员同志们:大家好!你们辛苦了。今天,我受县委书记的委托来看望和问候大家了。同时,我也代表我们人民公社政府向你们来道喜了:祝贺你们起得了巨大的成绩,祝贺你们为我们公社争得了很大的荣誉,也为我们其他兄弟生产队做出了很好的榜样。社员同志们,今天在这里我很荣幸的告诉大家!你们买的拖拉机是我们全县农民自己拥有的第一辆的现代化交通工具。你们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谢谢同志们。”公社书记的话音一落,全场就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这时,在旁边心不在焉的大队书记一听到‘我谢谢同志们’这句话和社员们鼓掌的声音,就以为公社书记的话已经全部的讲完了。他连忙把盖着碗盖的一杯热茶用左手揭开盖子,满脸笑容的就用右手把茶递了过去。当公社书记接过他手中的茶后,左手拿着茶杯盖的大队书记,立刻用自己空余的右手在身上几个口袋里不停的忙碌着,似乎是想掏出来什么东西似的。(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接过茶杯的公社书记,把茶杯里面浮着的茶叶是用嘴巴吹开后就接连的喝了几口,感觉也不是那么的烫。看到下面的社员们还是在不停的鼓着掌,他连忙对着台下点了一下自己的头,随即把自己没喝完的茶杯,就很随意的递给身旁的大队书记。本以为轮到自己做报告的大队书记,一见公社书记手中伸过来的茶杯,慌得把自己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皱巴巴的演讲稿,又重新塞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他连忙把自己的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还是把公社书记递过来的茶杯稳稳的接住。只是,大队书记接住茶杯的同时,他的脸上就怎么看也不是很自然的表情。

公社书记面对着社员们这么长时间热烈的掌声,他确实是显得非常的激动。他只得用自己两只有力的大手,对着台下的社员们是轻轻的连续不停的上下压了压:“社员同志们,今天我还带来了一个特别好的好消息:那就是你们的队长被命名为县级劳模,同时也被评为优秀的共产党员。下面我为周子龙同志颁奖,大家鼓掌,欢迎周子龙同志上台讲话。”公社书记说完,又是经久不息的掌声。而旁边大队书记的眼睛里,流露的是凶狠的目光。

走上台接过奖状的队长周叔是热泪盈眶,心潮起伏久久的不能平静。他对着台下的社员们就是深深的一鞠躬,同时他也用他那洪亮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感谢上级领导和兄弟队里的朋友们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们队里的庆典,感谢全体的社员们同志们这两年多来对我工作全力的支持和配合。因此,我今天当着领导和大家的面表态:本人将一如既往尽最大的努力,和社员同志们一起建设好我们自己共同的家园。功劳是属于我们全体社员同志们的,功力是属于大家的,我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队长说完,整个的会场一片沸腾。

站在台下一边阴着脸的保管员彭叔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眼睛直冒火星:妈的,什么优秀党员?什么优秀队长?不是老子把老队长告下去,你姓周的还能有今天?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发挥不出来。

保管员彭叔的心在隐隐的作痛:哎?自己现在是这个队长多好多风光啊!优秀党员和优秀队长所有的一切不就都是自己的?人生的理想和追求的目标不就都是这样的吗?可如今自己的一切都是空想,都是幻想了。望着队长和公社书记在台上有说有笑指指点点的,他在心在痛苦不停的喊着:“天呀!你既生龙,又何生虎啊?你这不是故意气死我吗?哎哟……”他一边偷偷的离开密集的人群,一边用手捂着难受的胸口狠狠的咬着牙:“姓周的,我们俩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妈的,等着瞧好了?”沮丧的他就遛出了会场,眼泪也随之流出来了。

四妖精今天挤在人群里也是特别的高兴。要知道,两年多来她从来都没有看到队长像今天这样的开心和快乐。她想:这冤家,自陶婶去世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队上,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呀?看看他家里就已经完全的不像一个家了:不是很多的半新不旧的衣服全部堆在椅子上,往往是洗澡后在箱子里找不到衣服时,才知道所有的衣服还没有洗。早上起床煮了一锅饭,中午吃了,再到晚上吃时,往往是饭就已经带了一股馊味了。再者,家里根本就不喝茶,是一年四季全部的喝凉水。好在他的儿子大脑壳的身体还比较溅,糊吃乱吃的这一家吃一顿,那一家吃一餐,居然也能够长成一个很结实的差不多和队长一样身高了的男子汉?怪事不?哎!望着台上这个傻得可爱的男人,她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忧郁。

【二十集】:旷世奇才

四 : 《旷世奇才》【长篇连载二十】

狗牙子说来,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怪才。人就那个样子:七十二行的手艺学了七八样是一样都没学会,可唯独开这个拖拉机是显得特别的顺心顺手。队里的好多男同志一上拖拉机就被转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南北西东,只能望着拖拉机的干着急。还有胆小的根本就不敢上,只站在旁边瞧热闹。更有那些怕死的听到拖拉机‘突突突’的响声,就吓的跑得远远的。而就是这个傻不溜秋别人看不上的狗牙子一上拖拉机竟然如鱼得水,八面玲珑,要它往哪就往哪:把队里的好多男女社员们都羡慕得要死。生产队开拖拉机这个美差,还真的是非他莫属。于是,队里开群众会集体讨论:正式确定狗牙子为生产队的拖拉机的驾驶员。当队长宣布此事把钥匙交给狗牙子时,三十多岁的狗牙子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放声的大哭起来。

居然能够成为队里的拖拉机驾驶员,狗牙子确实是显得非常的激动。他见到队里的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打招呼的问好,甚至包括小孩。他感觉自己非常的自豪:终于可以在队里挺起腰板,堂堂正正的做一个标准的男人了。

狗牙子把父母亲用大红绸子做的大红花,牢牢的系在拖拉机的前面。拖拉机停下来的时候,他见到哪个地方有泥巴,就随时用水冲干净,然后再用崭新的毛巾擦干。每当他的手一握上拖拉机的把手,他的眼睛就闪闪发光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哼?现在看还有谁敢欺负老子?现在看还有谁敢打我老婆的主意?老子就不让你坐我的车,老子就不带你的货,气死你,哈哈。以至于晚上他做的梦里,都是他鼻孔里‘哼’出来的笑声。

邪门!自己的老公狗牙子竟然还有这个本事?让他的老婆四妖精终于刮目相看的笑在了心里,笑在了脸上。她心中出现的不平衡总算是平衡了一些,她感觉自己的脸面总算是能够挽回来那么一点的。看到全队的社员们都主动和她老公打交道打招呼,看到全队的女人们都十分热情的请狗牙子到她们家里去喝茶:她知道那不是她老公狗牙子的人有魅力,而是全队的社员们在讨好和巴结他,想坐拖拉机或让拖拉机带点什么东西的。看到自己坐在驾驶室和老公挨在一起别人露出那羡慕的眼光时,四妖精的心里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队长的眼光确实比一般人看得高,看得远。他让社员们知道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就是牛皮就是霸气:它所带来的经济效益,人是永远没法和它相比的。这不,双抢一完,平时队里所有的男人们要花上好几天送公粮的大事,居然让这个铁家伙一天就很轻松的解决了。而且,就只要那么少少的几个人,真是太邪门了。于是,社员们这才明白队长买拖拉机的目的和野心。这才知道确实是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好,既省力又省工,而且还很威风的:人坐在上面不动,凭着下面的四个轮子的转动就能够把所有送粮的队伍远远的甩在后面。哈哈!他们全都笑得好开心,好骄傲:无不佩服自己的好队长。

队里买了拖拉机,让全大队的兄弟生产队是既嫉妒又羡慕更无可奈何:嫉妒的是我们生产队怎么有那么多的钱,居然能把国家用的那么大的东西自己买回来做交通工具用?而他们生产队可是连买一个轮子的钱都没有的,邪门不?他们羡慕的是我们队的社员们过日子那真是太幸福太有滋味了:凭着拖拉机的四个轮子居然可以不动脚步,就能够到达心目中的任何想去的地方,真是天下奇闻?然而,他们也知道,嫉妒和羡慕是没有什么用的:谁叫他们自己没本事,谁叫他们生产队没有好队长?眼看着全乡送粮的各路大军从四面八方涌向人民公社的大粮站,眼看着无数的脚步上流在地上的汗水又变成了水蒸气,送公粮那热火朝天盛大的场面就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了。(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大路上,小道旁,树林间到处都是挑着担子的男人们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叹气声。到处都是男人们气喘如牛的推着土车子、左右摇摆时发出的那‘枝桠,枝桠’的难听声。更有难看的居然还要一个女人在前面用绳子牵牛一样的牵着走?真难受啊!他们用手巾抹着汗水非常疲惫的坐在扁担上张开口的喘着气的时候,感觉自己确实太辛苦太累了。望着那奔驰而去的铁家伙拖拉机,望着车上神气的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就感觉全身无力,他们就陷入全身无力和瘫痪。

于是,他们找到了他们的队长,要求请我们队里的大铁家伙拖拉机帮忙给他们运粮谷。他们说:我们队里的人是娘生的娘养的,他们队里的人也是娘生的娘养的,凭什么我们队里的人坐在拖拉机上‘哈哈’大笑,而他们队里的人就非得要累得要死要活的呢?于是,被纠缠的他们的队长又找到了我们的队长:请一定要帮忙给他们运粮谷,价钱好商量。他们的队长说:不怕你们笑话?我们的队里是没有钱买不起拖拉机,但我们请这个拖拉机的运费应该还是有的,价钱你就随便的开。于是,这一拨的人来了走了,那一拨的人又来了又走了。于是,每天到粮站次数最多的就是狗牙子和他开着的拖拉机了。

兄弟队里的粮谷还没有全部运送完,那特别忙的拖拉机就出了一点点的小故障:喷油嘴老是喷油不均匀,走在路上打摆子是越来越厉害。为了不让队里白白损失这么好赚钱的机会,为了报答队长的知遇之恩:让他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人,狗牙子就决定宁愿自己辛苦一点,也要为队里节省一点时间。于是,他选择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把拖拉机开到县城去维修……

【二十一集】:浑水摸鱼。

五 : 《色胆包天》【长篇连载之二十一】

时针已悄悄的指向晚上的十二点钟了,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还独自在云层里忙个不停的穿梭着。那凉爽的秋风已经突破了炎夏的层层防线,正肆意地把柔情涂在多情夜的脸上。田野里郁郁葱葱的禾苗,随风涌起一轮一轮的绿波。浪涛里凑响的绝妙的回音,如同悠扬的笛声,在广阔无垠的原野上无休止的回荡。田边的萤火虫,似乎也被这气氛所感染,它仍然不知疲倦的舞动着翅膀在翩翩起舞,正温馨的享受着这浪漫夜的温柔。

习惯性搞点小名堂的保管员彭叔,夜深人静了居然还在外面瞎转转的寻找着机会。当他路过生产队仓库旁边的拖拉机机房时,窗户上没关好的一扇窗页还在不停的摇摆。那发出的猛烈的响声似乎刺激了他的神经末梢,让他不由自主的走近了窗户。透过斜射的月光,他张着的那双阴阴的眼睛没有看到机房里平时熟悉的拖拉机,心里猛的一喜:“哎?狗牙子那草包到县城修车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莫不是拖拉机大毛病修不好?看样子今天晚上是回不来了?呵呵!天助我也?”他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机会来了哟?哈哈!宝贝,等着我……”鬼鬼祟祟的他立即掏出身上的钥匙,迅速的打开旁边仓库的大门。拿上那个他平时挂在墙壁上的军绿色挎包,就直奔墙边他藏在缸里种谷里的咸鸭蛋伸出他的右手:哟!好大好香的咸鸭蛋哦!一个,二个……兴奋的他使劲不停的掏着。

晚上十二点多钟了狗牙子居然还没有回家,有点来气的四妖精松散的坐在了床上。她在心里暗暗的骂着:这死鬼,自开上队里的什么鸟拖拉机后,回家从来不定时间,老是带着一身难闻的柴油味,对她也没有以前那么的贴心了;有时还莫名其妙的摆着一副大男人家的臭架子;翘起二郎腿的居然叫她倒茶,怪事不?哎!她气得狠狠地咬着自己的银牙:开个鸟拖拉机你神气什么?好像到处都高人一等的?要是当官那还了得?准定会把老娘当佣人一样的使唤?这窝囊废看来是在自己的面前越来越嚣张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不过,她的心底也有些纳闷:这蠢猪近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每天晚上回到家不管是多晚多累,睡觉时,他都要把她的衣服从上到下的脱得干干净净。用他那漂浮不定的舌头一点一寸的从上舔到下,然后舌头停留在她的尿尿的敏感部位是一顿的乱咬。也不管她有没有来兴趣,就挥着那东西长驱直入的自己得个心满意足,然后就像个死猪似的打着酣的在一旁的睡着了。邪门?这蠢猪,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自己睡觉,不到睡熟时他是绝对不睡觉的。自己以前在床上喊热时,他那摇着扇子的手是永远的不会停的。可如今?开了队里的这个鸟拖拉机后就几乎完全的变了一个人:晚上一回到家上床的就只知道忙的那个永远都忙不完的让人说不出口的歪事,而忙完那个鸟事后身体一翻的就再也不管她了:好像生怕自己还纠缠他似的?笨猪啊!你确实是傻样,明明知道老娘还正在劲头上的,怎么突然一下的就完事了呢?你的速度也明显的太快了吧?让老娘每次都只尝到了一点皮毛?真是气死老娘了,难不成做这种事还让老娘乞求你不成?想到这里,高傲的四妖精就难过得有点心酸了:蠢猪啊!你是白天开车太累了吗?好!就作为你白天辛苦了晚上草草完事老娘也不怪你。但你起码也要像以前那样说几句我爱你之类的话,然后习惯性的用手抱着老娘睡吧?现在完事后居然敢把屁股对着老娘,把老娘凉在一边的,你还是不是人啊?不是看你每天那么的辛苦,老娘才真正懒得理你呢?老娘真要是来火的话,就让你戴一顶绿帽子,看你还敷药我不?有本事你晚上回来就不理我?老娘也清闲多了,免得老娘刚刚上瘾,你就丢盔弃甲了?男人啊!你是不是随着自己身份的变动而变动啊?你是不是随着地位的改变就神气了啊?如果没有我们女人?你们男人还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吗?望着已经结了灯花不是很亮的煤油灯,黯然伤神的四妖精睡意绵绵的‘啊’的一声,无意识的把自己两条修长的玉腿紧紧的夹了夹。然后,起身走到门边就把门栅拉开,靠上了一把椅子。她想也只有这样了,免得死鬼老公回家时又要叫她起床开门。

四妖精用椅子靠上门后,又回到了自己睡觉的床上。不过,她还是没躺下,她想是还要再等等,再等等:她感觉自己好像还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没有做?突然间她明白了,于是她的脸就绯红了。只见她内心甜蜜的同时,又不好意思的笑着:这死鬼,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那么阴损的怪招,竟然老是不厌其烦的用嘴巴去咬自己都感觉好脏的那个最敏感的部位,以至于舔着舔着的就让老娘慢慢的上瘾了,而且每天晚上不那样的老娘就感觉浑身的不舒服,邪门不?这蠢猪,还真是的,干正事是一点的都不行,搞邪门歪道的还真有一套?哎!这死鬼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她情不自禁的用手摸着自己难受的部位的同时,脑海里也老想着老公狗牙子的那副馋相。于是,她羞涩的脸就更红了。

闹钟还是在滴滴答答不快不慢的敲打着四妖精羞红的耳朵,房子里面的蟋蟀也时不时的跑出来轻轻的笑两声,渐渐的她的脑袋越来越重,眼皮困得实在是打不开了。突然的只听见“咚”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她的脑袋一歪就磕到了床上的栏杆。

“哎哟”她猛的一惊:“算了,不等了,不等了。这死鬼丈夫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呢?真要等到你回来时,黄花菜都凉了?怪不得老娘?不等你这个龟儿子了。”她用她翘着的性感的嘴唇在那里轻轻私语不停的自念着:“还是不行?这骚鬼老公一回来,肯定又要把我的衣服脱光?我该怎么办啊?”望着窗外蒙蒙的月光,望着只靠了一把木椅子谁都可以进来的外门,思想矛盾的四妖精犹豫了一下。随即,她就自嘲了:这么晚了除了老公还会有谁来啊?自己岂不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终于,松弛了脑袋的她就做出了快速的反应:很快的脱掉了衣服,就连遮住神秘地带的短裤也一起脱了,只留下耀眼的红兜肚盖住她的让窗外的月亮都脸红的两座山峰就顺势的躺下了。她知道,她的那个‘吃不饱’的死鬼丈夫回来后,肯定要脱光她的衣服那个后才能睡得着的。所以她想:蠢猪你回来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老娘反正闭上眼睛不理你就是了,看你下次还回来这么晚不?四妖精闭上眼睛的同时,房子里的煤油灯也羞的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文章阅读网:www.61k.com )

保管员彭叔把几十个咸鸭蛋全部放进挎包后,锁上仓库大门就直奔狗牙子的家里而来。动作很轻快的他立马就赶到了。望着房子从窗子里飘出的幽幽的光线,诡计多端的他把鸭蛋放在了一边,然后自己小心谨慎的爬上了窗口。当他把充满欲望的发亮的眼睛对着打开了一扇的窗户往里一看,呀!他整个人就触电似的吓懵了:怎么床上睡觉的人没有穿衣服啊?有女人睡觉不穿衣服的吗?好像听都没听人说过?怪事啊?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自己眼睛看花了?难道自己在做梦?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的同时,又用自己的手指头在脸上掐了掐:哎?脸上有痛的感觉,不像是做梦啊?当他睁开眼睛再次把目光对准床上的时候,他的舌头都惊得伸出来了:煤油灯那温和的光线照在床上睡着了的一个白条的女人的身上,那只在肆意鼓涨的胸部围了那么一点点大的兜肚小玩意?那有着那么漂亮的标准体型的人不是梦中情人四妖精还是谁?

“哟!哟!多么漂亮的美人哟!要是我能够那个的话?多美哦!也就不枉我来人世走了一遭?”看到在床上睡着了的四妖精白条条的身体,心中念着的已经激动的保管员彭叔脑中的血液猛然的往上一冲,就差点把他从窗户上晕过去了。好在老奸巨猾的他用手死死的抓住了窗户的钢筋,才没有让自己从窗户上掉下来。

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的彭叔,尽量控制着从窗户上慢慢移动下来的发软的双腿。下地后,他用颤抖的左手从地上提着已经快拿不住的装在挎包里面的咸鸭蛋,右手顺着墙壁悉悉索索哆嗦的就靠在了屋子的房门上。面对紧闭的房门,木然的他伸出抖动的右手用力一推,想不到门竟然是往里走了一点点。“哎?怎么回事?”仿佛不相信自己眼睛的他伸出亢奋的右手再用力的一推,居然门又往里走了一点点:“邪门?莫不是有神明相助?”激动不已的彭叔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望着开了一条线缝的房门,想着床上睡着的美人,终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见他整个的人靠上去用肩膀对着房门就是重重的一挤:只听见门内椅子移动的同时,门也“击呀”一声的就打开了大半边。喜出望外的彭叔回过头来用眼睛在它的视线的范围里紧张的望了望,马上侧着身子走进去就迅速把房门栅上了。

进了屋子的彭叔把靠门的那把椅子轻轻的摆放好,又把带来的咸鸭蛋轻轻的放在桌子上。鬼魅似的没有一点声息的他,脱掉鞋子就向着四妖精睡觉的床铺走过去,走过去……呀!床上不穿衣服睡着了的四妖精真的竟是这般的漂亮,迷人。就像是一个童话里面的睡美人:还在微笑的红红的面孔好像已经是在做着什么春梦了,白得不能再白的丰满的胸脯和它顶上的两个暗红点把红肚兜顶的都斜在了一边;那小得适当的蛮腰中间的煤油灯光照不到的肚脐眼就像一颗熟透了的诱人的黑葡萄,还有那长着密密丛林的让人浮想联翩的神秘幽谷……太诱惑人了!红着眼睛的保管员彭叔用口水滋润了一下自己已经快干枯了的嗓子,还是死死的控制住自己激动不安的情绪……面对床铺上的美人,靠近床铺的他用两只手怯怯的轻柔的摸了上去:好滑溜的皮肤啊,好弹性的皮肤啊,摸到哪里的哪里就好像有水在流动。渐渐的摸到了挺拔的双峰,摸到了迷人的肚皮和肚脐眼,终于摸到了那让他吞下口水的黑黑的隐秘地带……

用手把四妖精的身体是从脖子到下面足足的摸了一遍,保管员彭叔方才罢休。闻着自己的手从四妖精那个神秘地方摸来的特别的气味,保管员彭叔简直是昏昏沉沉的了。他在心中不停的感叹:老婆从做姑娘嫁过来自己也曾无数次的摸过那地方,但从来就没有让他如此激动过,味道也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到如今睡在他身边的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自己也很难有去动她的念头。偶尔和别的女人有那么一腿的,望着那黑不溜秋干燥的皮肤,自己也就索然无味逢场作戏的两分钟的草草了事。哎!真要是把她们全部加起来和这女人相比,那也只是骡子比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罢了。这美人?确实太煽情,太漂亮和太迷人了,自己今晚一定要好好的享受。

于是,当他再次用双手轻柔的同时也决定让自己的舌头一起的加入:他感觉自己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就对不起床上的美人了。可关键是舌头从哪个地方入手啊?是头发,是脸还是嘴唇?不行,搞不准摸不着床上美人的心思?弄巧成拙反而不好。终于,彭叔选定舌头还是从老地方白白的脖子上入手。于是,彭叔那像蛇一样的灵活的舌头就在雪白的身体上不停的滚动着,滑动着……舌尖舔过了长长的脖子,顺下滑到了高高的顶峰。见到那暗红的点子,他在暗红的点子上就是连牙齿带舌头张嘴轻轻的一咬:然后就猛的一转,再一转。哎!底下的人儿好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好家伙!总算底下的人儿有动静了。激动不已的彭叔喜气洋洋继续挥动他的舌头顺峰顶直下,滑过那宽阔的平原,滑溜的舌头又停在了平坦的地带上的那唯一的一小点不平的山谷里。他用舌头重重的一舔,然后再用嘴巴狠狠的一吸,再猛烈的一吸……呀!底下的美人又是一个剧烈的寒颤。呵呵,有意思!得意忘形的彭叔终于知道底下的美人已经有很大的反应了。于是,他鼓舞着一鼓作气已短暂停留了的舌头大肆的顺坡而下……终于,舌头稳稳的停住了,就停在了那神秘充满诱惑的丛林隐蔽的地带,尽情的享受着那独特的味道带给他的全新的刺激……随即,激动不已的彭叔就死死的舔着那丛林里让任何人看到都羞涩和红脸的部位……几十秒钟后,彭叔的舌头,嘴巴和双手就发动了全面闪电式进攻……

“死鬼!你轻一点啊?哈,哈,哈,好难受?人家受不了了……你这是从那里学来的这个鬼名堂啊?痒死我了?哈哈!老娘我受不了了……”身体猛烈抖动的四妖精红着脸闭着眼睛边说话边大笑着。

【二十二集】:张冠李戴。

本文标题:我是天才长篇连载下-长篇连载 我是不扎人的仙人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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